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朋友喝醉了。

不過其實不太曉得算不算是朋友。

既是樂團的夥伴，也是高中同學。

在已快五年的時光中，我們經常一起活動著。

雖然從沒明確肯定過，但應該就是所謂的朋友吧。

應該是吧。

車內的廣播正放著輕柔的鋼琴曲。

計程車司機好像一直在透過後視鏡察看她們。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坐在後藤身旁的人，現在完全就是一副醉得徹底的模樣。

「一里是要送我回家嗎？」喜多緊貼在她身側，聲音軟糯的問道。

離開居酒屋後，喜多就一直這樣摟住後藤的手臂不放，並像小孩般，把頭倚靠在她肩頭，不停興奮講述剛才發生的各種事。

「剛剛有個學長說要幫我擋酒，就連喝了三杯呢！很厲害哦，一里沒看到真可惜。」

那樣的事我也行啊。但差點說出口的話很快就又被自己嚥了回去。

後藤朝喜多含糊的笑了笑。

方才慶功宴的尾聲，她與涼原本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新歌的創作，聊到一半時，喜多的某位朋友就突然湊過來打斷她們，並用不好意思的表情詢問後藤能否過去她們那桌。

細探後，才知道原來喝醉的喜多不斷說著想找樂團裡的吉他手。

後藤一過去就看到趴在桌上的人雙頰已非常泛紅，明顯不是只有小醉而已。

「是一里耶！」一見到後藤，喜多就緊抱住她的臂膀，再也沒放開。因此最後她只好在那群意味深長的笑容中，帶著腳步不穩的喜多離開了居酒屋。

呃啊，又要被傳出奇怪的謠言了。踏出店面時，後藤還對此在心中發誓以後絕不會輕易去到喜多的大學。

而計程車是店長幫忙叫的。

虹夏和涼還有一些善後工作，所以只能由她單獨送喜多回去。在準備進入車內時，虹夏一直對於無法跟她送喜多回家而頻頻道歉，最後還以擔憂的眼神目送她們離開，儼然就像是放不下心的老母親。

