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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重逢,4

[db:作者] 2025-08-12 10:21 5hhhhh 5420 ℃

5.

黑伞在头上举起,替代了在人工居住地不可能出现的阴云,遮蔽掩盖着伞下人的茫然、无措与悲伤。

忠诚的前任总裁副手拉詹护着旧主年幼的遗孤踏入沉寂的教堂。这是他被放逐之前能为效忠的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当父母的棺椁并排摆在面前的时候,刚满10岁不久的米奥莉奈·伦布兰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提前宣告终结。

与之一同终结的,还有曾允许,甚至可以说仰仗她父亲德林·伦布兰以独裁实施扩张的集团高层。

勇猛傲慢的狮子被分食,谨慎刁滑的长蛇被撕碎,还未展翅的雄鹰被驱逐,只剩作为胜利者的狼群与闻风而来的鬣狗盘桓在领地。

事态变化得太快、太顺利,所有人都隐约猜测这是一场酝酿已久的「政变」,一次「洗牌」,一次「易主」。

可是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成为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毕竟在这场让总裁夫妇殒命的刺杀行动中,那个最终被击毙的凶手,是个曾经做出过许多极端发言的地球人。

这一切似与尚且年幼的米奥莉奈无关,但是当她得知父亲原本的部下们被尽数驱逐,圣堂内部彻底换血,还没等她开始心思浮动,那位新任总裁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眼前的男人与自己父亲德林有着相似的冷硬气质,还未除去丧服的米奥莉奈敏锐地察觉到,跟那个相处不多但已体会过专制的父亲一样,这同样不是一个自己能够撼动的人。

“伦布兰家的遗孤,我的名字是芬里尔·卢普。作为贝纳利特集团新任总裁,根据集团丧葬会议上的表决结果,我将成为你的监护人。这是文件,以及后面有你父母留下的遗嘱,今后你的一切,都将在集团保护下。”

芬里尔·卢普(Fenrir·Loup)。

在对方递上的监护文件下方看到了署名,米奥莉奈想着不愧是群狼之首,连名字都如同量身定制,契合得如同假名。在对方的注视下,她一边浏览着内容,一边暗暗自嘲。

保护。到底是准备保护她,还是准备圈养她。

问题是,她一个遗孤又能有什么被新任总裁监护的价值呢?是父亲德林曾经的「地位」和「功绩」?还是母亲的「科研」?

还是——「伦布兰」。

当翻看到父母遗嘱的时候,米奥莉奈肯定了自己推测的答案。由于伦布兰家的长辈仅存父亲德林与母亲诺特蕾特,所以在两人遇害后,作为独女的米奥莉奈便成为了唯一的遗孤,同时也将成为伦布兰家族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快速浏览并且倚仗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米奥莉奈基本清楚了集团的考量。

根据这份已通过宇宙议会联合公证,并且在集团内部备案的遗嘱,在他们双方去世之际,所有伦布兰家族的财产将全权交由非贝纳利特集团所属的第三方机构托管,她每个月都将领取到一笔不菲的生活费,以支撑她日常生活以及教育所需。按照法律规定,该笔款项可以支付到代理监护人的账户,可是作为兜底条款,同时设定要求该代理监护人必须是与继承人有血缘关系的亲属。

明明伦布兰家族只剩三人,连旁系亲属都没有,也就是说,这条兜底条款直接断绝了集团其他人对遗产的窥探,财产最终归属完全指向唯一继承人米奥莉奈。

而与此同时,考虑到幼儿持金过闹市过于危险,针对米奥莉奈,当她迎来年满20岁后的第一个三月份,机构对财产的托管便会自动解除,同时,她也将正式继承伦布兰家的遗产。庞大金额的现金和存款,大量的股票、期货,房产,私有的船舰、港口、星球,贵重的收藏品,以及最重要的,也是集团最关心的——

集团的原始股份。

记名且不可转让,仅可独属于「伦布兰」的股份,是「伦布兰」在集团利益化的身份象征。

只要在集团内设立了公司,那么这个股权就会自动生效,成为「评议会」的入场券。

由于她父亲德林在生前持有的原始股是顺位由继承人继承,所以现在统帅集团的上层需要将迟早会在集团拥有一定发言权的米奥莉奈监控起来。

想来他们肯定不是没有讨论过趁着米奥莉奈尚且年幼,通过诱骗威胁等不择手段方式进行「窃取」,可是很快便得出无法实施的结论。

按照宇宙宪法,为了对抗民间公司的过度膨胀,有一条对集团很不利的「不平等法规」的存在。即是如果持有原始股的家族无人健在,那么该股份将直接归属宇宙议会联合。

如果让米奥莉奈直接消失,并不会给集团带来任何好处,只会便宜了总是坐山观虎斗的联合,让他们平白获得股权,有机会干涉集团内部的决策。对于联合来说,在一个集团内设立公司行使股权赋予的权利实在是太轻而易举。

比起「除掉」,还是「控制」更好。

原始股权虽然说不能转让,但是没说不能由其他人代理行使表决权。比如已经名存实亡的前御三家,他们手上的原始股,在通过「合法」手段取得继承人的授权后,现正是由几个新上位的公司CEO代为行使。

同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份遗嘱的存在导致在限定时限来临之前,米奥莉奈都不能真正继承股份。也就是他们连对股权——现在彻底处于联合监管下——「动手脚」的机会都没有。

综合起来,集团做出的决定显而易见。作为民间机构,他们追求的是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与明面官方组织作对,让其他对手趁虚而入。所以他们用总裁监护来表达自己的重视,用集团保护来掩盖自己的监视。

距离米奥莉奈20岁还有整整的十年。

米奥莉奈已经预见时间将带来的巨大破坏力。

对现任集团上层来说,这时间足够他们抹去「伦布兰」曾经的影响力,彻底收编武装力量圣堂,重铸属于他们的一言堂。

也足够他们找到新的,更合适的方式来间接稳定那些「原始股权」。以及或许他们也在担心,某一天父亲德林的那些死忠们会重新汇集在她的名下,进行一次如法炮制。

对米奥莉奈来说,她已经可以预见这十年自己将会是一只笼中鸟,只要稍有不慎,翅膀将会被彻底剪断。

因为她是伦布兰,但是她也还不是「伦布兰」。

“20岁吗?年满20岁的时候,我将拿回「伦布兰」和「自由」。”

“有趣的说法,很贴切,但是又不准确。”

对于米奥莉奈的问题,芬里尔露出了赞赏的表情,招手示意身旁的副手将怀中的文件夹拿上前,

“这里是课程选择,你可以看看。”

“这些课程……原来如此。我可以继续做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是吗?”

“自然,集团将会很高兴。”

“很遗憾,我不想让集团高兴。”

“提前到来的反抗期对你没有好处。蚍蜉撼大树,螳臂当车,你该知道这有多么愚蠢。”

“我知道。”

米奥莉奈将那些写着「钢琴」、「插花」、「茶艺」等课程的文件夹递了回去,她对面色并无不愉的芬里尔说道,

“但是您似乎不是这样想。我的监护人是您,暂时还不是集团。”

“很有意思。看起来你很擅长察言观色。”

“是您根本没有伪装。您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您在期待什么?”

“作为与你父亲德林一样从军队爬上来的野心者,我很好奇他所培育的女儿将会选择怎么样的未来。我不会过多的干涉你的事情,但是这不代表其他集团的人不会干涉你的事情。”

“我有心理准备。”

“不,你没有。当等你真正面对后,再跟我说这句话。”

这个男人终于撕开硬是伪装的冷硬本性,第一次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像是一只观察着鸟儿挣扎的饱足猛兽,饶有兴趣,充满恶意。他的话语里面淬着毒,掺着冰,藏着针,却没有任何欺瞒的味道,如同他对于自己的恶意毫不遮掩,

“挣扎吧,米奥莉奈·伦布兰,你前进的道路满是荆棘,你后退的道路一片坦荡。”

而米奥莉奈在这十年间,耳边无数次回响起这句如同诅咒的话语,不断体验着这句如同预告的断言。

她抛弃了钢琴,因为它无法让她拥有挣扎的力量。她想要的不是艺术殿堂的交口称赞,她需要的是在算计谋划中站稳脚跟,挺直腰板的力量。

她离开了大宅,因为它不再拥有亲长庇护的怀抱,不再是自己温暖的家。曾经的集团总裁身份导致父亲的东西被视为集团私有,她唯一被允许带走的,只有母亲留下的数十本栽培研究手册和数量众多的番茄种子。

她拒绝了“朋友”,因为他们从未真心以待,有的只是虚与委蛇。那些口腹蜜剑,那些隐秘窥探,那些奉令承教,令她认清现实,摒弃奢望。

前路茫茫,为求出路的米奥莉奈让自己成为一台吸收知识的机器,变成一个寻找出路的自动人偶。

她需要力量。可是她没被允许拥有字面意义上的「力量」。

当她在反复的眩晕与呕吐中认清自己毫无驾驶MS才能的事实后,她就明白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大脑。

如同米奥莉奈所料,她在学习能力上天赋异禀,学园的学业甚至过于浅显易懂,她入学没多久便已经自主完成。她开始要求接触企业业务,在自己监护人的许可下,她尚未成年便已经置身于各种企业孵化会,观察着那些成年人,模仿着那些成年人,企图被认同为成年人。

递交的企划书总是石沉大海。

不,实际上并未石沉大海。

在安排自己参与「实习」的企业中,米奥莉奈总能看到自己那些被各处修正后的企划书。

然后,仿佛给予信赖那样,她一定会被安排运营实施上面的计划。

那些企划有的失败,有的成功。

失败的,自然不过换来其他人轻飘飘的一句“毕竟是孩子做的底子,再怎么修改,也果然不行”。他们拍拍她的肩膀,好像鼓励,好像安抚。米奥莉奈想,如果那些脸上的幸灾乐祸隐藏的好一点,嘴里的惋惜真心实意一点,她或许就会相信了。

失败的苦涩她已饱食。

然而成功的果实她也从未被允许摘取。

在企划即将成功可以获得「实绩」的前一刻,她必然会被调离,功绩被顶替,署名被抹去,无人知道她在企划中付出的心力。

米奥莉奈完全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米奥莉奈•伦布兰,要放弃吗?”

