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路人/尤库雷斯注意。

渔村一切如往常，除了原本会在集市日挑着担子来到亚楠街头的村民们不再出现。用于出海打渔的渔船也搁浅在岸边，狂风呜呜地吹着破损的船帆，生锈的铁锚却只是沉默不语。一切都是那么不详，就算是渔村，夜晚也不该这么安静。

夜晚的海风送进老猎人的鼻腔中，他一脸担忧地拿出自己珍惜的黄铜望远镜。帕帕拉恰不信赛菲尔的话，因此决定在这个夜晚与几名教会猎人一同来到星辰钟塔处刺探情况。建立在海边地势较高处的塔楼成了几名猎人的临时据点，帕帕拉恰骑在高头大马的背上，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将不安的战马一直控制在原地。

“别害怕，我们不会下去。”不知道是安慰其他人还是为了平复内心莫名的不安而说出的话倒成了战马心中的定心丸，它停止了嘶鸣，与老猎人一起看向远处的渔村。

“能进去钟楼吗？”帕帕拉恰发现这里只能看见渔村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则被莫名的山坡和依山而建的棚屋挡住。他跳下马，其他几名猎人也同样，一身黑衣的教会猎人，背负着治愈教会的旗帜，与一身自行设计的，富有个人风格的帕帕拉恰形成鲜明对比。这也是他们之间身份的分割与界线。

“赛菲尔大人说过您可以使用星辰钟塔，只要您看见了您想要的真相。”

“我不需要真相，我要的是事实。我必须弄清楚渔村发生了什么异常，才值得我和我的战友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他自顾自地将马系在一旁的木桩，轻轻拍了拍马的后背后才走近钟塔。“你们在下面看着，我不想徒步走回亚楠中心。”

说起星辰钟塔，这座只有中心大圣堂敲响宵禁与解除宵禁的钟声时才会工作的塔楼，怎么看怎么像是浪费信徒资金而建立起的建筑。只是它太过美丽，也适合置于海边来提醒亚楠边际居住的居民所以得以保留，钟塔下是信徒用于参拜的地方，治愈教会的神父每个周会来这里一次，以往会有渔村的村民前来礼拜，不过随着渔村的异样，这一活动已经停止一年，保留在这栋华丽哥特式塔楼里的只有一名老神父。

他畏畏缩缩地打开门缝，看见帕帕拉恰后才敢打开大门，他左看右看确定没有异常后才说话：“第一猎人，您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来了解某些事的。请问您最后一次见到渔村的村民是多久以前？”

帕帕拉恰摘下黑色礼帽致意后，走进了塔楼内。精致且复杂，帕帕拉恰难以置信头顶的塔楼居然有三层螺旋电梯和正常的环状走廊，一层一层，总共有七层之高，这根本不是一般的塔楼，与其说是塔楼，倒不如说是研究大楼的顶部挂了一口精美的铜制大钟。

老神父唯唯诺诺地搅着手指答复刚刚的问题，“一年前……当时有个年轻人给我说他要没救了，请我救救他。我就帮他联系了教会，从此没见过他。”

“那他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有，有，他给我看他的手臂，有白色的细鳞……”

听到这则消息帕帕拉恰的眉毛如细绳般拧起，他无视神父走上面前的长梯，看见长梯末端是断开的螺旋状楼梯，而自己的正前方则有一个转盘的操作杆。哈，教会可真是花样多。男人抬手就将转盘拉动，巨大的操作杆在被血液强化过的猎人面前不过是玩物，帕帕拉恰轻而易举就转动了许久没有挪动的钟塔装置。

在嘎吱嘎吱声与如雨般坠下的灰尘中，被错开的钟塔内部重新连接，楼梯与楼梯间衔接成一道道完美的螺旋，被迫分隔开的两侧走廊也因此连起出入口。

中心的巨柱旋转数次，第一二层被拼好，沿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第三四层和第五六层照旧。只有第七层不一样，位于穹顶的世界，那才是能看尽一切的顶端。

