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丹解除防衛的黑霧，再也撐不住半跪在地，反過來靠在拉菲爾的肩上，眉頭緊緊糾結，表情相當難受。

拉菲爾趕緊扶住他的身體，打量起他的傷勢。

傷口跟遭到崩解相似，作為墜鍊的靈魂晶石變得黯淡，情況不算樂觀。

沙丹虛弱的半閉上眼，體內彷佛被撕裂，能量瘋狂的暴衝反噬，連意志都很難維持，視線逐漸模糊。

縱使惡魔不像人類那麼脆弱，但阿雷斯所使用的力量相當強悍，足以引起崩解現象，受到攻擊不只會重傷，更會遭到崩解侵蝕。

若不及時修復就會逐漸遭到侵蝕，直到消亡。

雖然阿雷斯冒然在現世使用力量，也會遭到反噬，但只要不待太久的時間，或是找到容器分攤影響，就不會怎麼樣。

他們剛才的處境可說是相當危險，要不是聖十軍出現及時，一定會死在阿雷斯手下。

不過現在也沒好上多少。

聖十軍在阿雷斯離開後，武器紛紛對準他們，全然把他們視為了入侵者，氣氛緊張起來。

拉菲爾只能先護住沙丹，小心望著面前的聖十軍，不敢輕舉妄動，努力思考措詞。

要是說錯任何一句話，別說想加入聖十軍，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個問題。

「等等，您是那時候在拉澤見到的醫生？那個是⋯⋯您的使魔嗎？」

就在此時，為首的年輕軍官認出了他，抬手示意眾人先放下武器。

但看向沙丹的時候，眼神仍充滿警戒。

「⋯⋯嗯，我需要治療他，可以嗎？」

拉菲爾暗自鬆了一口氣，抬頭望著年輕軍官，盡可能低聲下氣的提出請求。

「既然這樣，還是來聖十軍的營地吧。」

軍官點了點頭，示意幾名士兵上前，一前一後領著他們前行。但不只手上的槍口對著他們，視線還帶著很深的敵意。

明面上是護送，可拉菲爾看得出，這擺明是把他們視為可疑分子，藉機押送回營區處置。

不過這種情況下，拉菲爾也無從解釋什麼，先救治沙丹比較重要。

在抵達阿澤蘭空城後，士兵沒有讓他們進入營區，而是帶到戒備森嚴的營帳，要他在這治療沙丹。

即使從未進過軍營，拉菲爾也能很快認出，這裡是用來安置傷重俘虜，及關押逃兵的地方。

在他們進入之後，外頭還刻意多安排幾個士兵看守，根本就是把他們當成了入侵者。

但剛剛的那種情況下，會懷疑他們的身份也很正常，只能先暫且忍受。

他把沙丹扶到床上，拿出一塊在鎮上好不容易買到的珍貴晶石，毫不猶豫釋放出裡頭所有的能量。

不過只靠單一晶石的能量遠遠不夠，又緊握自身的靈魂晶石，把體內的能量與之融合，覆蓋於沙丹的傷處。

沙丹的傷是崩解造成的形體撕裂，也就是個體上的損傷，只能以不同的方式治療，更近似於能量上的修復，完全不是他擅長的領域。

但在知道基本概念的情況下，藉助龐大的晶石能量還是勉強做得到。

拉菲爾治完大部分可見的傷口後，動手脫起他的衣裝，打算治療底下的傷處。當他拆開沙丹纏繞在雙手的繃帶時，露出的卻是密密麻麻的傷痕。

他忍不住皺起眉頭，能看出那是無法修復的舊傷，似乎是過去曾受過相當嚴重的傷，導致的力量缺損。

不知道是不是身為醫生的緣故，他有股衝動想要不惜代價治好那些傷，不想看到沙丹身上帶著傷。

可惜即使是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治療，沙丹才終於有了反應，拉菲爾也隨之打起精神，消耗更多能量加快修復速度。