看來等等安全抵達時要記得傳訊息才行了呢。

突然，後藤的手臂又被微微拉動。

「吶吶，妳在想什麼，也跟我說說嘛。」那雙黃綠的眼此刻瀰漫一層朦朧的色澤。

身體好熱，實在不應該讓對方一直這樣抱著。

「郁代，那個手……好像抱太緊了，這樣不太好坐吧。」

她想悄悄順勢把手臂從對方手中抽離。

殊不知，喜多卻反而將她的衣袖攥得更緊。

「不要，這樣很溫暖。」是一種略微耍賴的語調。

啊啊，好狡猾，怎麼可以用這種聲音說話。

內心一陣天人交戰後，她還是妥協了，面露無奈地任由對方。

後藤往後倚靠，將感到精疲力竭的身軀沉陷入皮質座椅內。

她總覺得今天過得特別漫長。

看向窗外黝黑的夜景，雖然已快至午夜，但東京的街道上依舊有不少車流。

黃白的前頭燈、橘紅的車尾燈，它們不停交錯，自身旁掠過，彷若一道道稍縱即逝的彗星。

除了今天，最近的時間好像也都流淌得特別慢。

雖然從要對方別再喜歡自己那天算起，只過了短短三週，但對她而言，卻覺得這比她們相處的近五年時光，還要更加漫長。

身側突然被一股重量壓下，她轉頭，發現喜多將臉頰貼至了她的肩窩，呼吸漸趨和緩。

是想睡了嗎？

明明不斷叮嚀我喝太多會很危險，結果她自己卻喝得那麼醉……

應該不會著涼吧？

「春天什麼時後才會回暖呢。」她小聲呢喃，輕輕為對方撩起垂落的紅髮。

後藤再度望向車窗外。

她想起和喜多郁代的相遇。

那天也是個微冷的春季。

當時她想要幫樂團尋找合適的主唱人選，所以跑到了別人的教室外。

「吶，妳是二班的後藤同學吧？」

興許是感受到被某個奇怪的人不斷窺視，所以對方從座位上，轉頭朝她問起。

她一直覺得自己在學校是透明的存在，所以聽到名字被人喊出時，心情雀躍到差點忘了本來的目的。

「妳要找誰嗎？」

紅髮的人用著有些困惑的表情凝視她。

細長的睫毛底下是澄澈圓亮的雙眼。

黃綠色的瞳孔、白皙的臉，好聽的聲音。

那時就這麼覺得了，真的長得非常可愛。

不過和散發強烈光芒的人交流實在太讓人緊張，所以在完全沒好好給出回應之下，她就倉皇跑離了。

她躲到了學校的陰暗角落裡。

原以為自己失禮的舉止，應該只會讓人不想再靠近，所以完全沒想過對方竟會緊追上來，也從沒想過會在一陣對談後，她們的人生就因而交纏在了一起。

「那後藤同學能教我吉他嗎？妳來當我的吉他老師吧！」

「咦？」

對方帶著燦爛的笑，一邊握住她的手。

「要是有彈得像妳這麼好的人指導，我肯定能更有動力學習的。」

「所以就拜託妳了！」

雖然一切都發生的有點突然，但被握住雙手時，不知為何有些感動，也有點難以置信。

那是她在高中裡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是個幾乎掛著微笑的耀眼存在。

02

向司機道謝後，她便扶著喜多往路旁的大樓走入。

自從升上大學，為了方便到校和享受自由，所以喜多搬出了家裡。

住處是位處於學校附近的一棟公寓之中，是一間位在四樓的小套房。

「那個，郁代到家囉。 」她一邊想辦法開門，一邊輕聲向仍抓住她衣袖的人說道。

轉動門把，深褐色的木門喀恰一聲地被打開了。

她依循熟悉的位置摸索著電燈開關。

其實後藤已來過好幾次，這裡對她來說是相當熟悉的地方。

燈亮起後，她引著身側的人走到了書桌旁的床鋪。可能因為對方已經想睡，所以很慶幸並沒費太大的勁就讓其躺到了床上。

啊啊，怎麼感覺比照顧喝醉的廣井還累。後藤安頓好喜多後就趴跪於地上。既要背著兩把吉他，又要避免郁代跌倒，這對於不擅運動的她真的非常累人，只覺得骨架都快散掉。

必須要趕快離開。

起身察看完喜多後，她環顧起四周。

這是個洋溢溫馨氛圍的小空間。

之前喜多有時會約她過來一起練習吉他，那是如同高中在儲物間裡的對練時光。

一起刷動和弦，一起聊著天。

偶爾也一起吃著郁代準備的點心。

明明應該是瀰漫熟悉的氣息，此刻她卻覺得有點陌生。

「……真的必須要走了。」就像是為了把突如其來的寂寞感推開，後藤小聲說道。

她迅速地迴過身，打算快步走向大門。

結果，衣角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

轉過頭後，她發現原本應該平躺的人現在卻側身拉著自己。

「不要離開……我不想要再獨自一人……」

喜多說話的聲音充斥著悲傷，彷似隨時都要落下淚水。

那是非常刺痛人心的表情。

所以後藤就又跪回了床旁，安撫著像小孩般不安的喜多。直到對方沉穩睡去後，她才終於能再次歇息。

後藤背靠床緣，蹲坐在透有涼意的拼木地板上。

她抱膝垂首，只覺眼皮漸趨沉重。

就稍微再待一會好了。

後藤默默的想著。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

知道郁代是很怕孤單的人。

意識到總是微笑以對的喜多並不如她所想時，是在她們已相處超過一學期之後，也就是對方第一次留宿在她家那天。

「這麼平凡的我，沒有辦法唱出一里所寫的歌吧……」

那時，從窗簾縫隙照射進的月光，在喜多身上映照出一層淡藍色。

就像是被沒有重量的水包覆著。

因為有種對方即將隨冰冷月光緩緩熄滅消散的錯覺，所以不擅言詞的她，才會少見的快速脫口，道出了笨拙的安慰話語。

而就是自那天起，她開始察覺到在喜多燦爛的微笑底下，其實也藏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也會自卑，也會難過不安，也會害怕一個人。

