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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大 作者:墨鱼丸

[db:作者] 2025-08-12 10:21 5hhhhh 2890 ℃

濒死罪人的呼号声在风声中被搓捻成细丝,一丝一丝顺着他的脊椎骨向上,如同情人在黑暗中摸索的手指,又如同是出自神使刀锋上缓缓滴落的血珠,让皮肤下的神经不受控制地痉挛。

但那痉挛不是出自恐惧。绝不是恐惧。

Ventus困难地从自己充满血与火的睡梦里挣扎醒来,还未完全清晰的视野里出现的是金碧辉煌的彩绘穹顶。那些精心排布过的色块所讲述的故事在人群呼号声里遥远的不值一提。

今天是教皇公开布道的日子,等待在教堂外的人群大概已经激动难耐。即使现在才……

他缓缓扭头,望向室内的唯一光线来源——临床的那扇蓝色窗户。有一个人影坐在窗台上,俯视外界。青灰色的清晨光线透过窗户,将此人的倒影拉长,长到能够触及床角。金线珠绣织就的床褥上有了黑色的倒影,那些密密匝匝的绣线不免也黯然失色。

被来自床上的Ventus的视线惊扰了一般,坐在窗台上的恶魔转头望过来,身体却纹丝不动,坚守在透露外界信息的那扇窗前:

“早安。我的教皇。梦见了地狱吗?”

等到眼睛适应光线的刺激,Ventus从床上坐起来。他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睡袍,额前和发梢也满是汗珠,在青色光源下簇拥着主人成为某种病态的光圈。他在环绕周身的彻骨寒意中喃喃说道:

“我梦见了你。”

恶魔像一只猫一样从喉咙里轻轻地发出笑声,纵身跃到床铺上,动作轻快,甚至没有让床褥上留下第二个人的足迹:

“我即地狱。”

不,我生活的地狱是被人类组成的,不是由货真价实的恶魔。

Ventus没说出来。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对恶魔来说无异于一池清水,可轻易看穿。两人说话只是为了打破这片圣地无处不在的死寂之风,而不是为了互相了解。

一方手帕被恶魔搭在Ventus头顶,手帕上还印着羊角印章。Ventus拿下手帕时感觉到那只无温度的手还悬在自己的头顶附近,因此顿了顿。

有仆人敲门。

手帕和恶魔同时消失,化为卧室的黑暗角落的一部分。

仆人进来时只看见被风吹动的帘幕,以及坐在床上的年轻教皇。一如往常,教皇在望着那扇打开的窗户。

人群聚集发出的嗡嗡声音每一刻都在扩大,渗入教堂的每个角落,惊动最高处的尖顶上正在筑窝的渡鸦。黑鸟们展开翅膀飞出巢穴,冷眼看院落里聚成一团的红衣主教们。它们在这些主教的手里吃过面包屑,还跟在他们身后叼啄过将死之人的血肉,现在又被他们随身携带的首饰的冷光所吸引,成群结队降临在教堂和世俗的分界墙上。

和它们一样身披黑色的陌生生物来了。

这个生物单脚踏在围墙顶端被风化的石块上,跳过滴水兽,用脚尖踢开挡路的渡鸦:

“让一让位置,兄弟们。”

它找到了适合坐下观赏风景的位置,就盘腿坐下,和渡鸦们一起用不带感情的眼瞳注视下方。

身穿白衣的教皇从院落的角落出现,红衣主教们的小圈子顿时破裂,围绕教皇形成一道红色屏障。他们逐个亲吻教皇的戒指,对教皇说话时恭敬地低下头去,露出自己的后颈,和此时聚在恶魔身边的鸟类没什么区别。

“愚民们……赎罪券正在……等候您的弥撒……”

但是教皇似乎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转而问了其他问题:

“教堂外……饥荒……?”

这个问题被淹没在主教们低声交谈的嘤嗡声里,像铁块扔进炼炉里,连微弱回响都没激起,自然地溶解了。红衣人群再靠近一步,似乎就能彻底吞噬教皇那一点微弱白色。

他们走进室内了。鸟群的守望就此结束。它们展翅起飞,要到墙那边去和普通人群争抢食物了。但是恶魔站起来,轻而易举踩着砖墙向下,跳跃到室内走廊的屋顶上,循着脚步声一点一点追上自己的猎物。

人群被走廊上的各个出口所分散。教皇独自向着出口缓步而行,脚步或有意放慢,或者只是在等待某个人。

在他即将路过那张神之子和众位门徒用餐的壁画之前,恶魔从屋顶探头,注视他片刻之后,从窗户爬入天花板,学着他的动作在天花板上小步行走,造成天地倒置的错觉。

“你喜欢那幅画吗?”

