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迪埃舉起手腕，掌中的礦物在燈光下閃耀藍色光芒，觸感卻柔軟滑嫩有如白蠶，以『青脂玉』之盛名在國際間流傳，是亞黑拉北邊地區的獨特礦產。

『青脂玉』在亞黑拉有大片的產地，由政府專賣，並雇用以蘭的民間機構負責開採。『青脂玉』有溶於水的特質，必須謹慎開採，在礦區上頭建立大規模的溫室，用機器風刀切割，人工清潔。

亞黑拉的國土剛好建立在一片寬廣的平原上，『青脂玉』的開採改變了亞黑拉北邊的面貌，人們往地底生活，被人工挖出的坑洞整齊如梯田，一層一層向下延伸，鋪上石板和易於荒漠生存的多肉植物，底部深壑整建成人們賴以生活的池水，曾貧脊的土地成了一叢綠洲。過去無人居住的荒地，變成亞黑拉富人們安居樂業的高級城市。

迪迪埃不住在亞黑拉北邊，亞黑拉內戰讓迪迪埃跟隨父母逃難到東方，投靠經營一家小雜貨店的蒂蕥。蒂蕥是迪迪埃的大姑，丈夫前幾年病逝，膝下無子。迪迪埃一家剛找到蒂蕥的時候，蒂蕥總是抱怨寄宿在家的迪迪埃一家礙眼又占空間！迪迪埃的父母好不容易在本地找到工作，蒂蕥立刻回收兩人的薪水當作房租，並嫌棄他們貧窮掙不了錢！

迪迪埃除了討厭這個總有千百怨言的姑姑，也討厭這裡的環境，每天都灰濛濛的一片，味道刺鼻難聞，還會在臉上留逅。

亞黑拉人工便宜，法律沒有限制環境汙染，水源充沛又能供應工業用水，自然成為外國企業建廠的最佳選擇，迪迪埃的父母都曾在當地工廠上班。

『國民陣線』佔據此地後，聯和當地居民突襲工廠，強迫外資企業撤離，迪迪埃的父母死在亞黑拉政府鎮壓暴民的那天，迪迪埃一直搞不懂到底是哪邊害死了她的父母。

迪迪埃總算有走出門看見晴天的時候，然而沿著河水經過的經濟重鎮，依然汙染著水源，水龍頭流出來的東西總是有各式各樣的顏色，照時間改變。

這種時候『青脂玉』就是很珍貴的東西，在水裡投入青脂玉就能變成擁有老薑辣味的淨水！

『青脂玉』是亞黑拉人民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亞黑拉人民甚至利用『青脂玉』的特性發展出各種辣味料理，成為當地特色！

然而，政府賣給人民的『青脂玉』卻非常昂貴，一公克就得用掉亞黑拉人民平均一個禮拜的薪資，然而一公克的『青脂玉』卻只能淨化兩千C.C的汙水，並得視汙染的程度決定準確的消耗量！

迪迪埃把手中的『青脂玉』丟入水桶，是他從奶粉罐底倒出來的最後一個！投入『青脂玉』的水卻略微褐色，汙水沒有完全淨化，『青脂玉』數量不夠！

迪迪埃別無他法，依然拿出杯子舀水，端到蒂蕥嘴邊。

臥病在床的蒂蕥，迷迷糊糊吞了一些水，噁心的難以形容，反倒讓她把胃酸吐了出來！

「妳想…殺死我啊…」蒂蕥聲音虛弱，她想向迪迪埃咆嘯卻使不上力，肚子一陣絞痛又拉了肚子。床上都是屎尿味，但是迪迪埃卻不知如何是好，屋內臭氣滿天。

醫院都被亞黑拉政府軍炸毀，國際救援組織被擋在亞黑拉軍隊的封鎖線外，『國民陣線』的領地不知哪裡還可以行醫，迪迪埃因此跑去找來了村里最有名的巫醫，卻說甚麼只有『青脂玉』可以救命的蠢話！

「那是最後一塊『青脂玉』…」迪迪埃用力閉眼，做好心理準備被蒂蕥揍上一頓，卻只聽到女人殘弱的氣音。

「笨蛋…」蒂蕥視線模糊，已經分不清天花板的紋路：「用在妳自己身上啊…」嘴角泛著白沫，也沒有辦法舔去。

蒂蕥回顧自己的人生，沒有甚麼值得歌頌，也想不起太多過錯，就這麼晃了一生。倒是弟弟給她添了一個麻煩，兩夫妻這麼走了以後，她得在艱難的時刻照顧一個孩子！而且還有點遲鈍，腦袋不怎麼靈光，使喚起來格外費力！

