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立馬命令教眾停手，但無濟於事，沒有人聽他的話……

信仰面前，任何人都有變成野獸的潛質。

他甚至被自己的教眾推倒在地，只因他試圖阻止其行動。

一陣「嗡嗡嗡」的聲音由遠及近，兩架盤旋的無人機，自回廊那端緩緩飛來——通過網路，這部拙劣的戲碼瞬間傳遍世界各個角落。半分鐘後，又一波人沖進聖顯廳，教眾作鳥獸散。在雷電芽衣昏迷前，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當然，也有意料之外的聲音。

「員警來了，快跑！」

「還有神城會，那群殺人不眨眼的黑幫！」

沒過多久，愛莉希雅得知了「永恆之愛」覆滅的消息。審判開始時，不少週邊信眾還為「永恆之愛」喊冤，就連普通民眾也不乏同情者存在，直到一個被母親領著的小孩，指著錄影喊出這句話：

「可這群大人的確先動手打人了呀？」

輿論瞬間反轉。沒過多久，「永恆之愛」徹底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那之後，戰鬥部門的負責人再也沒找過愛莉希雅一次。

她終於成為一個普通人了，以雷電芽衣血的代價。

然而與此同時，醫院對崩壞病人的「無害化處理」也已開始：不少患者也許只是表達過一個「痛」字，也許是家屬無法償付醫療費用，便在某次睡著後再也沒有醒來，成了推動崩壞病安樂死的「成功案例」。而愛莉希雅呢，或許因為「永恆之愛」的餘波尚未平息，或許因為她表面上還是對抗崩壞的戰士，只是被軟禁在地下病房，繼續著原來的治療方案。

她依舊望眼欲穿地等待雷電芽衣的歸來，用她小時候流行的話說，在機場等待一艘輪船。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一天天變糟。

終於，她決定自己去港灣尋找輪船。

某天中午，例行送藥結束後，愛莉希雅換上芽衣的大衣，戴上芽衣曾為她準備的面具與頭巾，悄悄溜出地下室，走到醫院外。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芽衣在哪裡，甚至忘了外面還在下雨的事實。

於是，她沿著曾經走過的路，來到初次品嘗章魚小丸子的那座公園。雨幕中，她看到一個紫色頭髮、雨傘扔在一邊的女人，正屈膝坐在地上，頭埋在雙腿之間。

……

「芽衣，是你嗎？」

「愛莉……希雅？」

雷電芽衣慌忙拾起雨傘，將對方遮住。

「再也不想見到我，卻又做好被我怨恨一輩子的覺悟，為我賭上性命，剪除我身上的枷鎖……芽衣，你不覺得比起病人，你為我做的事，似乎多了那麼一些嗎？」

粉發女孩的臉上，雨水混雜著淚水。

「對不起，愛莉希雅，其實是我沒臉見你……我不過是個什麼都做不到的懦夫罷了，發佈會上是這樣，教會裡還是這樣……」

「不是這樣的，芽衣！」

愛莉希雅將她緊緊抱住。

「殺敵無數的戰士可以是弱者，而身無長物的普通人，也可以是強者。芽衣已經是比超級英雄更勇敢的強者了，而過去的我，才是那個空有一身能力的弱者吧……」

「可以的話，我寧願我們什麼都不是，只是兩個天真的小女孩，放學了就去買烤肉串，邊吃邊一起回家的那種。」

「芽衣，你終於願意在沒有崩壞的世界線與我相遇了，我……很開心呢。」

雷電芽衣嘴角的肌肉微微顫動，最後還是沒能上抬，變成愛莉希雅喜歡的模樣。

「好啦，不說這些啦……其實今天我還聽到一個好消息：潛逃多日的“永恆之愛”大主教，昨天也已抓獲歸案了。這下，我們就徹底和……芽衣，怎麼還是不開心呀？」

「愛莉希雅，這哪是什麼好消息，而是我們的喪鐘啊……」

「……」

「還不明白嗎？只有他知道……」

「芽衣，我不想明白什麼！」

愛莉希雅使勁搖晃芽衣身體，將其打斷。

「吻我，好嗎？」

粉發的女孩閉上眼睛。芽衣本能地伸手，摟住愛莉希雅，將頭慢慢湊近，她已經能感受到她溫熱的鼻息……

她最終沒能吻上去——員警突然趕到，將雷電芽衣制服。她用力掙脫，拋給愛莉希雅一張卡片，也被員警中途截獲。後者仔細檢查卡片，背面是城南一個位址，正面是「Raven's 代金券」字樣……

「嘁，死到臨頭了還記著去酒吧的事。」

員警將卡片扔回愛莉希雅面前。

「走吧愛莉小姐，你是不是也該回去了？」

自始至終，愛莉希雅沒有任何反應——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徹底死了。而醫生給她的卡片，經長時間雨水浸泡後，顯現出了螢光色的「神城會」字樣。

在那以後，醫院給愛莉希雅安上電子腳銬，又加強了地下室的守衛，她再也逃不出來了——又或者，這些都是多此一舉，因為外面沒有芽衣，她不再擁有出去的理由，只是把自己關在房間，不吃不喝，拒絕治療（如果那還能被稱作治療，而非毒害的話），沉溺於她逐漸消散的氣息中。直到某天夜裡，輕微響動後，一個人自天花板而下，出現在愛莉希雅面前。

「你是……黑衣人？」

「黑衣人的頭頭，“渡鴉”。」

「渡鴉小姐，芽衣……她怎麼樣了？」

「她被判處反人類罪，死刑立即執行，恐怕刑期不會太遠了。我們沒有能力救她出來，但……」

渡鴉摘下兜帽，向愛莉希雅伸出手：「跟我們走吧，神城會有你需要的所有藥物。搗毀“永恆之愛”前，雷電芽衣把所有研究成果給了我們，很抱歉，那時我猜不出她要做什麼，最後還是慢了一步……就算你的症狀很嚴重，一兩年治不好，五年，十年，總會有轉機的。」

