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幻太郎其實不太想掛斷通話的，畢竟他目前所身處的狀況是令人感到無比不安，即使電波微弱導致聲音忽大忽小、含糊不清混有雜音，他都想聆聽著帝統的聲音，藉此催眠自己他不是孤獨一人。

不過都怪透過層層電波阻隔所傳來的聲音實在過於堅定，以致幻太郎不想阻撓他趕來，便抱著突然填充起來的信任感中斷通話，等候他的到來。

小生，感覺像是住在高塔上的長髮公主，只能夠靜靜等待著能夠帶走他的命運之人…什麼的，是騙人的。

自娛自樂地想了一些荒唐的謊言來取悅自己，幻太郎盡可能地貼近小窗嘗試往外窺看。這時可以勉強看見的天空夜色點綴著兩顆銀星，微小卻格外惹人注目的星星雖然彼此之間的距離非常遙遠，但隨著眼睛的眨動，幻太郎覺得它們正在向對方的所在位置移動…雖然移動的速度很慢，慢得肉眼是難以測量到它們的移動速度，然而腦內存有綺念的作家相信著，它們是有努力地接近著對方。

隔著一道廁所單間的門板，幻太郎勉勉強強地與外面靡爛的世界隔絕開來。可是這裡是洗手間，是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的地方，所以在他致電給帝統求救後的時間裡，大廳吵鬧的激昂音樂以及喧嘩聲都清楚地傳入他的耳中，甚至不時會有喝醉或嗑藥嗑得神志不清的男女沖入洗手間，直接在會有人闖入的公共空間裡做起來，留下如野獸交尾的喘息聲和飛濺一地的腥味液體。

“啊…！哈嗯！好舒服…再深一點…”淫蕩高調的聲音騷擾著耳膜，陌生人拋棄自尊發出的喘息聲聽得人面紅耳赤。身處於這個不能夠逃避也不能直面面對的尷尬狀況，幻太郎只能夠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等待，不過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窺見別人處於情慾的樣子時，作家這才發現被情慾之火折磨中的人們，他們的臉孔會變得如此扭曲危險，從他們半裸或赤裸的身軀上一直散發著熱騰騰的氣勢，彷彿在無聲地宣告著生人勿近的訊息。

好…好可怕…

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自己身上，被情慾纏繞著的他和帝統也是這般可怕的嗎？在身體相連的那一刻，全世界的所有事都不被放在眼內，眼前唯有拼命地追尋快感，瘋狂向對方索取的幹勁，完全在神韻和聲音上看不出是兩個人，而是兩頭在發情期的折騰下為了舒緩痛楚才不斷交歡的雄獸和雌獸。

羞恥的是，彷彿受到空氣中帶有的情慾氣味所影響，幻太郎的腦內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不合時宜的記憶碎片…

首先是皮膚，是汗津津、燙熱的皮膚特寫。健康的日曬麥色皮膚惹作家羨慕，在被朦朧曖昧氣氛所扭曲的空間裡，皮膚的主人搖動著他健碩豐厚的身體，隨著他年輕身體律動的除了歡快滾動的汗水外，還有髮尾微翹、活力十足地垂下躍動的紺青藍髮，一直在幻太郎被一片空白所佔領的視野裡抹上了濃墨重彩的夜色。

突刺著自己的動作是多麼雄赳赳，被情欲汗水濡濕的一張臉是如此硬朗英俊，脫不離孩子氣的耳語和舉動總是誘惑著作家清心寡慾的心神，讓他如一株植根在青年身上的蔓藤植物，拼命向他伸出、攀扶那具飽含著生命力和活力的身體，渴求能從他身上找到依偎的支柱。

帝統…

後背靠在瓷磚牆壁上，作家低下了頭，櫻瓣般的嘴唇努動了一下，卻沒有從中飄出任何能被聽到的輕聲。

聽到你在賭場裡忙著打老虎機的聲音時，還以為你至少會抱怨一句，但為什麼…連一句抱怨也沒有，聽到小生有困難就直接趕過來呢…

雖然想法有些偏執，但幻太郎無法阻止自己不往這個方向深思。

所謂愈是接近，愈是不了解…指的是他們的現狀吧。

如果不是關係變得如此親近，帝統在他眼中只會是一個賭博為命、借金很多的短命笨蛋，不會抱著深入了解的念頭去認識，僅是像公園裡偶爾遇見一起玩耍的孩童，即使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也可以快樂地享受黃昏到來前的時光，然後揮手道別，再也不會有下次機會見面一樣…

若是現在有紙和筆可以寫作就好了，因為他是小說作家，滿心的不解只能通過不停地寫作才能夠理解。沒有辦法了，幻太郎覺得他只懂得寫，唯有寫作，才能夠如同心臟病患者服藥般，令不受控制跳動的心臟恢復平穩。

因此無法立刻揮筆寫作這件事讓幻太郎的心裡泛起一陣焦慮，甚至埋怨起還未趕到來與他見面的青年。

郎…幻太郎…

沉溺在思考的世界裡，忽然有一把清朗的聲音干擾他的平靜，幻太郎循聲別臉一看，只見小窗外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孔，沒想到自己剛念著還不出現的人居然說來就來，本就不厚甚至很薄的臉頰頓時泛起了微燙的熱度，但作家無暇於顧及這種澀怯，馬上靠近小窗前，盡可能拉近距離的與帝統對話，“帝統！”

不過還未來得及將見面的喜悅轉化成語言來轉達，幻太郎捕捉到一絲異常的違和感。這裡是三樓…不，四樓吧。如果帝統能夠在小窗外和自己見面的話，他是用什麼方法來…

“帝統，你爬水管上來嗎？”

“啊，這座大廈的外牆水管意外地堅固，就試著爬上去看看。”

“你是習慣了跟人妻偷情，然後專門爬水管逃跑的姘夫嗎？”

“你在說什麼蠢話，是不是待在這種地方太害怕，然後頭腦都變得不清醒。”被帝統一本正經地關心，看著他那張不像是開玩笑的臉，幻太郎相信如果不是有那一扇小窗作為阻隔，他肯定會湊近自己，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試探一下，瞧瞧是不是發燒。

目前來看，人是沒有事的，不過帝統擔心的是另一個方向的事情，“幻太郎，你沒有喝酒或者吃其他東西吧？”

幻太郎搖搖頭，在青年略為放鬆的心情下回答，“小生一見到大廳的狀況就知道事情不對勁，然後便立刻逃去洗手間了。”

“你那邊的守衛如何？”

“大門有三個好像是黑幫的人看守著，你小心一點。”

“哦，我有帶催眠麥克風的，沒有問題。”認為差不多時機要立刻動身，帝統在通過踩踏水管離開前難得再叮嚀一句，“等我來找你，千萬不要出來，幻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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