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章、殤塵

兩日前見過江晚吟後，魏無羨的狀況一直不太好，反反覆覆的發起低燒、陷入沉睡，經常一個多時辰後熱度減退、人醒過來，三五個時辰後又開始發熱，如此往復了三四次，曉星塵和藍忘機輪流守著他，幾乎也沒怎麼休息。

本來曉星塵是不太願意讓藍忘機看顧魏無羨的，因為江晚吟對魏無羨出言不遜，加上這段時間以來他發現以前師兄在山下時似乎沒有朋友、甚至可能認識的人還是仇人，那這個自己跟上來的藍忘機就很可疑，而且他也多次聽過魏無羨說藍忘機想關他禁閉，自然一開始因為含光君的好名聲而來的信任就降低許多。

但是他一個人在客棧真的顧不來魏無羨，山上魏無羨的屋子裡所有物品都是為了他的特殊狀態特別製作擺設的，所需物品一應俱全，客棧卻沒有這麼精細、功能齊全，導致曉星塵必須跑上跑下的吩咐客棧夥計，別說有的東西客棧沒有，曉星塵自己也不好意思要求人家這麼多，當然只能自己外出去購買類似功能的物品用以代替。

多一個藍忘機就好辦很多。

兩人輪流守在魏無羨房間，另一人可以去休息用飯或準備魏無羨所需，雖然魏無羨不是身邊離了人就不行，但他們卻一致默認要有個人能隨時注意魏無羨的狀況。

當然曉星塵態度會軟化，也是因為他能感覺到藍忘機是真心的擔心魏無羨，那些緊張焦急不是裝得出來的。

幸好魏無羨反覆發燒只持續了三天，第四天開始他就沒再發熱了。

不過虛耗了三天，魏無羨的精神顯而易見的不佳，而藍忘機和曉星塵也需要充分的休息，於是三人又決定在這座城多留幾天。

結果這一留反而給了某些人方便，讓才緩過來的魏無羨身心更疲憊了。

※※※※※※※

曉星塵與藍忘機將魏無羨護在身後，和對面三人隱隱呈對峙之勢，魏無羨卻魂遊天外，只想眼不見為淨，甚至希望那些人當自己不存在。

曉星塵已將霜華拔了出來，劍指那四天前才見過並給他留下極差印象的江晚吟：「江宗主，我應該說過，要你別再出現在我師……師侄面前！」

江晚吟還沒說話，他身後衣著華貴的少婦就激動的上前一步，喜出望外的道：「阿羨！真的是你！」

魏無羨聞聲終於抬眼，欠身淺淺的一禮，卻不接話。

江晚吟見狀氣急敗壞，紫電都要甩出來了，「魏無羨！阿姐在跟你說話你就這個態度！？」

曉星塵直接朝他揮出一道劍氣：「江宗主，注意你的語氣！我師侄不是你家的下人可以肆意呼來喝去！」

霜華銀白的劍芒打在江晚吟腳前半尺，在地上留下了長達半丈的劍痕。

一旁抱著一個幼兒的男子發話了：「這位……道長，我夫人是在跟魏無……魏公子說話，還請不要阻攔。」

這三人正是江晚吟與金子軒、江厭離一家三口。

曉星塵只分給金子軒一個眼神，面上帶著反感厭惡，卻是連諷刺回去說自己也不是在跟他說話都不想，目光依舊落在江晚吟身上，「我記得幾日前，我師侄就曾對你說過，他和曾經認識的人都無話可說，是你們非要到阿嬰面前找不痛快，現在還怪他不理會你們？」

江晚吟聞言怒意橫生，正要再吼，江厭離就先道：「阿澄，你先別說話。」安撫完胞弟，她對曉星塵福了福身，「這位道長，我是阿羨的師姐，我們找他多年，現在只是想好好看看他，我們沒有惡意。」

曉星塵皺眉，不悅之色盡顯：「 阿嬰沒有師姐。時間回溯後一切重來，阿嬰跟你們任何人都不再有關係。」

江厭離一愣，江晚吟卻是耐性盡失，對魏無羨吼道：「魏無羨！你是啞巴了嗎！阿姐特地來看你，還帶著阿凌，你就沒有話想說！？」

曉星塵再度舉劍，在他身後一直不言不語毫無動作的魏無羨忽然伸手在他肩上一按，「師叔，我跟他們說。」

曉星塵擔心的看著他，低聲道：「難受要說。我帶你去別的地方。」

魏無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太能稱為笑容的強笑。

魏無羨從曉星塵與藍忘機身後走了出來，直面對面三人，對江厭離道：「如妳所見，我還活著，金夫人可以放心了。」

江厭離因他對自己的稱呼而有些錯愕，輕聲問他：「阿羨不把我當師姐了嗎？」

魏無羨在她溫柔的注視、江晚吟想要殺人的瞪視、金子軒複雜的眼神、藍忘機訝異的視線與曉星塵擔憂的目光下輕輕點頭。

江晚吟又想發作，卻在曉星塵威脅的抬起霜華後忿忿的閉上嘴。

江厭離微微低頭，半晌後抬首，彎出一個柔軟的笑：「好。師姐……我知道了。你要不要……看看阿凌？你以前沒有看到他……我跟子軒商量好了，以後便替他取字『如蘭』，畢竟這是那時就跟你說好的。」