「⋯⋯咳。」

沙丹緩緩睜開眼，終於感覺到身體舒服許多，逐漸恢復意識，亦模糊見到拉菲爾手握晶石，認真治療的模樣。

他愣了半晌，有些意外拉菲爾居然會治療他。

身為惡魔，這種傷丟著不管也不會死，就算過程會很不好受，但總歸會慢慢恢復。

若真的不幸消亡，拉菲爾也不會有什麼影響，還能擺脫契約不必付出代價。

可仔細想想也不奇怪，按照他的作風，絕不會丟著傷者不管。

想到這裡，沙丹內心的感受相當複雜，沒想到這人會不顧自身利益，盡心的治療他。

「還好嗎？」

拉菲爾迎上他的視線，急切想知道他的狀況。

手邊的動作沒有停下，繼續調動能量修復他遭到侵蝕的傷處。就算知道差不多這樣就可以，還是想修復到完好無損。

「還好⋯⋯只是⋯⋯」

沙丹撐著身子坐起來，整個感覺好受很多，也發現身上的傷幾乎都痊癒，又再次訝異起拉菲爾的能力。

可越是如此，沙丹就越難以相信他只是平凡人類。

「那就好。」

拉菲爾鬆了一口氣，但仍沒停下手邊的動作。

「不過⋯⋯我終於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沙丹看了他一眼，沒再多想下去，思考起剛剛的事，稍微有了眉目。

透過阿雷斯說的話，再結合之前的記憶片段，他算是理清許多思緒，但心裡只更不安。

拉菲爾直視著他，沒有馬上接話，等著他繼續講下去。

「你知道，惡魔曾經向人類發動戰爭的事⋯⋯是什麼時候嗎？」

沙丹稍微別開目光，試著緩解內心的焦躁，真相還沒確定之前，實在不想懷疑眼前的人。

況且拉菲爾對他的所作所為，都不像是假裝出來。

「聖序戰爭⋯⋯？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據說那時候帝國雖然還是王國，但所有的發展都到了巔峰，能操縱晶石的人也是現在的幾十倍，甚至⋯⋯」

拉菲爾側頭回想所看過的記載，繼續說了下去。

「到了想要代替神的地步。異端在那時候大量出現，連同惡魔組建成魔王軍入侵王國，大肆屠殺人類，理由是人類過於猖狂，為了維護秩序只能消滅人類。」

「最後人類透過祈求喚來了奇蹟，天使降臨掃蕩所有魔王軍，成功把大部分強大的惡魔封印，自己也跟惡魔君主同歸於盡⋯⋯我所知道的就是這樣。」

說到這裡，拉菲爾手上的晶石也正好失去光輝，化成一塊單純的礦石，粉碎成灰。

修復也剛好結束，沙丹的身體又恢復如初。

「我應該是其中一個遭到封印的惡魔⋯⋯呵，要不是你召喚我，我應該會直接消失在黑暗裡吧。」

沙丹低頭望著自己的雙臂，全是滿滿的舊傷。可想而知，他所經歷過的激烈戰鬥絕對不少。

「看來，你果然是惡魔的軍團長之一⋯⋯不然也不可能經過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消亡。」

