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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梦(1~64)郭则 - 9,3

[db:作者] 2025-08-13 08:22 5hhhhh 8720 ℃

  原来此次陵园工程,贾政是承修大臣,办理妥协,皇上叙劳降旨,赏了太子太保职衔。贾政具本一再坚辞,请收回成命。皇上无可加奖,便另下了一道旨意,赏给他嫡孙贾蕙以六部员外郎用,俟及岁时分部行走。报喜的到荣府吵嚷了一阵,李纨、惜春、湘云诸人听见了,都上去向贾政、王夫人道喜。又向宝钗笑道:「你说那贾小村是信口胡编的,这不是应验了么。」

  正在热闹,恰好蕙哥儿下学回来,宝钗道:「这么早就放学了么?」蕙哥儿道:「师父说,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放你半天假罢。我就家来了。」李纨道:「蕙哥儿,大家等着给你道喜哪。」蕙哥儿笑道:「这算什么,要自己考了来的才算。」大家都道:「这孩子志趣不凡。」王夫人笑道:「小孩子别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你爷爷当主事熬了十几年才升到员外郎呢。」宝钗等众人散了,方将袭人的话回了王夫人。王夫人道:「袭人原也可怜,她那人有粉有细,叫了来总比外来的得用。眼下且慢着,你老爷平时说起,家里用的人只嫌多,说有用的没用的都白养活着,不如把年纪老用不着的打发出去,也省些嚼裹。如今平空地要添人,老爷如何会答应?等有机会再说吧。」此时大观园中困探春不来,李纨、宝钗又各有忙事,比先就冷落了许多。只有湘云清闲无事,不时在园中各处逛逛。

  那天从蜂腰桥走过,看见一大棵腊梅,半面斜覆在池上,檀心磬口,芬艳异常。映在初日霞光中,恰成了金黄颜色。心想这一路常走过的,怎么从来没瞧见?

  她细看那枝干,又象是老木,决不是新移来的。又想从前诗社里只咏过红梅,似这般仙姿佛性,却不曾有人吟赏,可见花儿也象人生的遭遇,有幸有不幸的。因而想起自己飘泊无依,寄居人家园馆,也如同此花一般冷落,不免动了惺惺相惜之意,想要闲吟几句。迟回未就,只望着那棵蜡梅出神。忽听背后有人说道:「大清早起怪冷的,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回头一看,乃是邢岫烟,便说道:「你倒有此雅兴,来这园子里闲逛。」邢岫烟道:「我是来寻我们姑奶奶的,哪有工夫闲逛呢?」湘云道:「我也好几天没见宝姐姐,同你一路去吧。」于是二人同往怡红院,一路走着,还在说话,湘云见岫烟背后一个丫鬟举着溜金架子,上有五色鹦鹉,身子是红的,头颈是蓝白两色,又带绿翅黄尾,华彩具备,不禁连声赞美,问她是哪里得来的。

  岫烟道:「说起来可得一大套呢。前天我们二爷从衙门里下来,走过鸟市,见它五色鲜明十分可爱,花四两银子买了来的。到家里给它洗一个澡,它忽然念起诗来,念的是『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好象是林姑娘做的。我们太太说,家里没人服侍它,那宝蟾又好摆弄,别给摆弄坏了,怪可惜了的。叫我给姑奶奶送来,我刚好有事要找姑奶奶,就把它捎带来了。」

  湘云道:「这倒有趣,我从前在潇湘馆也见过它,个儿还小,颜色也没这么好,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出去的。」岫烟道:「你们身上挂的都会丢掉,别说它了。」湘云道:「身上挂的倒平常,这玩意就有钱往哪里找去?」说话间已进了怡红院。

  宝钗正在收拾屋子,匀摆盆花。原来吴新登家的送来两盆砂梅,两盆绿萼梅,俱是多年梅桩,姿态甚古。林之孝家的另送水仙、蜡梅各四盆,丫鬟们掂对合适的地方,摆设好了,尚在整理。湘云掀帘进来,笑道:「这屋里好香,到底屋子暖,花儿开得好。」宝钗道:「这还是才搬了来的,你若喜欢,我挑两盆送给你。