恶魔的问句从上至下滑落,被回音一层一层扩大。

陌生的问题。

极少有人问他喜欢什么。至少从他住在教堂里起就不了。他的一切都只是被动接受,由是的,好,应该如此,感谢我主这些回答组成。

即将被背叛的神之子坦然地摊开双手,和Ventus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毫无差别,只是今天画中人的脸色也带上了些疲倦,在模糊光线中呈现出不自然的灰黄色。

轻柔的嘶嘶声贴近了,从背后侵入,毒液一般侵入思维:

“没有那么确定了,是不是?”

现在Ventus只需要转身,就能看见自己背后的恶魔。他终生所受的教育都在告诫他如何避免恶魔,但是毕竟他已经堕落,所以也无所谓这一时的抵抗。

他最终是凝视自己面前的恶魔,不出所料的,再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想……知道主教们在今天的弥撒上计划做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恶魔的指尖划过壁画上不易被人察觉的坑坑洼洼,尖锐指甲划出一串和他的笑声融合的噪音:

“直接对我提出要求。真冷漠。“

用来保护壁画的红色帷幕忽然落下,被恶魔扯来一角,装模做样披在头顶作出红色帽子的形状,声音也变成那些中年男人迟缓低沉的音调:

“哦,红衣蜘蛛们在想什么呢?外面的人群已经饿的像被地狱火煎透了骨头,还有什么办法能榨出最后一点赎罪券呢?教皇,好好想想,他们要联系总督和朝臣们做什么?王权和神权都想要亮闪闪的硬币的时候会干什么?“

帷幕边角被抛到了Ventus脸上,扬起大团尘土。他猛烈咳嗽,一边后退一边寻找那个再次无影无踪的恶魔,直到听见走廊角落的装饰甲胄哗然作响,立马回头时,长剑已经被恶魔握在手里。

银白色刀刃上倒映出教皇的眼睛,但是被人类呼吸出来的雾气模糊了。活生生的,愚蠢的人类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只是眼前这只人类要更天真,也就是愚蠢一些。而且喜爱自投罗网。

从这只被捕获,被剑锋威胁的人类口中说出的仍然是:

“请告诉我。“

剑锋偏斜,向上几寸,稳稳地擦过Ventus的脸颊,只是紧贴着,没伤着他半分皮肉。沉重,冷冽的质感还没消失,Ventus听到了铁器被掷在地上的清脆撞击。恶魔在撞击声中退去了,声音沉闷:

“战争。他们要让这些人相信战争能解决现在的一切不便之处。”

这句话让尚且年轻,没见识过战争的教皇表情微变。他追着恶魔离开的方向跑过去,在笨重的袍摆和绸缎绶带的束缚下很快就气喘吁吁:

“等,等一等……他们说的……战争……为什么……”

追到走廊尽头,只有几只乌鸦在那里默默等待,并且张嘴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不明所以的仆人追上教皇,给他整理帽子和绶带时,乌鸦还在叫着,翅膀扇起黑色旋风。

“看来今天天气不怎么样。”

他们挥手赶走这些鸟。

看见这些鸟头也不回向墙外飞去,教皇知道它们是去那里找主人了。

教堂外的每一块立足之地都被活人占据。不管是衣衫破烂,还是裹着丝绸衣服,这些人一起占据了纯白的砖块地面,因为高温和拥挤而争吵不休,和暴风雨中醉酒的海盗差不多。好在教皇出现之前,警卫和修士们已经设法让大多数人平静下来,而且选出了今天能够亲自接受教皇祝福的人选——一对来自外乡的母子。得知自己和一岁的儿子被选中后,这个壮实的农妇激动的拿起自己的面包篮,跪在Ventus面前询问他是否能给孩子施加祝福:

