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傢伙真的是鹹魚翻身了。」米拿現喝著罐裝的營養劑，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看著對面沙發的伊日畢斯。

伊日畢斯不想動眼前的食物，這個營養劑有股說不出來的藥味，他不知道為何身為奴隸應該要習以為常的東西，他卻總是無法習慣。

「我也聽說你的事，最近你被益西扎西大人表揚了！聽說你成功改善不良品的缺陷！」

「不是甚麼大事，只不過把那些孩子的外貌用影印機重組了，看起來跟其他奴隸一樣普通。」

「這樣難道不厲害嗎？」

「沒甚麼好說嘴的，是以前的人不想浪費時間在那些孩子身上，畢竟只是食物，不好看就丟掉罷了！」米拿現看伊日畢斯沒有要喝的意思，逕自拿起伊日畢斯的營養劑插上吸管：「我不奢求他們能讀書寫字，起碼也要學會能歌善舞，讓那些血族貴族笑笑，就可以活久一點。」

「該說你溫柔還是殘酷呢？難道在活著之前，讓他們短痛不是更好嗎？非得要像玩具一樣讓人嘲弄，長命百歲就顯得沒有意義了！」

「你又不是那些孩子，怎麼知道那些孩子想不想長命百歲，就連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但有時候，看到他們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我也能把這種瑣事當作孩子們成長的證據吧！說明我的研究是有用的！」

「你看起來很著急啊！這個研究有期限嗎？」

「這個嘛...那倒是沒有...」米拿現淺笑：「不過我們『人類病理研究所』就是人類進化的象徵，從血族科技孵育的肉塊，進化成媲美境外那些鳥類的後裔，我們不是該更力求向上嗎？」

「比如說呢？」

「比如說像個人一樣。」

伊日畢斯遲鈍了幾秒：「這是甚麼意思呢？這樣很矛盾啊！」

「是啊！」米拿現露出服輸的苦笑：「畢竟要像人一樣活著之前，必須要能比血族活得更久才行，要是太短命的話就沒有機會了！」

伊日畢斯覺得米拿現的目光像刀刃一樣刺眼，他還沒搞懂，米拿現又提出一個話題。

「喂！我說三天都到了！你還沒給我生日禮物！」

「臉皮厚不厚啊！哪有生日禮物一直要跟人討的？」

「我不管！這是我們很久以前就約定好的！以前都沒有背信諾言，你今年怎麼這麼賴皮！」

伊日畢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以前到底答應了些甚麼，可是米拿現卻很介意的樣子，他們的感情有好到會互送禮物嗎？