  「湘云道:「这里还有宝贝呢,你且丢下花来瞧瞧吧。「宝钗一回身,瞧见了五色鹦鹉,不禁赞道:「好个鹦哥,这颜色多么好看,我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邢岫烟道:「它还会念诗呢。「宝钗引逗它一回,那鹦鹉支楞着翅膀,就念起那两句葬花诗,又学那长叹的声音,宛然活象黛玉。宝钗恍然道:「原来就是颦儿那一个,怪不得这么眼熟。你们从哪里弄回来的?

  邢岫烟道:「这是蝌二爷在鸟市上买来的,起先不知它会念诗,一洗澡,它高了兴,就念起来了,妈妈叫给你送来,也好解解闷儿。」

  宝钗道:「我不大稀罕这些,倒要替颦儿好生养着它。若是颦儿知道了,一定要回来瞧瞧它呢。」邢岫烟道:「我来寻姐姐,还有点小事。就是张德辉的内侄女,那天晚上到大栅栏去买东西,碰见了一帮打太平鼓的,她不该站在那里瞧热闹,等这帮人过去,连她也没影子了。有人说打太平鼓的穿着大羊皮袍子,专为的裹挟妇女。五城的地面都和他们串通的,就告了也不肯管。张德辉求你托托三姑爷,叫番役们上紧办一办,把女孩子救回来要紧。」宝钗道:「明儿是三妹妹满月,我见了她,和她切实说说,只要她答应了,必定有点办法,比托三姑爷还得力呢。」碧痕、莺儿端了几碗腊八粥进来,说道:「这是供佛的腊八粥,奶奶、姑奶奶尝尝,应个景儿。」湘云道:「今儿敢则腊八了,京城里的话,腊七腊八,冻死寒鸦。今年怎么这么暧,连毛大衣还穿不住。」宝钗道:「今年还是十月里下了一场小雪,一直没见过雪呢。」湘云见那粥色如桃花,乃是糯米和红莲香稻米熬成,中有枣、栗、白果、桂圆、花生、松仁等品,同宝钗随意吃些,邢岫烟不喜吃甜的,只略尝两口,便命撤去。宝钗问湘云道:「明天三妹妹那里你去不去?

  「湘云道:「我最怕应酬的,有两件粗活计,你替我带了去,还带话给三妹妹,盼望她抽空回来,多住几天。我等着她起腊梅社呢。「宝钗道:「蜡梅倒是个好题目,你怎么想起来的?「湘云笑道:「蜂腰桥那边有一棵很大的蜡梅,你没瞧见么?在南边差不多家家有的,不算稀罕。京城里只怕除掉西城宏济寺那棵,就要数到它了。「宝钗笑道:「我们枉做了这园子的主人,就少知道有这棵蜡梅,真是笑话。「湘云便要拉宝钗同去玩赏,偏值王夫人打发绣凤来寻宝钗,只得各自散了。

  次日,邢、王二夫人和尤氏、李纨、宝钗约齐了,同往周府。探春接了进去,即在上房坐谈。王夫人见探春体貌更丰,自是欣慰。尤氏道:「三妹妹这回月子里,真养得好,比先胖了好些。」宝钗道:「吃什么补品,都在其次,头一件这一个月由着她静养。三妹夫舍不得叫她操心。怎能够不胖呢?」说得大家都笑了。

  那一对哥儿、姐儿,穿着红袄绿裤,额上点了红梅花,都象泥娃娃似的,睁着小眼看人,也不大哭。奶妈抱着他,嘴里唤着婆婆舅母,就算都见了。一时探春让大家坐席,也有女先儿说书和各种杂耍。

