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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梦(1~64)郭则 - 9,2

[db:作者] 2025-08-13 08:22 5hhhhh 8940 ℃

  我陪你从苏州直到这里,你只算陪我到船上走一趟,还不成么?」

  黛玉被他央及不过,说道:「要去就去吧。」於是宝玉拉着晴雯,黛玉扶着紫鹃,芳官、藕官带了些酒果,及萧管月琴等物,一路出寺门,向船上走去。船家正坐在船头摇扇乘凉,看见了宝玉,忙道:「二少爷,这时候往哪里去?」宝玉道:「我们想坐船到江心去玩玩。」船家道:「江面上兜兜风,满风凉的,二少爷要去,等我喊起伙计来。」一面招呼搭跳板,打扶手,一面便招呼宝玉等上船。

  宝玉见黛玉走到跳板上,有些发怯,忙道:「这跳板生来是这样颤悠悠的,只管放心走,不要紧。」大家都上了船。船家一篙撑去,那水底的月亮就象戳散了似的,晃了几十道的银线。走到江心空处,月亮更看得清楚。水面上欲罩着一层烟霭,两岸远近诸山都象在烟中睡着了。宝玉、黛玉携手站在船上,赏玩一番。

  下了船,就叫把船上的灯都熄了。那月亮一直照到船上来,半边船都是白的。晴雯道:「咱们到月宫里去过,如今望着它,不知隔几千万丈远呢。」

  藕官道:「你看月亮里那棵大娑罗树,还看得很清楚,不知那嫦娥可瞧得见咱们。」紫鹃道:「怪不得到月宫里那么冷,这会儿照到我们身上,还是冰凉的呢。」芳官笑道:「那是露水珠儿沾湿了,姐姐你看我这衣裳上,也湿了一大片哪!」宝玉道:「咱们把酒拿出来,大家喝点,解解凉气里。」芳官听了,忙拉着藕官,将带来的酒果拿出,摆了半边桌子。宝玉拉黛玉的袖子道:「好妹妹,你也喝点,看着了凉。」黛玉道:「我不喝么,你不用让我。」宝玉强拉她一同坐下,大家随意喝酒。

  宝玉喝了一杯,手拍着船板,唱那「明月几时有」一段乐府。黛玉道:「宝姐姐不在这儿,你装的什么疯?难道又唱山门么!」宝玉笑道:「咱们索性疯个够。芳官,你把月宫的云仙曲唱给我听听,只叫藕官吹笛子就合上了。」芳官道:「我可记得不大全。」宝玉道你:「你漏了那几句我给你补上就是了。」当下理了一遍,只短七八句曲词,宝玉替她补上,便吹唱起来。

  晴雯一眼看见月琴,笑道:「可惜没人会弹,白带了它来。」宝玉道:「藕官倒会弹,你替她吹笛子吧。」晴雯道:「我吹的笛子哪里受听,你几时听我吹过?」宝玉道:「那回咱们到梨香院去,你不是吹给龄官听的么?你还要瞒我?

  「晴雯无词可赖,只得接过笛子来,一时歌喉徐引,丝竹并奏,趁着江风度去,真个响遏行云。宝玉听了大乐。黛玉笑道:「我说你俗你不服,哪有这么闹着赏月的。「宝玉道:「若讲雅趣,非你一曲瑶琴,不能解秽。「黛玉道:「这也不是弹琴的地方,就要弹哪有好琴呢?「宝玉道:「寺里的方丈静修就会弹,他必有好琴,咱们借来一用。「黛玉扭头道:「什么臭和尚的东西,拿了来我也不弹。

