清晨时分，当日出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璃月港的码头上，整座城市便开始缓缓苏醒，街头人影渐密，巷道喧闹渐起，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面对这样的烟火气息，我却无暇驻足，绕过了红梁瓦屋，来到崖壁边上的一栋宅子，悄无声息地从侧门走了进去。

与外界的扰攘不同，这里的人们刚刚结束了一夜的工作，准备回去休息，我没有过多怠慢，径直趋向中庭，院内，只见黑衣老者背向而立，微微仰视，似有所思。

“堂主，关于新来的仪倌……”

“哦，就依你习惯来吧，这些都是小事。”老者没有等我继续汇报就结束了话题，他转过身来，向不远处招了招手，柱子后面便闪出一团影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面前，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望向我。

“都多大人了，还这么调皮。”布满老茧的大手理了理女孩乱糟糟的头发，“阿桃，以后你就跟着客卿在堂里学葬礼典仪了，钟离先生博学多闻，有什么不懂的多虚心请教。我们往生堂只在夜里出工，今后可不能跟着走到一半就溜回去睡大觉，要多用心，不能像以前那么贪玩……”

“哎呀哎呀知道啦~欸爷爷，我喜欢这顶帽子好久了，要是学的好——能给我戴一下嘛~”女孩一个箭步上前抱紧了腰，不依不饶地撒娇着。

“这……”他一时面露难色，只得左支右绌地岔开话题，闹腾了好一番才把女孩送回房间，而清亮的呼喊声仍从另一侧飘来：“那就说好啦~下午要陪我去万文集舍哦，不要忘了哦！”

空旷的院落终于归于宁静，他叹了口气，尴尬的神情仍未消散：“小女顽劣，让客卿见笑了。”

“堂主过虑了，小姐聪明活泼，葬仪诸事想必不会难倒她。堂主下午还有约在身，还是注意休息……”话音未落，他就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安地打断了我。

“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该好好玩耍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想多陪陪她呢？”老堂主翕动着嘴唇，发颤的声音里透着些许难过，他躲闪着我的视线，往常炯炯有神的目光此时却有些黯淡，“客卿驻颜有方，我这个老头子也很是羡慕啊……可是我不能……”

“引魂渡死，除瘟去殃，是往生堂职责所在。阴阳有序，泾渭分明，不可贪生怕死，不可愚妄徇私。往生堂世世代代都遵守契约，生前替人落葬镇邪，死后绝不流连凡尘，似判官似阎罗，却唯独不太像人……”

“……阿桃是个苦命孩子，也难为她能这样一直苦中作乐。奈何任重如山，难容人情，我终究是亏欠她的……”

那天，我在中庭留了很久，其中很多内容我都忘了，但老堂主一反常态的荏弱却让我记忆犹新，尽管如此，也是意料之中，岩石尚且有心，凡人的七情六欲又怎会被轻易抹消。即便是往生堂堂主也不能免俗，只是世人对他们的另一面，实在是知之甚少。

往后在堂中，我自是倾囊相授，而胡桃也没有让我失望，短短两三年就已得心应手，学习葬仪之余，也耍得一手好枪法，一招一式宛若游龙出海，掤勾刺劈亦是枪枪生风，每当这时，老堂主才会卸下紧绷的神色，和着呐喊声不停叫好。日光从高天直直投下，把我们的影子死命压住，而庭中的少女却无心顾及，脚下步履翩飞，手中枪花乱旋，如同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不拘形迹，纵意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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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堂主下葬那天，璃月港暴雨如注。

几千年来，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我本该习惯到麻木了，但是看着她独自一人哭得梨花带雨，终是难免心有戚戚。安慰的话语此刻也显得过于无力，直到她流干眼泪，连咳带喘地站了起来，堂中仪倌客卿才渐趋上前，偌大的厅堂霎时鸦雀无声。或许是悲痛过度，她的表情有些凝滞，木然地看着堂下众人，我沉吟许久，缓缓开口说道：“堂主……”

像是强打起精神一样，她忽地挺直了背，拿起一旁的帽子，轻轻掸去灰尘，扣在了她并不相称的头顶上。她抹了抹眼睛，嗓音沙哑却掷地有声：“起棺。”

发引落葬，是葬礼的最后环节，在前往茔地的途中，不时会看到道旁送行的路人。暴跳的雨滴打在伞面，像一曲无词的哀歌，泥泞的地面步履维艰，但我们毫无怨言——胡桃主持的葬礼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她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往生堂堂主，这也许就是他所期望看到的吧。但是想到那天老堂主近乎失态的倾诉，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一样，险些让我分神。

人心……从来都是脆弱的东西啊。

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的胡桃忽然问我：“钟离先生，你相信转世吗？”

一时间，诸多容颜在我脑中浮现，隐约呼唤着我的名字。我试图压下那些念头，用往常的语气回答道：“那些只是民间无端的传言，堂主……还请节哀。”

她扭过脸，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抿紧的双唇和低垂的眼帘依然暗示着她在掩盖什么心绪。那一刻我突然有点后悔，在旁人看来，也许我冷酷到不近人情了。

她没有给我弥补的机会，这一路，我们依旧无言。

……

当我得知她打包了行李干粮只身前往无妄坡的时候，心中竟也萌生出一丝侥幸，希望她此行能得偿所愿。这栋古板肃穆的宅子压抑了流转数十代的千愁万绪，若是哪天被毁弃契约落得一地鸡毛，未免也太令人惋惜。我安抚堂中仪倌，假意协同外出寻人，路上暗中打探消息：所幸她安然无恙，那些魔物的残兵败将尚不能伤她分毫。

又过了两三天，胡桃仍然未归，漫长的等待让我也有点坐不住了，往生堂群龙无首，人心惶惶，隐隐有分崩离析之势。也正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翌日正午，胡桃从房里窜出，像往常一样和大伙问好，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惊愕万分的表情，仿佛她不曾偷溜出门过一般。一切都是那样稀松平常——除了她身上浓郁的火元素气息，这也着实让我非常吃惊。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像她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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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胡桃像是变了一个人，对堂中事务格外上心，或者说——过于上心了。

对于每一份委托，她都会事无巨细地安排数种方案，计划之详尽即便是最刁钻的需求也找不到挑刺的地方……然后……然后她就开始给委托人推销业务，语气恳切得像是在面对一个不日便撒手人寰的将死之人，而她那一套套歪理竟也能自圆其说。

“这个嘛，你早晚也是我的客户，不如提前做好打算，还有丰厚的折扣优惠哦！这不比临时上门划算？”

可想而知来客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为了推广业务，她也吃过不少苦头，偶尔灰头土脸地逃回来时，大家也会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悄悄出门去和千岩军致歉。尽管处处碰壁，胡桃也从不气馁，常常给我们打气说：“生死之事虽大，却也有太多人不够了解它，甚至充满偏见，纠正这些观念也是我们往生堂应该做的事情啊！”

我没有问过她那天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而她的回答也无需多言，不消我厚着脸皮去徒费口舌，若是强行仗着长辈的身份去指指点点，那模样也未免太狼狈，何况我只是客卿，对她的私事关注过多也会引起反感——我是这样给自己解释的。

不如就这样相信她，相信她真的拥有超脱凡世的眼光，相信她能够淡然面对生死。

嗯……一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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