拉菲爾摸上他剛才還留有傷口的腰腹，結實的觸感從手心傳來，竟意外的好摸，完全沒有留下疤痕。

這也證明了沙丹的自體恢復出乎想像。

沙丹稍微皺眉，莫名的癢意自腹部傳上，帶來奇怪的感覺。但他沒有阻止拉菲爾的動作，自顧自的說下去。

「不過，如果我的力量是受到崩解影響的話⋯⋯想恢復恐怕很難了⋯⋯」

「應該還是有辦法的，只是目前還不知道而已。」

拉菲爾收回手，笨拙的想要安慰他，可怎麼想都沒有能夠修復崩解影響的方法。

如果單純只是受到崩解現象的傷害，還勉強能夠修復，但若是從自體產生的崩解影響，就完全無能為力了。

自體崩解是這世界的法則，就像是人類的老化，無人能夠違抗，當能量達到最巔峰超出臨界點無法維持平衡，也會出現崩解現象。

「呵，要是真的沒辦法，也只能多吃一點靈魂慢慢增強力量了。」

沙丹笑了一聲，心情倒是好很多，能感覺到拉菲爾是真心想幫他。

即使沒有過去的記憶，也能確定一件事。

從來沒有一個人類能讓他如此舒心，拉菲爾是第一個。

無論如何，他絕對不相信拉菲爾就是那個天使。

「我無所謂，只要你幫我達成目的，要馬上吃了我也可以。」

拉菲爾想也不想回了一句，認真覺得要是沙丹能吃掉他，肯定能恢復不少力量。

不過得等他復仇才行。

「你還真是沒有一點想活下去的慾望呢，人類不是都很怕死的嗎？」

沙丹皺眉望著他冷淡的模樣，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對於死這件事，拉菲爾跟其他人類不一樣，絲毫看不出任何恐懼。

好像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活下去，只是想要復仇，才勉強繼續延續生命。

不知道是拉菲爾經歷過什麼才這樣，還是出於他靈魂過於空虛的緣故。

雖然想要深入挖掘他的內心，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拉菲爾沉默了一下，又看向別處搖頭，早已沒有那種奢望。

「那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再說我本來就是個死人了。」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是曾有過目標，如今想起來也都失去熱情了。