机关消失了，帕帕拉恰甩开手，他望向战战兢兢立在一侧的神父，抬手向上指。“怎么上去？”

“电梯，将中心柱体的机关朝反方向拉。”

依据神父的说法，帕帕拉恰再次移动机关，齿轮转动，轰隆轰隆的巨响从顶端传来，他发现脚下的地板变成了电梯，他们被抬起，直到完美嵌入顶层的圆形洞口内。

再往前是另一座小塔，通过一座废弃的花园后才到达，这才是星辰钟塔本尊，在更高更接近天空的海边为人所注视。帕帕拉恰立在满是杂草和废弃物的花园中心，来回丈量后才站定，老神父则缩在电梯里不肯出来，咸腥的海风涌上，将男人橘红色的长发与披风一起吹得摇摆。

望远镜将远方的村落拉近。近海的村子里满目疮痍，白花花的海鱼尸体充斥其中，浑身如鱼状的村民们呆滞地走来走去，他们手中的武器不过是家里的镰刀与斧头，还有一些自制用来结果大型鱼类生命的长矛，破掉的渔网到处都是。帕帕拉恰注意到这里的鱼人都是男性，女性去哪里了？他将镜头挪向远处，却只看见惊愕的一幕。渔村的海岸边有一头苍白无力的巨大生物，不过已经散尽了生命力，有十几名与它同样肤色下半身却与蛞蝓无异的类人生物正在徒劳地用木盆将海水挖起泼在它庞大的身躯之上，庞大的尸体下有密密麻麻的东西在蠕动，有东西爬上蛞蝓的身体，然后钻进它们的脑袋里……

帕帕拉恰拿开了望远镜，他面色凝重地做了判断，风不会欺骗他，咸腥的海风里还带着腐烂的气味，眼前的小渔村窝藏着重要东西。

海水里浮出了神。

他想到了赛菲尔说的话，老猎人点燃一支烟放进嘴里，头也不回地说道：“老先生，您今晚之后别住在这了，最好搬回亚楠镇子里去。”

结论早就有了，只是帕帕拉恰亲自确认后才敢定下。星辰钟塔内自动敲响了钟声，巨大的分针与秒针重叠，发出叫醒半个亚楠和渔村的声音。

伴着钟声帕帕拉恰又拿起望远镜，他贴近在栏杆边拼命想看清楚远处的白色生物到底是什么。他想到了童年，那会儿亚楠还没有兽灾，他的哥哥们会带他去海边挖贝壳和蚌类市场上出售来赚取生活费，偶尔他们能在石头缝里捡到小鱼和八爪鱼，不过这样重复的生活次数太多，帕帕拉恰也只能记住几件特别的遭遇，而望远镜里的画面让他回忆起了记忆深处的东西——漆黑的鲸鱼搁浅在海边，孩子们发现它时，它才刚刚死去，于是我们分割了它的肉与骨，拿去卖给镇上的人。

“……”

只是海岸上的不是鲸鱼，这具美丽的尸体里藏着令人恶心的东西。他看见白色尸体隆起的腹腔在蠕动，“蛞蝓”们就围过去，抚摸蠕动的腹腔，直到它再次平静。

太阳从地平线的另一侧升起时，他看见第一缕阳光落在那遥远的海岸，光带来热量导致蛞蝓们脱水，很快抱住腹腔的蛞蝓被蒸干，水分从皮下流失，它们纷纷跃起趴在尸体上。一个，两个，无数个。帕帕拉恰没有数清，只是很快这些东西就因为太阳光的直射被晒得干瘪，约莫半小时，白色尸体上就只剩下层层叠叠的白色皮肤，蛞蝓们就变成了它的保护套。