雖然她們是那麼不同，卻又奇妙地有一些共通之處。

後藤悄悄瞥了一眼熟睡的喜多，對方的身軀正規律地小小起伏。

或許也是因為如此，我們才得以成為朋友吧。

她重新垂下眼簾，靜靜思想起。

視野逐漸變得朦朧，在半夢半醒間，她看見某個畫面。

好像有個人在她身旁。

因為總是習慣低頭走路，所以她最先望見的是鞋子。熟悉的鞋子、輕盈的腳步聲，和那走走停停的慵懶與溫暖。

是郁代呢。

與對方有關的一切，她都能認得。

喜多的腳步聲聽起來很愉悅，因此她抬起眼偷看身側的人影。

望見的是，令人懷念的燦爛笑容。

03

喀噠。

在門扉被打開的聲音中，後藤睜開了眼睛。

重新意識到自己處在哪裡後，她拿起手機察看時間。

「欸？」

她不禁發出聲音。

「四點多？」

我竟然睡著了！本來只想待一下就趕快離去的啊！

「咦？妳怎麼醒了？」

循聲望去，她看見從浴室走出的喜多，對方好像剛洗完澡，頭髮還濕漉漉的，身上則散發一股淡淡的花香。

「抱歉，是我吵醒妳的吧，半夜醒過來後就想說還是去沖個澡……」

啊？不是非常醉嗎？也醒太快……

後藤有點跟不太上目前情況的轉換，腦中只不斷充斥必須趕快離去的想法。

「那、那我好像也差不多該回我家了。」她邊說邊站起身，也是在這時才發現自己身上被蓋了一件棉被。

「等等等等！這不對吧，現在可是大半夜的耶！」

「嗚噫！」在她快速掠過喜多走到門口時，突然被猛地攥住衣角。

「現在都沒電車了，而且半夜一個人回家很危險的啊。」喜多一邊將後藤拖拉回屋內，一邊說道。

「可是……」

「不是也有在我家留宿過幾次嗎，不用感到不自在啦。」

喜多掛起微笑說完後，就快速拿了換洗衣物塞到她手中，並表示既然都醒了乾脆就順便洗個澡再睡，接著就將她送進了浴室。

一切實在發生得過快，以致於後藤進到浴室裡就楞在了原地。

呃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重新回神後，她開始在內心吶喊起來。

現在的自己對喜多而言應該是很難受的存在，對於這點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才會一直想在對方清醒之前盡快離去。