「說的也是，我都忘了你根本就不在乎你自己。」

沙丹明白他說的是事實，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更沒必要知道這些。

縱然拉菲爾改變心意不想死，他也不可能改變契約。

即使如此，還是想要知道，這種想法連他都覺得矛盾。​

「⋯⋯好了，你要變回使魔的樣子嗎？」

拉菲爾又回過頭，打量著他高大的模樣，莫名懷念起他化為使魔的可愛模樣，突然很想再抱在懷裡磨蹭。

不過私心是一回事，主要也是這樣比較方便做事。

而且能聽到有人的腳步聲正在靠近，恐怕是聖十軍的軍官，要是仔細觀察沙丹的模樣，說不定會露餡。

沙丹想到這人上次的舉動，忍不住往後退，不太情願的皺起眉頭。

「我用這個模樣也無所謂了吧？反正他們都知道我是你的使魔了。」

「雖然下級惡魔也可以短暫化為人型⋯⋯但如果有人仔細看你的穿著，就會知道你不可能是下級惡魔了吧？」

拉菲爾捉起他殘破的黑色披風，給了一個合理的理由。

「嘖⋯⋯真是麻煩。」

沙丹無法反駁，內心忽然後悔起來，為什麼要提出可以假裝使魔的建議。

事已至此，他只能乖乖化為黑貓般的使魔樣貌，跳上拉菲爾的肩頭。

拉菲爾馬上伸手把它抱在懷裡，克制的磨蹭幾下頭頂，簡直就是把他當成寵物一樣。

沙丹投去嫌棄的目光，但也只能先隨便他。

此時，門簾忽然被拉開來，出現的是先前見到的年輕軍官。

他先向拉菲爾行了個禮，才踏進營帳來到他面前。

「打擾了，我是聖十軍前鋒隊的軍士長桑納，請問閣下怎麼稱呼？」

「拉菲爾。」

拉菲爾知道他是來試探，盡可能表現得冷靜，迎上他的視線，避免任何小動作加深對方的懷疑。

「拉菲爾閣下，您來聖十軍的營地有什麼事嗎？」

桑納沒有閒扯太多，直接問到重點上。態度雖然保持恭敬，但表現出的敵意還是很重。

拉菲爾知道他之所以會如此敬重，是出於他醫生的身份。

縱使醫生跟神職者地位相差甚遠，但醫生培養不易，醫學相關書籍又全由教會看管，想當醫生不只要有錢還得有門路。

最主要還是帝國消極的態度，負責培養醫生的學院名額非常少，學費更是昂貴，平民想要成為醫生非常困難，間接導致醫生數量一直都不多。

帝國聲稱晶術士可治百病，更不會重用醫生去挑戰教會權威，但還是會私下聘僱可用的醫生為他們所用。

過去他父母也時常受到帝國邀約前往王都任職，只是幾乎都推託掉了。

這便是拉菲爾最大的籌碼。

畢竟目前帝國的政策，只要醫術受到肯定，就算沒受過公會考核，也可以自稱醫生執業行醫。差別在於無法受到保障，但他無所謂。

「我想加入聖十軍。」

「您要加入？」

桑納挑眉，望了沙丹一眼，敵意展露無遺，又接著說：「恕我冒犯，您的能力我見識過，醫術高明又帶著使魔，就算不是晶術士也絕對能獲得帝國重用，為什麼會想加入聖十軍呢？我相信您不會不知道，聖十軍是在對抗異端這件事。」