“我的孩子自从出生起就看不到任何东西。尊贵的教皇,要是您能祝福他,或者就是抱一抱他,我和孩子会一直在家里挂上您的画像,奉拜您到我们去世。我们从边境的岩石镇来,走了两个星期的路,只为见到您的尊容,请赐予我们一个神迹吧。”

她揭开怀中襁褓,露出婴儿空洞的眼睛。Ventus走下座位,不顾身边警卫的眼神,伸手鼓励她把婴儿递来。

台下的观众都踮脚伸长了脖子抬头注视教皇。那一双双狂热的眼睛让Ventus有一瞬间眩晕,不得不抬头看向乌云汹涌的天际。

“请您庇佑这个孩子免受于恶魔的侵害……”

母亲喃喃道,将柔软的婴儿举到教皇手边。这句话中的某些词语仿佛刺痛了教皇一样,让他手指颤抖。

“也愿我主保佑你们。”

他用襁褓挡住自己的手,温和答道。看见教皇的嘴唇和婴儿额头想触,信众们疯狂地挥手欢呼,扬起更甚于风暴的狂潮。

“我主,我主,我主!”

凉棚下端坐的红衣主教们面面相觑。Ventus双眼紧闭,和手里的幼儿额头相抵,感受着这个弱小生命在狂潮中的呼吸声。当初恶魔受召唤从钥匙中现形,一定也是如此感受。这种手握生命的权柄,全部交由恶魔也过于恐怖。

想到这里,他睁开眼睛,不出所料,在人群里看见了双手背在背后,兴致勃勃微笑着的恶魔。

你要做什么?

Ventus向前一步,被警卫悄悄拉住袖口。但是似乎没人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恶魔,所有人还在蹦跳,举手……

恶魔收起笑容,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关注一下你自己的信徒,教皇。

原来如此。

Ventus醒悟的太晚,回头的时间又太长,他看见原本憨厚的妇女从怀中拔出匕首时,警卫的鲜血已经溅在了教皇专属的长袍上。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向恶魔祈愿,或是放弃这身华贵长袍,统统不重要。直觉让他伸手挡住劈来的匕首,用自己的血肉抵抗金属。

温热的液体找到了出口,从他的指缝喷溅而出。隔着这一层红色薄膜,妇女的脸上满是满足的笑意,甚至有几分母亲般的慈祥。Ventus听见自己在叫喊什么,但他的耳畔和眼前都蒙上了一层白雾。

其他警卫赶来用刀剑刺穿她,重重包围教皇。有人伸出血淋淋的手来想从Ventus手里夺过婴儿,被他阻止。

血,眼前看见的全都是血。他自己的血正在从横贯手掌的伤口有规律地涌出,他的长袍布满警卫们的血手印,地面上也有血泊,是从不远处的妇女身上流出的。婴儿脸上同时被不知道多少人的血染湿,它张开嘴匝巴着,向着教皇流血的手掌伸出小手。Ventus猜它是想要自己的母亲了。

肉体痛苦在此时真实的降临。

“驱散人群!”

“主教在这边——”

“教皇需要医师!医师来这边!”

Ventus捂住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慢慢弯下腰来,怀抱着婴儿,咬着牙浑身颤抖。有人听见他在说话,凑近听了一会才听清,随即大声告诉周围人:

“……教皇说,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教堂外的演讲被推迟到了深夜。广场被数百支火炬照亮,比白天更密集的人群在火光里涌动,缺少食物,空气浑浊,此时此刻任何最小的骚动都能将他们的情绪点燃。

刺杀教皇失败的妇女的尸体已经被挂在长矛尖上任观众嘲弄。用来行刺的匕首也已经经过专业铁匠鉴定,断定是来自敌国工匠的手法,而且镌刻有敌国贵族的纹章。

“就是用这把凶器,他们入侵了我们神圣的教会!”

总督当众扬起匕首,激起观众们的怒声附和:

“复仇!复仇!!”