  「宝玉只可作罢。

  一时云仙曲唱完,宝玉兴尚未尽,说道:「刚听到好处,偏又完了,再唱些别的吧。」芳官道:「唱什么呢?唱段小宴好不好?」宝玉道:「好是好,听得太熟了。」藕官道:「唱段藏舟罢。」宝玉道:「太悲凉了,没意思。」黛玉道:「前儿那出别女,掏了没有唱,拣两段好的,叫藕官露露脸吧。」藕官道:「那么着,芳官替我弹月琴,二爷挑哪两段,指给我吧。」宝玉道:「先唱那段沉醉东风何如?」藕官答应了,于是芳官弹起月琴,仍是晴雯吹笛。只听籍官曼声唱道:俺爹爹皓雪满颠,怎教我不临去凄恋。爹只道外婆怜,那如爹身畔。这一行几时再见爹面,望爹隔天,望娘隔泉,祗愁影只形单,谁替照管。

  唱得缠绵婉转。黛玉听了,不由得芳心酸楚,眼泪绕着眼圈儿转。宝玉瞧出,说道:「这段唱完,别再唱了,你看那渔船上都熄了灯,想必是不早了,若唱到大天亮,才是笑话呢。」一面便叫船家撑回去。那些江船上的人只听得远远的一只大船,又是吹又是弹,又是唱,还有许多女人说话的声音,却瞧不见人。第二天大家说起,还以为江妃携偶乘月出游,未免可笑。

  宝玉、黛玉等因要逛松寥阁,在焦山又住了一日,刚好看见江上的神灯,那神灯是在更深人静时候,从江面一对一对地出来。先是两个,又是四个,接着又是八个十六个,渐渐地越聚越多,满江都是灯影。一个灯底下都有一个水鬼,各种怪状不一。芳官、藕官看着都有些害怕,连黛玉也是见所未见。这是他们神仙方能见到,在凡人只瞧见满江灯影罢了。

  那晚黛玉对宝玉道:「明儿可要家去了,怕是我爹妈给老太太去信,说咱们走了,老太太等着老不到,真要着急哪。」宝玉道:「你的家乡去过了,我还要去看看我的家乡,那些莫愁湖、桃叶渡,难道不是名迹?」黛玉道:「不是我打断你的高兴,那些有什么看头。湖不成湖,渡不成渡,早都变成土坑了。上回又经过兵劫,做过伪王府的地方,那墙上都画着豺狼虎豹,张牙舞爪的,看了徒然惹气。」宝玉大笑道:「你以为我真要去么,我是故意刁难你们的。咱们早些家去是正经。」次日起来开发了船钱,又给和尚写了一笔香资,便同黛玉等排云驭气,一直回到太虚幻境。刚进了赤霞官二层院,就遇见凤姐和鸳鸯。鸳鸯道:「嗳哟哟!

  你们也有回来的日子,到底是往哪里绕弯去?再有一两天不回来,家里可就反了,「凤姐道:「姑太太的信都来了,说你们那天动的身,可又老不到家,老太太真急了,要叫我们打发人去找,可住哪里找去呢?「宝玉只可将去逛苏州,又逛金焦,大概说了一遍。凤姐道:「你们倒好,爱到哪里到哪里,也不给家里一个信,若把老太太急坏了,谁担得起?「宝玉、黛玉忙即进去见贾母,贾母也是埋怨了一大阵。问到哪里去的,宝玉只得据实回明。贾母起先虽甚着急,见他们平安回来,却大喜欢。略问些苏州、金焦的情形,又吩咐下回要想到那里去,千万先给家里送信,这可不是玩的。宝玉连忙引咎。贾母谈了一回,便催他们去歇息。麝月、金钏儿来接他们,听晴鹃诸人说到上游月府,下涉沧江,见了种种新奇之事,未免暗怀妒羡,按下不表。