又一次被迫与成果失之交臂,米奥莉奈结束长时间的宇宙航行,回到「前线」73区的她坐在返回学校的单轨列车上,与监护人芬里尔正在进行例行的汇报。对方的提问让她难掩沮丧,垂着头,仍未脱去学生制服的她咬紧嘴唇,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米奥莉奈没有向对方发泄的权利,那不是她的血脉亲缘,他们不存在任何亲情,有的只是义务的履行。反复告诫自己要忍耐后,她挺直腰板,犹如正与对方面对面那样,直视前方回答道:

“不,我不会放弃。”

“很好。下一次的实习时间已经确定了,资料今晚会传到你的终端。明日上午九时你收拾好就前往「前线」62区,出港后按照惯例,会有那边公司的人和你接洽。”

并没有对紧迫的时间提出异议,米奥莉奈平静地答应。

“明白。”

“珍惜机会吧,米奥莉奈。某些败家之犬连乞食的机会都没有。”

米奥莉奈能听出对方言谈中的漫不经心,甚至与自己的对话中,她还能隐约听到翻看文件的纸张摩擦声。她没有立刻应答,在一个呼吸后,象征性的抱歉轻佻地被抛了过来,轻易就将她紧绷的神经挑拨,

“哦抱歉,对还是小孩子你的说这些,似乎有点太严厉了。”

“都是您的决定吧。”

“嗯?你是说实习的地方吗?没错,是我的决定。”

“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还是没忍住。米奥莉奈想。或许是劳顿的旅途多少腐蚀了她的忍耐力,又或许是永无尽头的失败消磨了她的意志,尚且只有15岁的她终究不是大人,她还来不及学会与那些滋生的负面情绪和解,委屈、愤怒和懊丧……它们犹如无限延伸的铁栏,交汇成将她困住的,扭曲的,永无边际的鸟笼。让自己看不到逃离的希望。

“您……集团根本不准备让我拥有实绩,是吧。”

这不是疑问,这是陈述。

回应她的是嗤笑。对面的男人满不在乎地回应,

“我承认你的能力,米奥莉奈。不愧是德林·伦布兰和诺特蕾特·伦布兰的孩子。培育你的土壤太过肥沃,你的成长也让人惊喜。所以我才会和集团建言。我建议集团要充分利用你的能力,不断的试炼你,栽培你,锤炼你的心智。作为回报,我相信你一定会为集团不断追寻集团所需要的利益。”

时隔五年,米奥莉奈再一次听到了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百炼成钢,在即将获得希望的瞬间失去一切,能在反复经历中一次又一次地越过这种痛苦,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磨炼。你该清楚,你的挣扎,就是促使你成长最好的催化剂。”

“……我该谢谢您的栽培和提点吗。”

“当然。”

恬不知耻的肯定让米奥莉奈握紧了放在腿上的拳头,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心,痛苦压抑的呼吸难以压抑,她想对方一定听到了,要不然怎么会加深笑意。

“你随时可以放弃,米奥莉奈。退路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承蒙您的认可,我将竭力回报。”

动用了所有力气压抑心中翻滚的怒火,米奥莉奈终于理智地做出了无可挑剔的礼貌回应。

“是吗?那我和集团都将继续期待你的活跃。”

单轨列车在学园站停靠,挂断了电话的米奥莉奈踏上了月台。她的步子仅仅顿了一下,便继续大步迈前。无视身后如影随形的保镖——实际上就是监视者,她的心情愈发沉重了起来。

米奥莉奈再一次清楚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困在死局之中。

那些失败,那些永远不会到来的成功让她深陷困境。

不管自身堆积多少经验也于事无补,无法获得实绩的她等于无法对外展现自身价值,就算想要逃离集团,在看不到她个人的未来价值的情况下,不会有组织愿意顶着风险收留一个烫手山芋。就算是与民间企业不对付的联盟也不会愿意主动挑起事端,他们更喜欢坐观其变,从旁获利。

这是个利益至上,能力定天的时代。

米奥莉奈知道,集团之所以如此放任她的成长,批准她的申请,正是因为它们可以轻易操控情报。她可以优秀,但是她绝对不能名声在外。对这些从中作梗的大人来说,他们甚至不屑隐藏那些手段,反而大喇喇地摆出态度,生怕米奥莉奈看不懂,察觉不到。

是嘲讽,来自成年人的嘲讽。

——不过是是个孩子,有点能力就开始飘飘然了,该告诉她有多么不成熟。

是警告,来自集团的警告。

——我们知道你的打算,你在我们的掌控中。

面对毫不动摇的庞然大物,仅有孤身一人的她深感无力。

没有人会站在自己这边,她只有自己。

不会有人愿意帮助自己,她只能靠自己。

米奥莉奈的步伐很沉重,可是她不能停下来,也不允许自己停下来。

退路?但凡她选择放弃,迎接自己的将会是再无尊严,永被践踏的未来,她只会成为被虚假的华服妆点的牵线人偶,在别人手里永无止境地翩翩起舞。所以,不愿屈服的她只能前进,就算前方是沼泽,她也只能向前迈进。

就像是那个看不透目的的监护人说的。

挣扎,她能做到的只有挣扎。没有力量的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根本谈不上反抗。

挣扎,至少能不让自己死去。至少能不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死去。

所以当米奥莉奈看到眼前那些无忧无虑的学生,不仅有空霸凌别人,还挡住自己前进道路的时候,堆砌的不快便变成了锐利的话语,刺向了对方:

“希望很空闲的你们知道一件事情,挡在路上的你们不仅无礼,还很碍事。”

不是不知道那些学生用戏谑的语气称呼自己「公主」,他们早就从亲长或推荐人那边或多或少听到有关自己风言风语,善于模仿大人的孩子们自然是将那些轻蔑态度学得有模有样,可对米奥莉奈来说都不痛不痒。

再怎么说,这些人不过是学生,所能展现的最大恶意都远不及那些大人的小打小闹,对于已经浸泡在大人恶意的米奥莉奈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她不会放在心上,唯有嚣张过度,专门跑来丢人现眼的那些人才会被她反驳几句,就算她认为自己的时间被浪费在小鬼身上实属浪费,可既然是自己送上门的,那她也不吝啬宣泄一下压抑已久的情绪。

所以,小声嘀咕的他们转头就跑的怂态,让米奥莉奈既庆幸省了不少的力气,又失望没能「借机发挥」。

只是回过头,发现「拦路石」居然还有一块。

是一个红发的女孩。

想到这个女孩也算是霸凌受害者,就算现在心情非常糟糕,米奥莉奈也很难心无芥蒂地对无辜的人发泄怨气。虽说,对方磕绊犹疑的说话方式让她切实地感到了烦躁,可是她还是忍耐了下来,为说是来学院交流学习的对方指引了前往理事长室的方向——现任总裁只是挂名,并未坐镇学校。他将学院理事长的实权委托给了麾下一所公司的CEO代理担任。

“我帮你输入好地图定位了,你自己前往理事长处报到吧。”

想要尽快摆脱麻烦,将学生手册塞回对方手里后,米奥莉奈已经决定回到独居宿舍尽快休整,以此来好好缓解自己现在的不良状况。

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沮丧的时间很有限。但是充分利用现在的负面情绪导致的疲惫好好休息,然后,再度整装待发才是符合效率与实际的。

她想要快点回到宿舍。那里面,还放着她无暇照顾却非常重要的寄托。

——还要看看妈妈的番茄,自动栽培设备没出现报错信息……这次,能成熟吗?

可是没想到,在她自认态度冷漠,外表不近人情,正常人应当敬而远之的前提下,居然会听到女孩对自己的回应:

“谢、谢谢,你真、真的很体贴!”

对米奥莉奈来说,这怕是自剧变后的五年间,第一次收到的诚挚谢意。她很惊讶,惊讶到刚才的急迫骤然烟消云散,惊讶到第一次让那个女孩真正意义上地映入了自己的眼中:

少女双手捧着学生手册,正殷切地看向自己。

虽然跪坐在地上还有些驼背,但是修长的四肢与结实的肩膀让人不难推测出她的身材实际上应当相当高挑挺拔,充满力量感。

可是与会给人带来压迫的身形截然相反的是,发带扎起的高翘红发和淡淡小麦色的皮肤让女孩看上去暖洋洋的。在那张柔软松懈的脸蛋上,圆滚滚的眉毛与凝视自己的翠绿色双眼一样圆润可爱,瞳孔表面此时反射着光芒,满溢出向往的、想要靠近的渴望。

——这个渴望,是向着我的吗?

