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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光作品集 - 17

[db:作者] 2025-06-15 11:56 5hhhhh 3020 ℃

               (十七)

  众宾客见赵平波碰了个冷冰冰的钉子,纷纷叫哗起来,自也夹杂了不少嘲笑声。赵平波哼了一声,忽然抓住紫缘手腕,笑道:「好啊,你个性倒强,今晚我却非要了你不可。」紫缘皓腕被他一握,玉箫落地,略现惊惶神色,奋力挣扎,却哪里挣得脱?

  秦浒上前叫道:「赵世子,请你放开紫缘姑娘!」

  邵飞喝骂道:「滚开,别来捣乱!」说着一掌拍去,暗运真力,要把他一掌震昏。秦浒不懂这等内家功夫,陡觉一道劲风压来,极是难当。

  忽地「啪」一声过去,似有一个身影掠过,邵飞退了几步,竟站立不定。众人齐声惊呼,却原来赵平波已放开了紫缘,身边却多了一个少年书生,一只手按在赵平波左肩。

  阁外宋尚谦等三人一看清楚,都吓了一大跳,那人明明便是文渊。宋尚谦暗自叫苦:「这文公子不知好歹,这可不是得罪了靖威王府么?」他打定主意,如果王府派人追捕文渊,他便装得跟文渊素不相识。

  紫缘见文渊如一阵风来到阁中,不知如何,赵平波便放开了自己,不禁有些惊奇,一双妙目望着文渊。

  文渊见赵平波恃势凌人,心中早感不平,眼见赵平波逼迫紫缘,邵飞为虎作伥,忍不住出手,先帮秦浒挡了邵飞一掌,脚步不曾稍缓,一入阁中,立时制住赵平波肩头重穴。赵平波武功实不及他,文渊内力一冲,赵平波不由得松手放开紫缘,这才惊觉自己已落入对方手中,脸色大变。

  只见文渊摇摇头,放开了赵平波,道:「赵世子,你出身尊贵,应该知礼,焉可如此唐突佳人?」

  赵平波肩头松开,兀自半身酸麻,又惊又怒,喝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在本世子面前放肆!」

  柯延泰和邵飞会意,立时飞身护在赵平波身侧,紧盯着文渊。邵飞吃了个暗亏,不敢大意,手按剑柄,随时便要出手。

  文渊心道:「这世子好生悍恶,架子倒摆得十足。」也不理他,向紫缘一个长揖,道:「紫缘姑娘,在下一时急切,来得鲁莽,还请恕罪。」

  紫缘神色宁定回了礼,道:「公子替小女子解围,怎谈得上一个『罪』字?小女子该多谢公子才是。」

  文渊忙道:「不敢,不敢,紫缘姑娘心境高洁,在下极是钦佩,方才只是一时义愤,没有可居功处。」

  紫缘浅浅一笑,说道:「小女子只是区区一介青楼女子,公子这么说,可是过奖了。」文渊见得她这么一笑,心头又是一阵乱跳,不知如何自处。

  邵飞见赵平波脸色难看,知道他心中盛怒,当下站上一步,喝道:「大胆小民,你在这里胡闹,不要命了么?」话没说完,长剑已出,打算一剑将文渊刺个重伤,好向世子邀功。众宾客见动了兵刃,许多人都惊叫起来。

  文渊一望紫缘笑靥,正觉飘飘然有醉意,忽感剑锋袭体,情知对方出手,左手一举剑鞘,「当」地一声,邵飞这一剑正刺在鞘上。星象剑法招数变化极繁,一击未中,二剑立出,剑刃一偏,削向文渊小腹。

  文渊见他剑法虽精内力有限,威力不足以制住自己,一步避开,说道:「这位仁兄在此舞刀弄剑,岂不惊扰了紫缘姑娘和在场诸位,成何体统?」邵飞哪去理他,一剑又一剑地招呼过去。

  但是文渊武功实在他之上,脚下踏起师传步法,邵飞使尽绝活,却半点伤他不着,只气得咬牙切齿,剑招越来越狠。阁外不懂功夫的只见到青光纵横飞舞,惊心动魄,文渊却毫不在意,眼见邵飞剑法已乱,破绽大露,当下连过三步,绕到邵飞身后,说道:「请了!」右掌在他后腰一拍。