「渡鴉小姐，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必須留在這裡，留在我們最初相遇的地方，否則芽衣……她會找不到我的。」

「……事先說好，我跟你沒那麼熟，要是不走，我可不會綁你回去。」

愛莉希雅依舊不為所動。渡鴉終於明白，對方口中的「留在這裡等待芽衣」，絕非字面上的意思。

「好好好，真是一對倔脾氣……這個給你，之前你倆幽會時沒弄到，現在可好，一倉庫全堆滿這個，賣都賣不出去……永別了，愛莉希雅。」

「等一下！」

「怎麼，願意跟我走了？」

「……有了芽衣的最後成果，你們會去拯救其他崩壞病人嗎？」

「我可不懂什麼社會責任，但這是筆好買賣，漂白的好機會……只是，醫院負責殺人，黑幫反而來救死扶傷，開孤兒院，這諷刺而又操蛋的世界啊，真不知道怎麼說好了。」

渡鴉冷笑，消失在夜色中。愛莉希雅打開鐵盒，融化的巧克力從中緩緩流出。

三天后的早晨，一幫穿白大褂的人闖進愛莉希雅的病房，煞有介事地安裝起投影儀來。

「親愛的愛莉希雅女士，我們誠邀您觀看雷電芽衣的行刑儀式。真不知道她是哪裡被你迷住了，首席醫生啊，那麼年輕，真是可惜……別瞪我啊，你也會去陪她的，想葬在一起的話，記得提前通知醫院哦，晚了就沒機會啦~」

一陣陰陽怪氣地嘲諷後，幾人帶上房門，有說有笑地離去。順著投影儀射出的光線，愛莉希雅看到四周人聲鼎沸，他們的目光指向畫面中央，一個雙手反綁跪地，背上插著木板的人——雷電芽衣。

她的主治醫師。

雷電芽衣跪在那裡，想起小時候父親帶她看冰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那時的願望實現了嗎？現在來看，或許都已成空。

「驗明正身！」

不要。

愛莉希雅向雷電芽衣伸出手——當然，那裡除了牆壁，什麼也沒有。

啊，雨停了。

久違的陽光從雲縫中射出，晃得雷電芽衣什麼也看不見。

芽衣，不要拋下我……

往事如走馬燈，在雷電芽衣腦海中迴圈播放。她看到愛莉希雅正向她微笑，如此甜美，如此可愛……

還是忘了我吧，我只是個罪人，害死你的罪人。

愛莉希雅的內心深處，一股沉鬱已久的力量正在升起……

去他媽的世界。

「時間到！行刑！」

雷電芽衣閉上眼睛，靜靜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一秒，兩秒，三秒……

槍聲沒有想起，她的心臟依然在跳動。

醫院的地下室中傳出尖嘯。

不要！！！！！！！！！

一個突然騰起的能量源，將方圓幾裡的設施瞬間破壞，如超新星爆炸一般。

雷電芽衣聽到崩壞能計數器吱呀作響，睜眼一看，現場一片騷亂。幾秒鐘後，一道粉色的身影沖進刑場，將她猛地抓起，帶離現場。而與那身影一同襲來的，還有無比灼熱的痛感。雷電芽衣對此再熟悉不過，那是接觸高強度崩壞能的反應……

愛莉希雅，那位曾經對抗崩壞的戰士，成了這座城市中最大的崩壞源，將行刑現場所有人盡數感染——當然，也包括雷電芽衣自己。

現場武警反應過來，朝著兩人逃離的方向舉槍掃射。愛莉希雅在槍林彈雨中閃轉騰挪，只覺得身體無比輕快，像飛出籠子的鳥兒一般。

她們逃進一座半開的穹頂防護罩，將其關閉，與外界徹底隔絕。

她們終於自由了，在這座崩壞病人的墳墓中。

「愛莉希雅，你沒必要這樣的……救了一個人類的罪人，現在你也是罪人了，不會後悔嗎？」

「當然……後悔極了。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至少我從怪胎升級成了下頭的女人，而你，也不會再從我眼前逃走了。」

她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以如矩的目光看著對方，手拉著手，緩慢地輕吻，陶醉於愛撫之中。而在幾米之外，憤怒的人群捶打著防護罩，如同掉進陷阱的烏鴉般聒噪——他們知道自己沒有幾天可活了，而終結他們的不會是崩壞，而是人類。

世界是那麼寂靜。

到了晚上，雲開霧綻，她們脫光衣服，在月光下做了愛。醫生大起膽子，用指肚探索著她那纖細的脖頸，那挺立不住而耷拉的胸部，那豐滿的臀部，以及那富有肉感的大腿。她閉著眼，心滿意足地任她撫摸，但並沒有顫抖。最後，當她的愛撫劃至她的小腹時，她的心裡已經充滿了足夠的煙熏酒。

「這種悸動的心情……就是愛嗎？」愛莉希雅問到。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距離死亡越近，它們就會越發濃烈。」雷電芽衣回答。

在高劑量崩壞的作用下，兩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不知做了多久，或許五十三秒，或許五十三年七個月零十一天，待到精疲力盡之時，她們的臉上都泛起了一道道皺紋，皮膚也變得粗糙。

「繁星……真漂亮啊。」

「啊，被雲遮住了。」

「或許，我們該離開了……誰先誰後，石頭剪刀布吧？」

「不用啦，之前不是說過嘛，我只能■在你的手裡。」

「……好。你先走，我馬上來追你。」

「不要讓我等太急哦♪」

……

砰。

……

砰！

雨，一直在下。

（完）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