——她,想要接近我吗?

——我……

一瞬的动摇太过不堪一击,曾经涌起期盼却被现实不断击碎的回忆立刻化成铜墙铁壁,转瞬便将米奥莉奈骚乱的心重新武装。

“你太夸张了。那么,再见。”

搁下生硬的话语,她转身离去,将刹那涌起的奢望与女孩一同留在原地。

却未想,也停留在了梦里。

蜷缩在被子里,疲惫入睡的米奥莉奈在梦中睁开双眼。她又看到了那个被自己留在原地的女孩。从那对清澈如镜的翠绿双眼里,米奥莉奈看到了自己寂寞又渴望陪伴的表情。

脆弱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米奥莉奈想起了宿舍里那一株全是绿色坏果的番茄秧苗。然后,她对自己说道:

“不像话。”

“米奥莉奈组长,米奥莉奈组长。你没事吧?米奥莉奈组长?”

肩膀被轻轻摇晃着,米奥莉奈成功借助外力挣脱了梦境。她略带困惑地支起身子,双手的麻痹与肩脖的疼痛是很好的清醒助力,用手按着后颈,环视一周的她终于想起自己现在正身处办公室。

清醒过来的米奥莉奈抬头,发现站在身旁的尼卡·七浦怀里抱着文件夹,蓝色挂耳染发稍稍垂下,俯下身子的她正对自己露出担心的表情。

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米奥莉奈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明明已经年满二十,明明已经濒临「死线」,她不但仍没从泥潭挣脱,甚至连番茄也没成功种植一颗,这等惨烈的成果让内心忍不住抨击自己真是「不像话」呢?

至少学会和焦虑和平共处的她面不改色,问道:

“我睡了很久吗?”

“也不算?大概十五分钟吧,主要是这样睡对身体不好啊。”

“会站着睡着的你没资格说我。”

“啊——啊哈哈……”

在尼卡心虚的笑声中,没乘胜追击的米奥莉奈扭动着咯吱作响的脖颈,她的身子向后靠去,身体便陷入办公椅中。

对于摆脱了重力的天宇人来说,米奥莉奈的身高远低于平均值,属于在学生时期就会被带有恶意的人用「真是被重力束缚的人类啊」话语消遣的存在,就算过了五年,她的外在成长也十分有限。这样的她坐在并非订做的统一规格转椅上,使得她被衬得更显年幼,就像是装成大人的孩子一样。

抬起因为被连轴转的工作摧残而变得更加锐利的双眼,她向尼卡伸手,开口道:

“是新的报价?”

“是的,莉莉科说接到不少咨询电话,有好几家企业抬价要求独占先行使用的权利,是不是莉莉科煽动得太过火了?”

“不,她做的很好,如果没到这种地步,真正要钓起来的鱼是不会上钩的。”

米奥莉奈翻看过后,内心估算了一下目标企业的反应时间。

发现、汇报、审批,既然其他公司已经开始报价的话,考虑到事态发展以及目标作为手续繁琐的大企业,现在应该是差不多走到签章和形成书面文件的步骤,最近也没有公共假期,这样一算顺利的话,最终落到实处慢则两周快则一周。再加上最后双方互相试探与扯皮,感觉一个月左右便能尘埃落定。

一个月后,刚好是三月了。

自己的「死线」来临了。

状若无事的米奥莉奈将文件递回给尼卡,对这位已经勤恳工作近三个月的组员道声恭喜:

“太好了,你们很快就能结束派遣,离开这个只会奴役别人的蛀虫公司,回到伙伴的身边了。”

“啊哈哈哈,你说话还是那么不客气。不过……是呢,三个月没能联系,也确实有些想念了。”

“你们也是辛苦了。”

“毕竟,是地球人。”

听起来像是自嘲,可是尼卡面色平静,并没有摆出扭捏的作态。

作为地球人,地球与天宇之间的关系总是起起伏伏,就算现在趋于平和,维系出一种表面的相安无事,可并不代表天宇人就摒弃了一直以来的歧视。天宇人对地球人的警惕心反而因为地球方权力的逐步回收而变本加厉。

在派遣尼卡等人的「公司」切实归属于集团管辖的前提下,身为地球人的他们仍然不被给予完全的信赖。

私人终端被全面收缴,只准使用公司内部的电子器械——无需怀疑,里面安装了监控软件,会爬取他们发送信息的关键字眼。这三个月他们安分地在公司宿舍落脚,甚至就餐也只在员工饭堂,活动不超出企业园区范围。

这种主动、彻底将自己与外界隔绝的行为,让一直想要挑刺的人找不到门路,最终败兴而归。

虽然不能完全类比,但是他们的处境切实地让米奥莉奈有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她略带感慨的眼神让尼卡有些疑惑。

“嗯?”

“哦没什么,尼卡,你现在通知马丁做好报价数据表,然后告诉莉莉科,让她加大力度,还有今天周三,至少到周五我们都要加班,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出错。”

“可是你——”

“这是我下的决定,执行就是。”

“唉,好的,我现在就通知。”

没有在意尼卡的欲言又止,吩咐完毕的米奥莉奈看着桌面上堆叠的文件,有些走神。

其实当初知道这次与自己成组的是三个地球人的时候,米奥莉奈就知道了那些恶趣味的家伙的打算。自己还是老样子被集团随便摆弄,肆意利用。这次将尼卡、莉莉科以及马丁这三位地球人归在自己组内,恐怕也是有人想要看笑话。

看她的笑话。

因为导致父母遇害的那位凶手确确实实是地球人。

看地球人的笑话。

因为临时对他们有生杀大权——在集团,但凡有过一次污点,只要没能拥有权势,便很难洗干净——的组长是因为地球人才沦落到如此地步的「伦布兰」。

可惜,他们无法如愿以偿。

是他们自作自受。米奥莉奈嗤笑。

十年前,地球与集团的关系以前任集团总裁夫妇被地球人刺杀为导火索,一度变得非常险恶,几乎所有人都能闻到隐约飘散的硝烟味在宇宙,在地球弥漫。

跟借机群情汹涌的集团不同,作为遇害者家属的米奥莉奈却没像其他人推测的那般将憎恨的矛头全面指向地球。

毕竟她心底清楚,这件事情在与地球确实有关的表征下,和现任集团高层们的谋动也脱不了干系。

复仇……米奥莉奈并非没有想过,对集团,对不知何方神圣的幕后黑手。可是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谈及其他纯属天方夜谭。

她向父母道歉,她已无能无力处理血仇,只能执着于寻找自己的出路。

由于亲长的早逝,米奥莉奈失去了言行的参照与对比,可却忘了她早已被栽培了十年。

还在暗叹自己对父母过于冷漠的她不知道,她的身体切实地流淌着「伦布兰」的血脉——权衡利弊,她未曾想过若非当时事态已经不可回转,她那对父母在身处险境的情况便会像她现在这样,冷静到金乎冷酷地去计算生存概率,舍去「累赘」,择一而存。

言传身教的父母,便是孩子成长的土壤。

米奥莉奈的确就像是监护人某次饶有趣味的评价,“是扎根于伦布兰家土壤的带刺花。”

至于地球人那边。

托集团现任高层对组织内部干脆彻底的去「伦布兰」化,过了十年的今天,在现任总裁的领导下蒸蒸日上的贝纳利特集团,忙于追逐利益的大家早已想不起前任总裁的名字,圣堂也沦为现任总裁以及评议会的私兵。

天宇都如此,就更别提是远居地球,毕业后才前往宇宙的地球人了。米奥莉奈甚至怀疑他们在地球是否有被告知或者教导天宇地球曾经危机的「导火线」。

——看尼卡他们这个样子,应该是没有的。他们对伦布兰这个姓氏毫无反应。

“已经通知完毕马丁。至于莉莉科——”

“嗯?”

“米奥莉奈组长,你这样是不行的!”

从门口传来的活力声线让米奥莉奈一阵头疼,她看向眼前那位身材圆润,横眉竖眼但是难掩可爱的女孩,有些虚张声势地强硬回应:

“什么不行。正是紧要关头不要跟我说不想加班。”

“我和尼卡前辈和马丁前辈都还好,有轮班休息。但是你在公司已经连轴转三周了!”

“这是关键时刻。”

“关键时刻,组长倒下?”

“——”

朴实无华的反问是最有效的攻击。米奥莉奈哑口无言,莉莉科向来是个能上必定上的人,所以她乘胜追击,抛出最新的证据:

“听尼卡姐说,刚才米奥莉奈组长你还无意识昏睡过去了?”