  有一个说相声的,叫做金定泉,在京城里颇负盛名。那天演的五营大阅,先是营中未起,只听得兵卒鼾声及风吹大旗之声,渐有一兵转侧咳嗽声,两兵说话声,数兵问讯声,又听吹号声,传令声,一片马步行路声,便似到了校场,那时声更多了,各人有各人的声,各队有各队的声,一时传呼提督到了,众声俱止;

  又是鼓乐声,马蹄声,迎候回话声,号令传呼声;少时下令开操,呜呜地是鸣角,咚咚的是战鼓,嗖嗖的是飞箭,隆隆的是火器,还搀着指挥步伐之声。少时操毕,提督因生了哥儿,赏给各营酒肉,又有多人欢呼轰饮,闲杂谈话,无非称颂提督和提督夫人的恩德。

  正说得热闹,忽然响板一动,寂然无声,揭开幕来,只一个人一张桌子。紧接着又是八角鼓,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出来,手拿敲板,一面打鼓,演说那部雪夜游龙,是宋太祖亲访赵普的故事。

  说到赵普和他夫人见驾,太祖夸赞夫人内助之功,差不多连那半部《论语》也是夫人教他念的。尤氏笑道:「今儿这些杂耍,准有人在里头调度,不然怎能如此得体。」探春只是笑,宝钗抓个空,把张德辉内侄女被掳之事,仔细都告与探春。探春道:「京师重地,痞棍如此横行,这还有王法么?交给我就是了。」

  宝钗又将湘云的活计,代为面交,还说起湘云盼望她回去住住,大家起社。

  探春也答应了,又向李纨问枢哥儿见时满月,李纨说是本月十九。探春道:「我就在那两天回去道喜吧。」坐到席散,李纨、宝钗随着王夫人回来,也很乏了。

  次日宝钗刚起来,尚在梳洗,湘云便来了,说了一回话,又拿出做的蜡梅诗,给宝钗看,原来她前晚回去,便在灯下做的。宝钗看是:破蜡烘春见此花,砑光密缀擅风华。

  试参世味轻金鼎,别点禅香拓画杈。

  绛蒂半融寒又勒,檀心四照月初科。

  窃黄啼入罗浮梦,身在天涯客子家。

  宝钗看一句赞美一句,说道:「有这好诗,真该起蜡梅社了。」湘云道:「等三姐姐回来,又得好几天,知道她做不做呢?你就先和了吧。」宝钗道:「我可说不定,只要抽出工夫来就和你的。」湘云道:「那花儿都开到六七成了,咱们先去看看,也好引你的诗兴。」等宝钗换了衣服,便同到蜂腰桥畔,先在花下赏了一回,果然檀面素心,开到一半,那一大枝覆在水面上,照着池水都是一片黄澄澄的,非常好看。

  二人同在亭子上小坐,宝钗猛然想起,笑道:「我记性真坏,一半也被那那些俗事搅糊涂了。这还是我和颦儿亲手栽的呢。那年我到潇相馆,瞧见盆里开残的蜡梅,劝她试栽在地上,看看可栽得活,颦儿扛着锄,紫鹃捧着花,我们几个人来的。这几年没理会它,想不到长得如此。许是颦儿成了仙,这花儿也沾了她的仙了。」湘云笑道:「我正纳闷这里哪来的蜡梅呢?其实这花在北方也不难种,只要避着北风,这里刚好有亭子挡着,所以就种活了。」又坐了一会儿,宝钗至王夫人处转了一转,便至议事厅上。眼前年关已近,自有许多琐务。

  晚上回至怡红院,想到这棵蜡梅,初栽时不过一尺多高,只因栽的得地,不到十年,居然成树。其间还经过一番废兴衷盛,心中不无感慨,因此也和了湘云一首。剪了灯,取过花笺,就灯下写了。那诗是:禅天幻影换仙葩,手种檀枝阅岁华。

