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暴雨压垮了世间万物疲惫的身躯，令山林毫不犹豫地把一小队苏联人吐出。他们披着粗糙的斗篷雨衣，从这一片魔爪中拔出军靴，再踏入另一片深渊。还有一些地方的黄泥沉积得比较浅，踏上去就极易滑倒，像其中一个小个子便触雷了，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也爱上了波兰的土地吗？”

副班长的调侃让大家哈哈大笑，阴冷的空气顿时轻松了起来。小个子闷着气，用莫辛纳甘的枪托撑着地面，在战友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他满肚子都是对这片肥沃土壤的怨念，甚至都不庆幸一下自己的好运气——全队唯一的一张“波兰嘴”侥幸逃过了热情的泥水。

不懈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蜿蜒的小路把他们领到了一处小村庄。村里的火光和炊烟温暖了每一个人的心房，他们总算是看到了希望。被风雨折磨的脸蛋溢满高兴和欢悦，班长观望了一会儿情况，觉得没有危险，就带着大家冲了进去。

长着“波兰嘴”的那人敲响了第一扇门，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愁苦的农民，可刚看到门口的两个荷枪实弹的军人，他就慌了神。“您好，能让我们避一避雨吗？”“波兰嘴”说。农民畏缩地摇摇头，看到另一个人的点头示意，就把门给关上了。离开门时，他还喃喃了一句：“去死吧，俄国猪。”

现在天已经要黑了，队里有人在小声咒骂主人的残忍，也有人无奈地摇头叹息。他们总不能硬闯进去，如果被政委知道那可就完蛋了。要知道，之前师里有人为报亲生兄弟的被杀之仇，偷偷打死了涉事的几个俘虏，被民众们举报后，叫政委给公开枪毙了。

他们挨家挨户地敲门求宿，可大家都不愿意分享自己温暖的小屋。他们也不好意思怨恨对方，毕竟自己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足足11个。不过，当他们敲到第六扇门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少妇心有余悸地接待了他们。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真的很对不起，我们这么多人这么晚还来打扰您，谢谢您收留了我们。”

班长挂满微笑，一进门，便在“波兰嘴”的转达下表示了感谢。少妇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们，可能是因为自己心目中的苏军形象受到了尖锐的冲击。毕竟德国人和游击队一直把他们说成是茹毛饮血的禽兽，会劫掠自己看到的一切，把大家好不容易积攒的财富全部瓜分。

“嗯……啊，没事……没事，我去给你们煮些土豆汤暖暖身子。”

“波兰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把话转达到位。班长瞳孔顿时放大，切迫地在两人脸上寻求确认，少妇腼腆地点头了。班长感激不已，把钢盔当椅子坐在墙角的大家，也觉察到了这股喜劲，纷纷询问起事因。得意的“波兰嘴”看了下班长的脸色，告诉他们：“我们有土豆吃了！”

这下变得更吵了。班长示意他们安静，保持住绅士风度，大家很快就老实了起来，每个人都很高兴，这位女士应该是他们遇到的最友善的占领区平民。但班长也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他透过窗户望了望一如既往的暴雨，然后又诚挚地看了看少妇：“这里有游击队吗？”

少妇停顿了一下，说：“没有。”

“对不起，能否借您的阁楼用一下，我们必须设置岗哨，为了安全。”

少妇有些吃惊地看了看转述的“波兰嘴”，点了点头。班长叫了两个倒霉蛋到自己身边，这次轮到他俩站岗了。但他们看上去都不太情愿，毕竟刚刚还在风雨里摸爬滚打，已经快要累死了。其中一个人说：“外面雨这么大，应该不会有人过来吧。”

“不是叫你们站在外面，是阁楼，之前我从外面看到那里有一个窗口。”

“好吧。”俩人庆幸地舒了口气，就在少妇的引领下往阁楼去了。

时光在柴薪的火焰中散去，温暖的屋子让大家想起了自己的家，开始哼起了歌。阁楼上的两人无聊地抱着自己的莫辛纳甘，忍受着时不时飘打进来的雨珠。突然，有人在他们背后吭了一声。两人抖了个激灵，往后回首，是班长来为他们送土豆汤了。

灯光从村里的一扇扇窗户溢出，在水汽中又逐渐模糊了起来，雨已经小了不少。一杆Wz.98步枪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悄然无息地端了起来，准星已经牢牢扣住了小屋阁楼上的哨兵，而在那里，两人刚吃完土豆汤，满足地打了一个长嗝——猛然间一声枪响，欢快的氛围戛然而止。

“敌人！”仅存的哨兵大叫着卧倒在了地板上，同伴的中弹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屋子里顿时躁动起来，班长朝阁楼上喊：“敌人从哪打来的？”

“不……我不知道……天呐！列夫捷特死了！”

楼下早已进入防御状态，每个窗口都屹立着至少一个人，就连两个卧室也是如此。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时不时往外望去。但外面已经黑成一片，胆小的居民们都把灯火熄灭了，似乎只有他们还有光亮。班长匆忙感谢了一下那位少妇，就把她赶去了地下室。

