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书上说，同纬度的沿海地区冬季气温要高于内陆地区，但就我的亲身经历来看，这句话有些不太准确。

一月份的明州经常会有妖风，自北方滚滚而下的冷空气裹挟着东海水雾，吹得人脸颊生疼。即使租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我还是拒绝了妈妈的护送请求，用最快的速度走进教室。当我气喘吁吁地瘫坐在椅子上时，我的同桌兼好闺蜜陆梦荧停下了手中飞速运转的水笔，用一种从未见过的夹杂着紧张与担忧的目光瞥向我，让我的心率急速上涨。

“我真的不会说的，荧荧你放心。”

因为不小心看到了她的隐私，昨天一整个晚上都在听她讲述自己喜欢上捆绑和sm的历程，最后还被以半威胁的话语结束聊天，导致我夜里完全没有睡好。比起期末成绩，我更加担心自己还能不能维持和她的关系。

其实昨天下午，我为了找练习题讲解视频不小心翻到那个文件夹时，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我家是个很传统的家庭，我从小也算是听家长话的乖乖女，平时除了学习在空闲时间就只是听听音乐、看看电视剧，唯一出格的地方恐怕只有暗自喜欢上了同为女生的她。而现在，我知道了我的好闺蜜，也是我所喜欢的人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当做没看见继续平常的生活，还是向她挑明来博取一个让关系更进一步的机会，我一时间无法做出决定。当我回过神时，发出去的消息却已经无法撤回了。

“昨天我是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小钰不是会乱说的人。我是想——”

“嗯？”

如果说之前的眼神只是让我奇怪，那荧荧现在的表情就是令我震惊：我居然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两抹浓重的红晕，那欲言又止的羞涩宛如一条条淬了毒的爬山虎紧紧缠绕着我，让我全是酥酥麻麻地，不想去挣脱。

荧荧竟然也是会害羞的！

“没什么，我得先把作业补完。”

我还想再问，可纵使把问题提到嗓子眼，也还是无法说出口。最终直到作业收完，老师走进教室，我们之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本来我是打定主意要在休息时间再问的，可当期末考试的成绩条下发之后，我便没有心思再想这件事了。

“没考好吗？”

荧荧的关心把盯着成绩条愣神的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我看向她，短暂思考过后点了点头。这次我物理发挥得不好，只将将排在班级第十名，比之前有所退步，恐怕回家要挨妈妈的唠叨了。

“还好吧，也是意料之中。荧荧这么高兴，肯定是考得不错了。”

“嗯，多亏你平时监督我学习，之前我都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考进前五名。”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可她递给我的成绩条上却赫然标着第四名的班级名次。看着她藏着一抹欣喜的淡然神情，我的心突然猛地向下一沉，失落伴随着恐惧从被污染的心脏中泵出，瞬间充斥了全身的血液。

“怎么了亲爱的？”

“没事，就是没想到荧荧能进步得这么快。”

从那之后直到中午放学，我都一直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里。以前在看到荧荧的成绩有所进步时，我向来都是很高兴的，甚至比我自己考好都要高兴。但今天不同，起初我以为自己是在不平衡，嫉妒她平时上课睡觉，连作业都不写完却能比刻苦用功的我考更好。后来我意识到并非如此，我是喜欢着她的，不可能因为成绩被她超过就去嫉妒。真正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唯一一个比她强的地方也消失了，现在的我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能留下她。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荧荧的。或许是去年六月，外滩烛光晚宴中那句“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或许是前年十一月，午夜甬江桥上的“以后你就是我的男朋友”；又或许是前年四月，扇向嘲笑我的外班男生的两计巴掌；也可能是高一某节体育课，看到她离开操场边的女生队伍，成为绿茵场里最亮眼的景色时。但我知道的是，起初自己是没有过太多期待的。无论是论长相、论家庭、论眼界、论受欢迎程度，我们之间的差距都太大了，只有在学习上我靠着努力还有些优势。况且她是直女，我永远忘不掉自己小心翼翼地向她提起同性恋的时候，她那困惑中夹杂着轻蔑的神情。