“尼卡。”

“哎呀,你没跟我说不准说出去啊,分享关于组内的情报,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也希望你能好好休息一下,你的脸色现在真的特别糟糕。”

“啧。”

说实话米奥莉奈对于这种不夹带任何私心的好意很不适应,她跟尼卡和莉莉科相处的时候,总会被她们真切的关心弄得浑身发痒,非常不自在。

至于唯一的男士,正在跑楼层递审批材料做苦力的马丁,他不是在休息中哀嚎“快死了!”,就是在工作中哀嚎“会死的!”,还有就是偶尔嘀咕控诉她“你是魔鬼吗!”,刚才在尼卡的电话里米奥莉奈也听到了他的悲鸣。当然,虽然偶尔会粗心大意,但是他做出的工作成果基本可圈可点。

说到工作能力,尼卡和莉莉科更是不容小觑。

按照简历上的登记,明明是毕业于机械科的尼卡在行政事务处理上极其规整。从她与另外两位同僚的相处中也可以看出,虽然马丁是最年长的人,但是包括马丁本人在内,他们这个组合明显更为遵循她的引导和指示,是个相当富有领导魅力的人。

而最年轻的莉莉科作为经营战略科毕业的人,与强势到有些咄咄逼人、可总能以摆实例举证去压制对方的米奥莉奈不同,极具亲和力的气质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将自己的观念潜移默化地掺杂到别人的思考里。只要她愿意,不仅能易如反掌地撬开嘴巴,同时还能轻易地煽动对方,显然是天生的社交达人——甚至到达社交恐怖分子级别了。

所以,虽说她明明是地球人,但是在这个公司且明显的受到那些自视甚高的男士们的喜爱。

毫无疑问,这三人别说是在教育水平有明显差距的地球,就算是在人才济济的天宇人中绝对谈得上出类拔萃,是精英中的精英。

与各有千秋的他们相比……

被迫辗转各类企业之间,米奥莉奈深刻感受到了这十年间集团在扩张之下变得更为臃肿架构,那些原本就该减少的关节,却被塞满了无法减少的「关系人士」与无能企业。

集团上层——当然包括现任总裁——是毋容置疑的有能,眼光毒辣,能屈能伸,就像是狼群一样谨慎且不留情面地蚕食新的领地,他们注重声势,在乎数量,自然不会驱赶其后捡食腐肉变得倦怠又仗势的鬣狗。

她或参与或统领的企划实施组惯例会存在大量的浑水摸鱼的人。可气的是,这些人大多都有权有势,而自己的努力与心血都会化作他们的功绩,为他们的康庄大道添砖加瓦。

比起实绩被剥夺,让德不配位之人拿去镀金炫耀才是真正令她怒火中烧的根源。

可是若是这次——虽说可能性近乎为零——她的功绩被归结为三位组员头上,那她不仅心甘情愿,还会觉得这个组织有点救。

不过更大的可能性还是在验收成果的前一周空降一位组长,美其名曰为她减轻负担,分担风险,然后在确认成功之际,她便会被彻底摘出。

这三个组员……所幸他们只是外派过来的,回到自己的机构或公司寂寂无名,也好过在这里继续做牛做马,还不给吃草。

她不知道他们所属的机构或是公司是哪家,就像是他们从不多过问自己的事情,自己也不会随便询问他们的事情。撇开尚且谈不上多深的私交,就算是基于实际能力考量,但凡那家机构或公司的高层运营有点脑子,都不该放过这三个极具才能且实干的人。

“所以说,米奥莉奈组长应该好好休息。如果你倒下了,我啊、尼卡姐啊,还有马丁前辈都是没办法代替你去谈判的,毕竟那时候对方派出场的就不是我对接的那种职员了,一定是拥有决定权力的代理人,那种BOSS级别的人,只有组长你能应付的啊。”

“……嗯。不过休息……回去睡觉也不赖吧。”

正因为知道对方说的在理,米奥莉奈才无法继续固执己见。而看到她态度有所松动,莉莉科再度趁势提议:

“睡觉也太浪费了!光是睡眠是无法消减精神上的疲劳的!”

“所以?”

“所以啊,米奥莉奈组长你应该从内到外的放松自己,比如和人来一场浪漫的约会。”

“莉莉科……不好意思,米奥莉奈组长,莉莉科给你添麻烦了。”

尼卡露出一副微妙的表情,对于自己伙伴追寻恋爱故事的执念蔓延到了米奥莉奈身上这个现状,无力阻止的她只能做到代为道歉。

能看出对方的提议纯粹是一片好心,米奥莉奈自然不会对莉莉科的评价有所降低,但是「约会」这个词让她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她决定提醒一下已经目击过好几次现场的女孩,自己所面临的现状到底是什么,

“莉莉科,你觉得我能找到合适的对象吗?别告诉我你觉得那个家伙是。”

“诶?啊!”

莉莉科捂嘴,显然想起与米奥莉奈共事的这三个月间,围着对方转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糟透了,是人渣。就算是心胸宽广包容如莉莉科也只能做出这个评价。

如果说15岁之前米奥莉奈面对的是大人的嘲讽,集团的警告,那么17岁之后的米奥莉奈所面对的便是集团的旁观、大人的窥探和苍蝇的围绕。

原因很简单。

她可以结婚了。

成为她的丈夫,入赘伦布兰家族,是一条可以通过完全合法的手段获得伦布兰家遗产,并且代为行使股权所赋予的表决权的通天坦途。

显而易见,集团很乐于为这条道路扫清障碍。

比起说集团不愿意背上逼迫遗孤的骂名,不如说他们不想「那么早」背上这个骂名,毕竟她还没有真正继承那些财产。

也就是换句话说,这种矜持只会维持到米奥莉奈20岁的那个三月。她很清楚,当过了这个时间自己如果仍然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那么集团将会用真正的权势告诉她,群狼环伺,无力如她只有被分而食之的份,就像是曾经的集团上层,就像是那些被吞并的产业。

她甚至不是被丢入狼群里面的羊。因为羊尚且有机会逃跑。

她不过是供人戏耍的笼中鸟,金丝雀,空有翅膀,却无力飞翔。

米奥莉奈仍然陷在死局,看不到未来一丝的光亮。

她连彻底拒绝那些自诩婚约者候补的人的能力都没有。

那些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狂蜂浪蝶,无论米奥莉奈被调到什么地方都可以追上来的人,想必是获得了集团上层的信息支持,也就是被集团认可有资格成为自己花婿的人。有他们在,集团甚至不需要抽人来监视自己,因为最怕自己跑掉的,就是这些企图以她为踏板一步登天的人。

最近缠得自己最勤快的,是安格鲁家的二少爷,一个只学会了仗势欺人的庸人,现在是最受集团青睐的选择。虽然他们家族高不成低不就,可是对集团上层的决定必定唯命是从的“优点”显得过于突出了。

最初的「骚扰」还算是相安无事,不过就是对方趾高气扬地对自己指指点点,仿佛已是一家之主,权势赫赫,自己已被他收入囊中,就该唯诺听话。

面对这种人,她心情尚可的时候全当苍蝇嗡鸣,甩头就走,心情糟糕便直接出言讽刺,不欢而散。

可是对方完全不知适可而止,甚至开始变本加厉。

当发现自己的冷处理后,这人便开始在公司园区直接堵截拉扯,意图妨碍她的工作;

在发现作用甚微后,在某天找到机会直接闯入她的办公室狂吠,发现自己不如所愿便妄图动手打人。在自己被推倒撞在办公桌脚的时候,跟班姗姗来迟的提醒让他想起自己还不是可以随意出手的对象,便把未疏解的怒气撒向周围。

高高堆起文件被推撒一地,他用脚踩碾,还挑衅地撕烂了好些,把场面弄得一团糟后,估计觉得自己郁气已经发泄,就大笑着扬长而去。

这人轻率幼稚的举动弄得他们的工作进度被强行拖延大半日,险些酿成大错。米奥莉奈自然不会客气,她以官方途径向公司上报,她对自己遭到的暴力只言不提——因为没有作用——仅在报告里大书特书强调公司利益受损的情况。

如米奥莉奈所料,没有企业会对自身利益受损的可能性充耳不闻。所以几天后,见到这家伙顶着一张被训斥后不情不愿的臭脸出现在园区门口时,她脸上一丝惊讶都无。

还以为对方会有什么新把戏,结果只是甩下一句“给我等着瞧,就让你再嚣张一会”便掉头走掉,截止至今暂未出现。

不管对方在未来谋划什么,至少现在,米奥莉奈总算落得安宁。

已经现场经历过好几次交锋,并且亲眼目睹过对方的暴行,莉莉科当然不会觉得这种人拥有什么约会的价值。

当然,莉莉科,一个将恋爱故事当做人生驱动力的勇者,从来不会畏惧一时的失言,向来都是立即重振旗鼓,再度进发。

“那就找个陌生人吧!”

“莉莉科!”

尼卡惊讶地看向莉莉科,这次的惊呼实则是呵斥,可是米奥莉奈这次反倒神色平静了,她一言不发,沉默的时间久到自信如莉莉科都有些犹疑自己是否过于冒犯。然后,她重新开口道:

“今天是周三,如果你们想让我休息,那么今明两天我必须和你们一起加班,优先将属于我的部分进行处理,处理不完的部分我要根据你们的进展拆分,交给你们。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周五我可以完整的休息一天,周六恢复上班。”

“没问题,我立刻通知马丁。”

“太好了!米奥莉奈组长决定去约会了吗?恋爱有时就是突如其来的!浪漫!”

没好气地将桌边堆积的文件挪到自己面前,翻开文件的米奥莉奈用听不出是认真还是敷衍的口吻平淡回应,

“我会考虑。”

6.