帕帕拉恰最后挥了挥手，似乎想再确认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感叹了一句：“这烟潮得可真快。”他扔掉了突然变得湿淋淋的纸烟，转身离去。

* * *

猎人们从黑暗中退去，他们重新隐匿在影子中，小心收拾好身上的血腥气，将怪兽的尸体留给清洁工人，挂着骨碴和肉块的武器被擦拭干净后，他们才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这不是一个做爱的好地方，只是他们已经等不及了。杀戮令欲望扩大，也让身体饥渴，尤库雷斯脱掉裤子被人捞起一条腿按在墙壁上操弄，陌生猎人的气息闯入口腔中时，她的眉毛微微上挑。男人急切地解开风衣下的皮夹克与蕾丝边衬衣，将女猎人那柔软的乳房叼在嘴里，他则像婴儿索求母乳般吮吸她的乳房。猎人的衣服半搭在体上，尤库雷斯被褪掉的裤子则款在脚腕处。这里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如果有心人就会发现影子里有大面积的东西在耸动，不用仔细听就能听见女猎人那淫荡的呻吟和叫声。

昨夜离开杰德后，尤库雷斯随意找一位落单的失意猎人组队，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将野兽解决后正好天亮，被血腥包裹的两个人就决定在巷子里做一场来缓解这几日的压力。尤库雷斯低头吻上对方的嘴唇，血腥的铁味就在二人口腔中蔓延开，作为污秽之血族，她本身就是渴望鲜血的存在。最基本的欲望是性，其次是鲜血，不过尤库雷斯不大喜欢浑身染血的感觉，所以她尽量保持干净，快刀斩乱麻一般切开野兽的肉体，又在鲜血爆开前离开。猎人不一样，他浑身浴血，带着血液的衣摆扫在尤库雷斯死尸般灰白的大腿上，他按住女猎人的双臂，抱着她抬起的右腿，将阴茎直插进花穴深处，尤库雷斯颤抖着喘息，下身淌出一大摊清液来润滑炙热如火的阴茎，水分被蒸发，狭窄的甬道被打开，肉茎挺入更深，鲜血沿着大腿内侧流出，滴在裤子上落出一个个不小的痕迹。她紧紧抓住猎人的衣服不知所措，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多，有叫卖声有招呼声还有孩子们奔跑过去的脚步声，唯一庆幸的是这里足够偏僻，没人闯进他们的性爱。

男人在旁边找了一个平日里放货的木箱，她被放在上面，裤子被脱掉扔开，套着靴子的双脚落在了对方的腰腹，被顶开的身体里淫水肆意流淌，她紧紧夹住他的一部分，他则如野兽般啃咬着他。很快被杀欲烧得滚烫的身体得以冷下来，灼热的精液浇灭了尤库雷斯血脉里藏着的欲望，白精填满了暂时无法闭上的阴穴，她坐在地上独自歇息，直到身体彻底冷静下来。另一个陌生人也是。

“谢谢。我差点以为我快死了，昨晚太过窒息。。”男人道谢时，还不忘穿上裤子，尤库雷斯则仔细清理掉双腿间的白浊和裹满唾液，被咬得泛红的乳头。

“是啊，红衣的野兽确实不好一个人对付。”尤库雷斯揉着太阳穴站起来。陪伴杰德几日后，身体的渴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夺走她意志的正是血液里奔走的那一半属于血族的东西。“我现在要回猎人协会一趟，你就回去休息吧。别告诉别人我们刚刚的事。”

“我会记住您的恩情，尤库雷斯女士。”

恩情吗？尤库雷斯捡起帽子戴好时无视了男人的说法。拿起倚靠在墙边的落叶后，她比他更先走出小巷，穿戴好的猎人服装将身体下的青紫红白全数隐藏。深呼吸一口气，血腥气和铁器的味道被人类的生活气掩盖，她眨了眨眼将一直紧绷的肩膀放下，一脸轻松地朝着猎人协会走去。