後藤轉動水龍頭，望著瀰漫的水氣，她極力讓自己靜下心，重新整理剛才紊亂的所有過程。

水流聲和沐浴乳的花香環繞在身側，她突然回想起被喜多拖拉時，撫在身上的觸感。

或許……

苦澀的心情讓腦海浮現出某段話，她慢慢將湧現出的情感轉化為言語，小心翼翼地，深怕一不留神就會害它瓦解掉。

或許，今晚是最後一次了吧。

她知道的，從當初自己要對方別喜歡她後，她們就再也無法回到最普通的朋友關係了，往後可能就是都會隔有一層距離感，就像最初還未熟識時。

所以……能與郁代如此靠近相處的時刻，今晚或許就是最後一次了吧。

04

或許，今晚就是最後一次了吧。

把後藤送進浴室後，喜多望著自己空蕩的房間，無聲呢喃。

酒醉時的記憶雖然還是有點模糊不清，但概略的過程她都已大致憶起，那些零碎的片段不停在她腦中滾動。

雖然每當想起在路途上所抱住的溫暖，以及被對方柔聲安撫的畫面，身體依舊會忍不住沉浸入那幸福的情緒中，就連腳趾、掌心都感到暖烘烘的，有種酥麻感不停環繞全身。

但喜多明白這只是短暫且不應有的幸福。

要不是因為她喝醉，要不是因為後藤送她回來，不然她們應該是不太會再有一起過夜的可能性，因為，那只會令人感到難受吧。

而究竟這份距離感何時才會消失，她也不曉得，甚至有種未來搞不好將會如此持續下去的預感，她感覺她們已有點難再回到從前親近的關係。

想到這，心又微微向下陷落。

所以今晚或許就是最後一次。

是最後一次她們能如過往那般相處的時光了。

所以，要好好微笑著。

不可以再把悲傷洩漏而出。

05

走出浴室後，後藤發現喜多還醒著，並且背靠床鋪，坐在她剛才睡著的地板上發呆，不知為何看起來彷彿一隻落寞的小狗。

「……郁代。」她輕聲叫喚。

「啊，抱歉，我稍微分神了。」

「妳怎麼還沒睡？」

「因為在等妳啊。」

喜多勾起了微笑。雖然是笑臉，後藤卻覺得莫名有種違和感。

「帶喝醉的我回來很累吧。」喜多垂下了視線，「我好像一直在給一里帶來困擾呢。」

「不、不會，並沒有感到困擾。」

「是嗎……」

空氣陷入一片沉默。

後藤內心有點慌亂，她總覺得應該要趕快打破寂靜，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就在尷尬的氛圍將要擴散開來時，溫柔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一里別站在那裡，來我旁邊坐吧。」喜多抬頭朝她面露微笑，並輕拍身側的地板。

當後藤乖順走過去，並也像喜多一樣依靠著床緣坐下後，喜多從她們前方的小矮桌上拿起了一個馬克杯遞給她。

「我剛泡了熱可可，也幫妳泡了一杯唷，趁熱喝吧。」

「好、好的。」

在後藤接過去後，喜多開始如同平常，歡快地說起話，「吶吶，我們很久沒一起通宵了吧？」

「上一次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接著面露興奮地轉頭望向她。

「要不要乾脆順勢找電影來看？」

「還是徹夜聊天呢？」

「啊，不過一里要是覺得累的話，也是可以選擇去睡覺的哦！」

喜多眯起眼，像小孩子一樣，語調間充斥愉悅的心情，但是……

是真的開心嗎？

雖然看似和平常開心的樣子沒什麼不同，但始終微笑以對的面龐，總覺得好像有點過多了，就像想用笑容掩藏起別的情緒。

後藤把還沒喝上任何一口的馬克杯舉到嘴邊，裊裊升起的熱氣沾濕了她的睫毛。她雖然想喝，卻覺得杯子沉重異常，所以就又把它放回了桌上。

後藤感到這股違和感一直縈繞其上。

明明喜多應該是難過的才對吧？

明明我對她說了那樣的話。

「郁代……」

「嗯？」

「如果……如果難過的話，不笑著也沒關係的。」

害別人傷心的人卻又想要安慰人，這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但因為實在不想再看見喜多勉強開心的模樣，所以她還是不禁脫口而出。

而對方明顯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段話，只見喜多睜大雙眼，看似不知該作何反應。

最後，眼前的人蹙緊雙眉，露出一絲苦笑：「一里。」

「妳不可以這樣。」喜多將臉埋進了膝間，「不可以把人推開，又還是對人溫柔啊。」那是在用力抑制著什麼的聲音。

「抱、抱歉，我……」

「不要說。」喜多打斷了她的話。

「如果是要道歉，我不想聽。」

房裡又再次陷入沉默。

此刻，後藤注意到屋外好像再次落雨了。

她默然望向擱在桌上的杯子，方才飄揚的熱氣已經消散，而且就連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應該也都是，也都是在無聲無息地持續冷卻著。

「吶，一里。」喜多的聲音裡感覺不到任何情緒。

「嗯？」

「我……真的不能喜歡妳了嗎？」

「……」

喜多依舊沒有抬起頭，所以無法知道她此刻的表情。但後藤很清楚這應該是對方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才終於問出口的話。

