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束走了。

　　从那声电话呼叫中断之时，从这一世获得新生之时，从她意识到斯人不复之时，她就该一以贯之了。

　　放手吧。放千束自由。

　　只有自己被束缚在过去就好，别再拖这个忘却之人一同沉沦挣扎了。

　　别再让那人因那遗失的记忆对自己耿耿于怀；别再让自己因为那人的温柔重蹈覆辙。

　　她也怕了，她不喜欢千束露出那种挣扎的表情。

　　她也累了，何必将补好的空洞再度挖开，绊住她们各自该有的新生呢。

　　“这样……就好……”

　　泷奈怅然地瘫靠在椅子上，仰起头，在刺目的日光中紧紧地闭上双眼，将千束崩溃的模样用力地自脑海抹去，将这阵子有幸品味一番的往昔回忆封锁回记忆的最深处。

　　ーーーーーー

　　完了，一切全完了。

　　千束在走廊上不顾形象地狂奔着。

　　你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邪念，你为什么要越界，还说出那种令人困扰的话来。

　　自己的人生本是一片风平浪静，过得无忧无虑，却也无聊空虚。可在见到泷奈的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鲜活了起来。就仿佛，她好像是为了与泷奈相遇才活到现在的。

　　她还没为自己的一见钟情感到开心，就被下一秒汹涌而出的愧疚淹没，吹飞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社交能力。

　　害怕遭到泷奈的讨厌，又极度地想要弥补那没有来由的歉意，在领会过泷奈起初对自己的温柔相待后，有了一丝希望的她鼓起勇气，厚着脸皮与泷奈往来。

　　泷奈不咸不淡的反应没能让她气馁，漠不关心的态度没能让她退却，就连隐约观察到对方在拿自己和某个人比较的神色她都努力不去在意，自己却先败于了想要得寸进尺的欲念。

　　而今见到泷奈那冰冷的质问、不悦的表情，千束知道自己已被打入地狱。

　　无穷无尽的自我厌恶充斥胸腔，泛起阵阵反胃之感，千束冲进校舍一角少有人在的卫生间，趴在洗漱池前呕吐起来。

　　“咳咳…唔…啊……”

　　激烈地呕吐之余，方才狂奔之中擂鼓的心跳不仅没能平息，反而诡异得越跳越快。

　　紧张滞涩的心悸感在体内蔓延，千束一下子失了力气，在沉闷的膝盖撞击地面的顿响中跪倒在地。

　　无论是胃酸烧灼喉咙的触感，还是满面的泪水，抑或是是膝盖的刺痛与地面瓷砖的冰冷，都没有心脏突如其来的异常来得鲜明。

　　好难受、无法呼吸。

　　动不了、眼前好黑。

　　“唔……啊…泷奈……泷…呜、呃……”

　　泷奈，救救我。

　　好讨厌、好可怕、救救我。

　　这是一种刻在她灵魂里的恐惧。

　　千束确诊了心脏病，且靠现在的技术没有治愈的可能。

　　是先天遗传到如今才发作，还是后天的病变尚未可知，不过这对千束来说并不重要。

　　在平静下来之后，她莫名觉得会得这样的病是理所应当，就好像她本就与之亲密相伴过一样。

　　她没有告诉双亲，照常回到了学校，照常做了午餐便当，照常在午休准备前往泷奈的教室ーー

　　她为什么要去？

　　她想见泷奈。

　　过去之后做什么？

　　千束捏紧了手中的餐盒。还嫌自己不够惹人厌么。

　　可是……

　　一下便好，她只是过来确认一下泷奈的近况。

　　她躲在楼梯角落驻足等待，终于等到了出教室的泷奈。

　　泷奈是和一群女生一起走出来的，脸上还挂着浅淡的笑。

　　明明和她在一块的时候，不管她怎么聊天逗趣，泷奈都很少露出笑容。就连那天在水族馆中见到的笑，也带着分仿若望着远方的惆怅。

　　心口渐渐开始紧涩闷痛，千束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她得去吃药。

　　“井之上，刚刚我看到锦木前辈回来了诶。”

　　“……回来？”

　　“诶，你不知道吗？锦木前辈这几天都请了假呢，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个才来和我们一起吃饭的。”