* * *

“喂！别乱走啊，话说一晚上不睡觉你真的撑得住吗？！”

杰德跟在少女身后不知所措，明明依照命令自己要看好露琪尔，现在却像个保镖一样跟在她身后。露琪尔实在是精力十足，一晚上不睡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最后站定指着他鼻子下令：“天亮了，我要去找帕帕拉恰。”

“尤库雷斯说了第一猎人今天白天会回来。”

“今天什么时候？”

“……”

被问到的杰德一脸我怎么知道啊，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追在露琪尔后面的场景。少女往前走两步，他就跟上一步，他焦急地看着身后远去的建筑，也不敢离露琪尔太近，毕竟现在他一接近女性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双白皙的手和尤库雷斯那张怜悯他的脸庞。

该死的，脑子都是什么东西？！他站在原地努力拍了拍脸，一个箭步冲到露琪尔面前站定，张开双臂无论怎么样也不许对方离开。露琪尔一脚踹在猎人的膝盖上，他也没挪动半分。

“你怎么这么死板？”

“因为这是尤库雷斯的命令。”

“她的话你就必须听？”

“不，也不是，只是我想保证你的安全。现在才刚刚天亮，野兽们还没跑光，所以……”杰德低下头戳起手来，“总而言之再等等吧，一个小时后如果第一猎人还没回来，我就放你离开。”

“……”

露琪尔一脸不耐烦，奈何拗不过倔强的杰德，只能转身往回走，正好看见了骑在棕色战马上的老猎人。帕帕拉恰驱使坐骑从远方奔回协会大楼，露琪尔扔下呆在原地揉着膝盖的杰德跑向老猎人的方向时，刚刚穿过街道归来的尤库雷斯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对方就回首看向正在路中央揉着膝盖，一脸委屈的杰德。

“昨晚辛苦你了。”她走上前扶住杰德摇摇欲坠的身体，小猎人却一脸又惊又喜地将她推开。瞧着满脸通红的杰德，尤库雷斯突然笑出声：“果然还是小孩子。”她凑近他的脸，掐着杰德的下巴给了他一个浅吻。

* * *

帕帕拉恰做了决定——在冬天海水结冰时，前往渔村。

纵使老猎人见识过多少奇形怪状的兽类，渔村的那一幕依然给予了他巨大的冲击。那到底是什么？他质问赛菲尔时，他那狡猾又奸诈的兄弟这次却给了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是神。他早就知道的答案。神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了。治愈教会研究的对象到底是什么？这是帕帕拉恰想破脑袋也无法想象的东西。如果谈到野兽，亚楠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的见识，他见过无头的野兽，浑身带电的黑色怪物，甚至传说中漆黑的东方幻兽；如果谈及猎人的战斗技巧，也没有猎人能比他更经验丰富和懂得战斗，他甚至汲取尤库雷斯故乡的骑士步伐再加以转变就将其进化成了更为成熟的猎人步伐——因此他成立猎人协会，成为了亚楠的第一位正式猎人。

可是谈到神。他着实无法想像那是怎么样的存在。他们以外的世界还有更广阔的天空，在天的尽头是无尽的宇宙。露琪尔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在耳边响起，门外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思考。帕帕拉恰将烧到手指的烟扔进烟缸里的那一刻，伊尔洛走了进来。

“喂喂喂，帕帕拉恰你怎么敢扔下我？！”

眼前的好友双手拍在坚硬的办公桌上，帕帕拉恰才发现原来伊尔洛也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金短发的老猎人完全无法理解帕帕拉恰的决定，对方念到出征猎人名字时，在尤库雷斯、布鲁、格林等等这么多老猎人里唯独跳过了他的名字。

“抱歉，伊尔洛。我已经做了决定。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猎人协会不能没有人坐阵，那帮小鬼需要颗定心丸。”帕帕拉恰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伊尔洛不能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渔村的事绝不能让对方知道。