金子軒聞言將懷中小兒放到地上，三歲的孩子走路已經足夠平穩，啪噠啪噠的走到娘親腳邊：「阿娘！抱抱！」

江厭離蹲下來扶著金凌的身子把他轉向魏無羨，對兒子道：「阿凌，這是……魏叔叔，你去跟他打個招呼好嗎？」

金凌看看魏無羨，再回頭看看父母，抬起小手牽住江厭離，另一隻手朝金子軒的方向張開。

後者會意，上前拉住他的手，三人一起走向魏無羨。

魏無羨本是想拒絕的，既然前世沒見過，今生不見也無妨，然而看著金氏夫妻一左一右牽著他們的孩子，臉上是溫純的笑容，看著金凌的眼神也那般溫柔，他一時有些恍然。

這是……前世被他毀掉的家庭。

但幸好時間重來，世界上沒有了一個叫作魏無羨的人，他們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除了這些，魏無羨竟沒有任何別的感覺了。

甚至看著金凌的小小身影，他最先想起的是曉星塵，當年初見，曉星塵就是這個年紀，滿懷好奇的闖到了他的屋子，看到了他也不怕生，還因為誤會自己被關著問跟來逮小孩的抱山散人他為什麼被關起來。

然後想到的便是溫苑。

當年在亂葬崗，被他帶著玩、被他誆著埋進土裡的小朋友。

今生他還沒見過溫苑，因為他當年把歧黃一脈遷走時溫苑還在他母親肚子裡，女人的肚子圓滾滾的，溫寧告訴他阿苑明年一月十二就會出生，他還見到了溫苑的父親，是個相貌很是斯文俊秀的男人，小心地扶著妻子行走活動，不時會摸摸妻子的肚子，笑起來莫名有股傻氣。

等師叔建立了宗門，回山裡之前去瞧瞧歧黃一脈吧，他想見見五六歲的阿苑。

魏無羨這樣想著，在金凌離他三步時蹲下，減低身高給小孩子帶來的壓迫感。

金凌握著雙親的手，不怕生的盯著魏無羨看了一會兒，然後奶聲奶氣的喊了他一聲：「魏叔叔。」

魏無羨很淡的笑了一下，不是出於欣喜，只是一個禮貌的、給人好感的笑，「你好，金凌。」他摸摸身上，沒有什麼可以送的東西，只好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符籙，又摸出一盒硃砂，當場改符遞給他：「沒有什麼東西能送，這個護身符要收好。」

遞出後他恍惚的想起，自己前世做了一個威力強大的銀鈴，也是想當作護身符送給金凌的，可是……被毀了。

被異世大能用復身術復活後他也沒想過再做一個，因為他並不打算下山，沒有送的人自然沒有做的必要。

而且既然前世沒送出去，今生也不用送了。

金凌不解的收下，然後轉頭拿給父親。

魏無羨拍拍衣襬站起身，後退兩步拉開距離：「不要用我取的字了，你們會慢慢忘記之前的事情、會忘掉為什麼要取這個字，到時候還會改，這樣沒有意義。」

他說完也不看對面三人臉色大變，彎腰深深一禮：「對不起。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江厭離見他轉身欲走，忍不住又喊住他：「阿羨！」

魏無羨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江厭離期期艾艾的問：「阿羨……你……不回蓮花塢，看看阿爹阿娘嗎？蓮花塢，跟以前是一樣的，是你保住了蓮花塢……師姐和阿澄都知道的……你、你就當回家看看，我和阿澄，陪你一起。」

魏無羨半側過身，笑容嘲諷又蒼涼：「我的家不在這裡，蓮花塢也早就不是我的家、不是我該回的地方，我更已經不是江宗……老江宗主和虞夫人的誰，沒有去看看他們的必要。金夫人、金少主、江宗主，就這樣吧，前生已矣，不要再抓著已經消失的過去不放，以後……都會忘記的。」

他說完轉頭就走，毫不在意身後三人的挽留或是吼叫，曉星塵跟上魏無羨前對他們道：「阿嬰的話你們也聽到了，別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不想見你們，而你們本該沒有記憶、將來也會遺忘，即使糾結也沒有意義，往後，各自安好吧。」

藍忘機對三人一禮，也快步走到魏無羨身後半步跟著。

江晚吟和江厭離總算不說話了。

魏無羨快速回到客棧就收拾了東西，從另一個城門離開了這裡，曉、藍二人自是隨行，藍忘機還御劍帶了魏無羨一段路，一路跑去了贛南。

＊＊＊煩躁心累的羡＊＊＊

羡雖然嘴上說什麼都不要了，的確也真的什麼都不想求，但他心上的傷還是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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