　　“不……”泷奈垂眸半晌，“她之前，只是在向我道谢。”

　　“不会吧，有好多人在传锦木前辈在追求你呢！”

　　“可能吧。但我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呜哇，这话让锦木前辈的追求者听到可得气死了。”

　　“……祝她们顺利。”

　　千束开始经常做噩梦。

　　梦中的黑发人儿虽然看不分明，身着的一身靛青制服也并不是学校的校服款式，可她觉得那就是泷奈。

　　泷奈总在梦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离她远去。

　　时而浅淡化风、时而溃散作沙。

　　她见到泷奈悬于半倾的高塔废墟顶端的钢梁，指尖渐渐地脱力松落。而她就站在钢梁上，连援手都没能伸出，就那样眼睁睁地见少女坠落深渊。

　　她见到泷奈半脸鲜血，满身疮痍地倾靠在墙角，手捂腰腹，却止不住血泊蔓延。而她再怎么撕心裂肺地发出呼唤，少女都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没了气息。

　　类似的场景循环往复，令她痛苦，令她麻木。

　　即便那只是梦，可那无比鲜明的情感波动烙在她的脑海里，让千束害怕泷奈的消失，害怕失去了未来的自己的最后一丝念想也被剥夺。

　　千束还是会每日前去泷奈的教室附近，远远地望泷奈一眼，可这样的行为只让内心的渴望与日俱增。

　　她想一直看着泷奈，想时刻确认泷奈是否安好，甚至想听泷奈的声音，想靠近去感受泷奈的气息，想要……泷奈的眼里装着自己。

　　越是想，越是焦躁不安。

　　越是想，越是自我厌恶。

　　欲望在发酵变色，在腐蚀残破的心。

　　她想见泷奈……可是不能被泷奈发现，让泷奈困扰，让泷奈厌恶。她忍不住开始偷偷拍摄泷奈的影像，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她将照片打印出来贴满卧室的墙，更甚至偷溜进学校的监控室找到有泷奈在的影像，彻夜在电视上循环播放。

　　千束清楚地明白这与犯罪无异。每当她出神地看着这些收集来的东西，总会在转瞬之间因喉腔泛起的酸意冲向卫生间呕吐不止，还伴着心脏的病痛发作。

　　她在不受自我所控地坠向深渊，她想呼救，可每当心底的呓语将要诉之于口，都被无穷的厌弃堵了回去。

　　或许是她的精神状态也出现了异常的迹象，越是如此认知到自己的卑劣不堪，千束在表面上就装得愈发光鲜亮丽，照常在学校里做着开朗明亮的好前辈。

　　投给她的情书依然很多，她都笑盈盈地约对方出来温柔回绝。

　　只是有一次，出了点意外。

　　一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约她去庭园里告白，却在她拒绝以后还不死心地想要一个吻当作终结。

　　千束反应得很快，将突如其来凑上前的女生推开，下一瞬间便留意到了女生背后不远处路过此地的泷奈。

　　泷奈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她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直到挡在泷奈面前，千束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僵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

　　泷奈瞥了千束一眼，径直往旁侧一绕，却被千束死死捏住了手腕。

　　泷奈吃痛地皱眉。

　　“做什么……”