教堂内,Ventus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前。他能清楚地听到人群的怒吼,看见总督手中匕首在火中甩动,同时也嗅闻到黑紫色天空正在降下水汽。一切曲折离奇的情节都会引导观众向着那个既定结局走去,不管等待他们的是暴雨或是毁灭。

“是异教徒们的诅咒!他们在我们的圣地降下了诅咒,使我们的神流了血。我们必将以战争斩除这一祸根,以向正神自证……”

有人在火炬里洒下火药粉末,光焰猛烈爆炸,照亮了原本藏匿于黑暗的脸庞,揭示出人们渴望的眼神。、

“战争。他们渴望这个很久了。美丽的战争。”

恶魔降落在窗台上,悠然蹲坐,尾巴尖搭在Ventus肩膀上,然后滑下去,拴紧手腕,直到人类的皮肤上泛出暗红色痕迹。恶魔的瞳孔因为那一圈儿红色收紧了,舌尖迅速舔过嘴角。

反抗是无用的。

Ventus已经明白这一点。他自动举起自己的手,给恶魔看手掌上裹着的纱布。

“啧。忘记你受伤了。”

尾巴松开管辖。

恶魔亲自凑过来,闻了闻纱布上干涸的血迹,眼睛始终凝视着教皇——然后慢慢地伸出舌头舔舐纱布。

手掌被主人迅速抽走,藏在了身后。这动作过于孩子气,Ventus自己也意识到了,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像是被舔走了,又暗自合上。

“恶魔的唾液能止痛。”

那点被血迹烧伤的殷红舌尖被恶魔含入嘴里,转了一圈,特意吐出来给教皇看,带着一种受伤勋章般的骄傲神气和暗示。与此同时,闪电终于劈开层层乌云,惊雷与风雨毫不留情地袭击教堂尖顶和广场,在上百年的建筑哀号声中将人群重塑成为一团不成形状的泥塘。

恶魔扭转身体面朝下方,和教皇同时看着人群舞蹈,尖叫和高呼。站在人群中央的总督还在试图维护自己的演讲,但没有必要了。教堂的募捐箱已经被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硬币,还有更多的形形色色的捐献物正在被人群吐出来,运上烙印有贵族纹章的马车。

雨幕倾泻如瀑。看见这一幕的恶魔语气甚至比平时温柔了几分:

“你感觉到了吗?人群的愤怒。他们的感情,几乎能把这座教堂掀翻。但是他们只是……把自己的感情全部投注给自己树立的假神,白白浪费了。抛弃掉了。人类对神明的态度还真是很难懂。“

Ventus两手扒着窗台,全身都被淋湿。他看见的一切都被暴雨侵蚀,但他还能听见人群渴望战争的声音:

“阻止他们……在战争发生之前阻止他们。你能做到吗?“

教皇更往前探出身去,被恶魔抓住肩膀拉回室内,关上窗户。嘈杂雨点被隔绝在外,现在只有从他们俩全身滴落的水珠敲打在地毯上。

“……阻止这场战争。我愿意支付代价。”

他重复着这句话,回手紧紧抓住恶魔,像溺水的人总想抓住什么支撑物。

这次轮到恶魔抽出手了。

在Ventus疑惑的目光里,恶魔退到床边,用两只指甲尖锐的手抱起还在熟睡的婴儿。

“不,它还在……”

“和其他人一样,睡得很熟。”

恶魔点了点婴儿的脑袋,摇晃它的姿势好比新手母亲,声音也变柔和了:“所以,你不会觉得你救了这个婴儿吧?”

“我从……它母亲的手里救了它。”

尽管现在婴儿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Ventus还是紧张地伸手要接过它,被恶魔拒绝了。看见教皇关切的表情,恶魔满意地笑着说道:

“不,你们的生命都属于我。不管你怎么认为,你都没有救下过任何人。从来没有。”

“信徒的生命属于神,不属于你。”

“是吗,和我签订契约的教皇?”

这句话让Ventus沉默了。

婴儿被放置到床铺另一端。最后安抚过它之后,恶魔在Ventus弯腰检查婴儿时捏住了他的后颈:

“记住,你许下的所有愿望都只是延缓了他们下地狱的时间而已。我还是有权收回自己的投资品。不过,既然你许愿了,我会帮你实现的。”

这个姿势常用于什么地方,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恶魔习惯了手握鲜活的人类脉搏的感觉,也知道Ventus轻轻的叹气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实现愿望的代价。无论多少次,这个人类轻信和执着的性格互相交错,形成饲喂恶魔最佳的养分。哪怕他露出一点阴暗面,这场欺骗游戏都会增加一点乐趣。

恶魔轻轻收紧手指,让自己的紧握从打闹变成了带着点威胁性质的锁喉。Ventus的血管在加速搏动,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着恶魔的手指想作无声挣扎。

如果他此刻毙命,会祈求恶魔还是上帝?

