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离婚这个词语，对于现代生活的年轻人们来说或许已经是见怪不怪的存在，但对于曾经是提督和舰娘的他们来说，这个词语所饱含的意思实在是来得太过遥远。

　　——遥远到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离婚这件事情，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究竟是什么时候才变成眼下这般的狼狈模样呢？

　　在过去的这半年中，每当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男人总是会想到这个问题。

　　律师的这一身份，所带来的负担和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从港区离开时，男人的身边便只剩下，又或者说只带着南达科他一同离开，而与在港区内的那誓约仪式所不同的是，男人是真真正正的，在【现实世界】、在这个【社会】中，与南达科他所【结婚】了。

　　两人一起摆脱了过去那提督和舰娘的身份，通过自己的学习、努力，一同成为了律师。

　　两名非常成功的律师。

　　但随着这成功而来的，除了那逐渐积累下的财富、地位以及旁的东西之外，更多所带来的，是两人逐渐对于生活的迷茫和痛苦。

　　律师实在是太忙了。

　　每天要处理的各种事情实在是多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那比起作战时都不逊色的文书量也好，与委托人的商议沟通也好，出庭时的辩护举证也好，又或是每个月总有那么一次乃至更多的紧急出差也好，各种各样的事情几乎挤满了所有的空余时间，莫说是有得空闲在闲着没事的时候旅旅游、散散心，便是以【月】为单位进行计算，男人和自己的妻子见面的次数连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不是他去出差，就是她去在外地。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无论是男人还是南达科他都已经渐渐习惯了身边那枕头再闻不到彼此气味的生活，无论是睡前的夜深寂静，还是睡醒时的那逐渐清醒，慢慢的，两人都看到了一些与此前完全不同的光景。

　　像类似电视剧上，那名为律师剧实为恋爱剧的情节，不知蒙骗了多少人，什么闲着没事在办公室喝茶聊天啊、什么一个小时的咨询费是十万元起步啊、什么带着异性实习生过着那神仙日子啊之类的事情，跟现实中的律师生活不说八竿子打不着，起码也是大相径庭的表述。

　　而越是过着律师这一身份所带来的忙碌日子，两人的心中也开始愈加迷茫。

　　一个月见面的次数连一只手都能熟的过来的情况下，就更别提那夫妻之间的性生活了。甚至于对于男人来说，上一次与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的【前舰娘】做爱的时间都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略略一算，最起码也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当两人彼此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那无尽的痛苦便开始弥漫开来。

　　在一个成年人、社会人的生活和世界之中，是很少有什么对于对方苦大仇深的事情的，比起那些青春恋爱疼痛文学里面所描述的声泪俱下，在那时候，两人所感到的更多的，是名为对自我的厌恨。

　　是的，对于男人和南达科他来说，哪怕在那种少有相见的时候，那些类似于厌恨、憎恶对方之类的情绪，都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哪怕是在心中最隐秘的、只有自己所知道的角落之中，他们二人都从来没有生起过对彼此的怨恨，比起所谓的清算，心中在那时所想的更多的，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忙。

　　为什么不能再多陪她/他一点？为什么不能少接两个案子？为什么不能在每个晚上都在床上与她/他相拥？

　　为什么会变成眼下的这般模样。

　　爱着对方的这件事情，无论是男人还是少女，都从来没有尝试去否认过，甚至完全没有怀疑过思考过“她/他是不是不爱我了？”类似这般的愚蠢问题。

　　他们比对方还要信任彼此。

　　但……很多东西，并不是这样的。

　　在年少那会的意气风发之时，男人也曾想象过，世界上的那些所谓的“遗憾”通通不过只是不够爱对方罢了，毕竟你想，若是真的有那么的爱，爱她/他胜过爱自己的生命的话，那怎么可能还会有那些遗憾呢？所以这些所谓的“遗憾”也不过只是不够爱的一种说辞罢了，只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么爱她/他，所以才会走到二人彼此形同陌路的程度。

　　你瞧，多么愚蠢的未成年人思想。

　　因为自己足够爱她/他，所以就可以以爱之名束缚着她/他；

　　因为自己足够爱她/他，就可以不管不顾任何现实中的要素而与她/他相伴；

　　因为自己足够爱她/他，就可以将所有的苦闷、所有的悲伤、所有的难过都要她/他来承受；

　　因为自己足够爱她/他，所以就觉得只有自己才是她/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真爱，只有自己才能够给她/他幸福；

　　因为自己足够爱她/他，所以便认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做得要比自己更好，自己才是那人此生此世绝对无法割舍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

　　就因为你足够爱？

　　就因为一个爱字，你便可以如此自私？

　　成年人的世界若是真的用一个【爱】字就能够倾尽所有，那世界上哪来的悲剧？哪来的争吵？哪来的【不爱了】？

　　这个世界上就是会有爱而不得，就是会有恋恋不舍，就是会有午夜梦回时在梦中的那人的模样，就是会有在夜晚、在被窝时的无声哭泣，就是会有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的痛苦，就是会有爱过深刻的一场后只留下“爱过”这两个字的别离。