　　千束对自己的举动毫无自觉，她的全副注意力都被泷奈吃痛皱眉的表情吸引了。

　　眉心轻锁，紫眸横波，竟令她生出一股混杂着爱怜和嗜虐的情感。

　　自己是不是疯了。

　　直到泷奈使力挣脱开了她的手，千束才虚空抓了抓，呆愣而滞涩地吐出一声“抱歉”。

　　泷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千束将那离去的背影烙在猩红的眼中。

　　虽然泷奈不会冲她笑，但好像，她也可以见到泷奈为自己露出一些……不一般的表情。

　　梦里的东西变质了。

　　她抓住了总在她面前或是消散，或是死去的少女，看不分明的少女有了表情，那确实是泷奈无疑。

　　那蹙起的眉头，痛苦的神色，让她很想保护，还让她很想把这个人儿关起来，不再遭遇任何的危险。

　　这样的神色只能给自己看，只能由她赋予。

　　自我保护机制、精神分裂、施虐欲……

　　千束开始着魔地搜寻着相关资料，异常冷静地认知自己的现状与想法，渐渐地接受了自己那颗染黑的心。

　　上次的庭园风波被八卦的学生传了开来，直至一日发酵成了校园的暴力事件。

　　冲突双方是泷奈与几位千束的追求者，以追求者寻泷奈麻烦为始，以泷奈将人揍进了医院为终。

　　虽然理在泷奈，但学校仍然给其做了一周的停学处分。

　　惯常靠每日的远远一瞥来维系自己薄弱理智的千束，终是在第五日忍不住那焦躁不安的欲念，前往了一早就打听过的泷奈住处，一站便是一下午。

　　终于等到了泷奈在傍晚出门购物，多日不见的汹涌思念驱使千束不再满足于单单一眼，悄悄地跟了上去。

　　然而购物完毕的泷奈并没有原路返回，反而绕路去了偏僻的道路。就在千束以为自己的跟踪是不是被对方发现了的时候，几个壮硕的青年拦在了泷奈面前。

　　对面显然有备而来且气势汹汹，没说几句话便亮出了手中的小刀。见到这一幕的千束瞬间失了理智，纯凭本能地冲上前，闯入包围圈之中。

　　就凭自己现在这精神状况和身体能力，有什么好耍帅的啊…不过，总归能帮泷奈挡些刀吧。千束在心中嗤笑自己的傻，不敢去看自己身后的泷奈。

　　眼前亮闪闪的刀子向千束挥来，她也没打算躲，却在听见身后一声轻轻的“白痴”之后，被猛地扯到一旁，避开了挥来的刀。

　　泷奈一脚便踹中了率先发动攻击的男子，踢落手中的刀之后又对准喉部精准回踢，登时就让男子嚎叫着倒地。

　　其他人先是一愣，连忙挥着刀一拥而上。

　　失了平衡的千束已然跌落在地，诧异地看着眼前身姿矫健的黑发少女腾挪于青年们之间，冷静地应对攻击。

　　可是对面人多势众，泷奈一个不查被后方毫无章法的一拳挥中，吃痛的同时惊险地扭身躲过向自己颈部刺来的刀刃。

　　刀刃堪堪划过少女的颈部，削断了些许发丝，在喉管上留下一道血痕，但凡再近一点，自己眼前的人可能就要ーー

　　就要？

　　那些梦里时常会出现的画面凌乱地闪过千束的脑海，登时激得她大叫起来，面目狰狞地冲向那个伤了泷奈的男子，学着泷奈打斗的样子飞身一踹。

　　虽然顺利踢中了男子让对方失了平衡，自己却也跌落在地，成了另一人眼皮底下的待宰羔羊。

　　男人骂着脏话抬脚向她猛踩过来。千束闭牢双眼，缩起身子。

　　“咕…碍事。”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只听到泷奈一声低喃，以及随后男人发出的哀嚎。

　　骚乱很快就结束了，青年混混们又是惊恐又是骂骂咧咧，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

　　千束还呆愣地坐在地上，忽地被眼前的黑发少女满面愤怒地扯住了衣领。

　　“你在做什么！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泷奈如此激动的样子。

　　“能不能别再胡来了！现在的你可比……咕……别来给我添乱。”

　　她感觉自己确认了一件事。

　　泷奈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

　　一个对泷奈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而她是一个用于比较的对象，亦或是，替代品ーー曾经是。

　　啊啊，怪不得泷奈起初对自己温柔以待；怪不得泷奈偶尔会用一种怀念又惆怅的眼光看自己；怪不得泷奈接受她的靠近，又对她不理不睬。

　　原本当个替代品也挺好的，只是她早就搞砸了。

　　发泄了几句的泷奈似乎也意识到自身的情绪激动，深吸了几口气后，默默地站起来。

　　“请不要跟着我。”

　　千束浑身一震。

　　原来泷奈都知道。

　　泷奈说不要跟着。

　　泷奈拒绝了自己。

　　泷奈不想见到她。

　　她见不到泷奈了。

　　泷奈要离开她了。

　　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泷奈刚刚遭遇了危险，现在却要离开，这不行，起码在自己的余生里绝对不行。