  散锦泪销珠琐碎,嗽金巢近玉丫叉。

  影回苑日曾倾世,香到京尘倘恋家。

  补入喜神图更好,琉璃屏底堕钗斜。

  写完了,套入锦封,便叫碧痕给湘云送去。那两天想找湘云谈谈,总没得空。

  到十八那天,探春才带着哥儿来了,先见了贾政、王夫人。王夫人怕园子里太冷,留哥儿姐儿在上房,探春自带了侍书,来寻宝钗,还带给蕙哥儿许多玩意。宝钗道了谢,笑道:「姑妈真疼他,他可不大玩这些了。」探春笑道:「哥儿也赏了官了,学着做了大人也好。」宝钗道:「我求你那件事办了没有?」探春叹道:「天下事都是想不到的,你道是什么人领头,敢则还是个大员子弟,现任京官呢。这人姓黎,他祖父也是军机尚书,偏他自小就不务正,结交一帮无赖做他的打手。见谁家有大姑娘、小媳妇,就打主意抢了去,不知谁又替他想出这个巧招儿,借着打太平鼓为名,聚了好几十人,每人一件大羊皮袍子,到街上碰见单身妇女,就裹在皮袍子里带了去,越喊救命,好几十面鼓打得越向,还夹着狂喊怪叫,谁也听不出来。我叫你妹夫查出他的窠子,把许多妇女救出来,都送回家去了。那些坏蛋一个也没跑掉,都交了刑部。昨天菜市里砍的那几个,就是这案里的头目。」宝钗道:「你办了这件事,不但那张德辉感激你,还救了不少的人,将来要多生个双生哥儿呢。」探春道:「这案子跟咱们家也有点关系,那小头目里头,还有赵大、周二,都是那年设计抢咱们家的。听说周二是周瑞的儿子,那年抢了东西逃到山东去几年,新近溜回来,投在那一帮,图他们包庇,被番役一起拿住,刑部问官并案讯问,从重处决,昨儿也送在市口了。这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宝钗道:「他们抢去的东西呢?」探春道:「这也好几年了,他们早已分掉,变了钱,送到五脏庙里,还能留到如今么?」又叹道:「刚才回了老爷,老爷还替他们可怜,说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走到这条路去。又说道,那姓黎的祖父,还是个理学名臣,不知造了什么暗孽,会有这种报应。老爷是一片忠厚的心,据我看假理学最靠不住。那些理学先生什么笑话没有,还有偷老妈丫头的呢。」宝钗又说起同湘云做的蜡梅诗,探春急于要看,便同宝钗往拢翠庵去寻湘云。

  湘云见了探春,笑道:「好容易才把你请了来,哥儿姐和都带来了么?」探春道:「都在太太上房里呢,你巴望着请了我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拿出来罢。」湘云笑道:「好吃的是没有,只是这园子里变出来一棵大蜡梅,还开着等你呢。」探春诧异道:「这里哪有大蜡梅,我从来没见过。」湘云笑道:「还是仙人亲手种的。」说得探春更为纳闷。宝钗说出那年同黛玉试种,如今居然成树。

  探春方才恍然,笑道:「怪不得你们要做腊梅诗呢。」便向湘云要那诗看,湘云从抽屉中取出两张花笺,递与探春。探春接过,从头看了一遍,说道:「这题目倒新鲜,诗也做得好。可是你们各说各的话,叫我们怎和呢?」宝钗道:「你也说你的话就得了。若专说蜡梅,那有多少可说的。」湘云道:「我、那天走过蜂腰桥,见那蜡梅开得好,就想要起社的。等你久不来,只可自己先做了。如今还起社不起呢?」探春道:「眼前就到年底下了,不但琴妹妹、李家姐妹未必能来,就是邢妹妹住得这么近,也怕家里有事走不开,就剩我们三两个闲人,自己唱和吧。」惜春从那屋过来,接着说道:「三姐姐还要算闲人么?你就要闲,天也不容你闲的。」探春道:「闲不闲哪有准,我此刻把事放下,心里什么事没有,就算是闲人。你们念佛的,心心念念只想成佛,那心里也未必闲得了。」惜春道:「我就不想成佛。」大家闲谈一回,探春又道:「四妹妹,咱们好久没下棋了,摆一盘吧。」入画听了,忙将盘棋奁拿过来。

