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之子

漆黑的天使把抓來的活素材抬上祭壇，用燧石刃俐落的在胸腔劃開一個大小適當的傷口，接著馬上將手伸進去，把還在跳動的心臟硬生生的拔出來，天使已經很熟悉整個流程與技巧，能夠一氣呵成不傷害心臟結構，因為他可是最好的神官。

將還在跳動湧流出鮮血的心臟放入祭物盤，把殘餘的屍體丟進回收機中，在挑選祭品時就已經鎖定了成分與地球人相似的物種，雖然還是稍有不同，但透過絞碎解離依然可以重組出他所需要的生物資源。

他將祭品的心臟恭敬的拿到一座有裝滿紅色液體的圓形水池前，前方有一個擺放祭品的台座。

池子連結著回收機，紅色的液體透過粗大的管線不斷流入池之中，宛如血池一般，其中的液體其實不是血液，而是由生物原料提取出的元素濃縮而成的培養液，是能修復一切傷口並防止細胞老化的生命之泉。

他走到池旁，手伸入池中，拉出一支蒼白的手。修長的手指指尖塗著黑色的指甲油，骨節十分明顯，他用臉頰依戀的磨蹭著，帶著無限眷戀輕吻手背。

「這都是獻給你的。」

他仔細的檢查每一根手指、手腕、手臂，動作輕柔的像在愛撫。將手放下，他改變姿態，雙手伸入水中，找到正確的肩膀位置，將水中的人扶坐起來。在圓形的血池之中，有著一具的完整的人體，灰白猶如月光，及胸的金色長髮因為濕透而貼在身上，細長的眼睛緊閉著。漆黑的天使小心的檢查著他的身體，溫柔而有力的觸摸不錯過任何一寸肌膚，每根骨頭都完好，曾經受傷過的內臟也已經修復完畢，一切都在最佳狀態。

可是為什麼，他依舊毫無心跳呢？

「為什麼……」

依舊毫無反應，天使的顏色變的更加黯淡，彷彿黑洞的化身，他撫摸著那張的緊閉雙眼的臉，相貌是地球的成年男性，頭型偏小，五官端正細緻，在地球上會被視為美麗的外表，也是天使心中最美麗神聖的神。

「……到底還要怎麼做，你才能再張開眼睛？」

那一天他還溫柔的抱著他，輕輕摸著他的頭，用他低沉的聲音吟詠著古老的旋律，

隔一天他便沒有再醒來。

失去所有的天使崩潰了，他想盡辦法獻祭一切生靈，那曾是神明最喜愛的崇拜方式，不只心臟，所有血肉都化為他虔誠的祈願。

他到處獵殺生物，只要是有心臟跳動的知性生命都逃不過他的追捕—外宇宙的黑暗天使—不知道何時起已經成為宇宙中的恐怖傳說。

有些人追捕他，有些人想攏絡利用他，也有些人暗自崇拜著他，

但他都不在意，他所想要的，只是再見到唯一深愛的存在睜開眼睛，為此他願意做任何事。

他甚至放棄了最初的他給自己的冠位指定，到處獵殺宇宙生物絕對算不上良善，但是他不在乎了。

將頭靠在沒有心跳的胸膛上，聽到的只有代表絕望的沉默。

他多麼渴望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卻聽到不該有的風聲。

「是誰？」

原本不可能有旁人在的隱密空間，如今突然出現了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個高大的女人，如玉米鬚的金色捲髮綁成好幾條辮子、裝飾著羽毛的黃金鳥喙面具下透露出翠綠的眼、下唇點綴著同色的寶石，他身披同樣艷麗的綠色羽毛披風，底下是白色的緊身衣。

明明是不認識的人，天使卻覺得莫名熟悉，熟悉卻又完全相反，直覺的聯想，然後毫無根據的叫出來，

「有翼之蛇……」

他所愛之神的仇敵。

「對，我是魁札爾．科亞特爾，真厲害，明明沒見過面。」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的確，這裡不是我們能夠涉足的地方，是庫庫爾坎將靈基借給我使用，使我能夠在太空中飛翔。」

同為身披羽翼之蛇，來自異聞宇宙的女神與迦勒底的淵源牽起了一條曲折的橋樑，使她終能以女性從者的姿態來到這裡，不過那些事現在都不重要了，

「你來這裡作什麼……」

他抱緊懷中的人，似乎早已猜到答案。

「來帶他回家。」

「你在說什麼？」

「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本來就不具有真正的靈魂，跟本體切斷連結之後活動時間是有限的，時間已經耗盡，不管再怎麼修補都是沒有用的。」

天使搖著頭，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

「不要……為什麼事到如今？」

連他最後僅存的遺物也要奪走，他絕對不要！

「雖然早就失去連繫，那依舊是神所創造的肉體，得要回收才行，這是我們的傳統，自己的造物必須自己帶走才行。」

「那他為什麼不自己來。」

「我故意不讓他來，把這個任務搶了過來。」

「你就這麼恨他嗎？你也恨我嗎？」

天使的光環變成尖刺般不穩定的形狀，似乎隨時都會刺向她，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我們認識相處的時間遠比你久的多，我並不恨他。我不認識你，也不想傷害你，但我也不會對你心軟。」