电子锁发出咔哒的解锁声,米奥莉奈将手指从识别指纹的感应器上拿开,迈入房门,回到了许久未归的家。

“我回来了。”

无人回应,是理所当然的。

提早通过远程操纵打开的新风机已经工作了好一段时间,房间原本闷湿的空气得以焕然一新,虽然没有灰尘堆积,可是乱摆乱放的杂物仍然让房屋显得不那么干净。

米奥莉奈没有理会,她径直跨过这些「障碍」,向着封闭的阳台走去。

那里已经被改造为简易温室。

米奥莉奈所居住的房子是她自行购买的居室,与伦布兰家那个毫无人气的大宅相比,种植着番茄和摆放着妈妈科研笔记的这个三室一厅,对她来说,更有家的味道。

不过,说是种植番茄——

“还是绿色的吗……”

一组组长方形的盆栽沿着阳台的边缘排列整齐,在绿叶丛丛的,未结果的番茄秧苗中,只有一株坠满绿色果实。

米奥莉奈在这株跟前蹲下,用手小心托起,认真打量。果实已经饱满了两三周了,没有虫害,环境适宜,可是颜色就是没有变化。

是营养问题?是光线问题?是水源问题?

将这些逐一排除,米奥莉奈用沙铲勺起栽培土进行更换,机械地将肥料撒入,用剪钳修剪多余的枝叶,之后操作电脑设定光照、气温和湿度的变化。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是陪伴问题吧。”

手头工作不停的她心内自嘲,恐怕这次的补救也是无济于事。

这十年间,从宿舍的小盆栽到私人住宅的小温室,她种下一棵又一棵的番茄秧苗,却从未见到它们结出真正成熟的番茄。

她固执地持续「投资」着这个从未有过回报的项目,明明没有多少空暇时间去培育照料,也没有多余心力功夫去总结改善,只能对着妈妈留下的笔记照本宣科,绿色的坏果一颗一颗减掉,秧苗换了一棵又一棵,仍未有过起色。

但她依旧不愿放弃。就算她只能看着它们开花结果,只会面对它们永不成熟。

米奥莉奈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单纯的不甘心,还是只将这个举动当作对亲长的念想。因为她的行动很机械,她的失望很有限。

米奥莉奈隐约觉得,或许自己的内心已经有了定论——

无论是工作,还是种植,她永远无法获得摘取那个「成果」。

十年,纵使她仍未放弃,就算她还在挣扎,还在抵抗,但是沮丧、痛苦、愤怒……它们也如影随形,折磨着她的精神,消磨着她的意志。

还有,让她无时无刻感受到孤独。

脱下粘上泥土的衣服随手丢入洗衣筐,简单淋浴后的米奥莉奈换上睡衣。绿色的丝质睡衣外套旁,未系上的长长腰带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将自己抛入床中,她闭上眼睛,开始渡过组员为自己争取而来的宝贵假期的第一秒。

分担了米奥莉奈剩余工作的他们,将她送到了门口。

“米奥莉奈组长,不管你是否采纳莉莉科那个有些越界的建议,我觉得你可能真的需要找到有效的放松方法,紧绷的弦迟早会断。”

——尼卡的建议总是婉转且得当,那种打心眼关心的姿态让人很难张口扫兴。

“米奥莉奈组长,陌生人或许真的是个不坏的选择。我在从事义工服务的时候,有不少人跟我提及过有关于露水情缘的安抚效果,我也切实看到他们的变化。所以我感觉,就算是陌生人,在没有切身利益纠葛的你情我愿中,有时候也能安抚人心的吧?就算片刻的交托,或许也能够让你放松一点?我由衷希望你能真的渡过美妙的约会。至于过程可以的话请务必和我分享!啊对了,虽然可能是多嘴了,但是请务必选择合法软件进行邀约啊。”

——意外的在人际关系上有着广泛宽裕的底线,莉莉科的建议直白而有说服力,说服力源自于她便是以陌生人之姿,仅凭交谈就能轻松安抚他人的存在。米奥莉奈知道她有在工作闲暇之余从事安抚心灵创伤者的义工工作,天赋异禀的交流能力与附加价值的贡献能力让公司都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死了要死了这样加班要死了,既然如此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啊!啊?这是去年的数据?啊啊啊又要重来了!”

——马丁,虽然很感谢他别扭的祝福,但是现在更希望他快点把搞错的数据表格修正。

互不深入私交,彼此也谈不上有多了解,但是看似流于表面但实则诚恳真切的交流仍是令米奥莉奈感觉心情舒畅。

将他们的话语记在心底,米奥莉奈侧身拿过了放在一旁的手机。在屏幕上拨弄好几下,她打开了一直放在文件夹深处,偶尔会打开的APP。

UI简约精炼得像是商务APP,里面的内容却充斥着直观且露骨的火热。

之所以没有当场对莉莉科的提议嘲讽或者甩脸色,是因为米奥莉奈——虽然还从未用过——很早就切实的有了「合法邀约」的安全途径。

BDSM倾向的交流APP。

一个人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发现自己相较他人于私密处显得「与众不同」?

其他人米奥莉奈并不清楚,也没有去调查,只是她的察觉源自于机缘巧合。

她十八岁那年的某个夜晚,在被连续三天的通宵好好折磨了一番后,昏昏沉沉的脑子自然无法如常运转,所以当她接到这次派遣公司提前发来的工作APP下载通知时,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她并未发现对方发来的链接中的域名有误,仅仅和公司名字有一个字母的顺序调转,她下载下来的软件便截然不同。

等她按照惯例打开并浏览数秒后,那些从手机里传来的猎猎鞭声使得她一愣,待看清楚上面播放的画面,她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几分钟后,凭着这几分清醒,一脸平静的她关掉界面,向跟自己业务联系的人迅速发去了「请核查网站内容,并重新发送相关下载链接」的联络信息,在看到「已送达」的提示跳出后,她终于扛不住睡意,倒头而眠。

破空的鞭声,落点的抽痛,链条的晃动,拽扯的匍匐,遮掩的眼罩,剥夺的慌张……她就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看着刚才影像两人重新上演了那几分钟的「刺激」。

感觉眼前画面有些让她困惑,米奥莉奈抬手想要揉一揉太阳穴,缓解一下自己紧绷的精神,但是随着动作,刚才听到过的「哐当」声传入了耳中。

她的手上凭空握住了把手,目光顺着绳子的曲线移动,她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相互扣住的连接点再次发出了金属的摩擦声,她的视线上抬,看到了被黑色皮质项圈箍住的喉咙在微微颤动,小麦色的皮肤上汗滴滚落,红色的发梢晃动,那双翠绿的眼睛温润地注视着自己,未施粉黛的嘴巴张开。

“——”

猛然睁开眼睛,从梦中脱出的米奥莉奈用手覆上自己的额头,从手心传递的热度让她面对了事实。

她喜欢那种场景。

当确定了这点的瞬间,她感觉身体轻松了很多。

没太过纠结梦中作为意向存在的人是谁,按照米奥莉奈的理解这种多数只是自己的记忆随手挑选的一个「模子」,作用就是承载自己的情绪。比起去追究梦里都模糊不清的样子,更注重现实的她已经毫无抵触地重新打开了那个APP。

身为在天宇社会成长的一员,虽然自身还没有过经验,但米奥莉奈对性是没有抵触的,对不同人的特殊倾向更是秉持自扫门前雪的态度。

因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身处在所有人都不知节制地追寻利益的名利场,巨大的压力和堆积的负能量让很多人选择在纸醉金迷里纵情挥霍自己一时兴起的欲望,胡乱发泄自己积压累计的情绪。

或许只有剧烈的高度酒精,过量的成瘾药物,失范的盲目暴力,以及过激的肉体交叠才能舒缓这些已经渗入血液的压力。

比起会摧毁理智的酒精与药物,相较会损害身体的暴力,确认到自己只在性方面出现异常需求的现状,使米奥莉奈松了口气。况且,自己倾向是Dominant(施虐方)这件事情,让她的情绪变得更为安定。

人类心理的复杂度不是可以轻易一言概之的事情。

就米奥莉奈自身而言,在她自认浅薄的理解中,她是不能容忍自己会允许他人的支配,甚至为此乐在其中的。

光是想象,就让她毛骨悚然,暗道开什么玩笑。

现实那些残酷无理的支配已经让她吃尽了苦头。或许有人会因现实被支配而因此寻求更加刺激的「从属关系」,虽然无意对旁人喜好置喙,但是她绝对无法忍受自己成为这种人,那简直是对自己的挣扎最大的讽刺。

光是知道自己的内心并未屈服,就足以让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获得一丝安慰。

这确实是一种合情、合理、合心意且合法的放松途径。

不过,虽说米奥莉奈确实按照规定注册了账户,也依据约定俗成编写了自我介绍——只简单写上「无经验」——并且会查看那些和施虐方相关的帖子,浏览那些「老手」与「新手」的经验教授,甚至会看一些器具测评。可是她没有像大部分人那样选择积极融入社群,开始谋求体验的机会。

原因很简单,她没有时间和余力。

奔波于各个公司,游走于各项企划,抵御着心灰意冷,她真无心力去参与琢磨那些床笫之事,她的夜晚不属于风花雪月,只属于伏案工作。

但是时至今日,她突然拥有了。

时间,余力。

在被子里舒展身体,米奥莉奈想,这或许是10年间她第一次能如此安心地离开工作岗位,当然自己已经为工作留有足够弥补错误的时间,这也是很大的因素。

以及,拥有了些许的兴趣。

或许该说是,濒临「死线」前涌起的冲动——她的婚约者想必会在这个三月被集团确定,自己也将再无出路。虽说她会挣扎到最后一刻,可是正因为「最后」将至,她才想要放纵一次自己,让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忠于自己的欲望,给予自己片刻的欢愉。