  惜春下白子,探春下黑子,宝钗、湘云观局,只听得落子之声。下了一会儿,黑棋的一角被白棋吃着,只要打个劫,将中间一片通过去,那一角便可救活,却短着一气,探春拈子未下,正在凝思,宝钗道:「你得防她倒脱靴,若吃上那一片,可丢的更大了。」探春省悟,不禁嗳哟一声,忽听翠缕回道:「薛二奶奶来了。」不知邢岫烟来此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宴梅屏重展大观园寿椒掖试演千秋舞

  话说探春在拢翠庵和惜春下棋,宝钗、湘云观局。忽听丫鬟回道:「薛二奶奶来了。」忙叫请进。原来邢岫烟因探春救了张德辉的内侄女儿,听说她回来,特来道谢的,不免说些感激的话,探春手拈棋子笑道:「这是我们应办的事,有什么可感激的。我若早知道,早就办了。可惜办迟了几天,倒叫那位姑娘担惊受辱。」湘云又拉岫烟看那蜡梅诗,约她同做。岫烟看了,也着实称赞一番。

  又说道:「有你们珠玉在前,我哪敢下笔呢。」湘云道:「都是自己人,你这客气话收起来吧。明儿是枢哥儿满月,大家都有事,后天在我这里做个午局,你做好了带来交卷。若是明儿见了琴妹妹和李家两位,咱们再邀上她们,就热闹了。」岫烟听了也甚高兴,答应必来。又和宝钗说些闲话,因家中有事,便先回去。探春、惜春那一局下完,天已傍晚,算起来黑棋输了四五子。大家又陪探春至上房,坐了一会儿方散。

  次日枢哥儿满月,因是第二个哥儿,并无甚兴动。李纹、李绮都没来,只各送了一份礼。倒是薛宝琴来了,湘云把做的蜡梅诗给她看,又补约她在拢翠庵小聚。晚上湘云打发人将柳嫂子叫来,商定食品,都是素食居多,有些素菜荤做。

  一早起来,又和翠缕、入画将房子收拾布置一番,便去寻探春。

  正值李纨、宝钗也在那里,逗着哥儿姐儿顽笑。探春检那漱玉集中夹的一张草稿,和湘云商量,改了几个字,重新誉过,便要同去看蜡梅。李纨也没看过,於是四人一同入园。将近蜂腰桥畔,已闻着一种幽香。那花儿似点酥融蜡,开得十分透足。宝钗道:「我只几天没来,差不多要开乏了。」李纨道:「百花里头,我最喜欢的就是蜡梅、水仙。那年在稻香村也种了一棵素心蜡梅,可惜没有种活。

  「探春道:「我在南边,见人家院子里都有一两棵山茶、蜡梅,到了这里,就这么贵重,真是物离乡贵。「湘云道:「不但北方蜡梅难得,这棵是颦儿亲手种的,更难得呢。咱们要好生培养它才是。「宝钗见大家站得久了,便道:「咱们到亭子上歇歇吧。「探春道:「这里究竟冷,还是到云妹妹那里,大家说话去吧。「说着便同往拢翠庵而来。走到院子里,见那几株红梅,多半开残了,只两棵新开的,还红得鲜艳。又在花下看了一回,方一同进屋。惜春早课已完,招呼入座。笑道:「你们今儿真是早班。

  宝钗见屋内收拾得非常整洁,炕几上摆了一大盆蜡梅,靠窗花架上摆了一盆砂梅,正是那天从怡红院搬来的。笑道:「云妹妹真会拾饬屋子,这花儿到你们这里,也分外耐久。」湘云道:「你们屋子太热,这梅花是喜冷的,所以对付不好。他们讲究养梅花的,都要搁在冷窖里呢。」李纨道:「琴妹妹、邢妹妹都没来,咱们摆饭还早。四妹妹,你把画的园图拿出来,大家赏赏吧。」惜春道:「我不记得放在哪里了,这还得现找去。」湘云道:「四妹妹,你忘了那年太太和姥姥逛园子要看这图,你预先拿出来,搁在书架顶上,后来天晚了,太太也没得来,只怕这图还在那里呢。」惜春即命入画去取。