「妳把我藏在書櫃後面的箱子打開來…」蒂蕥用盡力氣說話，下半身又排了糞水：「拿了裡面的東西逃到別的地方…」

「姑姑…」迪迪埃抓著女人的手掌，她不自覺地流下眼淚。

都是她不好！

都是因為她昨天去埃伯家玩到忘記時間，害蒂蕥到處找她，結果碰上了亞黑拉軍隊的生化彈！

「妳要學會機靈一點…聰明的人才能活得久…」蒂蕥雙脣發紫，她不想再開口說話，但還是晃動雙唇：「快去…」

※

「現在狀況怎麼樣了？」德爾蘇記被身旁的法德娃強迫戴上口罩和防護衣，他們經過一片窗戶，亞黑拉難得的好天氣，萬里無雲，氣溫乾熱。

亞黑拉政府軍炸毀了『國民陣線』佔地內的醫院，倖存下來的醫護人員沒有撤離，轉而藏匿在貧民窟的住宅，佔據被難民拋棄的家園，在裏頭行醫。從醫人員出入謹慎，送進來的物資也得用不起眼的包裝遮掩，不敢向外告召自己的行蹤，深怕被亞黑拉政府的飛機發現，再度成為攻擊目標。

法德娃是醫院裡的司機，平日跟其他人在大街小巷穿梭，尋找需要就醫的病患，開著貨車把病患藏在帆布底下，送到臨時醫院。

她同時也是德爾蘇記的戀人，兩人一起住在『國民陣線』的臨時辦公處 (他們打通了建築的隔間弄成大通鋪，『國民陣線』的組織幹部都住在這)，平常幾乎見不到面，碰面的時候都是因為公事。

「非常不好，這裡的新生兒一出生就小腦萎縮，而臨盆的孕婦存活率不到一成。」

法德娃跟在德爾蘇記身邊，她們走進倉促佈置的病房，裡頭都是遭到生化武器攻擊的懷孕婦女，只要懷孕超過六個月接觸到這一批生化攻擊就會早產，病房一時之間多出很多患者。亞黑拉政府軍總是有用不完的創意，用各式各樣的生化武器攻擊『國民陣線』，革命軍手上的醫療資源根本來不及應付這些問題。

『國民陣線』手上擁有的醫療資源都是打劫過來的，他們每天都會派出許多武裝分子埋伏到公路上。亞黑拉政府因此加派軍人護衛，兩方人馬常在運輸道路上交火，使得『國民陣線』有時鎩羽而歸。

「那些嬰兒都怎麼處理？」德爾蘇記注意到有些病床已空，上頭甚至還沾著沒時間處理的血跡。

「我們會讓丈夫帶回去，但是…回去以後幾乎都被丟到污水溝棄嬰…」法德娃據實以告，他們沒有醫學中心可以研究藥物，而其他國家也沒有爭對這些生化武器發明解藥。

「我認為現行的醫療方式可能已經幫助不了我們，也許…」

「我不同意。」德爾蘇記知道法德娃想要說些甚麼，冷漠拒絕。

法德娃思考該如何說服她固執的戀人，她們已經提過好幾次，是否該向以蘭教區申請人道救援，外派教士醫救，然而每次要提到以蘭，『國民陣線』的成員就無法達成共識。

他們『國民陣線』的成立，以蘭也是部份原因。

亞黑拉地方官員二十年前遭到主流媒體指控，以低價販賣『青脂玉』給以蘭教區和工廠，以此收賄，引發人民不滿！

起初，只是零星的罷工運動，在政府的暴力抗壓下，漸漸地開始在亞黑拉各地發酵，組織成革命軍的『國民陣線』在各地響應，要求政府公平價格，賣給人民的『青脂玉』同等工廠低廉！亞黑拉政府拒絕溝通，屢派軍人鎮壓，逮捕許多人民而不肯釋放，以蘭甚至提供武器幫助亞黑拉政府使用暴力攻擊『國民陣線』，亞黑拉人民的憤怒終於演變成武裝衝突！

因此不管是感情上還是理智上，『國民陣線』都不信任以蘭！

「現在只有以蘭教士不受亞黑拉政府管制，那些教士可以平安到我們的領地，而且他們在亞黑拉人道救援已經行之有年…」法德娃不是『國民陣線』的組織分子，她只是隨著戀人德爾蘇記四處幫忙，她雖然也厭惡以蘭種種惡跡，但是『國民陣線』目前的慘狀讓她更怵目驚心！