相隔數百年，他們久違的大吵了一架。

他們的關係絕對不好，但也不是一般人以為的死敵，超越了愛恨，既是同胞兄弟又互相競爭，永遠互相敵對，但也永遠缺一不可，就像是一個硬幣的兩面，缺少任何一面就會失去意義。

因此她才不能原諒。

雖然想毀滅地球不能毫不在乎，讓那位戰士回到世界也不是毫無爭議，但對他們來說最震撼幾乎引起恐慌的是那個傢伙竟然動了心，也動搖了世界的基礎。

「只是切除不要的東西，反正能夠讓地球的威脅遠離的話，就讓他帶走也沒關係吧？」

那是謊言，

如果只是一搓頭髮的程度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她後來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明明在那個器皿要離開太陽系前他還有機會收回一切，但他非但沒這麼做，反而把心切下了一小塊藏在裡面。不是任何一個分身的任何一部分，而是最核心的本心。

那不是犧牲，而是贈與，訣別最後的禮物，他不惜削弱自己也要將心送給那個少年，即使與本體分離也希望心能陪伴著他。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自己，怎麼可以這樣對他們？

唯獨他絕對不可以，必須得拿回來才行。

「住手！」

黑色的天使尖銳哭喊著，聲音不像是人類，更像是某種低沉的野獸。但他的反抗完全無效，魁札爾．科亞特爾一手就把他推開，對方無力到讓她有點驚訝，跟預期與聽說的完全不同。但現在最重要的是，看著那個空虛的器皿，她一手就刺穿了他的胸腔。

她不要活人獻祭，但對於摘心的方式可是一清二楚，她拿出來的並不是停止的心臟，而是一塊黑曜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發出崩潰的尖叫，衝入池中扶住那個沉下去的身體，雙手堵住撕裂的胸腔，悲愴的哭聲不絕於耳，

魁札爾．科亞特爾透過面具冷冷地看著他，這跟她預期的完全不一樣，她的心中響起某個聲音。

「如果他完全喪失了人性，那你就殺了他吧。」

那個傢伙看似瀟灑的說，

然而，如果他還保有一絲人性的話，身為人類的守護者，她難道不應該引導那個迷失的少年嗎？

她暗自咬牙，自己還是被他給算計了。

她對他無愛也無恨，不讓他自己來不只是懲罰，也是她不曾說出口的擔憂。

誰知道他會不會再度心軟，已經不是不可能，光是這個想法就讓她心生戰慄。

但她其實還是很想知道，

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你難道不會心痛嗎？

「你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嗎？」

她說，手中的黑曜石變成了一面黑色有著煙霧紋路的石鏡，

黑色鏡中的少年沒有臉孔，僅剩下人形的輪廓，頭上的光環不斷流出的黑色物質蓋滿全身，早就已經崩壞了，恐怕記憶也……

「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 [[rb:特斯卡特利波卡> 冒煙的黑曜石鏡]]」

念出那個許久沒再響起的名字時，某些東西在空洞之中點亮了。他伸出雙手觸碰那面鏡子，魁札爾．科亞特爾沒有阻止他，

「啊啊！啊！我……我」

他原本應該已經要失去人形了，連同他最後的人性一起失去，但因為那份近乎扭曲的執著，即使失去了臉孔依然想要保持與他相同的型態，勉勉強強維持著他的形體。

他明明可以進化為更高次元的存在，雖然那時他就會是人類的敵人。明明就只差最後一步，他卻捨棄了，只因為他太想要得到那注定不該屬於他的愛。但即使是如此的自私醜陋，那份執念無疑的是人類的表現。

這就是特斯卡特利波卡最愛的戰士，即使是現在，他依舊在與那股黑暗力量爭戰著，

他早就知道了嗎？不可能，但是他如此相信著，他會因為對自身的愛最終選擇回歸人類，為此他賭上自己的心。

而她無法無視痛苦掙扎的人類，她不認識這個人，所以再推一把也沒關係吧。

「你知道我是誰，我卻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還記得嗎？」

「我是……戴比特……澤姆……沃伊德……」

從光環中不斷湧出的黑色物質停止了，覆蓋在身上的黑暗也慢慢剝落，露出他原本的臉，最初是那雙無機的紫色雙眼，眼淚加速洗去了他臉上黑色物質，那是一張看似成熟，卻從內在散發出稚氣的少年的臉。

「我該怎麼辦？」

少年無助的問著，表情宛如大夢初醒，淨化自身的淚水從未停止，

「傻孩子，你明明已經去過一次了，只要你不放棄戰鬥，他永遠都會在哪裡等著你。」

綠色的眼神中透露出慈愛，這是她能夠喜愛的普通人類，

「啊—」

「我不會送你上路，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少年抓住頭上的光環，邊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邊試圖把他折斷，那等同親手撕開自己的身體，天使之環發出可怕的高頻聲與他忍受痛苦的低頻嘶吼交織在一起，黑光的不斷閃爍，場景有如太空地獄。

魁札爾．科亞特爾沒打算看到最後，她必須趕快回去才去，她不想比他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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