  却说李纨、宝钗那日送了林公夫妇登程,贾母留她们吃过晚饭,便命鸳鸯送大奶奶、宝二奶奶回去。宝钗是来往惯了的,李纨一觉醒来,陡添无限伤感。次日至怡红院,寻宝钗闲谈一回,便同往王夫人处。王夫人细问太虚幻境情事,知李纨此去得与贾珠相见,追想前情,不胜感叹。说道:「他们弟兄老早的丢下父母去了,你们倒先见了面,说一句笑话,这不是娶了媳妇不要娘么?」李纨素来长厚,登时涨红了脸,回答不出。宝钗到底大方,说道:「宝玉说的,等太太七十大庆,一定回来拜寿。还要带仙丹来,孝敬老爷太太哪。」王夫人道:「仙丹倒罢了,你老爷那个人是肯吃仙丹的么?只要他们能够家来,见见面也是好的。我只纳闷宝玉是活活的一个人走出去的,怎么也跟过去的人在一块儿呢?难道他也是死了的么?」宝钗道:「他既是得了道,成了仙,当然也要尸解的。古来神仙,哪有带着臭皮囊直到天上去的呢?」正说着话,忽见东府里的丫鬟银蝶儿匆忙走来道:「我们奶奶给太太请安、奶奶们问好,打听上回宝二奶奶添蕙哥儿,是哪个姥姥接的生,那刘姥姥也干过这个营生,这府里请过她没有。」李纨道:「你们打听姥姥做什么?是哪位有喜信儿了?」银蝶儿笑道:「还有哪位呢?就是小蓉大奶奶。」王夫人道:「我们替蓉哥儿媳妇盼得久了,这可真是大喜的事。眼下有几个月了?」银蝶儿道:「这就算足月了。她自从娶过了门,一直也没信,去年治国公府里荐来一位好郎中,蓉哥儿请他给小大奶奶看了,才知是身上有病,只吃了十几贴的药,病就好了,紧跟着就有了喜。我们奶奶这一向不大出门,就为的招护他,还人寻一位姥姥先看看呢。」宝钗道:「若说接生,还是王姥姥稳当,不但接过蕙哥儿,那琏二奶奶的哥儿也是她接的。刘姥姥虽是熟人,从来可没烦过她,也没听说她收过生哟。」王夫人道:「蓉哥儿呢,怎么他也不管产?」银蝶儿道:「他上大爷衙门里去了。

  「王夫人又问道:「几时去的?「银蝶儿道:「上头有要紧的公事,差他去的,也去了四五天了。「说罢自回东府去回尤氏的话。

  原来朝廷因贾珍谋略素优,遇有国家大计,时常要咨问他,有些不便写在纸片上的,知道御前侍卫贾蓉是他的儿子,便差贾蓉来回跑跑。这回往范阳去,也是为此。那范阳地方本是京师的咽喉,自从贾珍调任以来,镇抚军民,地方静谧。

  那里本有庆字军、芝字军几支队伍,统带的老成宿将,缓急可恃。贾珍又将侯虎部下劲旅改编了,另从龙武中军挑出人材,拨充统制。那些士卒都是忠勇诚实的居多,又经过此番训练,倒成了贾珍自己的亲军,因此范阳一隅,屹为重镇。新近又有朝中大臣们建议振兴水师,就着范阳的云津镇,做水师要塞,即派贾珍兼督练水师大臣。

  贾珍奉命之后,亲自调阅那些兵船,早已年深窳敝,仅存形式,也没有合用的炮台船坞。当下便和几个幕府,费了几晚上的心力,想定种种计划,大要无非创造巡船战舰,建置船坞炮台,以及制造器械,造就将材,测量地势,编定军制。

  当时便有和贾珍关切的说道:「从前安国公久镇范阳,功高望重,只因创办水师,致生疑谤,被人参掉。依我看,这件事还是推出去的为妙。」贾珍道:「做大臣的遇着难事,便要推诿,朝廷还靠谁办事呢?那安国公被谤,固然冤枉。可也有他的错处,谁叫他把办水师的款项挪去另造了园子,咱们财力虽不如人家,只有事事核实办去,用一个钱都用在当用的地方,办得好办不好,只看天运罢了。」又有一个老者是安国公的旧幕府,说道:「安国公任内用在水师的款项,并没有短少,只把整笔存款的利息分开营建御园,也就算苦心应付的了。」这话虽是替安国公回护,却也是当日实情。贾珍听了笑道:「把整钱放着不用,也就耽误了不少的事。虽然如此我对于安国公总是佩服的。若象他的后任,把什么黄连圣母都请到节度使的大堂上,那才是笑话呢。」此时贾琏做的广平府同知,正在贾珍管辖之下,照例由官小的声明回避。吏部核准了,将贾琏与陈州府同知对调,他带了平儿母子至范阳,见了贾珍,在衙门里住了两日,自去赴陈州新任。正赶上贾蓉因事来衙,倒得见着一面。