　　泷奈，泷奈是她的，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活到现在的。

　　什么赎罪？什么愧疚？她为了赎那莫须有的罪，挣扎地保持距离到现在。可又有能谁来救赎她？

　　罪加一等又有何妨？她早已饱受地狱的煎熬，她早已丢了心魄，腐烂了血肉，独剩一副空有皮囊的躯壳。

　　是啊，泷奈是驱动她的养分，是唯一能填满她的存在。

　　对了，她要把泷奈关起来，不让泷奈离开就好，这样就不用担心泷奈的安危，不用担心自己会在意泷奈与什么人往来。

　　她要泷奈只能看着她，她要泷奈记住她。哪怕，那是厌恶到极致的恨，也没问题。

　　千束混沌不堪的眸子坠入更深沉的黑暗。

　　“泷奈，等一下……听听我最后一个要求，可以吗？”千束表情怔忪，仿若呓语般呢喃出声。

　　泷奈狐疑地回头，见千束转而挂上一副浅笑，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你刚刚受伤了，先去我家处理一下吧。我家就在这附近，很方便的。这就当作是我们……最后一次相遇……好吗？”

　　因为以后，她们无需“相遇”了。

　　泷奈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衣领，犹豫半晌，还是点头应下。

　　带着泷奈回到自己独身居住的公寓，见泷奈对自己的住处竟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千束灿烂地一笑，招呼泷奈在沙发上随意坐，自己前往卧室寻找医药箱。

　　回到客厅前，她取出床头柜里的药盒，掏出两粒吞下，又拿起摆在床头的药罐，装了几粒药放在口袋。

　　泷奈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侧颜娇好，宁静动人。可颈部那刺眼的鲜红，警示着方才经历了怎样惊险的一幕。

　　她差点，差点就要再度失去泷奈了。

　　再度？

　　千束疑惑着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个词。

　　她打开医药箱，屏息凝神地轻轻坐到泷奈身边，开始帮泷奈处理伤口。

　　刀痕就在喉结偏下一点的地方，只是用酒精棉球一擦，那细小的喉结便微微颤动，薄嫩的肌肤随之牵动，着实令千束怜爱不已。

　　这么脆弱的地方，就算是刚才身姿矫健的泷奈，也不可能承受得住摧残吧。

　　再忍一会…再忍一会……

　　沉浸在泷奈如此配合的喜悦中，千束贴好敷料，拿起了绷带。

　　“不用那么夸张吧……”泷奈轻声地反驳。

　　“不行，这么脆弱的地方，当然要好好保护了。”

　　差一点…还差一点……

　　千束绷紧着神经，抽出一段绷带，小心仔细地绕过泷奈的后颈，轻轻地环绕一圈、两圈。

　　就是…现在！

　　千束心中的恶魔真正地笑了。

　　千束用双手盘绕着交叉的绷带两端，握紧，捏牢，然后全力地，收紧。

　　“！呃……哈啊……”

　　晶莹剔透的紫水晶伴着瞳孔的剧烈收缩，在山崩地裂中摇荡、碎裂，摔进浑浊的红宝石的倒影里。

　　双手匆忙地扒住颈部胡乱地抓了几下，可严丝合缝的布带死死嵌进脆弱的肌肤，毫无施力的余地。双腿本能地弹起蹬踹，却被那人跨坐上双膝，限制了行动。

　　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握住那人的手腕试图拉扯，可飞速流失的体力就连做到抓握都已是极限。

　　剧烈的疼痛压迫着喉管，带来无措，带来恐惧。

　　“千……为…咕唔……”

　　苍白的面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嘴唇无助地张合，发不出成词的语句；碎裂的眸光渐渐失了焦点，看不清那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扭曲神色。

　　直到泷奈的反应渐弱，千束才松了力道，解下绷带，把陷入恍惚失了抵抗能力的人儿揽入怀抱。

　　“咳……哈…咳！”

　　艰涩的吸气与咳嗽声中，千束将泷奈的双腕扭至背后并拢相靠，用手中的绷带一圈圈地细密缠绕，时而穿过双腕之间环绕加固，时而仔细地捋平褶皱，直到一卷绷带全数用尽，她才将余边打了一个牢固的死结。