“那你怎么不让尤库雷斯留下？她可是现在的副会长，仅次于你的级别，而且明显和我这个大叔，小鬼们更喜欢和她呆一起吧。”

“尤库雷斯应付不了治愈教会的人，她也不能和那些人接触。”

“我也不想和教会的狗来往。”

伊尔洛皱起的眉头好似一座断裂的大桥，帕帕拉恰从上面看见了不信任和不理解，他站起来和对方四目相对说道：“你是不想，她是不能。”

“什么意思？”

帕帕拉恰左顾右盼，再拉开背后的百叶窗查看了一眼外面后，轻轻凑近伊尔洛，在他耳边诉说了一个秘密——大雪纷飞下，失落的城堡中，那个已灭绝的，生活在阴影中的种族。

* * *

台风扫过亚楠城内，沿着海岸离去时带来一场瓢泼大雨。野兽们不会在大雨的天气里出来狩猎，这是经过多年观察的结果，即使是夜晚，只要下着大雨，它们就不会出现，仿佛人类寻求庇护处一般。噢，不对，它们就是人类。

而猎人们则会呆在探查情况用的灯塔里等待天亮与随时会停下的大雨过去，谁不说长夜漫漫？

“依照往年的气候来看，还有一个月就要下雪了。”尤库雷斯利用他内的火炉煮好一壶咖啡后将热气腾腾的黑棕色液体从水壶里倒进陶瓷杯，回身递给身边的少年。“要方糖吗？”

杰德木楞地点点头，对方就从随身包里拿出用油纸包好的条状物递给他，示意他按需取物。尤库雷斯翘着腿坐下，习惯性地点了一只烟放进嘴里。有关渔村的事还没告诉这些年轻人，帕帕拉恰要求保密，直到出发前一天才允许通知这件事，理由是避免这些热血上头的菜鸟新人跟着过去。

“就要冬天了吗？”

杰德不喜欢冬天，不好的回忆多数来自这寒冷的季节，这是引来死神的时候。孤儿院的保暖措施不够完善，每年都有扛不过去的孩子死于疾病或者寒冷，也有修女们和孩子们被冻红的手指，他们往往白天在尽量活动暖和身子，到了晚上就蔟拥在一起，彼此用体温来度过难熬的夜晚。尽管成为猎人后就没了这些烦恼，但是一想到修女们苦涩的表情，杰德还是难免感到悲伤。

他皱眉评价：“不是个好季节。”

特殊的皮制风衣有足够的保暖和防风功能，再加上血疗导致的体质改变，猎人们便有足够的抗寒能力。就像现在他和尤库雷斯依然穿着修身又得体的猎人套装，而街头的亚楠人已经穿起棉袍，这使他们更加泾渭分明。不过当暖流从掌心传来时，杰德发现自己依然眷恋这种触感。

“这个季节容易暴露我们的踪迹，尽管相对的野兽的行踪也更容易暴露出来，但弊大于利。”尤库雷斯顺着杰德的话解释，“你说的对，这不是个好季节。因为饥饿和渴血，它们会变得更凶暴，而我们会变得比平常虚弱，猎人在冬天死得更多。”

他们没再说话，尤库雷斯珍惜似地抽着手里的烟，这是杰德给她的，对方不喜欢抽烟这点倒是行了方便。入冬加一个月后的战斗，协会的资源分配变得严苛起来，最重要的就是猎人们用来缓解精神紧张的烟草也减少了一半，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无端抱怨，他们还没发觉仓库里一半的烟草都搬进了出征用的马车。老猎人们的神经也一天比一天紧绷，所有人都在保守同一个秘密，这让本就沉闷的协会大楼变得更无话可说。