「我們都還不知道那些生化武器是不是以蘭製造的，妳確定要引狼入室？」

德爾蘇記嚥不了這口氣，如果欠下以蘭人情，那個蠻橫貪婪的國家會不會要『國民陣線』付出甚麼代價？

「我去找古爾扎，妳回去工作吧！」德爾蘇記走出病房，往狹窄的樓梯前進。

法德娃明白德爾蘇記的難處，德爾蘇記身為『國民陣線』的領導人必須肩負重任，為了組織革命軍犧牲了很多，但是看著這些人民受苦卻也違背了『國民陣線』當初成立的宗旨！法德娃認為為了公眾的利益也是必須妥協的，那怕要她跟惡魔打交道！

法德娃知道現在跟德爾蘇記無法溝通，但她更擔憂等到德爾蘇記改變主意的時候會不會過遲了！法德娃心事重重走出臨時醫院，她坐上破舊的老貨車，開上道路，往別的城市尋找病患。

※

古爾扎看到德爾蘇記出現就知道搶奪物資的行動又失敗了！

「妳不用特地來道歉…」古爾扎哭笑不得，德爾蘇記明明是『國民陣線』的領導人，但只要獲取不到物資就會跑遍臨時醫院，向每個醫護人員鞠躬道歉。起初，大家為了化解尷尬會安慰彼此，但久而久之德爾蘇記變成瘟神的代名詞，醫護人員看到她就知道又有病患要痛苦離世！

「現在大家都很害怕看到妳，下次有好消息再親自過來吧！」古爾扎無奈撥去臉上的汗水。

「指揮物資行動是我的責任，我沒有辦到就是我的過錯。」德爾蘇記說得懇切，但是現實狀況卻不會因為她的道歉有所改善。

「這種事情難道不能拜託那個人嗎？」古爾扎眨眨眼，發現德爾蘇記不知道自己暗示誰，才又開口解釋：「就是那個賣武器的軍火商啊！」

「他既然能穿越重重關卡送武器來『國民陣線』，運送點醫療用品也不是甚麼難事吧！」

「我根本聯絡不上那個人！」德爾蘇記苦笑：「我所知道的只有匯款帳號，撥一筆錢過去，自動會有走私販把武器送來，問過走私販好幾次沒人肯透漏訊息…」

「這也太神秘了吧！」古爾扎貼上椅背：「這種生意方式還可以跟妳搭上線！」

「第一次收到武器的時候也是，突然有走私販把東西送到秘密集會的地方，給了我一個匯款帳號就走了…」

「就當我這個臨時院長八卦，妳說這個神秘客是哪裡人？」古爾扎一手撐著腮幫子：「敢這樣跟有以蘭撐腰的亞黑拉政府對著幹，也就以東和他納了！」

「以東、他納可不會這麼遮遮掩掩的，他們在其他國家對抗以蘭騎士團全世界都知道。」

這兩個國家甚至給予『國民陣線』的金援都大大標示政府的頭銜，深怕有人還不知道他們反對以蘭。

然而，就算籌備許多金錢也無法向他國購買醫療用品和『青脂玉』，亞黑拉政府派兵守在邊境，對所有物資的流向嚴格控管。至於『青脂玉』則被以蘭騎士團看守著，『國民陣線』曾發動好幾次攻擊要搶奪『青脂玉』產地，卻始終過不了以蘭騎士團的防線。

他們現在擁有的『青脂玉』都是外資工廠撤走前遺留的存貨。當年打開那些貨倉滿山滿谷的『青脂玉』讓『國民陣線』的居民欣喜若狂！

但是十年來『青脂玉』存庫即將見底，德爾蘇記又將面臨考驗！

「怎麼回事…」古爾扎注意到窗外驟雨打在屋頂的聲響：「外面還出大太陽就下雨了？」

古爾扎往光亮的外頭看去，黏稠的黑雨飄進窗內，然後一陣火光和轟響！

「是生化彈！」德爾蘇記立刻關上窗戶，帶著古爾扎出衝房間！

「醫生是生化彈！」一名護士站在樓梯大喊，古爾扎立刻衝向病房。

「快關窗戶！別讓病人走出室外！」古爾扎指揮醫院的救護人員：「準備好隔離病房！」

古爾扎看見德爾蘇記披上雨衣就要衝出門外，立刻把人攔下！

「妳要做甚麼！不要找死！」

「法德娃在外面…法德娃！」德爾蘇記推開古爾扎想要奪門而出，立刻有護士拿起點滴架擊昏德爾蘇記！

「把她扛走，然後回到崗位。」古爾扎命令，護士點頭立刻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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