　　怀中的人儿咳嗽渐停，却仍在痛苦地呼吸着。千束抚着被捆缚的细腕，沿着纤瘦却并不娇弱的双臂曲线撩起少女顺滑乌亮的发，陶醉地看着发丝在手中倾泻而下，又将鼻尖埋入对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溢满鼻腔的香气。

　　真好，泷奈要属于自己了。

　　“你在…发什么疯。”

　　良久，安静下来的少女沉着声发问。

　　“发疯啊。哈哈，是呢~”千束轻笑，腾出手掏出口袋中的那几粒药片含在嘴中，抚在后背发丝之间的手往上攀缘，捧住少女白瓷如玉，又吹弹可破的脸颊，身躯微退，侧过头径直吻住那轻启的唇。

　　在泷奈因这猝不及防的吻讶异地张口时，她将口中的药渡了过去。少女一惊，当即往后倾靠身躯，挣扎着扭动脑袋，伸舌想要吐出口中的可疑之物，却正巧迎上了千束侵入而来的舌。

　　药物在她们的唇舌间化开，苦涩的味道混着粗重的喘息，被少女无意识间咽了下去。感受到喉头的微动，确认过口中再无药片的踪迹，千束适时地松了口，迎上那怒视着自己的眸。

　　“放心，只是能好好睡一觉的药而已。”

　　于她而言，这种程度的药已经几乎不起效了。

　　因着方才生死一线的时刻而有些充血的紫眸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不信任、冷漠、厌恶。

　　“松开，这样我还能当作这件事不存在。”

　　“才不要。”指尖在柔嫩的脸颊上轻佻地抚动，点按着紧抿的红唇，“泷奈已经是我的了。”

　　沟通无果，泷奈不再言语，装满了复杂情绪的眸垂落了下去。

　　千束饶有兴致地正欲探手将少女的脸捧起，对方在刹那间发狠地抬起锐利的眸，冲着她的手背用力一咬，腰间也突然腾起一股巨力，将她掀得失了平衡。得了空隙双腿曲起抽出，施力一踹，正中她的腹部。

　　好痛。千束跌落在地，胃部一阵酸液翻涌，熟悉的恶心气息上涌，连带着心脏的诅咒开始发作。

　　怎么会，她明明刚吃过药。

　　不好了……

　　她忍着剧痛奋力地爬起，模糊的视线中锁定那个踉跄起身的黑发少女，飞扑上去，拼死地将其锁在怀里，恨不得将对方融入骨血。

　　“不准走…泷奈哪里都不许去，泷奈……哈……泷奈……”好痛，呼吸不了，好难受。

　　泷奈刚刚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这一定是她犯下罪孽的报应吧。

　　但是……但是……

　　束在身后的双手一把揪住了千束的衣摆，放低重心旋身使力一扯，比想象中还要轻松地将其甩落在地。

　　泷奈喘着粗气，咬着牙没去看眼角余光里如断线人偶般趴在地上的人，向着大门迈开脚步。

　　才刚迈出一步，自己的脚腕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呜…啊…不要…不要……泷奈……哈、呜呜…”

　　声声悲恸的泣声重重敲在泷奈的心上，她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落在蜷缩在地，只探出那渗着血珠的手，恍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自己脚腕的那人身上。

　　有哪里……不对劲。

　　定睛一看，千束的另一只手在死死地揪着心脏。

　　“你的…心脏？”泷奈干哑地开口。

　　“哈…咳……别走。”千束的意识在渐渐远去，她已没有力气回答，只是反复呓语着自己的执念。

　　“药在哪里！”

　　她怎么还出现幻觉，听到泷奈为她着急的声音了。

　　“千束！”

　　啊啊，她有多久，没听到泷奈唤她名字了。

　　果然，能救赎她的，只有泷奈而已。

　　“泷、奈……救救我。”

　　泷奈再度梦见了坐在自己墓前的千束。

　　以往的梦中，她只能看到千束的背影，听千束在风中呢喃着自己的姓名。

　　这次重新入梦，她听见千束的念叨变得频繁，变得急促，变得恳切，本该寂寥悲伤的背影不觉间染上了疯狂的色彩。

　　“泷奈，我好想见你。”