能持续待在风雨交加的野外作战实在令人钦佩。班长看了看腕表，直到现在，他们才与未知的敌人对峙了三分半钟，而自己却都感觉像是过了一万年。除了连绵不绝的狗吠外外面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句人声都没听到。

忽然间，阁楼又被一些硬物击中了，敌人已经来了。大门方向的人刚一向外举起步枪，三颗子弹就射向了他们。其中两颗打在了窗口附近，还有一颗撕过他们呼出的热气射进了屋内，全威力弹的巨大动能把木头天花板撞出了一片尘埃。

苏军被激怒了，俄制7.62mm步枪弹也不甘示弱。他们探枪，击发，收枪，拽动枪机，推膛复位，再次探枪，直至打完弹仓里的5发子弹为止。外面的敌人与他们对射，不过火力也很稀疏，好像与他们一样，只有老旧的栓动式步枪。他们一轮轮地交换着子弹。

“有人看见敌人在哪里了吗？”班长大声询问着，得到的是意料之中、可仍然失望的答案。此时大部分人枪里的子弹都打完了，在装填弹药。他们从兜里掏出满弹的桥夹，将子弹压入弹仓，收起空夹，将枪机复位子弹上膛。

“是游击队！我们必须离开这儿！我们会被杀死的！”其中一个人吵着。

班长叫他闭嘴，外面的敌人仍然在向他们射击，枪声似乎越来越近。“他说的对，我们快走吧！”另一个人也同意。班长本想厉声呵斥他，却发现大家的手都抖得很厉害，其中一人想给自己的步枪装弹，却把弹夹都抖得掉在了地上。副班长用恳求的眼神望向他，说：“我们会被包围的。”

“好吧，我们撤，我们撤！”

子弹只是从大门方向打来的，也许只要往相反的方向跑就可以了。班长把大家分成两个五人小组，自己的一组人留在窗台射击，副班长的一组人冲到房屋的后面，以此交替掩护。虽然只有五杆步枪，但也确实完美地掩护了先出去的那五个人，他们提着枪往屋子的后面狂奔，无人掉队。“我们到了！我们到了！”副班长喊道。

“我们跟上！跟上！”

副班长带着人躲在屋子后还击，班长第一个冲出了屋子，然后是第二个，接着是“波兰嘴”——突然，这个家伙摔倒在地。第四、五个人吓得僵在了原地，抱着步枪发抖，还好一颗子弹适时地打到了他们门框，第四个人终于如梦初醒，没命地往外冲，然后他身体一抽，滚到了路边的泥浆里，疼得直叫。

“我们有人负伤了！有人负伤了！”

班长跑到了屋后，这才发现只有一个人跟了过来，甚至，屋门那边传来了两阵熟悉的喊叫声。副班长的小组还在向着那些零零散散的枪火射击，对方的子弹也噼里啪啦地落在他们的身边。这时，游击队发出了势不可挡的战吼，似乎士气大涨，要把他们射满弹孔地踏在脚下。

人们被震慑了，水连珠卡顿的枪机似乎更加苦涩，更普遍地要用拳头捶两下才勉强拉开的。伤员的哭嚎变成了哀求，在求着他们将自己带走。抓着步枪的班长再也忍受不了，他立刻奔向了小屋的正门，在他刚踏出不到五步时，身后的墙壁猝然被削了一块，而他则倒地不起。

一个人被吓住了，刚击发一颗子弹的他连栓都没再拉，就一直扣着扳机喊：“班、班、班长！”

“听我命令！向前面投掷手榴弹！用全力！”

副班长接管指挥，把好不容易装好子弹的步枪放在一边，抓出手雷插进引信，拧动手柄，使出拼刺肉搏时才会涌现的爆发力甩掷而出。弹片在爆炸中四散而出，硬物横飞的破风声冲耳而来。此时其他幸存者投出的手榴弹也到了火候，劈头盖脸的轰炸此起彼伏。

“撤退！撤退！”

人们仓皇逃跑，但仍没有忘记每跑几米就进行还击。突然，前方一幢小屋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前。副班长立即向其开火，那人应声倒地，滚到了门口前的栅栏旁，手里却没有掉落下任何东西——显然，这是一个没有武器的普通平民。

“左边有人！”

还是他的附近，副班长举起莫辛纳甘，先对方一步瞄准了目标，这次是一个手里有东西的女人，距离十几米，正在将一杆长枪对向他。他扣动扳机，没有击发，接着，他的脑袋被炸开了一个血洞。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在狼狈地往山林里逃。

欢呼声逐渐取代了射击声，战斗结束了。游击队又赢得了一次胜利，再一次捍卫了自己的财产。人们奔走相告，还有一大群人奔向了从那栋惨遭射击的小屋，围着里面走出的女人欢呼。女人干涩地陪笑着，当看到那些被肆意踢踹的、惨死的尸体时，她的笑容更加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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