　　对于成年人的爱情关系来说，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段关系、这段感情有着不对，那才更是应该果断地与对方沟通、改变，若是无法做到，那放手才是比强留着不幸福的对方更好的选择。

　　以爱之名的束缚，不是爱。

　　是自私。

　　所以直到一周前，二人久违的见面、坐下来聊天的时候，忽的一同开声。

　　如同那十年生涯之中的默契一般。

　　“我们离婚吧。”

　　“我们离婚吧。”

　　听得对方的话语，二人脸上先是一愣，随后眼神之中闪过了极为复杂的情绪。许是欣慰，许是痛苦，许是难过，又或许是知道了对方与自己一同的“默契”后的那慰藉，又像是仿佛能够看到对方离开自己幸福模样时的那释然……

　　面对面坐着的二人，那圆形桌子的正中间，像是竖起了一个镜像的分界线，左右两边的动作、神态几乎完全一致，看起来就如同是照镜子、是性转的彼此一般。

　　眼中映着的，都是对方的模样。

　　“……啊啊，司令官也抱着跟我一样的心思呢？”

　　“嘛，这或许也是咱们俩人的默契了吧~？”

　　看着对方从那仿佛全力以赴的专注到说出那句话后放松下来的模样，一直如同少女一般的南达科他一下子靠在了凳子的靠背上，像是浑身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那句话的说出而流失了一般。

　　脸上却挂上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微笑。

　　这微笑，来得好看，在少女那不会老去的容颜上，每每当男人看到这微笑的时候，都会想起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段岁月。

　　只不过此刻南达科他的这笑容，却总觉得其中有着太多太多，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深意了……

　　“不过，虽是这般说了，但是我这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司令官您能答应我。”

　　“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到的，而且也不要说什么‘最后一个’之类的话了，便是我们二人之后并不是那夫妻的身份，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恨怨恨，没有必要弄得从今往后老死不相往来之类的……”

　　“……我想，跟您再去一次海上。”

　　“海上……？”

　　“嗯，没有什么别的目的，甚至连所谓的‘目的地’都没有，就只是‘海上’而已。”

　　“可以是可以，我最近手上的事情不多，年假现在休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介意我问一句为什么吗？”

　　“……我想，就去那海上，再巡游一次。”

　　“呃？”

　　“与您一起，再看一次，那我们十年间，看过无数次的海天一线。”

　　慢慢地，随着少女说着这般的话语，那在庭上与对方辩论时虽说声音不大，但也显得冷静自信的少女，头低了下来。

　　雪白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

　　而这也就是为什么，男人和南达科他，以对对方而言一个【前夫】【前妻】的身份结伴而行，在眼下，来到了这片海面的原因。

　　眼下。

　　“……我理解你的意思，南达科他。”

　　许久许久，当少女那般对他提问、说出了“前夫”这一称呼后，慢慢将脑子里的东西都理顺了之后，男人这才回应了少女的话语。

　　从那倚着护栏的姿势收回手，站直了身躯，转头面向南达科他与之对视的男人，眼中丝毫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极为认真且严肃地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对于我来说，这些东西也是一样的……我不在乎我会不会老去，也不在乎所谓的物质、有没有大房子住有没有豪车开之类的事情，我更在乎的是你，或者说是你们…抱歉。”

　　知晓着男人所说的“你们”是指代【舰娘们】的意思，对于从那港区中出来的少女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吃醋或是生气的事情，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也会在想，我因为工作，或是别的什么事情，而与你走到这一步究竟是对是错……现实社会之中的生存比起我们那十年的港区生活来说相差实在太大了，我不否认，我在我的工作之中收获了成就感，或许这成就感比起什么‘人类的救世主’之类的名号要低劣的太多，但对于我来说，我心中确实有着这样的情绪。

　　“工作为的是物质吗？我想可能不是的。且不说我在离开港区时，上面给的那笔普通人十辈子八辈子都赚不到的金钱，便是如你们这些离开港区的舰娘们来说，所得到的所谓‘工资’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所以，比起所谓的物质，在工作中所收获的‘那些’才或许是更令人无法割舍的……同为律师的你一定能够理解这一点。

　　“在那过去的十年，我一直都认为，【职业】是一个崇高无比的存在。身为【提督】，在很多时候我不能有着儿女情长，我也不能有着一些常人所能够拥有的【慈悲】，不能怠惰、不能懒散，甚至连不常见的偶尔的懒觉都不能睡得太久。我们所背负着的，是这个社会、这个世界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使命，如果因为我的仁慈或是怠惰而疏忽了某些事情、没有做好，导致后面出现了绝对无法饶恕的后果的话，且不说军事法庭或是社会对我的谴责，便是我自己的心中都过不去那一关……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一开始回到社会的时候，我也背负这样的‘使命感’，但渐渐地，当我看见我们遇到的那些问题，当我们开始慢慢对于生活有了不同的见解，以及……当我们来到了此刻眼下的这片海天一线之后，我忽然觉得，我可能错了。