  邵飞气血一窒,脚步不稳,身不由主,向前跌跌撞撞地踬了几步,好不容易站定,却已被推出阁外,手足发麻,一柄长剑掉在地上。旁人嘘声大起,便有人叫道:「刚才威风得什么样子,原来是脓包一个!」邵飞脸色发白,作声不得。

  赵平波见手下受挫,更加狂怒,喝道:「小子,你再不滚,本世子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文渊哂然一笑,道:「请问世子,在下如何会死无葬身之地?」

  赵平波哼了一声,道:「你别自认武功有些料子,我一声令下,结集兵马,你能脱得了身吗?」

  文渊道:「『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世子自非圣人,调派兵马,在下无话可说,只好对个兵来将挡了。只怕世子手边却没多少兵,总不成调用杭州府守军么?」

  赵平波见吓不倒文渊,又是一哼道:「要取你这贱民性命,岂需大动兵马?王府里无数侍卫,尽是一等高手……」

  文渊摇头道:「未必见得。」

  说着看了邵飞一眼。众人中又有嘘声,道:「差点摔大跤的高手,倒也非同一般!」邵飞怒极,向人群狠狠望了一眼,那人混在众宾客间,已闭了嘴。

  赵平波不理,续道:「你就是有三头六臂,又如何能敌?」

  文渊笑道:「三头六臂倒是不用,当真不成了,在下两条腿倒也跑得不慢,施展第三十六计是不成问题的。」

  众人听了,尽皆哄笑,一人道:「那算什么好汉?」又一人道:「好汉敌不过人多,那又有什么关系?」

  紫缘听着文渊跟王府作对,又是担心,又有点好笑,心道:「他帮我脱困,我可不能害他因此落难了。」当下盈盈上前,说道:「两位请先别争了,可否听小女子几句话?」

  文渊退开一边,道:「这是姑娘的居所,原当由姑娘作主。」

  赵平波瞄了紫缘一眼,心道:「美人到手要紧,且不忙杀这小子。」便道:「姑娘要说什么?」

  紫缘低眉启唇,道:「今日虽是小女子生日,但实是身子不适,不能接待各位,歉意难以道尽。小女子虽然才疏艺浅,但也稍懂乐律,今日无以招待,只好献丑一曲,便与各位作别,日后再期会面。」

  众人听了,均是大喜。明代朝纲不振,淫风极盛,娼妓多是凭色卖身,不若唐宋艺妓精晓吹弹歌舞,身价自也不同。

  紫缘却是精擅乐理,风月老手无一不知。她既是不肯陪客宿夜,平日能听她弹一曲、吹一调,便是极其难得的享受。场上大半都是只闻紫缘盛名,不曾领受过的,这时听紫缘愿意献曲,如何不喜?

  文渊见那小丫环已拿了一张琵琶出来,便走到阁外。赵平波知道此时若不容紫缘以奏曲作结,必犯众怒,心里也想听听紫缘的手法如何高明,便也带柯延泰走出,侧首向文渊瞪了一眼。

  紫缘端坐绣榻,接过小丫环手中琵琶,微一垂首。一时之间,小阁内外更无半点声息。

  一串如是珠玉碰落之声响起,紫缘手上抚弦,十指各司其职,就这么一张平凡无奇的桐木琵琶,忽似化作仙乐灵器,其音清婉,斐然而成无上妙曲。在场百来人无一敢出些许声响,只怕扰了这等人间绝奏。

  琵琶声涌泉也似流转出来,紫缘星眸半闭,玉手拂动,弦上柔音恍如千万飞燕穿於葱葱绿林,倏忽一燕已过,转瞬次者又至。听者虽多,竟无一人能听得准哪一处最妙。音韵精奥,前不让后,后不容前,如白璧之无瑕。

  曲调渐入凄清,晚风动竹,细雨点萍,宾客中纵有刚硬心肠,也不禁魂为之颤。紫缘娇躯倚纱,观之竟受不住琵琶份量,便要软卧绣榻似的。不知她手指灵巧何如,每一指寸动,就像杨柳点点啜湖,清音为涟漪,一圈圈泛了开来。