　　“泷奈，已经撑不下去了，我快要疯掉了。”

　　“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哈！”

　　这还是千束吗？前世的千束怎么可能如此依赖她，这个又哭又笑的疯子一样的人怎会是她认识的千束？

　　那人疯魔般地跪在自己墓前发泄了一通，转瞬间回归死寂。

　　“泷奈，我该怎么办？”

　　“泷奈，救救我。”

　　泷奈被惊醒了。

　　怀念的室内景象，是千束的卧室，她正躺在千束的床上。

　　她的头脑还昏昏沉沉，身体也无法动弹ーー

　　无法动弹？

　　知觉逐渐清晰，她分明感觉自己可以控制身体，可是为什么动不了？

　　泷奈尝试低头检查情况，被什么坚硬的物体限制了移动幅度，眼底的余光只能看到盖在身上的薄薄被毯。

　　她的小臂交叠在胸部下方，分别被衣袖牵引着拉向了对侧的两肋，上臂被一圈东西勒住，几乎没有能够移动关节的空隙，只有手掌困在在狭窄的棉质布料中，勉强可以做到简单的握拳动作。

　　双腿同样受到什么东西所缚，牢固地并拢在一起，只能做到简单的曲腿动作。

　　“唔……”泷奈驱动腰腹力量，想要坐起来，刚抬起些许，就受到颈部传来的反作用力拉扯，跌回了床铺。

　　锁链的摩擦声让泷奈的心又冷了半分。

　　她多半是被穿上了拘束服。前世，在DA收押犯罪者的地下设施里，一些有自毁倾向的罪犯就会被穿戴上这样的装备，被彻底限制自由。

　　泷奈有些后悔自己在失去意识前作出的选择。

　　那唤起深刻回忆的心脏病发作，那一声痛苦不已的求救，比任何的束缚都要管用，甚至让她选择放弃自由。

　　但是，怎么救？这个世界没有亚兰机关，没有那技艺顶尖的人工心脏。

　　自己该怎么办？为什么千束会变成那副样子？是她保持距离起了反作用么？

　　对那人的担忧、恐惧混杂在一起，让泷奈分不清虚实，更愤懑于自己的摇摆不定。

　　把手转动的响动惊动了泷奈，她下意识地闭上眼装睡，神经紧绷地听着那人走到床边，感受到床铺下陷的重量，还有扑在自己面颊上的沉重吐息。

　　千束又吻住了她。

　　泷奈忘记了自己是在装睡，本能地抿住了唇。

　　“呵呵。”她听见愉快轻浅的笑声，“泷奈的演技好像不太好啊。”

　　她冷冷淡淡地睁眼，对上那浑浊的红眸。

　　一直以来总是明亮动人的红宝石，如今好像被洗不掉的浓墨浸泡过一样，失了光彩，失了纯净，失了那份总是温暖着她的能量。

　　不管这人脸上笑得有多开心，带给她的都只有不安与隐隐的心慌。

　　“怎样？应该不会很难受吧？我还特意在容易磨到的地方垫了一下呢。是千束さん的特供服务~”

　　“……你需要我做什么？”

　　“嗯？”千束不解地歪歪头。

　　“需要我做什么，才能放过我？”

　　千束脸上的笑容淡去了，眉间透着失落：“泷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我会照顾泷奈的哦，不只是做饭，洗漱、上厕所、娱乐,嗯…啊，锻炼也是！泷奈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地呆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若是没有前面那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泷奈本可以当作天真任性的告白。

　　“……我确实不愿意。”泷奈移开自己的视线。她不愿意没有尊严地被这人当宠物一般对待。

　　“这样啊，果然呢。”耳畔传来千束失落无比的声音，“不过我本来就知道会这样，没关系。”

　　千束轻轻覆在泷奈身上，枕着泷奈的双臂，侧头靠着胸口，倾听那健康地跳动着的心脏鼓动：“泷奈讨厌我也没关系。一切都是我的自作主张。”