  那贾蓉本是个公子哥儿,经过这几年历练,也变成稳重老成一派。皇上正在倚重贾珍,又因贾蓉奔走勤劳,那天武备院卿出缺,便下了一道旨意,命贾蓉兼署。恰好胡氏怀妊十月满足,同日生下一个哥儿。那世袭人家添了人丁,比升官还觉可喜。贾珍又是将近五旬的人,才生了长孙,更是分外欣慰。得了信,就给他取名贾栋,希望将来也做国家的栋梁。一时双喜临门,那些勋旧世交,以及朝中显贵,都纷纷赴宁府道喜。转眼便是栋哥儿满月,尤氏请王妃诰命们在荟芳园做个汤饼宴,也传了一班小戏。

  那天李纨、宝钗都在东府帮同款待,来客中有送金印的,有送金寿星、金八仙的,也有送金麒麟的,还有许多嵌珠镶翠的首饰。只北静王妃所送礼品中,有一旧玉小印,原刻的是襄伯之印四字。尤氏最喜,交与贾蓉夫妇好生收存。过一天,尤氏又另请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李婶娘和李纨、宝钗、史湘云、邢岫烟、李纹、李绮在园中丛绿堂听戏设宴。惜春辞了不去,宝琴因家中有事,探春困月份大了,不能坐车,也都辞了,却各送了一份厚礼。

  席间薛姨妈道:「这里我还没来过,到底竹子多,分外显着凉快。」尤氏道:「这墙外头紧靠着祠堂,从来不在这里坐席。今儿因为有太太们,取其离上房近便,可以少走几步。」李婶娘道:「人人都说大奶奶福气大,只孙子生得迟点,如今可都全了。」王夫人道:「她这福气就在性情憨厚上头,人还是憨厚的好。

  「李纨道:「别看眼前孙子少,这一开头,一年添一个,到大嫂子六十岁,只怕一桌还坐不下呢。「尤氏道:「从前秦氏媳妇一直就多病,偏这续的也有病,耽误了这些年,若不是这位好大夫,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哪。「邢夫人道:「这大夫姓什么?哪里寻来的?「尤氏道:「也是朋友荐的,南方人,姓陈。三江节度使荐他来给太后请脉,也来得不久。「宝钗道:「这个人倒要记着,咱们一向只请王太医,究竟年纪太大了,用药很稳当,遇着疑难的病,可不大得力,还脱不了太医院的习气。「湘云笑道:「北京人说的,光禄寺的茶汤,仪鸾司的刀枪,太医院的药方,翰林院的文章,都是有名无实的,这话可别叫兰哥儿听见。「岫烟道:「兰哥儿倒没有什么,若琴妹妹听见了,真要不痛快呢。「尤氏道:「三妹妹差不多也要达月了,我家里走不开,一直没去看她。近来都好吧?「李纨道:「我那天见她肚子有两个那么大,瞧着怪悬心的。她倒不在意,说说笑笑,还和平常一样。「尤氏对宝钗道:「你记阗荐王姥姥给她罢。这回蓉儿媳妇疼一阵松一阵的,两天也没有下。她不知怎么一按摩,只一会儿工夫就落地了,到底是老手有把握。「宝钗指人家送礼的金麒麟,给湘云看道:「你瞧,是你那个不是?湘云笑道:「别混扯了,世界上单我有金麒麟么?」大家一面说笑,一面听戏,直到掌灯后,摆了晚席方散。