拉菲爾直接表明來意，當然也引起桑納的質疑，認為他是別有目的。

沙丹不客氣的回瞪他，非常不喜歡他的態度。

拉菲爾則不慌不忙，還摸上沙丹的頭安撫，不過只引來白眼。

「我對幫帝國做事沒有興趣，我父母都死在異端的手中，我只想剷除異端為他們復仇。」

聽到這個理由，沙丹也挑起眉頭，覺得不是很妥當，但也只能保持沉默。

果不其然，這沒有打消桑納的懷疑，反而追問了一句。

「那麼，您原本是住在哪裡呢？有登記在帝國的戶籍中嗎？」

「格拉斯小鎮的密林，不知道軍士長知不知道，那裡是敏感地帶，居住在那裡的居民，不受到帝國的承認。」

拉菲爾沒有半點猶豫，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詞應付。

桑納聽到這話，雙眼微微瞪大，像是明白了什麼，算是勉強信了他所言。

「原來是交錯地區⋯⋯那裡最近確實不太平，不過真沒想到，那裡居然有您這麼厲害的人存在。」

交錯地區地形崎嶇，大多是高山叢林，環境相當險惡，不只氣候極端又處處暗藏危機，居民大多為獸族亞人，人類相當稀少。

那地帶從以前到現在都歸屬不明，帝國不願意接管，更不在聖十軍能支援的範圍。

近日異端橫行，交錯地區也免不了紛亂。

趁桑納的態度好轉，拉菲爾又直接追問一句。

「聖十軍我記得只要有意願的人都能加入吧？不是帝國的公民難道就不行了嗎？」

桑納微微張嘴，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眉頭緊皺起來，無法輕易下決斷。

「當然可以。桑納，接下來交給我吧。」

就在這時，曾在拉澤帶隊的軍官走進來，順勢高聲接話。

桑納轉過身趕緊行了個軍禮，主動報告現況。

「少校，這是拉菲爾，他想加入聖十軍，但⋯⋯」

「這麼有能力的人想加入，歡迎都來不及了，哪還那麼多問題？你先出去吧。」

少校揮手打斷他，使了眼色要他別有異議，全權交給他處理就好。

「知道了。」

桑納清楚他的性子，只能再次行禮快步離開。

拉菲爾正想開口，少校就來到他面前，脫下軍帽露出雜亂金髮，只簡單行禮便直接開口表明來意。

「拉菲爾，我是前鋒隊的少校倫斯，我在拉澤見識過你的能力，還有⋯⋯你的使魔也是個厲害的存在呢。」

說到這裡，倫斯意味深長瞄了一眼懷裡的沙丹，才接著說下去。

「如果你有意願效忠聖十軍，那是再好不過，正好前鋒隊上的醫官有空缺，你有意願接任這個職務嗎？」

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反倒引起拉菲爾的不解，完全想不到倫斯這麼做的理由。

他沒有馬上回應，只是望著倫斯那真誠的笑容，想試著看出底下的心思。

沙丹微微沉下眼，戒備的盯著倫斯。

猶豫片刻，拉菲爾對上倫斯的雙眼，決定試探一番。

「醫官的位階可不低，僅次於軍士長，少校不再考慮一下嗎？」

「確實。但閣下身為醫生，應該知道吧？願意上戰場的醫生可不多，像您這樣有能耐上前線的醫生，更是少之又少。」

倫斯雙手背在身後踱步起來，巧妙避開他的注視。口吻看似輕鬆，卻句句都是試探。

「不錯，但少校這麼隨意信任我一個外來的人，真的沒問題嗎？」

拉菲爾摸不清他的想法，乾脆改以另一種方式應對，故意嘲諷的輕笑，反過來探刺他的用意。

就算倫斯說的是事實，可那絕不會是理由。

倫斯像是感到有意思，瞇眼笑了一聲，又停步在他面前，接著俯首與他對視，態度變得嚴肅。

「我不是信任你，但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忠誠，是你願意上前線作戰。放心吧，要是發現你想對我們不利，我絕對不會客氣，會馬上按軍規處斬你。」

說到最後，倫斯自信揚起嘴角，才又接著說下去。

「我就直說了，就算你加入聖十軍是別有目的，那也得有能耐不會被抓到。」

倫斯雖然笑著，但臉上沒有半點笑意，令人不寒而慄。

拉菲爾微微皺眉，忽然覺得眼前的人非常瘋狂，居然把這種事直接攤開來講，好像根本不怕他有異心。

可這也不為是一個好機會。

的確他加入聖十軍確實另有目的，但也不會對聖十軍有任何不利。

沒有考慮太久，拉菲爾還是應下了他的提議。

「我知道了，我願意出任醫官，剩下的給少校安排吧。」

「很好，等下我會讓你的副官過來。」

倫斯戴上軍帽，給了理所應當的微笑，不再多說一句話轉身離開。

「⋯⋯這個倫斯可不好應付啊，你跟他應對的時候可要小心一點。」

倫斯一離開，沙丹就直接掙脫出拉菲爾的懷抱，拍打翅膀飛到他面前。

就算表面上看不出來，可沙丹作為惡魔，能看得出倫斯的心思就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又藏得深深不輕易顯露。

這種人類他應該沒少見過，相處起來老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也相對危險。

它雙足交插在胸前，表情顯得嚴肅，但看上去只給人可愛的反差感。

「嗯，我知道，我猜他應該看出你不是下級惡魔了，但卻沒有說破⋯⋯不知道在盤算什麼。」

拉菲爾摸了摸手，還有點貪戀沙丹在他懷中的感覺，很想再把眼前小小隻的沙丹緊緊抱住。

不過他還是先忍住了，先談正事比較重要。

倫斯的態度確實令他在意，莫名有種被抓著把柄的感覺。

沙丹聽完這話，忽然猜到了倫斯的用意，忍不住冷笑起來。

「呵，這樣看起來⋯⋯只要你願意聽從他的命令做事，別做得太超過都不會怎麼樣。」

「⋯⋯是看上了我的能力啊，不過也不意外，本來我的目的就是靠實力拿到這個職位，只是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拉菲爾很快明白，倫斯是想把他的能力收為己用，才不在乎他們的來歷，直接拉拔他成為醫官。