「那你想要甚麼東西？」

「居然直接問我！你有沒有這樣偷懶的！說好了這是驚喜！一定要準備對方意想不到的東西！」

「要是收到了無用的東西也是驚喜。」

「你敢，就給我試試看！」

米拿現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鄙視瞧著伊日畢斯。

「你可別因為受益西拉姆大人寵愛，就忘了我這兄弟！真搞不懂為什麼益西拉姆大人為什麼關照你？」

「因為血很好喝，我們第一次送到益西拉姆大人那裏的時候，益西拉姆大人這麼誇讚我。」

有嗎？

伊日畢斯自己說完開始自我懷疑，覺得這段記憶有點模糊遙遠。

「血嗎？說得也是，能讓那些大人如此執著也只有『血』了！」

※

「為什麼這麼晚？害我先用餐了！」益西拉姆狠狠踢了伊日畢斯的屁股，把少年踹上床：「你不知道讓主人餓肚子是奴隸的罪嗎？是不是要懲罰你？」

伊日畢斯下意識遮住自己的脖子。

「遮什麼遮？」益西拉姆抬起伊日畢斯的下巴：「你最好叫幾聲救命讓我聽聽看！沒有讓我滿意可不會放過你！」

「救...命...？」伊日畢斯發出微弱的抵抗，並且有些困惑。

「我不喜歡你討好的樣子，你沒看過兔子被天敵捕獵的樣子嗎？要眼眶泛淚，渾身顫抖，害怕到失禁叫不出聲，一臉絕望的樣子，你要做到這種地步，我就饒過你。」

伊日畢斯不是很想聽懂，但他都懂。

「還是請您吸血好了，益西拉姆大人。」

「喔！主人的話你不聽嗎？」益西拉姆瞇起眼睛，她呼喊一位奴隸進房，男人走進了房門並且向益西拉姆下跪，少女彎腰，將尖牙刺入男人的頸部，男人一開始發出沉醉歡愉的嘶吼，然後變成大聲求饒！

伊日畢斯看到男人雙眼凹陷，唇瓣發紫，身形明顯消瘦了一圈！

「益西拉姆大人快停止！」伊日畢斯跳下床，想要掰開益西拉姆的肩膀。

但少女站立不動，直到男人變成一具乾屍，無視伊日畢斯又呼喚了下一位奴隸。

「益西拉姆大人快住手！」

「那麼你害怕嗎？」益西拉姆帶著血跡看向少年，她看到伊日畢斯冒出冷汗，臉色蒼白，益西拉姆抹去伊日畢斯眼框的淚光：「這就對了，伊日畢斯，你叫幾聲讓我聽聽！」

「救命...救命...」伊日畢斯雙脣打顫，發出呻吟：「請您住手...益西拉姆大人...」

「到床上去，再讓我聽幾聲，伊日畢斯。」少女發出命令。

伊日畢斯不曉得這次被吸血又睡了幾天，但是他看到其他奴隸把餐廳僵硬的屍體一具一具搬出屋外，他又讓益西拉姆大人等待了！

他身為奴隸有罪！

※

「你在找米拿現嗎？」一名不認識的研究人員走到伊日畢斯身旁。

「是啊！」 伊日畢斯透過玻璃窗看向實驗所裡的不良品，現在不能稱作不良品了，這些本該被拋棄的血族奴隸，有了能夠在貴族面前滑稽表演的能力。

「他今天到阿吉曼宮接受表揚了！」研究人員順著伊日畢斯的目光看去：「多虧他能持續這個愚蠢的實驗，明明是無用的實驗，卻成功取悅了貴族大人們，那個傢伙還真會拍馬屁！」

伊日畢斯沒有心思跟這個研究人員爭辯，應了一聲，決定先去交誼廳等等。沒過多久，米拿現抱著獎盃走進交誼廳。

「聽說你在找我。」米拿現在伊日畢斯對面的椅子坐下。

「最近都沒出門，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就想到你了。」

「你看起來很憔悴啊！想想也挺不容易的！」米拿現不知從哪裡得到伊日畢斯的近況，體諒的拍拍伊日畢斯的手腕。

「先恭喜你啊！」

「為何？」

「聽說你被大人表揚了，你的實驗總算是成功了吧？」

米拿現自嘲淺笑：「這才不是甚麼值得恭喜的事！我的實驗還只是過渡階段！要達到我的目標不知道還要多久！」

「讓大人們滿意不就是成功了嗎？你的目標到底是甚麼？」

「是讓這些孩子像人一樣活著。」

「有這麼多貴族承認不良品的努力還不夠像人嗎？」

「伊日畢斯...這些孩子跟我們不一樣，你聽我說，他們比我們這些舊世代的奴隸還要更進化，是『進化』才讓他們出現跟我們不一樣的思維和舉動！但是以目前的血族帝國而言，沒有一個領土願意接納奴隸有這樣的『進化』！」