  贾蓉到了武备院衙门又往范阳去了一趟,等到回来,方才择期补请各勋威世交子弟和至亲好友,听了一天小戏,传的是有名的四喜班。大家谈起四喜班的来历,薛蟠道:「这不是蒋琪官的旧班底,王兰官接了去,又添补了好些脚色,如今倒很红。每逢堂会,都要找他们的。」冯紫瑛道:「琪官自从监里放出来,简直的不露面了。他如今干什么呢?」薛蟠笑道:「别提他了,他如今正阔着。你见了未必敢认呢!」众人忙问他如何阔法,薛蟠道:「身上披着片,怀里抱着罐,官衔是天下都招讨,还兼着伸手大将军,你说阔不阔?」冯紫英道:「这就是薛大哥的不是了,你从先那么捧他,跑堂的只看了他两眼,你登时就揣起大碗来,往人家头上砸,为他吃了很大的亏。如今琪官还是琪官,为什么丢下手来两手拿了哪?薛蟠道:「他那份儿还了得,连什么王太傅、范尚书都抢着替他做寿诗,还捐了一个太常寺博士的职衔,要冒充官派,我哪敢和他亲近。再说我这点子家产,就全报效给他,也不够填他的狗洞啊。「正说着,贾蓉、贾蔷走过来,让大家坐席,便将话岔断。薛蟠见了贾蔷,拉住他笑道:「你娶了那么一个红人儿,还不该请请做叔叔的么?你若不说好的,我今儿当着大家喊出来,看你可逃得过?「贾蔷道:「好叔叔,您别张扬,我明儿请您到我小坦坦里,叫她唱一段给您听听。「冯紫英听见了,说道:「什么好事也得有我一份。「一时大家就席,猜拳轰饮,就顾不得斗嘴了。等到席散,都有了几分酒意。冯紫英等要走,贾蓉留他们不住,送至仪门外,看着上了车马,方才回去。那些人分路回家,不在话下。

  却说冯紫英坐上铁青骡子驾的绿围大鞍车,跟班喜儿打了顶马,小厮马夫等都骑了牲口,在车后跟着走。一路秋风正冷,吹得身上发寒噤,亏得他喝了几盅酒,还禁得住。走过十字街口,从玻璃方窗看出来,见街上一个倒卧,用芦席盖着,旁边有两个戴缨帽的官差看守。路上闲人走过,纷纷议论,有的说:「这还是唱花旦鼎鼎有名的蒋琪官呢?怎么没几年就落到这地步?」有的说:「他阔的时候,也是盖的大瓦房,养着好几头牲口,还开着几个铺户,眼睛里哪看得起人?

  不料他也有今日!「有的认得忠顺王府,说道:「这是忠顺王府老王爷的大红人,头几年我还看见老王爷出来,他骑马跟在轿子后头。那老王爷待人真厚道,又少不得他,若不是他有实在坏处哪会撵了他呢!「又有人说:「他娶的媳妇还是荣国府里贾二爷的姨奶奶哪。这贾二爷也是他的老斗,不知为什么出了家了,他不该把这位娶了回来,怎么不叫做阔老斗的寒心。「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

  冯紫英在车上都听见了,心想蒋玉函如此结局,倒也可惨。想起那年请宝玉、薛蟠在家里聚会,玉函和宝玉那般情致,他那时是如何的丰姿,如何的声价,谁晓得后来这样收场?心中十分地悲感。当下就吩咐赶车的站住,一面打发喜儿传话街面官差,叫他们给预备棺木衣裳,葬到义冢里去。该花多少钱,改天到冯大爷宅里去领。官差们连声答应,又向喜儿道:「您替回大爷万安吧,一切都有我们弟兄们,决不能给大爷落包涵。」冯紫英便坐车回去,一路还替蒋玉函伤心。