所幸,恶魔没有今天就结束游戏的想法。在Ventus即将昏迷之前,掐住他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允许空气艰难涌入肺部。他大口呼吸,大脑似乎即将炸裂。恶魔亲昵地过来吻他,脸上满是笑意,问他感觉如何。

Ventus推开他,翻身趴在床上喘息,像濒死的鸟类那样垂下头。如果在鸟类身上也能看见这样金发的话。

连续几天的大雨并没有冲淡人群的好战情绪。他们只是变得更加疑神疑鬼,在每张征兵海报下窃窃私语,四处指认敌国间谍。在教皇和官员们的晚宴上,一位迟到的官员信誓旦旦说自己在雨中看见了破坏马车的间谍。矿石港的总督哈哈大笑,说应该多散布一些这种间谍的消息:

“要是大雨能把间谍带来,我说,那就让雨再大些好了!要不然,那些期待着有间谍的人可往哪里发火呢。我们的教皇陛下又往哪里收善款呢!”

总督有意向着Ventus摇晃酒杯,只是他一靠近,金属和火药的浓烈气味就随之而来。Ventus用嘴唇蘸了蘸酒就放下酒杯,以免任何人看见自己在颤抖的手。

参加晚宴之前,被称作间谍的女人的尸体已经在城墙上开始腐烂。每逢遇上她被乌鸦啄食干净的眼眶,Ventus的梦境里就会出现她死前那种镇静,仿佛对着自己孩子露出的微笑。他问过恶魔这个女人是不是间谍。恶魔神秘绕开话题,只是让他用自己的身份暂时庇护好婴孩,要不然它被送到哪家育婴院里都会被人找出来插上枪尖。

总督转到餐桌的另一边,和大吃烤鸭的官员们说起出港贸易的时间。窗外几道闪电降临,不能惊动室内温暖的气氛分毫。从这幢属于港口总督的临海豪宅的客厅里,可以径直望到海岸,数清港口里的船只数量。港口工人冒雨劳碌的身影从这个高度看来无足轻重,让人有种上帝俯视众生的错觉。

“我看见您对我的船只很感兴趣。”

总督拖着自己的身躯再次靠近,用玻璃杯指点港口:“也难怪,毕竟,这才是我们国家的命脉。我的船在战争的时候也能跑过敌国最快的小舢板。”

他怀里的钻石表链在黑色礼服面料上一闪一闪,和撕裂夜空的闪电没有区别。Ventus大胆问道:

“既然我们已经和最近的邻国断交,现在我们又是在和谁做交易?”

自从稚气未消的教皇入住教堂以来,商人和总督们的聚会总是会邀请他作为吉祥物。没人想过教皇是否能听懂他们交谈的话题。毫无疑问,Ventus将扮演吉祥物的职责履行到了极致。

除了今天。

面对他的提问,总督咳嗽几声,猛喝一口酒,涨红了脸:

“教皇大人不必为此烦心。贸易,战争,船队,咳咳,我们的主自然会以某种方式对您暗示结果。”

“哦。”

Ventus和蔼一笑。他练习了许久这样的微笑,就是为了无论何时都能随时摆出这种表情。

回教堂的马车上,头发几乎溶于黑夜的车夫懒洋洋地抽着马匹,和它们一样动作迟缓。

“真大雨啊。”

教皇上车之后,车夫抬了抬湿透的毡帽,眼睛犹如黑暗中燃烧的炭火:“简直像大洪水时期了。只不过这里没有诺亚方舟可以供浪花戏弄的。”

马车走了偏路,在贫民区里左弯右拐一阵,冲到临海的街道上。即将出海的船只整齐排开,在海浪的袭击下沉默且坚定,深黑色船体像搁浅的巨大海洋生物,无规则涌动着,从内部发出喑哑的声音。

“那些船。”

Ventus猜出来了:“你要摧毁它们?”