杰德则将锯肉刀放在腿上，拿出磨刀石小心翼翼地打磨起来。又为了防止子弹粘连，将水银子弹拿出来在火炉旁排了两排，像列队的军人一般。这是他成为猎人半年以来学到的经验，每天晚上都是极限，兽杀死人，他杀死人，然后迎来下一个“最后”，所以必须随时做好准备。他小声地呼出气，全神贯注地整理装备，尤库雷斯则盯着大门和上方玻璃的动静。

今晚过于漫长，灯塔里有人来，也有人走，从风雨中闯进的一位神秘客人来问尤库雷斯要了一根烟后就随口说起教会的事，尤库雷斯会站起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允许对方继续说下去。他说教会在研究新的狩猎武器，也说教会骑士团扩张了不少人，再来就是不可忽略的拜尔金沃斯的事，说完后客人就将烟扔进火炉里，噼里啪啦的火星在他走后跳出火炉，尤库雷斯忧虑地皱起眉头。

大雨砸向玻璃彩窗，晃得玻璃嘎吱作响，与火炉的火星一样蹦跳得让人心神不宁。尤库雷斯站起身时，杰德也正好收好了装备，他正准备将枪和子弹捆回腰带上时，她的手按住了他。杰德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赶紧撇过脸不敢再看对方。算了算上次意外后，二人就没有肌肤相亲过，最多不过是女猎人那奖励似的轻吻。明树花香与月光的气息包裹着她，杰德不敢多想，他只觉得尤库雷斯在某些地方异常让人不安。

“你怎么看？”尤库雷斯望着杰德开口，“相信你也感到奇怪吧。”

“诶？”

不等杰德反应过来，尤库雷斯突然欺身上前压下他，顺着他脖子的曲线吻过去，直到嘴唇相贴。杰德的长睫毛扫在尤库雷斯的眼睛上，她就伸出手按住他颤抖的身体。

“别紧张。”尤库雷斯的声音带有诱惑，杰德紧张到发颤的身体就这么缓缓冷静下来，她又继续吻他。摄人心魂的蓝灰色的双瞳带走了杰德仅存的理智，他抬手握住她的双腕，沿着手套方向往上爬去，直到十指相扣，他不止一次这么幻想过，现在幻想却与现实重叠。

尚未成年的孩子与年长的女性在狭小的空间里亲吻彼此，杰德很快起了反应，他不敢说，毕竟尤库雷斯也没更近一步。她咬破了他脖子附近的皮肤，将鲜血咽下时手指还撬开了杰德的下唇，刺痛感令他感到些许不适，他反手抱住她的脊背，直到尤库雷斯停下。

“尤库……”

杰德喊出她的名字时，脖子附近的灼热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女猎人那张震惊又扭曲的脸。

“抱歉。”尤库雷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赶紧朝反方向后退了一大步。“我的错。”她又重复了一次，“请你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将颤抖的手放在腰间的武器上，似乎也很惊愕自己的行为。

雨还在下，但尤库雷斯已经没了呆在这里的心情，她推开门走进大雨中，临走前再次说道：“别跟过来，让我冷静一下，我很抱歉，杰德，下次不会了。别等我，天亮后就离开吧。”

尤库雷斯站在雨中深呼吸一口气，任由雨水带走从身体各处涌上的潮热。不巧等她再睁开眼就看见治愈教会的马车出现在面前，从马车上走下一名普通的神职人员，他给尤库雷斯鞠躬后说道：“赛菲尔大人召集诸位猎人前往研究大楼。”

又是有关渔村的事。女猎人无法回绝，因为这是已经无法改变的结果。她有不好的预感，帕帕拉恰也有，但帕帕拉恰说比起猎人直觉，保护亚楠民众才是要事，猎人的责任大过一切，我们必须克服恐惧。

尤库雷斯不动声色地收起对教会的厌恶，踏进了马车内部，湿淋淋的衣服染湿了精致的内部，不过圣职者并不在乎，他递给女猎人一张毛巾后就继续默读手中的圣典，没有信仰的尤库雷斯在擦了擦脸后就靠住椅背，用眼睛瞄着圣典上的内容。