  等了一会儿,入画抱了一大卷子,外面有油绢裹着。宝钗、湘云二人连忙接过,慢慢揭开油绢,见鹅黄绫子裱就幅头,上有古铜色冷金笺、篆书「大观园图」四字,大家展开细看,乃是一幅工细全图,从园门一带玲珑山石画起,那「省亲别墅」以及「有凤来仪」。「怡红快绿」、「蘅芷清芬」、「杏帝在望」各处座落、楼台、廊榭全依界缘画成。连门窗的式样,门扇的花纹,都描得十分精致。

  湘云将图摊在长案上,众人随意指点看去。那一带荷花菱叶是藕香榭、紫菱洲,这山腰里一片梅花是拢翠庵。那山顶苍松翠柏中有一座敞厅,必是凸碧山庄。

  有的说:「那边芦苇丛里一带竹子桥,紧接着临水茅屋,不是芦雪亭么?却只短了个被蓑戴笠的宝玉。」有的道:「那一片稻田,映带着杏花杨柳,还有些土墙草舍,多半是稻香村。站在那些门外头领着一个小孩子的,不是大嫂子和兰哥儿么?」正在绕案围观,纷纷评论。探春瞧见红香圃外一个美人,靠在石床上睡着,身上全是芍药花瓣。指给湘云看,笑道:「你瞧这是谁?」湘云不禁发笑,也指着池子旁边几个美人,靠着石栏干在那里垂钓,中间有一个鹅蛋脸的,正钓上一只红鲤鱼,笑向探春道:「你瞧,这个人象你不象?」李纨道:「老太太吩咐要把琴妹妹雪里梅花添上,怎么倒忘了。」探春道:「那不是么?」大家看那暖香坞旁、太湖石畔,果然有个美人,穿着金翠辉煌的衣服,在那里站着,身后另有一丫鬟,抱着一大瓶红梅花。湘云道:「怎么不把二哥哥也画在上头?」宝钗道:「他们画在一处不大合适吧?」湘云笑道:「那么应该画你们两个举案齐眉的在一块儿才对呢。」说着又向那边看去,只见山坡里画着两个人,一个金冠华服,兜着满襟的花片,象是宝玉;一个曲眉秀靥的美人,肩上扛着小小的花锄,却象是黛玉。山坡前头一座八角亭子,有个美人在亭子边扑蝴蝶,那脸庞神气宛然就是宝钗。大家都道画得很像。宝钗笑道:「应该把云妹妹、绮妹妹对扑蝴蝶那一段添上,才有趣呢。」众人细数一回,差不多大观园中姐妹们都画全了。

  那嘉荫堂拜月一段,连贾母、王夫人也都画上了,只短一个刘姥姥。湘云笑道:「四妹妹画得虽好,草虫上究竟有限,怎么把母蝗虫给漏了?你不知道这图的别名叫做携蝗大嚼图么?」大家听得都笑了。正笑着,丫头们回道:「梅姑奶奶来了。」众人都迎前相见。探春问道:「邢大姐姐呢?怎没有来?」宝琴道:「蝌二嫂子本约我同来的,刚才到了那边,偏赶上姐儿不大舒服,有些寒热,她叫我带信道谢。那蜡梅诗也替她带来了。」宝钗道:「小孩子也许扑了风,不要紧的,别乱吃药。」湘云请宝琴也看看画,又把探春、宝琴、岫烟的诗都收齐了,先叫侍书去誉,一面催着摆饭。少时入席,上了某,众人都不大吃素的,换了新鲜口味,无不赞美。等吃完了,侍书妙的诗也都抄齐,将湘云、宝钗两首写在前头,底下是:蜡梅槛梅逸友孤芳未肯御铅华,独抱冬心向水涯。