　　“我不应该，没必要，也没有义务，将那些只是普通职业的使命感，看得如此之重，以至于导致我们走到了这样的程度。

　　“是我错了，南达科他。”

　　就如同此前少女说话时男人安静听着那般，此刻听着男人的话语，南达科他也没有半点想要打断男人说话的意思。

　　只是慢慢地，却好像有一些讨厌的东西，蒙在了自己的眼前，让自己看不清对方的脸了。

　　“……我的错误，若是只用一句‘对不起’就表达完全的话，那未免显得我实在太不是人了……所以，抱歉，南达科他，我不会跟你说出什么‘我们复婚吧’之类的话语，上一段的婚姻，结束了便是结束了。”

　　看着面前这位眼眶之中已经装满泪水、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的少女，男人的眼里也慢慢有了一些红色的血丝。抽了抽自己的鼻子，假装咳嗽两声，抬头眨了眨眼才没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的男人，像是少女看着他那般注视着南达科他，轻轻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所以……让我，再追你一次，好吗。

　　“将所有的那些不愉快，都全部丢到上一段的婚姻之中，随着它的结束而结束……请让我重新拥有，再一次给你幸福的机会，可以吗。

　　“我的，前妻……？”

　　啊啊……

　　在少女闭上眼睛的那个瞬间，两行清泪就这般顺着那岁月都败不下痕迹的脸庞而流下，汇聚在下巴的位置，轻轻滴落在了少女胸前的衣物布料上。

　　“您没有错……或者说，不是您一个人的错，与您一同走到眼下的这般局面，我的错误来得不比您少，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还要更多一些。每一次您都在疲惫的时候，依旧为了照顾好我而去尽那所谓‘丈夫’的责任，像是什么在晚上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因为担心我饿而为我煮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之类的事情，我已经想不起究竟有多少次了……所以，我的错或许要更多一些。”

　　许久许久。

　　也没有睁开眼睛，在男人面前闭着眼流着泪的少女，忽的才开口说话了。

　　“在不舒服的时候，感受着您帮我揉肚子的温度和触感睡着也好；在冬天的时候您帮我暖脚的时候也好；哪怕是偶尔有空能够出去游玩时，也总是顺着我的心意，去我想去，而不是您想去的地方也好……这些，都是我不负责的体现，我……没能做好一个妻子的责任，是我应该要跟您说抱歉，对不起，司令官……”

　　“不、不是这样的……！夫妻之间本就应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南达科他你没有做错什……”

　　“……不是的。”

　　一直都没有打断过男人话语的少女，在这一刻，闭着眼摇了摇头。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或许夫妻之间并不需要去追求什么一定得分出谁对谁错的‘苛刻’，但起码这个时候，您就不要再将责任都揽到您的身上了……”

　　是啊……

　　刚才还有些喧闹，有些调皮的海风，在这个时候都已经沉默安静了下来，像是想要给面前的这二人留出只属于彼此的空间一般。

　　在这茫茫无际的大海中间，风浪平息，只剩下了这艘船，以及船上的二人。

　　“从最开始的相见、相识、相爱，一直到现在，我一直都是被您保护着，属于‘被爱的更多’的那一方……我不想再这个样子下去了。

　　“所以，我现在回应您的话语……您说‘再给您一次机会重新追求我’什么的，这样的事情，请恕我拒绝……！

　　“您不需要来‘追求’我，或许正相反的，是我想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再给我一个，成为您妻子的机会。”

　　少女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那蔚蓝色瞳孔的瞬间，男人愣了许久许久，只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少女那温柔且广阔的内心。

　　里面藏着的，全是对他的爱意……

　　“司令官，您听好了。”

　　即便在庭审时的辩护都柔柔软软的少女，此刻的声音却掷地有声，自信且坚定。

　　带着那一如既往守护着他、守护着姐妹的温柔，少女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眼睛。

　　“我们之间的羁绊，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

　　“无论遇见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即便此刻我们已经不再是【提督】和【舰娘】的身份，可在心中，对于彼此的眷恋和爱意，都不可能会结束。

　　“我们的爱，还绝对没有，到要结束的时候！”

　　“……南达科他！”

　　啊啊……

　　再也按捺不住了。

　　心中对她的爱意疯了似的翻涌沸腾着，所有的心绪，此刻都化作了这样的一句话。

　　【抱她。】

　　【亲她。】

　　【以及……爱她。】

　　将少女的暖香身躯拥入怀中，将那甜美唇瓣掠入嘴中，在这片蓝天之下亲吻着的二人，已经再也容不下别的什么的存在了。

　　“我爱你……！”

　　“我也，爱您……！”

　　是啊，我……

　　最爱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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