一來是他手上有把柄，再來就是倫斯根本不怕他作亂，也能方便就近監視。

倫斯擺明的利用，他倒是不介意，只要能達成目的就好。

反正他自從進入教會，就一直為人利用，從來沒有反抗的權利。

或許，早就已經麻木了。

沙丹望著他黯然的雙眼，莫名感知到他的微弱的情緒變化，直接把話題引到別處。

「不過⋯⋯真是意外啊，你居然能想得到用交錯地區的身份混入聖十軍，還以為你會利用我幫你準備的假身份呢。」

「你說漢斯的遠親嗎？那行不通的，雖然聖十軍不看身份誰都可以加入，但要是一查就知道這只是假身份，風險太高了。」

拉菲爾再次抬眼看他，思緒也從過去的記憶抽離，回到原本冷靜的模樣。

這個問題他也想了許久，最後還是選擇保守的方法，直接捏造一個難以查證的假身份。

「確實呢，小心一點也好。但你怎麼會知道交錯地區的情況？」

沙丹見他恢復過來，眉頭也舒坦下來，飛回到他手上任他抱住，笨拙磨蹭著胸口試著安撫。

不知為何，實在不想看到他表露出那種情緒。明明他對人類的不該共情，可對象是拉菲爾就沒有辦法。

不清楚是靈魂產生連結，還是別的理由，居然能體會到埋藏在拉菲爾內心深處的痛苦。

那像是整個人都碎裂般，找不到一點完整性的傷口，似乎是長久累積下來的傷痛，連靈魂也受到影響。

興許如此，才引發了拉菲爾深刻的仇恨。

沙丹不知道他到底經歷過什麼，但總覺得那絕非單純受到的傷害。​

拉菲爾隨著他的動作撫摸起背身，表情變得放鬆，繼續解釋起來。

「因為那裡屬於高風險地帶，又跟不同領主的領地交錯，帝國不想管轄，只能派教會的人員定期去巡邏。有什麼狀況再呈報上去，交由各地區的教會處理，有需要支援也會派聖職兵前往。」

「那種地方居然也有居民？真是意外。」

沙丹揚起眉毛，在他的認知中，那一帶算是混沌地區。

不只異端肆虐，還有各種非人類的種族活躍，大部分還都具有野性難以共處。

不過，那也是距今幾百年前的狀況就是了。

「大部分都是一些獸族亞人居住的地方，很久以前它們也被視作異端，一直不受待見。不過，像帝國周圍的領土，本來就不一定是由人類組成的社會，表面上是帝國的附屬國，但其實都是獨立的勢力，帝國也不一定有實質的權力統治他們。」

拉菲爾邊說邊順著沙丹的毛，感受舒服的觸感，有種想一直摸下去的衝動。

「沒想到你對局勢這麼了解？」

沙丹微微皺眉，又有種被當成寵物的微妙感覺，可既然拉菲爾喜歡這樣做，也只能隨便他了。

況且，也不會有哪裡不舒服。

「只不過是無聊的時候研究過這一塊，偶爾也會聽到來教堂的人討論這些。」

拉菲爾的手停了下來，微微皺起眉頭。忽然想到近日交錯地區騷動頻傳，異端襲擊城鎮的事件也變多，兩者似乎有著微妙的關聯。

沙丹察覺到他的不對，抬頭望著他的臉，見他只是在想事情才又別開目光。

「知道多一點也沒壞處，說不定之後會派上用場，像你說的這些，我就真的幫不上忙了。」

「這不重要，接下來有的是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拉菲爾搖了搖頭，沒打算繼續煩惱這些事。

雖然加入聖十軍會需要面對這些事，但他只想聽令行事，不想插手管太多。

反正只要他完成復仇，就會馬上交出靈魂死去，做得再多也沒有意義，更沒那種偉大的抱負要拯救人類。

異端不來招惹他，便不會有想要消滅它們的想法，或許就算在他眼前殺人，也能夠保有冷靜。

不過若出現傷者，他一定會毫不猶豫上前救治。

「那就看你怎麼做了。」

沙丹瞇起了眼，即使無從得知拉菲爾在想什麼，也仍能看得出他眼底的冰冷。

有時候他能感受到，拉菲爾真實的一面相當冷漠，不帶有任何情感。

簡直就不是一個人類。

拉菲爾本想再說什麼，卻聽到接近的腳步聲，便靜默下來。

來者是名棕髮青年，只見他先停步於門口處，向他們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才把手輕放於胸口，稍作起身說話。