  那官差们虽说得如此好听,他们岂有不想落两文的,无非是一具柳木棺,两件破衣服,送他入土罢了。

  次日,冯紫英到了神策府衙门里,见着薛蟠,想起此事,便道:「昨儿谈起那蒋琪官,你知他如今怎么样了?」薛蟠道:「你必是见着他了?」冯紫英笑道:「我若见着他,岂不是活见鬼了!我见他在芦席底下盖着呢。」又埋怨薛蟠道:「你们早该搭救,搭救他,又何致流落在街面上现眼?」

  薛蟠听了,两眼瞪得似铜铃一样,咳了一声道:「这得怪我,可也得怪他。

  他一直就没来找过我,我哪知道他的底细呢?此刻到底在哪条街上,等我去收敛他。「冯紫英笑道:「这用不着你大爷操心,区区已然代办了。「薛蟠竖起大姆指头来说道:「好兄弟,你是这个份儿,花了多少钱都算哥哥的。「冯紫英笑道:「就是你薛大爷有钱么,这点儿兄弟还报效得起。「薛蟠叹道:「你是个好人,可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晚上回来,见了薛姨妈,还是咳声叹气的。

  薛姨妈只当他在外头又闯了什么乱子,再三地追问。薛蟠不得已,方把此事说出,又道:「琪官哪个人会成了倒卧,还不该叹气么?」薛姨妈问是哪个琪官,薛蟠道:「除掉那个唱戏的蒋琪官,哪有第二个呢?」薛姨妈嗳哟了一声,道:「这不是袭人的男人么?她原不肯出去的,我再三地劝她,才嫁了去。如今倒坑了她了,这是怎么说的。」宝蟾在旁说道:「那也是她自己眼里活动,可怨谁呢?

  「过一天,薛姨妈见着王夫人、宝钗,也说起此事。王夫人心里软的,向宝钗道:「那姓蒋的横竖是个戏子,既有人替他收殓,也就算了,倒是袭人年轻轻的撇下了,又没钱,可怎么过?她总算是服侍过宝玉的人,你明儿打发人,多带几个钱去看她,就说我也很惦记。若没事,到这里来一趟,大家替她想个主意。「宝钗答应了,不知打发谁去,那袭人如何情况,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浩浩恩纶稚孙赐秩恢恢法网恶仆罹刑

  话说宝钗从王夫人处下来,回到怡红院,和莺儿、秋纹说起蒋玉函道毙之事。

  莺儿道:「袭人真是个破家精,到一处妨一处。自从她出去了,这府里一天一天地兴旺起来,从先不都是她妨的么?」宝钗道:「也不能那么说法,不过她的命苦罢了。」秋纹道:「谁叫她要出去呢。她从前那么会管二爷,到了姓蒋的家里怎么就不会管了,让他在外头打嘴现眼!」宝钗明知袭人向来人缘儿不好,就也搁下不谈。

  正要打发人去看袭人,偏是那几天琐碎事太多,刚赶上南安王太妃的白事,又是临平候家里嫁女,又是梅翰林太太的六十正寿,一面预备工夫人和李纨去行吊称贺,一面又要端整礼物。这几件事刚办了,紧接着又是琮哥儿的喜事,此时贾琮年纪已经不小,刚好有人替赵指挥的姑娘说亲,贾赦对于这些事不甚在意,只叫邢夫人斟酌。邢夫人也不问姑娘的品貌性情,只打听那赵家有钱,便答应了。

  过定过礼,一切从简,眼看就到了吉期,贾琏、平儿不在家,李纨、宝钗只得时常到东院去帮助邢夫人料理。那天,诰命官眷也来得不少,只在东院内客厅款待。大家看那新人也还有一些相貌,却因出自武将之家,全不懂得规矩礼教,和贾府妯娌们如何能随得上,只算了过一桩婚嫁大罢了。不几天,又值探春分娩,偏又是双胎,生下一个哥儿,一个姐儿。贾府是外婆家,洗三那天,便须致送首饰衣服,摇篮玩具,每样都得双份。那天王夫人、李纨、宝钗等,都到周府去了一日。