「為什麼？」

米拿現壓低聲量，小聲地說：「他們不是奴隸，他們不受根源支配，他們是自由的。」

『自由』是甚麼詞？

伊日畢斯沉默想了又想，感覺虛幻飄渺。

「但是他們攻擊性很強。」

「是啊！所以我之前也很苦惱！不過我發現原因之後，立刻做了一些改良。」

「是甚麼改良？」

「我讓他們自我察覺和反省。」

「聽起來像個教育家。」

「恩...跟人類有關的研究畢竟會經過這種階段，這些孩子他們的攻擊性是對於生命的恐懼，他們有種不同於龍語和帝國通用語相同的語言，在這個語言中有宗教的信仰，這個信仰是傳說有一種叫做『魔鬼』的生命體控制萬物，操控他們的生命，決定他們的生死，他們畏具『魔鬼』這種生命體，並把周遭的事物當作『魔鬼』的眼。」

「就像我們敬畏大人們一樣？」

「不，他們想要逃離『魔鬼』，想要用自己的方法活下來！」米拿現注意到伊日畢斯無法消化：「我帶他們到貴族大人們的面前，剛開始的時候他們沒有一個聽從貴族們的指揮，笨拙地想要從貴族身邊逃跑，雖然最後還是被殺死了，卻能用自己的方式抵抗貴族們的狩獵！尤其教了他們自我察覺和反省以後，他們漸漸地調整逃跑的方式，會說謊、合作或犧牲夥伴尋求出路...他們還能更進化！」

「米拿現...」

「那些孩子非常優秀，他們辦到了我們辦不到的事，如果是你，你會想要從益西拉姆大人身邊逃跑嗎？」

「米拿現！」伊日畢斯輕呼，示意米拿現不要再說甚麼：「別為了研究而對貴族不敬了！我認為你該收手了！」

米拿現淺笑，有點嘲諷又有點不被理解的悲哀。

「我知道的，我會拿捏分寸。」

伊日畢斯總算把禮物送給了米拿現，那是益西拉姆大人隨便擺在櫃子上，從沒翻開過的一本境外人類史！是伊日畢斯陪益西拉姆大人辦公時，少女怕少年過於無聊，讓伊日畢斯自己挑本書送給他打發時間。伊日畢斯在書架上找了很久，突然發現這本奇妙的古書，不像益西拉姆大人會感興趣的類型，書頁雖然看起來頗有年代，還用龍語寫作，卻保存得很好，伊日畢斯認為米拿現會喜歡就選了這本書。

但他們分開的時候有點尷尬，米拿現也沒有當場拆開包裝，伊日畢斯這下不確定送這本書真的合適嗎？

伊日畢斯勸自己不要再多想了，努力往『卡帕羅爾象牙城』前進，但他反覆想著米拿現說過的話，他雖然為了見米拿現從『卡帕羅爾象牙城』溜出來，卻還是會回到益西拉姆大人的身邊。

逃跑嗎？

過去這些年來居然都沒有這種念頭，待在益西拉姆大人身邊是每個奴隸的義務，只有當大人命令的時候，才有離去的可能。

但是他...為什麼又要違背益西拉姆大人的意願來見米拿現？

總覺得有股說不出來矛盾感！

伊日畢斯晃過被屍布包裹送上運輸器的屍體，他也快要習慣益西拉姆大人讓他放假的日子寢宮散發的屍臭味。益西扎西好幾次跑來勸益西拉姆克制吸食的慾望，畢竟血族奴隸也不是說按個鈕就能一秒製作完成，每月獻上高級奴隸的領地開始向益西扎西抱怨了！

伊日畢斯才經過後院的仙人掌，益西扎西正好迎面而來。

「你是伊日畢斯對吧？」

伊日畢斯停下腳步欠身，他緊張不安，擔心益西扎西是要責備他的疏忽怠惰。

「你要好好照顧你的主人，我們這代的真祖，只有我和妹妹還活著，你得代替我關心她，好嗎？」

伊日畢斯沒想到益西扎西會向奴隸流漏擔憂之情：「遵命。」伊日畢斯目送益西扎西走到看不見身影，他才進了屋內。

客廳倒著已經沒有呼吸心跳的一對男女。

「伊日畢斯...」益西拉姆從少年背後抱住伊日畢斯，語氣微弱：「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送來的血都好難喝...」