  奏到了极清之处,一个富家青年公子心神激荡,险些忍不住赞叹出来,连忙摀住嘴。并非这曲子不该赞,然而时机不对,此时一出声,便乱了这绝顶弹奏,再如何忍不得,也非等曲终不可,当真难以压抑。却又盼曲子始终不歇,一辈子听着紫缘的琵琶,再也没有可求之事。

  曲子终究有个收尾,紫缘手转一弧,余音荡出,悠悠飘散,一曲已终,其韵仍似轻烟不绝。满场宾客听得痴了,竟无一人喝采。

  不知哪一人第一个梦醒,首先赞了起来。第二人、第三人纷纷醒来,而后人人皆回过魂来,满场尽是如雷采声。

  赵平波耳际仍是萦绕着那美妙无穷的琵琶乐音,他是懂得乐理的,这一曲之高明,当真令他,惊喜交集,心道:「果然名不虚传,世间竟有此才貌俱佳的女子!」忽地想起刚才对她使强,竟觉有些过意不去。

  紫缘站起身来,对着阁外微微躬身,回身拨开纱帐,小丫环上前来,便要合上阁门。忽听一声鏦铮,阁外有人弹奏起琴来。

  紫缘才要回入后堂,听到琴声,陡觉脑中嗡然一响,转过身来,叫道:「小枫,先别关门!」那小丫环小枫听得吩咐,虽觉奇怪,也只是应了一声,把门又打开来。

  阁外门前坐着一个少年,手抚七弦琴弹的是一曲「高山流水」,正是文渊。紫缘朱唇颤动,几乎抱不住手中琵琶,脸上露出极复杂的神情,惊愕、喜悦、羞涩、退缩,不知究竟如何。所有宾客见状,全呆住了。

  只有文渊心里最是欣喜,兴高采烈四字亦不足以形容。他听得明白,紫缘奏的乃是「汉宫秋月」,是他听过第二高妙的一次「汉宫秋月」,最好的一次,是他那夜在湖上小舟,听到的那首哀柔怨怼的「汉宫秋月」!

  琵琶弹到这等境界,文渊自认绝不会认错,世上再不会再有一样的曲调了。他奏起当日的「高山流水」,心中满是狂喜,「我以为不能见到那位姑娘了,却不料今日我遇见了。那定是紫缘姑娘,万万不会错的。」

  紫缘又坐下了,琵琶声又响了起来,是和琴声一般曲调的「高山流水」。一如泼墨,一如金碧,互相调和,两音浑然一体。全场都愣住了,耳中听到的已不知是琴、是琵琶、还是天籁?

  猛听「磅啷」「咚锵」几声,琵琶落在地上,四弦俱断。紫缘脸色苍白,紧咬下唇,远远望着文渊。文渊吃了一惊,琴声止歇,却见紫缘哭叫一声,奔进了后堂,小枫忙关上了门。

  众人无不吃惊,叫嚷起来议论纷纷。朱婆子忙站了出来,堆出一脸笑,道:「哎,各位大爷,咱紫缘今个儿本就身子不好,刚才有些太疲惫了,失了态,请大爷们先回堂上去,让紫缘调养调养……」

  众官绅齐叫了起来,但紫缘不接客是说在前头了,也是无法只得回堂上去,但刚刚的情景甚异,实是令人费解,不知紫缘究竟是怎么了。

  人人都回到堂上去了,文渊拿起文武七弦琴,并不走开怔怔地望着阁门,心中乱成一团,「紫缘姑娘是怎么了?她确实是看着我,怎地眼神里一片哀伤?」

  朱婆子见他站着不走,连声催促:「文公子,别在这儿啦……」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文渊向小阁凝望,心中既失落,又不安,走了几步,又即回望。

  如此失魂落魄的走到堂上,却不见宋尚谦和张氏兄弟。文渊也不在意,随意坐了张椅子,心道:「紫缘姑娘就是那晚和我对奏曲子的人,绝不会错了,但是她何以有如此举动?」

  正自胡思乱想,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低声道:「公子!」

  文渊回头一看,却是那小丫环小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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