「打擾了，拉菲爾閣下，我是您往後的副官加德，有什麼事可以隨時吩咐我。少校命我先帶您到營房裡協助換上軍裝配備，接著我會告訴您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明日再前往主帳會面團長。」

「我知道了，走吧。」

拉菲爾沒多說什麼，只點頭示意他帶路，能感受到這副官打從心底尊敬自己，不帶任何偏見。

看來倫斯就算不信任他，也不至於安排不適任的人來輔佐。

聖十軍的官階軍服以藍白為基調，上頭有許多繁雜的設計足以展示身份高低。同時也兼顧了行動性，穿起來倒是沒有太多束縛感，唯獨需要戴上肩披比較不利於大幅度動作。

不過他身為醫官，本來肩負的重任就是指揮醫護兵投入戰局救治傷兵，倒也沒太在意這點不方便。

拉菲爾把後髮束起來散於肩上，又讓沙丹趴在他另一側的肩膀完全假裝成使魔。

聽加德講完聖十軍的軍規，及一些軍營分佈後，加德也領他前往所分配到的軍醫營逛一圈。

拉菲爾也觀察到醫護兵的紀律相當散漫，明明是就寢時間，還有人偷摸在外喝酒聚賭，對他投來的目光更是不善。

對於身在聖十軍的未來日子，他心裡也有了個底。

本想針對這些問點什麼，但加德只打哈哈帶過，不敢跟他坦白軍醫營的真實狀況，便也只能算了。

沙丹則打了個哈欠，根本沒把這些人類放在眼裡。由此也能看出，拉菲爾這醫官恐怕難當了。

難怪倫斯會一開口就給他醫官這軍階，明顯是沒人想接任。

時間不早，加德只簡單交代明日的行程，就送他們回專屬的營房。

裡頭一應齊全，不只有床還有辦公用的桌子，兩邊的櫃子還擺滿醫學相關的書籍，跟普通的住房差不多。

他先讓加德離開後，才拉開椅子坐到桌前點燃油燈，上方早已疊滿文件，全是要交接給他的資料。

既然沒有旁人，沙丹便化為了人型。畢竟這個形態在行動上比較方便，力量的調節上也更輕鬆。

「你穿軍服的模樣看起來真不一樣。」

沙丹手按在他的肩上，打量著他穿著軍裝的模樣。

拉菲爾穿起軍裝跟原本判若兩人，除了增添幾分氣勢，還散發某種魅力，目光也不自覺為之吸引。

「我也是第一次穿。」

拉菲爾沒有注意到他異樣的眼光，專心翻看眼前的文件，當掃到一些記錄事項後，不免皺起眉頭。

「我才剛接任醫官，倫斯就敢把所有的權力交接到我手裡，看來是下了一個很大的賭注。」

話這麼說，但軍醫營的狀況也相當棘手，簡直就跟廢掉沒有兩樣。

沙丹看了文件內容一眼，很快猜到倫斯的盤算，忽然感到有點意思。

「在我看來，他是在試探你而已。」

「試探？」

拉菲爾愣了一下，直接放下手上的文件，轉頭看向沙丹等他繼續說下去。

沙丹點了點頭，正色解釋起來：「很簡單，你要是真的別有目的，掌握權力之後就會展開下一步的行動。比起慢慢等你露出馬腳，這樣做更快一點，還不用擔心你會擾亂軍心，畢竟你現在的信服力還不夠高。」