其實真的非常開心，知道對方是如此喜歡自己讓她的每個細胞都在鼓噪著，就像最初發現喜多的心意時。

「我……」後藤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趾。

聽到她出聲時，喜多的身體也同時震顫了一下，但依舊沒抬起臉。看對方不再有任何反應後，後藤深吸一口氣，用力攥緊手下的布料，「……這個……我……」

喜多輕輕抬起了頭，靜靜凝視她，似乎想看穿後藤話語中的真意。

但後藤還是不曉得自己混濁的內心究竟想要如何，喉嚨像是被什麼堵塞般，因此一直吞吞吐吐的，始終說不出話。

「一里。」

後藤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沒關係的，就這樣吧……」

只見喜多露出一抹寂寥的笑，並用沙啞的嗓音吐出話語，似在安慰她，也像在喃喃自語。

那表情實在太讓人難受，所以後藤逃避似低下視線，繼續盯著自己的腳趾。她感覺體內翻滾出一團像刺蝟般帶刺的情緒，它似乎是愧疚和懊悔的混合體，正笨拙地四處亂闖，一陣陣刺痛內心。

屋外的雨聲，就像是為了填補這段空白，彷彿有誰旋轉了控制音量的旋鈕，變得特別大聲。

沉吟半晌，喜多輕輕站起，衣服摩挲的響動在一片靜默中格外突兀。

「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現在？

還在下雨耶？

「要、要去哪？」

站起身的喜多俯看後藤一眼，眼神流露些許迷茫：「……出去就會知道了吧？」

神情看起來好悲傷。

喜多說完後就不再看她，迴身朝門口走去。

而後藤看見了，看見在對方轉過頭的瞬間，面頰滑落了一滴淚。

那一刻，感覺包覆住內心的渾沌彷彿突然斷裂開。

她什麼也沒想就起身拉住對方的手，拉住那隻過去總是朝自己伸來的手。

06

沒想過很少主動的一里竟然會出手拉住自己。

不對，或許還是有暗自期待她會拉住我吧，期待她如同過去挽留我待在團結Band那般。

不過手心傳來的溫度卻只讓人更加想哭，淚水一直肆無忌憚的流淌，心底深處也猛然竄升出所有被壓抑的情緒。

她感到一陣鼻酸，熱氣堵在喉嚨，胸口苦悶難受，眼眶不停在滲出淚水。喜多只想趕快離開屋內，她不喜歡讓人看見哭泣的模樣。

明明不喜歡我，為何還要這樣對待我。

對啊，到底為何一直這樣，真的是讓人感到……

「討厭。」她轉頭將視線直直地望向拉住自己的人，聲音微微發顫，「我討厭妳。」

模糊的視線裡，能看見後藤用十分哀傷與擔憂的眼神看著自己。

「從最初認識妳時，我就覺得妳這個人非常討厭……在教室外一直鬼鬼祟祟，還謊稱自己的樂團都在玩樂。」

沖破喉間的堵塞感後，話語就像關不起的匣門，不斷一句接一句湧現。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到底為什麼要把我帶回原本逃離的樂團！為什麼要跑到教室來與我搭話！」

討厭！真的很討厭！把人推開後又一副欲哭的模樣，最討厭妳了！

「當初要是沒注意到背著吉他的妳，要是沒和妳的生活牽繫在一起，我就不會變得那麼累了……就不會變得滿腦子都是妳！」

也討厭自己！像小孩子一樣，不斷大聲哭喊。

「妳到底算什麼？為什麼要讓我那麼心煩意亂？每天……心情都因妳的舉動起起伏伏……，真的……好煩……，都用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忽視我的心，沒有自信的我，就只能一直左顧右盼的猜測。」

我也討厭在妳面前哭得這麼難看，我一直、一直努力掩藏情緒，結果妳卻害我變成這麼愛哭，真的、最討厭妳了！

胸口有什麼在鼓噪，就像想撕裂一切那般，她想釋放積累在胸口的所有沉悶，所以在衝動驅使下，就將所有悲嘆的長音吶喊而出。

「既然不要我的話，發現了我的心意時就要直接來拒絕我啊！說我讓妳不適！說我討厭！說妳不要我！」

因為如果不那樣對我說，我就會不停愛著妳。一直喜歡，不停喜歡，就連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也都不斷在喜歡妳。