  檀口半欹融麝炷,蜜脾初满引蜂衙。

  来从蜡国原非蜡,梦伴花仙只此花。

  染就额黄愁不似,好教玉叶付诗家。

  蜡梅蕉下客压倒新校萼绿华,轻黄点染几枝斜。

  盈盈鹊印如争艳,采采蜂房莫怨奢。

  檀蕊堆香烘宝月,酥枝照水闪金霞。

  扶持不籍东风力,宫样看渠点帽纱。

  蜡梅云槎归客额妆新试胜朝霞,占得春风磬口花。

  伴鹤小谐金粉梦,泛鹅初醉雪香家。

  轻黄蕊动微寒勒,瘦碧枝模澹月遮。

  会许九英天苑见,仙衣重映玉堂麻。

  大家仍推李纨评定。李纨细看了,只分别加圈,不肯评断甲乙。说道:「你们都在家里做的,推敲至再,焉得不好。若依我胡评,还得推二薛居上,余者都不相伯仲。」又坐了一会儿,宝琴先要回去。湘云坚留探春、宝钗,谈至日晡方散。此时年事迫近,探春也只住了两天,又回周府去了。

  京外各衙门向例是腊月二十日封印,贾政在封印期内部务较闲,除了值日上朝,多在家里,和门客们下下棋,有时在上房里叙家庭之乐。那天宝钗带着贾蕙上去请安,贾政正在炕上坐着,和王夫人说话。见贾蕙进去,便说道:「你学里放了假了,在家里也要温温书,写写字,别尽着玩,把心玩野了。」贾蕙道:「我奶奶给我定的功课,早起温书,午后写字,只晚半天出来走走。」贾政问道:「你念了这些时的书,在学里还是对对子么?」贾蕙道:「师父叫我学着做破题哪。」贾政道:「我给你出个题目,是『事君能致其身』,你懂得这句的意思么?」贾蕙道:「这章书师父讲过的了。」贾政道:「我要你有点作意,别净掉那些虚腔。」贾蕙想了一会儿道:「有是有了,爷爷看用得用不得。

  「说着便要寻笔砚,贾政道:「你口念也是一样。「贾蕙念道:「致身有道,所以事君者尽矣。「贾政拈髭微笑道:「虽不甚警切,也还亏你。你在学里做的是什么题目?「贾蕙道:「前儿师父出的题目,是『致知在格物』。「贾政道:「这题目太深了,你做得上来么?做的什么念给我听听。「贾蕙道:「知有由致,即物而寓焉矣。「贾政笑道:「这是你做的么?师父改了没有?「贾蕙道:「我做的头一句,是明致知之要,师父给改了的。「贾政道:「实在是师父改的妥当。你做这个题,得把题中之意先研究透彻了,这句书各家讲的不同,只有朱注即物而穷其理,最为平正的确。这致知是入学的头一步,先要一切事理,都看得明白了,然后正心诚意的工夫,才有个标准。由正心诚意,再做到修齐治平,这是一串儿的学问。那王阳明另创出良知之说,要说是各人心上本有的,按上那个致字,就有些说不通了。「贾蕙连答应几声是。

  王夫人、宝钗见他们祖孙二人讲得非常高兴,知道蕙哥儿做的不错,也暗暗欢喜。正说着,玉钏儿回道:「蓉哥儿、兰哥儿上来了。」宝钗便领贾蕙退下。

  原来皇上因时届岁暮,念及各军机值勤辛劳,各疆臣中也有勋劳夙着的,都赏了御书匾额。贾兰得的是「经纶济美」四字,贾珍得的是「屏翰嘉勋」四字。蓉兰二人从朝中领了下来,便同来回明贾政。贾政自是欢喜。吩咐他们将这两方匾额勾摹下来,做成蓝地金字木匾,悬挂在宗祠之内。贾蓉、贾兰都答应是。