即将被彻底折断双翼的笼中鸟,也会想要在最后的时刻来临前,隔着笼网向天空展翅。

用双手握住手机抬高,仰头看着屏幕上的因更新而不断跳出的帖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的她本就谈不上高昂的兴致便散得所剩无几,本就希望渺茫的奢求击得粉碎。

她从未被人搭过话。

不过出现这个结果也是有迹可循的。首先,她上线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太零散,多数时间都是深夜时分,这个时间,大部分APP上的人早就酣战完毕。

其次,她是无经验者,不仅如此,她还不同于普遍积极的其他无经验者,那些人会上传自己的想法,塑造自己的角色,甚至是展示自己已经学习到的技术,以此去吸引想要尝鲜的受虐者入网。

较真的性子使然,米奥莉奈秉着对自己的倾向需要负责的态度,当然也会去认真阅读那些施虐方的心得体会,了解推荐的那些会提供特别服务的场所,观看一些操作手法,也会认真思考自己遇到相同的反应将会如何操作。

她家中已经存有一些自己感觉设计品味还不错的器具——可能被最初的梦境影响,她买的最多的是项圈——不过毕竟没有实操过,她仍然只停留在很浅显表面的了解上,自是不会让自己浪费金钱去购买一些更为深入的产品,比如蜡烛,插入式用具之类的。

最多就是下单了款长度中等的鞭子,因为她觉得这个品牌新出的这款鞭子造型简约,她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装饰,一堆流苏显得十分累赘,像这种类似马鞭的设计干脆锐利,在她看来更具美感,也更符合她性格上的攻击性。

可是,自己做这些并非是为了被他人选择,或许说,她暗地里没准根本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她甚至拿正在种植中的番茄照片来当头像,虽然在成片的肉色和欲望中显得格格不入,然而她空荡荡的社交相册和从不主动勾搭的性子大喇喇摆在那里,让社群的人对她的评价不是「神秘」,而是「奇怪」。

「奇怪」的人,是很难有同伴的。

“无所谓了,睡觉也挺好。”

她已经习惯失望,也不再畏惧失望了。

多少有点苦恼被莉莉科追问后该如何是好,暂时想不到好对策的米奥莉奈只能自我安慰——没问题的,总归有办法让那个女孩安静下来。做好心理建设后,她便想将锁屏后的手机放置在一边,准备将自己交托给睡梦。

手机底盖碰到桌面的那一瞬,即将松开的手指感到了振动。

业务短信吗?米奥莉奈想着,没有细看便划开了锁屏的信息。映入眼中的界面让她非常愕然。

——您好。

是来自那个APP的一个信息。

米奥莉奈怔怔地看着那个对话框,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让她原本已然平复的心绪陷入混乱。

她坐起身子的同时,手指就已经按在屏幕键盘上,可思维上的卡壳让她的语言能力突然丧失,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复。踌躇的时机来得恰到好处,她的理智立刻回笼,开始协助思考。

不要冲动。

米奥莉奈告诫自己。她将手指从键盘上挪开。

先做分析。

米奥莉奈开始行动。她开始收集对方已公开的信息。

“Mercury(水星)。”

念出对方ID的同时,她已点开了对方的头像。与ID完全配套的图片,正是水星的照片。

——是星球爱好者?选的居然是水星……

米奥莉奈对水星的了解源自于妈妈的科研笔记。在里面可以看到妈妈对各种恶劣环境的星球的现状调查,以及在模拟环境下种植各类蔬果的记录总结。

其中,水星是最为特殊的。

不是因为那里没有年轻人留存,毕竟大部分生存环境恶劣的星球都不会有年轻人愿意前往。

而是因为那曾经是父亲德林亲自选择的管辖星球。并未被纳入私有是因为水星作为可以开采提炼帕梅特元素矿物的星球,在父亲遇害后,考虑到资源的稀有性,自然会被收归回集团,重新分配,现在好像,被奖励给了一家叫做「新世」的公司。

——关于水星,先说结论,这个星球完全不适宜进行种植研究。因为太阳风过于频繁,水星的星球表层无法进行植物的种植,在空间站培育则太占据空间,加上水星的土质不含任何可供作营养的成分,要通过运输大量栽培土来强行种植的话,考虑到航线、人力、安全无法保证等问题,可想而知支出与收益会形成巨大落差,这种落差大到还不如选择另一个星球进行全面改造,来得更有可行性。所以我认为在解决太阳风以及其衍生问题之前,都不适宜在水星本土上继续推进科研,可或许能从其他星球开拓中汲取一些灵感反哺。

妈妈的笔记中对水星的记载不止这一个部分。这本科研笔记中有不少母亲的随笔,言辞对比研究,轻松惬意很多。

——我今天和德林说了水星的事情,德林还是老样子,看不出表情的变化,让人郁闷。算了,他最近在选择管辖的星球,甄选太累了吧。

——作为放松,我跟他说了点有趣的事情,还是关于水星的。

——我在查询的时候发现,水星上有一个撞击坑,是第二大的撞击坑,它的名字让我想到了他,真的好有意思,「Rembrandt(伦勃朗撞击坑)」与「Rembran(伦布兰)」只差了尾巴上的两个字母,感觉好像有点缘分。我当趣事跟德林分享了,结果……好吧,我要重复最开始的那句话,德林还是老样子,看不出表情的变化,让人郁闷。

——水星变成伦布兰家的管辖星球了。别告诉我只是因为采矿。德林,以后我可会借机嘲笑你哦,谁叫我很开心。

由于父亲德林生前以集团事务为重,忙于工作导致米奥莉奈与他的交流就谈不上多,而在现在,她只能从妈妈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一个面目模糊的形象。甚至连对妈妈的记忆也在她的疲于奔命中开始模糊。

米奥莉奈想,或许有一天,当她回过头时会再也回忆不起父母的模样,那时候自己便真的孤身一人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这让她有些惶恐,很是不舍。

所以当她不知不觉在注册ID时的空行输入了「Rembrandt」时,用种下的番茄做头像时,骤然又产生了一种与父母之间又构建了联系的错觉,念想还在,牵绊还在,每每看到,就会有那么点安心。

挥开脑内的多愁善感,米奥莉奈查看起这颗「水星」——她已经擅自决定对方名字叫墨丘利——最基础的信息。

女性,22岁。空白的简介。

不是男性就好。

倒不是因为纠缠自己的苍蝇都是男性米奥莉奈才会有所排斥,她向来对事不对人,而是她考虑到如果对方是男性,以她的年龄以及身材,是很难顺利进行束缚或者是拉拽等力量抗衡行为的。她自知自己的力气大小,别说是比男性了,甚至比同等年龄身材的女性都还要弱上三分。

可是至少比起男性,面对女性她还有几分「操作」的余地。

22岁的年龄的话,怎么想也不会是初心者了。依据现在纪元的法律,这个论坛对年龄的限制解禁正是以17岁,即法定成年岁数。如果以对方不是初心者为前提,且毕竟是受虐方两项综合考虑,简介的空白也理所当然。

与施虐方需要展示自己能力不同,除了有特殊要求的受虐者,以及需要让施虐方小心引领的初心者会标注自己无经验之外,大多受虐者都会选择对信息进行彻底留白。

他们更倾向于在实操中体验不一样的施虐风味,同时彼此信息的不对等也会让在乎成果与尊严的施虐方更为重视,也算是一种情趣。

神秘的「猎物」总会引得「猎人」更加专注与兴奋,也就是说神秘感能大大提升兴奋度和期待值,至少论坛里的人都是乐此不疲。

脑中衡量后,米奥莉奈决定捡回刚刚被丢弃的打算。她用公式化且看不出情绪的简单二字回应:

——你好。

对方的回答不算快,没准不像自己被大量文书工作长期磨练,就算加上思考时间,感觉打字速度不是很快。

——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呢?伦勃朗小姐吗?