  可喜探春产后平安,一双孩子也都结实。过两天大家刚歇过乏来,宝钗仍按日往议事厅去,清理积压事件。正忙着,又赶上先朝皇太妃的大丧,择期奉安园寝。王夫人、尤氏、李纨、梅氏俱应赴陵上恭送。因梅氏怀妊,月份大了,李纨要在家照料,便将梅氏报了生产,李纨报了病假。宝钗督率丫鬟及家人媳妇们,替王夫人检点行装,一面还要预备车辆,租赁下处,又忙乱了好几天。直至王夫人等起身之后,家务稍闲,这才想起打发人去看袭人。

  上次是打发焙茗去的,如今因袭人孀居不便,只可差个老婆子去。还是莺儿说起那老叶妈,一向在怡红院管理花树,和袭人是熟识的,只有打发她去最妥。

  宝钗当下便把老叶妈叫来,吩咐了许多话,又捡出一色银子,共是一百两,说明内中一半是王夫人赏的,一半是宝钗私下凑的,统交老叶妈带去。又传工夫人的话,叫袭人空的时候来府里一趟,太太要见见她。

  老叶妈都记下了,到二门上唤了一辆小车,问明袭人住处在驴市街,便坐车一直前往。到了那里,乃是一个小板门的杂院,一进门便问蒋奶奶,遇着一个老婆子耳朵聋的说道:「这里哪有什么奶奶呢?」又问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指着酸枣树底下一间灰棚说道:「住这屋的就姓蒋。」老叶妈在房门外叫了一声,只见袭人穿着带补丁的蓝布褂,青布裤子,脸上黄黄的,不施脂粉慢慢地走了出来。老叶妈道:「姑娘还认得我么?」袭人道:「不是叶大娘么?怎么会不认识,请屋里坐吧。」

  老叶妈随着她走时屋内,见土炕上只铺着一领破席,叠着一床破棉被,想是半铺半盖的。袭人让老叶妈在炕头上坐下,道:「叶大娘难得你还来瞧瞧我,我真没脸再见府里的人了。」老叶妈道:「姑娘说哪里的话,什么人没个灾难。你年轻轻的,别尽往窄里想,往后的日子还宽着呢。」袭人将要说话,眼泪先滚了下来,咽着说道:「我这苦命的,哪里还有日子过呢?我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原拼着一死的,偏生鬼蒙了头,该死不死,混了这些日子。不知道前世里造的什么孽,该姓蒋的什么债,把我拖下了苦海。苦也罢了,连他也活不长,丢下我孤孤零零的,可怎么活着哪?要说死呢,为什么那时候不死,如今就死了算个什么?要勉强活着罢,靠什么过日子,还有什么脸跟人家告苦求帮去。」老叶妈道:「俗语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千万别那么想,难道你亲哥哥也不管你么?」袭人道:「我哥哥前两年就过去了,嫂子他们早就回了南,也好久没得着信。

  若有我哥哥在着,好歹总有个投奔,哪会到这个地步呢?「老叶妈道:「宝二奶奶打发我来瞧瞧,劝你自己想开点。太太听见蒋老板的事,也很惦记你,若是没有事,到府里去一趟,大家替你想个主意。这一包是一百两银子,有太太赏的五十两,二奶奶又凑了五十两,给你贴补着花吧。「袭人含泪道:「太太和二奶奶的恩典,我感之不尽。我本来不敢领的,现在也说不得了,家里一个大钱也没有,昨儿把那床破褥子对付换了几个钱,今儿算过去了,明儿还不知怎么过呢?「老叶妈道:「姑娘,你总要想个长久的主意才好,就是太太和二奶奶给的这银子,也吃不了一年半载,吃完了又怎么样?「袭人道:「我也想过,除非是到人家去伺候太太奶奶们,混碗饭吃。可哪找贾府上这样宽厚的人家,若是太太、二奶奶可怜我,收留在府里,当一个粗使的丫头老婆子,我情愿尽心服侍她老人家,也算报答了这番恩典。若是用不着我,也是我的命,只好来生变牛变马,再报答太太和二奶奶吧。「老叶妈见她说得凄凉,也不免落泪道:「我回去给你回报了,你听信吧。「那天回至怡红院,便照着袭人的话回复了宝钗。宝钗道:「袭人那个人,事理很明白,做事也还麻利,我手底下正短这么一个粗使的人。可是她从这里出去的,如今又叫回来,只怕老爷太太未必肯依呢。「正说着,蕙哥儿、权哥儿从家学里回来,老叶妈便自退下。

