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盤需要細細思量才能完成的拼圖。

把那整片花了多天才完成的拼圖角碰落時，他瞬間頭皮發麻的發冷。

「啊，」艾因雷拉迅速彎身撿拾落到地毯的好幾片拼圖，他忐忑地道：「抱歉，我忘記你在這裏擺了這些。」

「沒關係，艾因雷拉，我不介意的，」他笑笑道，「只要你沒受傷就好了。」

「話不是這麼說……」

艾因雷拉將手裡東西放到桌上，對於哥哥無謂的態度，他反而不怎麼舒坦。

明明錯的都是他，受害者還依然故我的把罪狀攬身，一思便升起不快，旋即他表情不滿地瞪著露出溫和笑容的人。

寵溺的對待可不行啊，教育可不能這樣，這樣雙方都沒辦法成長的。

他忍住因教師角色而想大罵的衝動，只壓低嗓子悶悶地說：「你要學會對我生氣才行。」

「可是，真的沒關係。」雷爾哈爾尼仍舊維持著那副笑容，「那只是在我思考的時候擺著看罷了。」

年初就搬回家住的艾因雷拉很快就留意到雷爾哈爾尼在吃過晚餐洗澡後，有一個小小的習慣。那個習慣，他幼年沒什麼印象，以至於發現時相當訝異。

「我都不曉得你有玩拼圖的習慣。」

「嗯？」慢慢的再度將艾因雷拉擾亂的拼圖一一復原的人歪頭，「你不知道也很正常，畢竟是我這幾年才養成的習慣。」

儘管哥哥沒有回答過理由，但艾因雷拉是很容易想像到原因的——昭然若揭，此刻，家裡很安靜。

公館位於森林深處，外層又是施加了障壁魔法的森林，避人耳目下，不會吵鬧到什麼程度。

多年前，嫻熟當主的工作之後，哥哥的夜晚恐怕空了下來，然而獨自一人待著的夜晚，思緒往往雜亂無章，那時雷爾哈爾尼或許是從哪裡聽說拼圖能整理思緒，便買了一盒千片拼圖回來，卻不是要完成它的意思，他一個晚上能拼一片就了不起了。

因此，正如他所言，拼圖不過是只是用來輔助思考。

「每天重複不會厭煩嗎？」

他看了幾天，哥哥幾乎都是在同一個範圍拼著，有時他拿著一小塊，不知道思考什麼，始終沒有放下。

「不會啊。」修復完散亂的部分，雷爾哈爾尼開始將盒子內的拼圖按照造型分類，「因為，我本來就沒有要完成的打算。」

正由於沒有想要完成拼圖，被弄亂了才會說沒關係，也不生氣。

乍似合理，可艾因雷拉總覺得，從哥哥的言行透露了什麼重大訊息。

他卻一時抓不準。

艾因雷拉只是很直覺地回道：「東西都買了，完成不是挺好的嗎？我看著有點煩，不如我們一起做吧，總是會完成的。」

雷爾哈爾尼動作停下，詭譎不安的氣氛頓時蔓延，艾因雷拉見狀不由得感覺背脊冷意漫爬。他想，他應該沒有踩到什麼不該有的東西才對。

「說的也是。」回頭面向他的，是一如往常的笑容，依然溫和與恬靜。

哥哥不是生氣。他無端地想，內心鬆了口氣。

艾因雷拉提議時，他內心跳動的很劇烈。

就像是從未奢求的願望忽然之間實現了。

到底要笑呢？還是哭呢？雷爾哈爾尼久違地湧上一股難解情緒。

直覺很準呢。他淡然地想，果然，不管自己怎麼隱藏，都逃不過那孩子純粹凜然的目光。

人生如同拼圖，缺了什麼，永遠未知。

也許直到盡頭，才會發現整張拼圖獨獨缺漏了最重要的那一塊，而那一塊，是永遠錯失、無法再回頭的遺憾。

雷爾哈爾尼不願曉得拼圖的最終樣貌，因為，他也可能買到瑕疵品，他很有可能無法拼完——缺了一塊的瑕疵，永遠不會完滿的圖像。

「你害怕那個？」艾因雷拉不以為然地望著哥哥。

花了幾個禮拜，兩人終於把拼圖接近完成——應驗了雷爾哈爾尼的不安，果然少了一片。

「跟我想的一樣呢。」

雖說跟雷爾哈爾尼猜想一致，可真正見識到時，雷爾哈爾尼卻有被什麼壓抑的沉悶。

艾因雷拉盯著難得表露憂鬱神色的人半晌。

「這樣就行了，不是嗎？」

艾因雷拉突兀地笑了。

他從書房拿來紙筆剪刀與繪圖工具，很快地就將缺漏的部分手工修補好——他做了個小塊拼圖，儘管圖像色調無法完全與印刷品一致，但遠遠看去也不會立即辨認出差異。

「沒有的話，就創造一個，這樣不就好了嗎？」

他微笑地望著雷爾哈爾尼，對方目光深處跳動著他渴求見到的光芒。

就像是他們曾經錯過，甚至差點再無法相見，如此嚴峻的情況下，終究也能有修補的機會，不是嗎？

「艾因雷拉果然很厲害。」

「那當然，你以為我為人師表幾年了，和學生的難題相較下，這點事情倒挺容易的。」

如果說某塊拼圖是重要的鑰匙，而雷爾哈爾尼不小心弄丟了的話。

那麼，他會重新地為他製作一模一樣的拼圖。

他們之間不會有遺憾的，他也不會允許任何遺憾再度發生。

畢竟，他最缺失的，人生最重要的那塊拼圖，就是在他的手裡。

雷爾哈爾尼想，人生就像是拼圖。即使小心翼翼，在某時某刻也會失去關鍵的一片。

幸好。

他由衷地喜悅。

他缺失的那一塊，始終在艾因雷拉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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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雷爾哈爾尼之所以買拼圖，是想像著，會有那麼一日，能和離家的弟弟再一起居住在公館，並且，和他一塊完成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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