“是自然要摧毁它们。”

车夫一甩鞭,驱开雨点,鞭声顺水传开:“而且不用担心你的人民,教皇陛下。这场自然的复仇事故里只有总督会不高兴。”

带着泡沫的灰黑海水如同手臂,攀爬上海岸。一艘船向着礁石撞去,发出巨大呻吟声。

Ventus咬紧牙齿:

“船上还有水手。“

马鞭又是一抖,这次的声音混入灯塔号角声,在港口里久久盘旋。

车夫推开自己的帽子和粗糙衣物,让飘飘洒洒的雨点肆意拍打在翅膀,黑发和胸膛上。每一滴雨点,每一丝风都饱含人类恐惧的情绪,让恶魔的每一寸神经都在愉悦颤抖。

“教皇大人。你能叫出每个被困在风暴里的水手的名字吗?如果不记得,又何必执着于愿望实现时候的那点小代价呢。”

笼罩了整个海港的铁灰色乌云集体注视着金发少年从那辆黑色的马车车厢里跳出来,穿过阴郁雾气向码头狂奔。他的车夫跟在他身后,步履悠闲,从脚下捡起一只螺壳呜呜地吹响。

海浪正在和船只搏斗,乌云也降下来,颜色如同熬夜了的人的眼珠。少年呼喊的声音被风远远地抛上浪尖,和水手们擦肩而过。

又是一波浪花来了,斜着盖过天空,吞噬码头,包裹整个海湾。无边无际的水幕胜过了一切人类的造物,此时无论是教皇,恶魔,还是注视着一切的云层,都黯然失色。

潮水退去后,恶魔走到跪坐在码头的教皇身边,和他一起坐下。

“走开。”

教皇低头望着自己的膝盖,嘴里轻声默念着什么,连命令的语气都被迫柔和了。

恶魔把双腿放进水里,踢开一块又一块飘来的残破木材:

“这可不是对待帮助了你的恶魔的态度。”

潮水在远处时不时地轰响,证明自己的余威。恶魔跟着它的节奏敲打码头的木板:

“放心吧,教皇大人,你的羊群依然很崇拜你。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呢?”

在海岸边捡拾沉船残骸和掉落物的人群时而聚合,时而分开,吃腐肉的乌鸦来了,有人因为一个随水飘来的木箱大打出手,蚊虫嗡嗡,一切被Ventus忽略过去。他的双手合拢,指关节触及额头,嘴中重复着悼词,前额发丝被汗水浸湿,那模样和他童年第一次在教堂祈祷时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恶魔对人类的成长速度多了一丝惋惜。没人能和他一起体会这种感情。海滩上的人类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在他们从水底捞上来的货箱上。箱子被钉死,撬棍锲入缝隙里时,几股绿色水柱涌出。

木条断裂,箱子被撬开,内容物出现在众人视线下……

“打扰了,大人。“

修士一路小跑穿过众多座椅,走到告解室前,轻轻敲了敲木格窗:“主教们在等您出席今天的审判。您知道的,那个私通敌国,窝藏赃物的总督已经被……“

无论修士再怎么压低声音,空荡荡的大厅里依然会产生回音。今天教堂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广场上参与审判流程,如此才能勉强压下信众们的怒火。

“我准备好了。“

教皇沉着答道,推开门走出来。

看见告解室里没有其他人,修士满腹疑惑跟在教皇身后:

“您……您刚才是在等谁吗?“

“我在等一个人。不过他没有出现。“

“我相信主对他自有安排。“

Ventus对通往外界的走廊上,每一幅壁画的来历和故事都了然于胸。只是那副描绘神子晚餐的壁画始终让他感到困惑。究竟神子的淡然是因为知晓了自己的既定命运,还是被暗中的恶魔蒙蔽?

他今天没有再在这副画前停留。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恶魔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现身,审判仪式之后他要为婴儿找一个合适的寄养家庭——自己寻找,不通过恶魔。

跨出大门的那一刹那,Ventus立刻为刺目的光线感到眼睛发黑。

他勉强向着台下的观众挥手致意,等到目光再度清晰后扭头寻找这束刺眼的光芒的来源。原本他以为是教堂的金色尖顶在阳光下发出的,结果对上他的视线的是侩子手肩上的刀刃的闪光点。

头套麻袋的罪犯跪在人群的中央,人群一如既往举起手来准备迎接教皇的恩赐和判决。

“处决!处决!斩首!“

高呼声中,教皇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恶魔藏匿在某一处悄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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