　　泷奈张了张口，压下面对这人的自贬而有所松软的态度，暂时放弃继续争辩。她还有一个更想知道的问题：“你的心脏……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确诊了心脏病而已。具体的病名太长了讲不来ーー”千束扭头闷在泷奈胸口，用着撒娇般的语调。

　　“什么时候出现的？”

　　“心意暴露给泷奈的那一天。或许这就是神明大人对我的惩罚呢。”

　　“……能治好么？”

　　“……如果能治好，泷奈会一直陪伴我吗？”

　　“我没法给出这样的承诺。”

　　“那就算了~”

　　泷奈隐约理清了事情的脉络，却只感受到漫天的无力感铺散开来，浸染着自己的心湖。

　　她本想斩断牵连的丝线，让彼此不再陷于过去的泥潭。可是她全然忽略了千束的不安，低估了千束的执着。

　　但她也有自己执着的事物。

　　这个人不是她所认识的千束。即便长着千束的模样，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就连命运……也如此待对方不公。

　　这人不记得，是千束带她走出迷茫，教会她自己做出选择。

　　这人不记得，是千束为她渲染世界的色彩，领略不一样的人生。

　　这人不记得，她们曾并肩作战，默契无比。

　　这人不记得，她们曾定下约定，无论在哪都要前往对方身边。

　　……约定？

　　那种事，早就已经……

　　未能接通的电话，未能重拨的第二次呼叫。如今她已没机会寻见答案。

　　她在身死的那一刻，心也死在了那里啊。

　　“泷奈你，在想什么？”

　　陌生的千束在她胸口抬眸，勾起她的发丝亲吻着，红眸钉住她的神色。

　　泷奈没有开口。

　　“那，让我猜猜。”

　　千束撑起身，居高临下地眯起满是危险之意的红眸。

　　“你在透过我，看着别人，对吧？”

　　“！”一股寒意窜上泷奈的脊背。

　　“看来我答对了呢。因为我一直都在注视着泷奈嘛。”

　　千束沾沾自喜地笑着，又转瞬间收敛所有神情，突然变得认真无比。

　　“泷奈，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学习能力还蛮强的，能学学那个人的特质的话，泷奈看我也能好受一些吧？毕竟直到我一命呜呼之前，泷奈都得跟我这个讨厌的家伙相处呢。啊，别担心。别看我这样，我还是会和家人定期联络的。看到我没了消息，他们肯定会找过来。到那时候，泷奈就自由了。”

　　千束乱七八糟地说着许多许多，随着那些设想露出些许释怀的表情。而这样的表情没能坚持多久，逐渐扭曲的眉头又让千束仿佛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让泷奈撞上我这样的人，让你经历这么不美好的遭遇，真的对不起。但是……但是……我真的离不开泷奈。看不见泷奈的时候，满脑子只想着见泷奈，只有这一个想法啊……我说过，遇到泷奈的时候心里突然就觉得很愧疚对吧？我猜，一定是我在泷奈需要的时候没能出现在泷奈身边吧。所以我才中了一定要见泷奈的诅咒。”

　　“我想一直和泷奈在一起，到死为止。”

　　这是她腐化的心，能够说出的最清明的话了。其余更多的，都是些污黑发臭的亵渎欲念。

　　泷奈对自己的话没有太多反应，偏着头，目光涣散，只在自己诉说愧疚的时候身躯微动，胸腔大幅地起伏了一回。

　　既然泷奈不理会她的追求，不爱听她的悲鸣，不愿意给予她宽恕……

　　千束露出最后的苦笑，将揪紧的眉头缓缓松开，重新挂上了那副看着很阳光的表情。

　　“话题扯远了呢。”千束说着，掀开盖着泷奈的薄毯，露出底下她为泷奈施以的全副拘束。她给这套打扮加了些小机关，是时候用一用了，她很期待泷奈会露出的表情。

　　而泷奈饶是知道自己的处境，在真正见到自己身上的拘束时，也不免吸了一口凉气。

　　“既然泷奈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千束笑得灿烂，泷奈面色凝重。

　　“就让我来看看，泷奈可以变得多么可爱吧。”

　　她们之间未能斩断的丝线就此缠为死结，一同坠入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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