米奥莉奈突然笑了起来,她感觉对面的人就算是伪装,也选择了一个很多施虐方不大感兴趣的「人设」。毕竟大部分会寻求额外刺激的人都不喜欢让工作延续到生活,这种一板一眼的社交辞令,完全没有撩拨的暧昧氛围。

可是米奥莉奈却隐隐有一种预感,这并非伪装,而是对方的本性。

几番交谈后,她们双方迅速达成了见面的初步意向。

对方很干脆就通过了自己希望阅读体检报告的申请,米奥莉奈抓紧时间开始阅读里面的信息。当大致看完后,她感慨墨丘利对人的警惕心也太松懈。

很显然,对方并不清楚体检报告作为个人信息是很容易暴露端倪的,米奥莉奈猜测过去应该也没人提醒过这位墨丘利小姐注意。

这个体检报告太容易推测出她从事的职业,就随便拿几项来谈,先不提普通人检测项目根本不会涉及神经系统、旋转测试以及G力适应,就外科,这张体检表光身高相关栏目居然细分到座高,腿长和臂长,甚至还隐藏了数值。

这人很高几率是MS驾驶员。米奥莉奈做出了推论。

因为自身被断绝了这条职业选择,加上MS本就是集团重要营收核心项目,被集团警惕的她基本被杜绝了接触的机会,自然对这方面了解就显得很片面浅薄。

可是她所见到的MS驾驶员——比如现在自诩婚约者的那个人——大多都脾气暴躁,高傲自负,也有少部分则冷漠疏远,抬鼻对人。

可是墨丘利表现出来的特征,似乎完全不符合她的既有观念。

这让米奥莉奈感到好奇。

感兴趣是驱人行动的最大动力之一,米奥莉奈立即就由记忆中搜刮出合适的地点。

是一家对受虐方有优待的酒店,也是在施虐方酒店推荐贴中名列前茅作为「诚意象征」的地方。那家酒店的价位远超于其他同类型酒店,但是对于有钱赚没地方花的她来说,实在不值一提。而且原本约定俗成中,双方的第一次邀约大多都该由施虐方支付账单。

施虐方的财力普遍丰厚。

考虑到性倾向的特殊性与私密性,实施的参与者需要使用专属的器具与特别服务的酒店。而这些,特别是器具,都是以施虐方的「支配」为优先。

所以在查看论坛上各式各样、分门别类的分享帖时,米奥莉奈发觉大多施虐方都有着较为坚实的经济基础,毕竟需要耗费大量金钱用以购买昂贵或私人订制相关器具,去体验这些专设的酒店。

她也不例外。

也正因口袋宽裕,米奥莉奈对对方没提及费用分担这点并无芥蒂,甚至想着如果自己表现不佳,节外生枝,她也不介意额外掏出补偿安抚。很多不愉快,足够的金钱是能轻易摆平的。

时间、地点、对象是她亲自选择的,她做出的决定,导致的后果都将不会被任何人干涉。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机会。待到「死线」到来,若无回转余地,她便会从一个牢笼塞入另一个牢笼,她的挣扎仍会继续,直至她放弃。

若真是穷途末路,她必定要想方设法「带走」一些人事,亲自去与这折磨自己的天命好好交涉。

不过现在……

精神有点亢奋,米奥莉奈看着天花板,囔囔自语道:

“要准备好器具,带什么呢?项圈,嗯最简单的那种比较好,牵引绳,手铐。鞭的话……我还不会用,算了,塞进去吧。”

想着明天要将那些器具好好擦拭消毒,米奥莉奈对自己准备的刺激是否过于基础而稍感犹豫,但很快便坚定了自己最初的打算。

盲目自信去越级挑战并不可取,一旦失败,让对方失望都算很好的结果,会导致受虐方产生额外伤那就本末倒置。

“不管如何,先养精蓄锐吧,体力很重要啊。还得要预想一下过程,要准备的事情意外的多,可能我还是太急了。”

米奥莉奈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这样想。争取来的假期也就剩下一天,向来效率至上的她当然要充分利用,考虑到这次工期紧迫,可想而知,而后她得要全心全力投入到工作中,不会有这种闲情雅致了。

再说,她从来都是个想到就做的人,现在促使她往前的,是好奇心。

“墨丘利吗?”

——我真的对你很好奇。

赴约不易太早也不该迟到,在米奥莉奈的认知中,早个五分钟刚刚好。

当米奥莉奈发现自己登记完毕便已经被带往会客厅时,便知道对方来得更早。

站在对应卡座的指定位置上,她知道自己正在被对方先行「审视」,脸上并无不快,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光学屏,心中默数着剩余的秒数。

光学设备关掉的瞬间,她看到了她。

如约而来的墨丘利没有辜负她的好奇。

完全看不出22岁的墨丘利乍看真的很像学生。嗯,这显然是高情商的说法。毕竟米奥莉奈相信,就算是现在的学生也少有人会做出在衬衣之外套件运动服的诡异搭配,更别提还穿着牛仔裤,踩着运动鞋来赴一场风月之约。虽然对方的穿着打扮品味让她难以直视,但是——

她看上去很温暖。

浅褐色的肤色看上去自然附着上热度,黑色的发带将红色的长发压下束起,却压不下也束不住那满是太阳的温暖味道。

比推测中更为高挑的身材,比猜测里更加优越的身躯,比想象中还要洗练的轮廓,分明是极具力量感的身形反倒未见压迫威胁,时常耷拉着肩膀让她的身形仿佛缩小,局促不安的模样令人想到总在担惊受怕的小动物,将自身本质性情温顺的特征大喇喇地流露。

她看上去也很柔软。米奥莉奈的手指动了一下,压下想要触碰的冲动。

那张兼顾了可爱和俊秀的脸颊上,绽放着惊喜的光芒,轧染开欢喜的红晕,圆滚的眉毛跃动,透彻翠绿的双眼晃动着水光,这副喜形于色、感动万分的模样让她本就因穿着显得年轻的外表又增添了几分稚嫩。

米奥莉奈能看到不可置信的情绪在对方的睫毛上跳舞,引得颤动;能看出妄图肆意的话语被对方的唇瓣含入,难付诸于口。

——是你啊。

——你就是墨丘利。

米奥莉奈默默在心里念叨,出声轻笑。那些在梦里曾经模糊难辨的面孔在此时此刻变成了对方的模样,这不是替代,而是拨开云雾重现的真实。

——我记得你。

——你入过我的梦。

领着墨丘利走在长长的走廊上,米奥莉奈与对方说着话,听着对方已不结巴,只是有点磕绊的软乎声音,感受到没从身上挪开一寸的注视。余光所至,米奥莉奈下了定论。

——你,好像也记得我。

——要不然,为何会露出这种恍若梦中的表情呢?

——可惜,这是现实,想来我不会是你梦里的那个我。

她将她拽回了现实。

暧昧的灯光摇曳,米奥莉奈好整以暇地端坐,墨丘利乖巧温顺地跪地。给对方套上项圈,扯拽着缰绳的她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眼睛。翠绿色的双眼直直地探进自己的眼底,她拨开上面漂浮着的那一层朦胧的雾水,向往的、想要靠近的渴望以及纵意表达的喜爱便满溢而出,反过来涌入她的眼里,沁漫她的身心。

这双眼睛,米奥莉奈记忆犹新。

十年前,曾有一个女孩这般看着自己。

十年间,只有一个女孩这般看着自己。

而今日,仍是这个女孩这般看着自己。

或许是经过时间日复一日的酿存,这份更为醇香的情钟意浓已然无法遮盖,从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寸肌肤,每一个举动中渗透出来,不为自己任何的「折磨」所动摇,不因自己周身的「冰冷」所退缩。对方根本不想掩藏,反倒生怕自己不知那般肆意彰显。

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让人无法置若罔闻。

——她在看的不是梦,她在看的是现在的我。

米奥莉奈被墨丘利那对澄澈清亮的双瞳不断拨弄心弦,破损的心灵内不停回荡起对方奏响的情意,弦音填补着那些缺憾,慰藉着她空洞孤寂很久的灵魂。

这种感觉太过美妙,太过让人想要不顾一切的抓住,以至于米奥莉奈不得不调用全部的理智去抑制住自己的恍惚,去遏制住毫无理由滋生的独占欲。

于事无补,妄念侵占,无人可挡。

——你是否还对其他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走神,你在对比吗?将我,将其他人。

可是,她们不是那种可以提出任性要求的关系。

毕竟,终归不过是始于欲望的轻率关系。

糟糕透了。

米奥莉奈很熟悉这种感觉。

她总是在触手可及的瞬间,发现自己实则不可企及。

迅速冷却的头脑让她面无表情。她发号施令,她粗暴拉拽,对惊呼置若罔闻,仿佛仅仅是想看到对方的胆怯和退缩,便足以令她自己从混入现实的美梦挣脱。

没问题的,米奥莉奈拽紧缰绳,安慰起自己。她能重新砌起坚不可摧的心墙,不会再因失望而遍体鳞伤。

可墨丘利不让她如愿,这个女孩以真心为锤,寻着自己心墙上砖块的缝隙,逐一敲击,挨个打破。

墨丘利说:“我是第一次。”

明明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

——“都到星元做纪年了,我该像是个正常人那样对墨丘利拥有丰富的情事经验表达出惯有宽容自由。”

——“我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去要求一个来这里纵情欲海的人对自己忠贞?”

——“我真是太蠢了。”

心理建设刚刚竣工,就突然被这个答案摧毁。

诧异不过在她脸上逗留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抗拒的兴奋以及不敢置信的患得患失。

这些情绪引得她猜忌怀疑,丢了冷静,变本加厉且任性妄为地去苛求对方,以探真相。可最终,却在对方恍惚却真切的恳求下软了心肠,进而发现自己的失误。

可是这个女孩,满不在乎自己的失控,并不介意自己的错误,依旧对自己笑得璀璨。

墨丘利说:“我想和伦布兰小姐待久一点。”

她生怕自己逃跑,紧锁自己身躯的双臂极具力量,因力道而隆起的肌肉紧贴自己,带来了疼痛,传达了意志,摆出了固执。

明明强势到不容自己反抗,墨丘利的脸上为何又要摆出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人无法生气,除了闹别扭外似乎别无他法。甚至最终退让,直至自己的底线在对方的期待中全然沦陷。

她满足对方的期望,却说不出自己的渴望。她说不出口,抱紧点,她想说,你再抱紧点。

墨丘利说,“我们约好了!”