「妳就一直那樣……」

喜多哽咽說著。

「妳就一直那樣視若無睹……」

她用手掌緊緊按住雙眼，想阻止不斷湧出的淚水。

最後，在撲簌而落之中，她大吼道：

「妳就一直那樣孤獨一人吧！」

這聲呼喊讓後藤感到窒息。

她能感受到拉住的手正傳來陣陣顫抖。

明明是在罵自己的話語，但又讓人感到對方是在自責。

啊啊，該如何是好，心好像漸漸失控，不斷劇烈跳動著，明明總是無法說出口，總是躲藏在內心的深海中，但此刻，卻彷彿有某道扭曲的光線貫穿入闇夜的海裡。

一切、真的、都讓她再也抑制不住。

什麼都不想思考了。

什麼都無所謂了。

她上前緊抱住對方，喜多的身軀因哽咽而劇烈顫動著，抵在她肩膀上的額頭越發滾燙，可以清晰曉得對方在努力忍住哭泣，那強硬想抑制住淚水的顫抖……讓她變得也想哭。

「……郁代就像太陽一樣，所以我不想讓妳喜歡我……我覺得自己會成為妳的累贅。」

後藤的聲音像漏氣般嘶啞，她也在拚命忍住湧起的嗚咽。

「我總是畏畏縮縮，什麼都做不好，喜歡窩在角落，又、又總是散發陰鬱的氛圍，這樣的我……感覺就不適合和任何人在一起。」

在她說完時，喜多慢慢抬起噙滿淚水的眼看向她，就這麼靜靜地對望片刻，等到稍微平復後，喜多才再次開口，但語氣顯得低落：

「我不是說過嗎？我不介意那些的，而且妳明明就是非常耀眼的存在，才不是妳自己說的那樣……」

喜多緩緩低下了眼，「反而是我……只是一無是處的平凡人，待在人群裡時，常在意別人的眼光，為了顧及氣氛，也常做出一些違反內心的反應。」

「所以……我總是很羨慕妳，羨慕妳能在群體裡綻放出屬於自己獨特的光芒。」那雙黃綠的眼驟然黯沉，「對呢，我確實不該喜歡像妳這麼厲害的人，像我這樣的人，沒有資格待在妳身旁……」

「不對！」

後藤猛然打斷喜多的話。

她感到自己的心在使勁敲擊著胸口。

「郁代是很閃耀的，才不是平凡人，跟不擅與人交流的我相比，妳才是非常厲害的，總是非常活潑、樂觀，又輕易能與任何人打成一片……明明應該是我……」

沒錯，明明應該是我才對。

雖然孓然一身的我不足以吶喊出聲，但是，倘若聲嘶力竭的呼喊，能夠讓妳不再難過的話，只要能不再讓妳難過……

「我才是一直羨慕妳卻又想待在妳身旁！」

在話語的最後，後藤用力說著。

喜多抬起頭，圓睜著詫異的眼凝望後藤，靜默半晌，她的臉頰又滑落淚水，不過，這次她面帶著微笑。喜多一邊舉起手拭去眼角的淚珠，一邊說道：「哈哈，什麼嘛……我們其實一直在互相羨慕呢。」

雖然語帶抽噎，但那哽咽的聲音已不再具有方才悲傷的氣息。

好懷念啊，是許久未見的笑容。

後藤突然察覺自己的心好像還在悸動不已，她稍稍攥緊抱住對方的手。

跨越痛楚後，不對，應該說是至今以後，內心就都會如此全力響徹著吧。

無法拋棄的那些回憶，無法以言語表達的，對妳的這份想念。

啊啊，也許說不定，我的這顆心就是全以這份想念組成的。

也許說不定……正是要我感受到妳的存在，胸口才會這樣一直鼓動著。

就是僅為了妳而跳動。

凝望喜多久違的笑容片刻，後藤注意到自己微噙淚水的視線中，似乎有什麼在發光。

啊，是太陽。

不知何時，雨已停下，漆黑的天也漸染上泛白的色澤。

太陽從濕漉漉的大樓縫隙間，微露出一小角的光芒，穿透窗戶，照射進屋內。

淺淡的晨光，灑落在她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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