伊日畢斯也不知道為什麼，益西拉姆有點不自然，感覺像是人類感冒發燒了！

血族會生病嗎？

伊日畢斯沒看過也沒聽過，但他抱住益西拉姆嬌小的身軀，將少女輕輕放到床上。

「伊日畢斯，陪我...」益西拉姆抓著伊日畢斯的袖子，發出氣音：「我覺得身體很痛，明明都吸了很多奴隸的血還是很痛...」

「益西拉姆大人...」伊日畢斯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姊姊她怕我會傳染給其他血族，禁止我跟眷屬和騎士們接觸，我身邊只有你了...」

「益西拉姆大人，妳不會有事，你是至高無上的血族真祖，第一代血族女王夏卡的女兒。」

「不准跟我提那個女人！那種...愚蠢低能的龍族之恥！」益西拉姆甩了伊日畢斯一個耳光，但是因為力氣過於微弱，連個聲音都沒有。但也許是過於生氣，耗盡了精神，益西拉姆很快陷入昏睡。

接連幾天，伊日畢斯讓其他奴隸退下，親自照顧益西拉姆，每日定時劃開手腕給昏睡中的益西拉姆餵血，當益西拉姆終於可以張開眼睛發出命令，從『人類病理研究所』傳來米拿現被逮捕的消息。

伊日畢斯擔心的想要看看米拿現，卻被益西拉姆禁足，等到益西拉姆完全好轉，已經過去半個月，而米拿現被帝國法庭審問的畫面通過網路全國播放！

伊日畢斯透過電視牆看見米拿現被掛在十字上，全身赤裸，兩眼已被挖開，四肢瘸廢，但能聽能說。

「被告米拿現，利用職務之便，製造血族不能食用的奴隸，引發各地貴族染疫，且有數名貴族在病弱時期遭到攻擊死亡！米拿現有謀反之罪！『人類病理研究所』多名研究人員，知道研究內容卻知情不報有隱匿之罪！及！米拿現製作的玩賞食用奴隸，因有殺害貴族之實情，同為謀反罪！全數烹刑！」

「現在是被告向領主大人懺悔時間，被告請開口！」

「我感謝能在領主大人益西扎西及益西拉姆大人的判罪下死亡，讚美領主大人。」米拿現首先開口，而其他研究人員都露出感恩且自責的淚水，但是那些具有攻擊性被關在牢籠的奴隸用無人能懂的語言嘶吼著，即使被牢籠的電網傷害了仍不斷掙扎！

「我感謝領主大人的恩惠，讓我創造了這些新種的奴隸！我清楚他們的能力！他們總有一天能辦到我們辦不到的事！他們是進化後的血族奴隸！血族奴隸絕對有成為食物以外的未來！」

米拿現說完立刻遭到執刑。

伊日畢斯沉默，他以為自己會為米拿現的死亡感傷，但是他沒有，即使以死亡作為代價，但他由衷的祝福米拿現得到了領主大人們的恩惠！被領主大人們賜死也是奴隸的幸福！是奴隸的榮耀！

「你是屬於我的，伊日畢斯，絕對不要選擇像這些人一樣的死法，你只能死在我的利牙之下。」益西拉姆依偎著伊日畢斯的半身，輕輕抓著他的衣袖。

「是的，益西拉姆大人。」伊日畢斯恭敬應答。

次日夜晚，伊日畢斯在注射營養劑之後，在奴隸的休息室用一把短劍自刎，因為第一次使用武器，不會控制力量，血流了很久才死亡。

但這是血族帝國第一次有奴隸自殺！

沒人想得透，伊日畢斯自殺的緣由，但是伊日畢斯清楚明白...因為米拿現在電視上說的未來才是屬於人類的未來！

『他們不是奴隸，他們不受根源支配，他們是自由的。』

而這個世界是虛構的！

伊日畢斯向根源做出了卑微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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