  原来梅氏新生了第二个哥儿,贾政因贾兰正在军机,替他命名贾枢。李纨忙着照料产妇,又怕权哥儿吵闹,谆托宝钗代为照管。宝钗对于权哥儿眠食一切照顾甚周,看待的也和蕙哥儿一样。此时叔侄二人同回至园中,见了宝钗。秋纹忙替他们收起书包,一面预备点心。宝钗问起本日功课?蕙哥儿道:「师父因为《左传》念完了,今儿又上了《诗经》,都是四字一句,又都有韵,比《左传》还有趣昧呢。」宝钗道:「师父讲了没有?」蕙哥儿道:「师父教了两遍,跟手就讲了。那关关是鸟声,雎鸠是鸟名,就不讲我也懂得。」宝钗又道:「你们对了对子没有?」蕙哥儿道:「我自己对了,权哥儿对不出,还是我替对的呢。」宝钗道:「他比你小,就是对不出,师父也要教给你的,要你替对做什么?」蕙哥儿道:「他许我明儿叫人上东庙去,买一对花鸽子送给我。」宝钗道:「这更不该,今儿他许你花鸽子,你就替他对对子,将来长大了,人家许你点好东西,任什么事你都替人干去,不是贪得败行么?往后切戒不可。」蕙哥儿道:「奶奶说得是,我往后不敢了。」歇一会儿,又问宝钗道:「那贾雨村是咱们一家么?什么辈分?」宝钗道:「那是你爷爷认的本家,比爷爷小一辈,你怎么问起他来?」蕙哥儿道:「昨天有个贾小村来见爷爷没见着,就到学里去寻师父。师父说他是雨村的儿子,我见小厮们都称呼他兴隆街小大爷,只道也是咱们家里人哪!」宝钗道:「你见了他,也应该称他大哥。」蕙哥儿道:「师父叫我们都见了,那小村大哥自己说懂得相法,看了我们俩,说都是一二品的相,还说我的官星,眼前就要发动,哪会有这种事呢?」宝钗等他们吃了点心,又看着把当天念的生书都理熟了,从头背了一遍,方叫秋纹、碧痕领他们玩去。莺儿笑道:「从前常见二爷和小兰大爷一块儿上学去,不几年就都中了。将来他们俩也要叔侄同榜呢。宝钗见没事,又趁空往稻香村去看梅氏,和李纨说了一回话。至掌灯方回。

  那几天白天料理事务,晚上照管哥儿,连寻湘云、惜春闲谈的工夫都没有了。

  枢哥儿洗三那天,宝琴、岫烟、李纹、李绮都来了,在稻香村聚了一日。次日,王夫人、尤氏等方从陵上回来。

  王夫人见了李纨、宝钗道:「你们这回可受累了。」李纨道:「我只照管产房,家里事全是宝妹妹唱独脚戏,还替我看着权哥儿,真够她累的。」宝钗只有谦逊而已。那贾小村知贾政、贾兰随驾回来,又忙来拜见。他也是学得雨村那一套本事,把贾政祖孙胡乱恭维一阵,贾兰因他本是荫生知县,指引他到部投供,后来也选了陕西一个中缺。他说贾蕙目下官星发动,大家都不相信,说道:「这么点的孩子,哪能就做官呢?」却不料也居然有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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