明明不过是露水情缘,可显然对方从未认为这是一种轻佻纵欲、见不得人、秘而不宣的关系,自己界定的轻率关系并不被对方所认同。墨丘利犹自展示出只有伴侣才该会被要求的忠诚,珍而重之地将这次「重逢」用缘分点缀,捧在手心,渴望着更进一步,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发出直率但浪漫的邀约。

墨丘利期待的不是下一次的「约会」,而是下一次的「她们」。

已经托举至眼前的真心让米奥莉奈根本无法忽视。从未获得过的贵重被人强行塞入怀中,甚至不容她拒绝。

不知怎么处理这突然被交到手中的东西,她乱了分寸,当发现自己的越轨和发泄无法瓦解这个事实时,她变得不再像是自己。

她开始耍性子,跟对方闹别扭,按捺不住好奇,克制不了情绪起伏,感觉有趣便开怀大笑,不带恶意调侃嘲讽,抓住机会便出言戏弄,察觉不对劲就落荒而逃。

她跟她提及了妈妈,说起了番茄,她把曾经仅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交托出去,收获了简单但真挚的回应,在对方闪闪发光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松懈,看见了自己的笑容。

最重要的是,她允许对方拥抱自己。她允许自己在这个怀中安睡。

作为施虐方,调教比自己体型强健又高挑的受虐方向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墨丘利真的非常乖巧配合,可在欲动忘情之际,难以控制的反抗再度证明了力的相互作用的威力。

而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让米奥莉奈本就岌岌可危的体力值更是雪上加霜,再难支撑。她感到天旋地转,飘忽不定。

此时此刻,她居然想寻求一个依靠。

恍惚间,米奥莉奈将脸颊贴在凑上来的怀中,被稳当的双臂稳稳拖住,她不再眩晕,不再漂浮,得以安心落下。

这副支撑自己的柔软身子灼热得很有节奏,只是对身心俱疲的米奥莉奈来说,钻入耳中的心跳再嘈杂也无法阻止她汹涌而来的疲倦。

静静闭上眼睛的米奥莉奈任凭困顿吞噬意识,在落入梦境的前一秒否决刚才自己得出的结论。

——不是的,不是我变得不像自己。

毫无征兆,她发觉了。

——是墨丘利让我变成「自己」了。

在闹钟铃声响起之前,米奥莉奈便已睁开了双眼。意识还未彻底回笼,她就感觉腰间一紧。

她缓缓抬头,看着那张仍然梦中的睡脸,逐渐清醒。似是被她的动静惊扰,依旧闭着双眼的对方那张乖巧的脸庞凑近来,像是小狗般本能地用鼻尖蹭碰。

轻抚脸颊的呼吸就像是洒在肌肤上的温暖阳光,将米奥莉奈轻松包裹的怀抱就像是被日出朝阳温热的浪潮一般卷着她向来低温的躯体,熨帖得令她放下了所有防备,任由身体投入其中。

还想要窝在这个怀里。

察觉到自己为本该结束的放纵开始加时,米奥莉奈暗自露出了一瞬懊恼的表情,却还是舍不得立即从对方的胸口离开。

应该是错觉。米奥莉奈想,要不然为何她觉得就算睡着了,对方的心跳还是好闹腾。与自己大多只会因为负面情绪才会加速脉搏的心脏不同,贴在自己耳边轻盈跳跃的心跳喋喋不休,欢快而不知掩饰地述说着对自己的喜爱,就像是墨丘利一样直率坦诚。

米奥莉奈绝对不会承认,就算她心知肚明,也不会承认正在吵闹的其实是自己的心跳。

我该起来了,要回公司。故作镇定的她决定以物理性的方式逃避这个事实。

虽说与人——不对,米奥莉奈决定措辞严谨点——与墨丘利共眠至天亮,从一个温暖的怀抱醒来并不是什么坏事,拥有了切身体会的她肯定了这点,但是与此同时,想要在不吵醒对方的前提下从中挣脱出来,着实让她消耗了过多的力气。

挪开的手臂很重,推离的脸颊很软,离开的身体很热,关掉的闹钟很吵,重新盖好的被褥很暖。

显然过于耽溺在梦境中,墨丘利丝毫没有被打扰到,她安静地蜷缩在被窝里,这副乖顺可爱的模样令米奥莉奈不由翘起了嘴角。但是很快,回归现实便接踵而来的沉重便将她难得泛起的轻松碾碎。

犹豫了一瞬,米奥莉奈便放弃将对方叫醒的打算,她清楚记得对方说过今天是休息日,那就没有必要将人从美梦中唤醒,与自己一同过早面对不一定如愿的现实了。

反正,距离退房时间还早。

米奥莉奈在洗浴室洗漱,想着待会得要回家一趟,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并且收拾行李,后面的时间真的都得在公司住下了。

「死线」将至,她没资格休息。就算终究不过是徒劳无功,就算她的理智已经不断将最坏却概率最高的结论在眼前摊开,可她的感性却不允许自己就此自暴自弃。

这是她的战斗。

米奥莉奈一向不愿屈服。

纵使未来会让她窒息,那她也会撑到呼吸被迫停止的那一瞬。

妆容和穿着整理完毕,行装收拾整齐,米奥莉奈把已经用消毒机清洁过的T恤折好并放在了床头柜上。拿起手袋的她原本已经站在门口,触碰门的手突然停下了动作,犹豫片刻,她转头穿过客厅,回到房间,停留在床边。

米奥莉奈默默地看着还在沉睡的墨丘利。

失去了发带的束缚,墨丘利那一头鲜艳的红发自由散漫地在枕头上铺开,毛毛茸茸得让人心头发痒。

不知不觉已经坐上床沿的米奥莉奈忍不住伸出手,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墨丘利额间的头发,穿进发中向下梳弄,发丝在指缝间的滑动触感有些毛绒,待到即将从发尾离开之际,突然生出坏心眼的她拈起一小撮,轻如羽毛般在那张泛红的脸颊扫弄开来。

“嗯呜……伦布兰小姐……”

“……呵。”

看着墨丘利因为自己的打扰抽动鼻子,发出无意义地囔囔声后进一步缩进被子里的小动物模样,米奥莉奈的心下涌起了陌生但柔软的情绪。虽然对这种新鲜的情绪一无所知,但是不妨碍她因此心情不错。

她有点舍不得,她想要多留一会。

可是,时间差不多了。

米奥莉奈不能耽于私欲徒增变故,项目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现在的她经不起任何一次的行差踏错。

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了。

你该走了。

不情不愿地向自己下达了逐客令,米奥莉奈最后看了一眼墨丘利,当确认到对方脖颈上的勒痕如自己所料那般消失不见后,心底骤起的失落与不满让她再度确认自己果然是个施虐方。

施虐方这种类型的人,总会想要在自己的「交手」对象——就算仅是一次,即便只有一夜——身上留下点什么痕迹。

攥着手袋的手挽,米奥莉奈开始有点后悔没有使用上带过来的短鞭,只是这样她便开始心思浮动,她耳边响起了短鞭落在背部的声音,她的眼中仿佛看到了对方吃痛却欲火中烧的难耐表情。她想,交错在背脊肌肉上的血痕和那小麦色的肤色一定很相称,她可以顺着鞭痕抚摸,当药膏涂抹在那些青肿上面的时候,稍微使坏的她是否能听到对方抽泣声中的呼唤。

呼唤自己的名字。

呼唤自己,「米奥莉奈小姐」。

感觉这样呆愣地想下去会有更过分的念头冒出,米奥莉奈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将欲望压下,或许是因为刚才想到了墨丘利哭泣的模样,总觉得不可以就这样不辞而别,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酒店为客人准备的笔与空白卡片——不带LOGO,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将自己的癖好公诸于世。

留言让米奥莉奈苦恼。

她的留言不能过于亲密,不该过于疏远,她的书写不可踌躇——重重限制让废弃的卡片在变多,弄脏的卡片在堆叠,最后,她终于流畅地写下了不亲不疏,但绝对真挚的祝福:

“祝你有个美好的假期。”

不得署名。

直到最后也没有打算把名字告诉对方,米奥莉奈想到了APP论坛帖子里面关于事后温存的建议。若是别的「猎人」或许会选择在卡片上留下香艳火辣的唇印,以此来表达自己对「猎物」的满意与占有,同时也是调情与暗示。

我们还有下一次的机会。

可是,我们不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米奥莉奈自觉不妥,撇开观念上的不同,她不仅是觉得这样做有悖自己的风格,更重要的是——

“比起纸面,我想,你还是觉得这里更好吧。”

手指拨开了碎发,亲吻落在了脸上。看着墨丘利脸上浅浅的唇印,米奥莉奈笑着摇摇头,将心底涌起的怜爱编织成自嘲的话语:

“真是的,做出这种事情,才更不像我的风格。”

最后她还是在对方身上留下了痕迹。却并不火辣,也不暧昧。浅淡的唇印就像是她们这如黄粱一梦的重逢,可以被轻易抹去。

这样就好。

米奥莉奈想,她心中该是有愧的。她现在对墨丘利做着的事情,和集团付诸于自身的事情别无二致。她浇灌纵容了墨丘利的期待生根发芽,她看着对方为开花结果而雀跃,却不向对方预警该去面对的终究无果的残酷现实。就像是她明明话到嘴边却仍然不舍告诉墨丘利,她从未种出过成熟的番茄。

她们或许没有下一次。

将那些写坏的卡片塞入风衣口袋,米奥莉奈转身迈开步伐,这次,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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