可自从她和第二任男朋友分手之后，我的心情开始有些不一样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变了很多，成绩上从上学期期中第一次考进全班前二十开始就好像坐了火箭，之后前十五、前十，到现在的第四名。对待感情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草率，到现在都没再交过男朋友。理所应当的，我便成了她身边最亲密的人，之前由男朋友给她的情感需求，随之都转移到了我身上。于是渐渐的，我开始无法抑制住自己不去想更多，忍不住去想该怎样做才能一直留住她，让这段关系不仅仅停留在闺蜜的阶段。可惜我不是什么恋爱高手，也没有过任何感情经历，再怎么思考都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还在为成绩的事情难过吗？”

“没有啦，你知道我妈对我向来没什么要求，就算稍有退步最多也就是唠叨几句，不会跟我太生气的。”

回过神来时，我和荧荧已经坐在了东部新城商业区的一家快餐店里。迟钝如她也看出来我整个上午心情都不是很好，用一些抓不住要点的话安慰着我，让我明白至少现在她还陪在我身边。作为她最好的闺蜜，我本不该再继续让她担心下去，可嘴和脑袋却是各走各的，擅自说出了我不想告诉她的事。

“我以前总想着，荧荧如果高考成绩不错，要不要亏些分数一起去同一个学校。现在看来，好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等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时，荧荧早已垂下了眼眸。她向来是很会说谎的，不过仅限于对关系一般的人，对于认下的朋友则是百分百的真诚，真诚到连编一句简单的谎言安慰对方都做不到。因为这一点，她失去过一段很珍重的友谊，而我绝不想让她再失去另一段。

“不过没关系，下学期我一定会更努力的。以前荧荧总说要追上我，现在轮到我来追你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拼尽全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谁知道她反而生气起来，用手将我翘起的嘴角又按了下去：

“你不是说过，以后在我面前露出的笑都会是真心的吗？”

“我...”

在这尴尬的关头，送餐服务员恰好出现在我身边，缓解了我的窘境。我确实对她说过那样的话，是在去年她生日的时候，这也是当时她向我要的生日礼物。只是要想完成这个约定，除非她真的能和我在一起——方才看着她诚挚的眼睛时，险些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我点的单人餐分量不大，很快就全部吃完了。荧荧点的是大份套餐，还要再吃一段时间，我便在一旁胡乱刷着手机等她。每次和她一起吃饭，我都忍不住好奇：为什么她的饭量明明比我多不少，却怎么也长不胖呢？

“小钰，那些视频你都看过了吗？”

平时荧荧吃饭时是不会聊天的，没有准备的我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手机都险些摔在地上。我以为昨天的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她还会再提出来，一时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能磕磕绊绊地答道：

“我——没都看——只看完了教学的那部。”

“那你有没有觉得我是个——嗯，不太正常啊？”

“没有没有！”

我心脏猛地一跳，来不及去想安慰她的话便连连摇头。荧荧向来是很自信的，做事非常果断，很少会露出脆弱的一面。我能感受到她一定是积蓄了很长时间的自我怀疑，没有人能够理解、没有人能够倾诉。作为第一个知道秘密的人，我也一定要负起作为闺蜜的责任，至少要让她知道我是永远和她站在一起的：

“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发现的秘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而且说到底，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兴趣爱好，只不过喜欢的人少还有些危险，暂时不能被大家所接受。就像是——就像之前美术课讲的抽象派画法一样。”

“噗嗤。你的比喻还真是一点也不抽象。”

见她露出了笑容，我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当时的我没有注意到，荧荧的心情恢复得有些太快了。之前的故作可怜只是为了引起我的同情心，而当气氛铺垫到位时，她真实的目的也就展现出来了：

“那你愿意当我的助手，帮我研习抽象派画法吗？”

我一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原地愣了几秒才开始心跳加速，瞬间涨红了脸。她并没有给我发出疑问的机会，在我开口前便掐准时间继续说道：

“我以前一直是自己在尝试，但那种事两个人才能做得更多一些。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的话，我还是希望那个人是你，不，那个人只能是你。之前我就想过和你说，又怕你这种好学生接受不了，没想到居然被你先发现了。”

我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打断她，但我的嘴却抗拒这样做，将好不容易快速组织起来的语言全都堵在了嗓子里。于是不可避免的，我听到了那句将改变我一生的话：

“小钰，你愿不愿意当我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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