  贾蓉又道:「这匾额勾摹雕刻,至少也得半个月工夫。眼下家祠里就要举行春祭,只怕赶不及了。」贾政道:「春祭尽管举行,等匾额制成了,另择一日悬匾告祭,有何不可?」贾蓉答应遵办。贾政又问:「你父亲说是要来陛见,怎么还没有信?」贾蓉道:「我父亲把地方善后办完了,就要请陛见的。先因为筹办水师,一时走不开,刚筹办就绪,又赶上红毛国的贡船,早晚要到,不得不在任上照料。或许带同贡使一起来京,也未可定。」贾政道:「红毛国的贡船好多年没来了,这回忽然上表进贡,也是主上洪福、国家鼎兴之像。」贾蓉道:「我父亲还有几句话,信上不便说的,叫蓉儿代回老爷。那年两府查抄,大老爷和我父亲同时获咎,如今我父亲过蒙恩遇,位至开府。

  大老爷仅止开复,至今还没得起用,想起未免内惭,怎么找个门路,求上头赏个差使,替大老爷转转面子才好。「贾政道:「谁不愿意一家子都轰轰烈烈的?你父亲尚且如此关念,难道我为哥哥倒不肯尽力么?但是事情有个轻重,你父亲从前犯的事本来甚小,那张华的事更冤枉,后来又立了大功,所以起来的这么快。大老爷犯的是私罪,那勾结外官欺压良民,是上头最恨的。我几次探他们的口气,都只有摇头的份儿,可有什么法子。或许你父亲来陛见,和各位王爷说说,碰着瞧罢了。「一时又对贾兰道:「刚才我试试蕙儿,破题都会做了,儒太爷的教法真不错。

  「贾兰道:「儒太爷教咱们家子弟,也两三辈了,明年正月是他八旬整寿,该怎么尽点情呢?「贾政道:「若说做生日唱戏,决不合儒太爷的心事。我想你瑞大叔过去了,一直没有立嗣,按支派谁该承继,你和蓉儿商议,早些替他办了。再替他买所住房,置点小产业,咱们也尽了情,他也得了实惠,比什么热闹都强。

  「贾兰道:「爷爷想得周到。立嗣的事,孙子和蓉大哥就办去,其余的再和宝二婶娘商议吧。「蓉兰二人下去。

  贾蓉自回东府,贾兰回至园中,见了李纨,将贾政要替代儒买房置产的话说了。李纨道:「这事不忙在一时,况且置产也得约定个数目。等过了年,我和你二婶娘仔细估计了,再请老爷的示罢。」转眼便到了岁除,贾氏宗支自代字辈以下,都至宗祠行礼。尤氏、贾蓉又按旧例备了家宴,留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等都在东府上房坐了席,方回来受贺。贾蕙此时才七、八岁,也穿着五品冠服,随同祖父、哥哥趋跄中礼,族中无不称叹。这且按下。

  却说宝玉同黛玉逛了金焦,回至太虚幻境,仍旧过那逍遥日子。每日无非到贾母处承欢,或与黛玉闺房取乐。外头有柳湘莲、秦钟诸好友,忘形谈笑。房下又有晴、鹃、麝、钏、芳、藕等一群爱姬,或顾曲评花,或拿舟泛月,真是无忧世界,极乐乾坤。却因林如海临别时一番箴诲,宝玉时时警惕,深自检束。在园中暖芳斋,收拾了两间静室,搬了许多道书,放在那里,每日必要静坐一时。有时要吃茶果,只叫紫鹃送去。紫鹃背地里向黛玉道:「我看二爷又象那年要做和尚的神气,别又着了魔了。」黛玉道:「他是这个脾气,想到哪里,就要做到哪里,别理他。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紫鹃道:「姑娘说的话他还听,还是劝劝他吧,就不致招了外魔,圈出病来也不好。」黛玉道:「他在哪里呢?」紫鹃道:「此时正在静室打坐,姑娘去看看吧。」黛玉便扶着紫鹃,一路起到暖芳斋。见斋内瓶几炉香,也收拾得非常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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