「你說的有道理。倫斯確實想得非常周全⋯⋯而且，恐怕不只你說的這些，他還想試試我的能力到哪裡。」

拉菲爾又回過頭，從文件裡抽出一份戰備單，以及人員的配置表。上面被用紅筆劃掉了好幾列，可用的資源少得可憐。

「你一來就丟給你一個爛攤子啊。」

沙丹跟著皺起眉頭，即使他對這些事沒有很懂，也能看得出軍醫營簡直就是空轉狀態。

拉菲爾按住額頭，嘆了一口氣，對現下的狀況感到束手無策。

「軍醫營的醫護兵不多，但所需要的資源遠超其他部隊，設備什麼都不充足，只是小作戰還不成問題，但若是全面作戰的時候，就難以發揮太大作用。可是就目前看來，從來沒有人提出這點，上任醫官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結果一次作戰失誤，就跟大批醫護兵犧牲了。」

「這問題看來不小啊，還有什麼解法嗎？」

沙丹聽著他的分析，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要是軍醫營真歸倫斯管轄，應該是不可能會搞到這種地步才是。

即使只見過一次，沙丹也能看得出倫斯是個很有手段的人。

「唯一的解法是營上所有醫護兵都必須擁有作戰的能力。」

拉菲爾再次嘆氣，也沒什麼好方法。

「那是不可能的吧。」

沙丹毫不猶豫的搖頭，不管是軍醫還是醫生也好，都是弱不禁風的存在。

當然，拉菲爾不在其內。至少還沒見過哪個醫生那麼不要命，在異端面前能裝作沒事治療傷者，還會以晶石的能量殺死異端。

「不過⋯⋯不是沒有替代的方法，只要有人掩護就能提供安全環境治療傷兵，就像我們昨天的合作方式這樣。」

拉菲爾仰起頭，不想就這麼放棄，努力思索解套方法。好似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跟沙丹商量這些事。

沙丹內心覺得奇怪，可還是順著他對話接下去。

「所以？你打算找作戰的隊伍掩護嗎？」

「這方法應該行不通，為了傷員折損兵力的做法，正常都不會採用。」

「那你打算怎麼做？」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得藉助一些兵器，不過可能不會太順利。」

說到這裡，拉菲爾才像是下了什麼決定，又低頭看著那份文件。

沙丹這才發現，拉菲爾這是真的在尋求他的意見。雖然看起來更像早就有了決斷，只是想聽聽他的想法而已。

不過比起剛開始，那種什麼都不說的態度要好上很多，至少已經學會跟他商量事情。

想到這裡，沙丹的心情變得很好，不自覺揚起嘴角。

不管拉菲爾是怎麼想，願意說出心裡的話，代表自己在他心目中有一定的地位。

他不知道的是，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拉菲爾根本沒想這麼多，不過是順口說出來而已。

但對他來說，沙丹確實是唯一能說話的對象，偶爾也會貪戀這樣的感覺。

畢竟過去從來就沒有誰，能作為他說話的對象。

大多時候，他得接收所有人負面的意念，回饋正向的話語。哪怕心中根本不這樣想，也必須隱藏真正的想法，釋出虛假的善意。

拉菲爾細細看完幾份資料，本打算再繼續看下去，但由於先前消耗太多的精力治療，頭忽然暈到不行，險些趴倒在桌上昏過去。

「喂，你還是先睡一覺再說吧？明天不是還要會面？」

沙丹趕緊上前攙扶，看得出他只是強撐精神工作而已。

縱使管不了拉菲爾亂來，但也不能任由他這麼勉強自己。

好歹是他作為容器的身體，要是搞壞就不能用了。

「說的也是。」

拉菲爾沒有再堅持，直接弄熄油燈，脫下繁重的外衣，只留下單薄的襯衣躺到床上。

本想再跟沙丹說些什麼，但眼皮異常沉重，只想好好睡一覺。

直到現在，拉菲爾才意識到疲累，很快就閉上眼睛睡著。

沙丹也化為使魔，跳上床窩在他身邊，盯著他平靜的側臉，陪他一起休息。

不知為何，越是跟拉菲爾相處下去，就越是被他吸引，眷戀著平靜的時光。多想就這樣保持現狀，陪伴他完成所有想做的事。

可又比誰都明白，這是無法奢望的事，寧可維持界線，也絕不能再往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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