【第一条：父神在天空以外的世界，他注视我们，我们也注视他。】

【第二条：父神爱着地上的所有生灵，所以我们要传播他的福音，将他的声音带给众生。】

……

胡说八道。尤库雷斯收回了目光，她许久未感到疲惫，此刻在马车的颠簸下倒是有了困意，于是她合上眼，决定在到达研究大楼前短暂休息一下。

* * *

渔村的海岸边，一切在逐渐转变。

苍白尸体的腹腔随着时间推移越隆越高，美丽的躯体到现在也没腐败，她如同沉睡了一般，静待子宫里孩子被孕育长大。

* * *

海水结冰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周。

帕帕拉恰弯下腰用手指按了按亚楠中心已经不再喷水的喷泉池，水面已经结了大概2CM厚的冰，气温再降下去，整个池子都会变成一整块苍白的石头。

渔村的海岸被薄冰覆盖，白雪落下，马蹄、车轮还有人类的靴子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痕迹，纵横交错令人无法辨别究竟要去何方。血迹会被大雪掩埋，依据传来的有关失踪居民的报告内容，大概要明年春天才能找到尸体了，前提是野兽不提前挖出来吃掉。

“真的要去吗？”伊尔洛问道：“那种地方根本没必要这么多人去吧。”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见了怪物在渔村蔓延。它们集结队伍，想在冬天结束前侵入亚楠。”这是谎言。渔村一片平静，平静得吓死人，所有生物都在等待岸边那头怪物肚子里的东西降临。帕帕拉恰继续说道：“只要我们先出手把它们消灭掉，亚楠从此就和平了。你，我，都不用做猎人。”

“哪有这么简单，你也在害怕吧。看起来是真的不好处理，你才会这么紧张。”伊尔洛已经放弃和帕帕拉恰争执，猎人协会里第一猎人的话是绝对的，谁都不可能动摇。“我会照顾好那帮小鬼的。”

“麻烦你了伊尔洛，回来后我再给你道谢。”帕帕拉恰苦笑起来，他也没底气确定自己要做什么。

正当两位老猎人准备转身回去时，一辆马车上扔下一小袋东西，帕帕拉恰抬头望见马车里熟悉的人影，又笑着摆了摆手。

伊尔洛好奇地凑过来问：“那小姑娘给的什么？”

“不知道，她叫我到了渔村再打开。”帕帕拉恰收好了露琪尔送来的礼物，他双眼暗了暗，“回去吧，伊尔洛，最迟后天，我们就必须出发了。”

老猎人们与自己的家人道别，没有家人的尤库雷斯与杰德道别，好在临走前二人合了个影。这个提议是杰德提出的，意思是庆祝他成功入职猎人六个月，不太能理解少年那执拗的仪式感的尤库雷斯也只能学会接受。

他们一起站在亚楠下层，背对着中心那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大圣堂留下一张照片。尤库雷斯抱着自己的帽子，三角帽上的翎羽被吹得摇动，杰德则因为过于紧张而只能留下一张板着脸的照片。于是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人是自然的微笑，一人则是固执坚定的神情，这样一张怪异的合影被杰德要求留下。

“回见杰德，好好听伊尔洛的安排。”尤库雷斯弯腰吻他，少年紧张地差点让手里的照片滑走。“保管好合影，我回来后再给我吧。”

女猎人翻身上马，黑色的战马在她脚下一踢就站立起后肢腾空跃起，好似灵动的精灵，奔跑于队伍前面。

杰德目送着队伍的消失，直到最后一匹战马消失在视野中也没有离去。他突然觉得尤库雷斯会离自己很远很远，以前没有这种感觉，但在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涌了上来。

“回去吧，今晚你和我一起巡逻。”伊尔洛拍拍他的肩膀，“我可不敢辜负尤库雷斯的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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