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章、遺塵

魏曉藍三人到贛南時都已經飢腸轆轆，隨便進了一間飯館用餐後，藍忘機終於能向魏無羨探究他對江晚吟幾人所言何意。

他極力壓抑自己說話的顫抖：「魏嬰……你說，我們會忘記以前的事，是真的嗎？」

魏無羨有些漫不經心：「當然是真的。你沒發現那些前世記憶已經不是那麼清晰了嗎？你們一直在遺忘，記憶不斷模糊，直到完全消失。」

藍忘機用力搖頭，厲聲否定：「沒有！」

魏無羨瞥了他一眼，不與他爭辯。「等你們都忘了，世間就沒有『魏無羨』這個人了。時間回溯，把過去的我抹除了，你若是回去問你叔父，知不知道魏長澤與藏色散人之子，他約莫會告訴你，他不知道，甚至會反問你，他們難道有個孩子嗎？為何從未聽聞？」

藍忘機放在桌上的雙手緊握成拳，堅定的、彷若許下誓言般道：「我不會忘記的。與你有關的一切，我都記得，絕不會忘。」

魏無羨沒有反應，反倒是曉星塵抬頭詫異的看著他，眼帶困惑。

含光君為什麼這麼執著於師兄？這不像……有仇或普通朋友，就算是摯友，也不該是這樣深沉的感情，好像忘記了會讓他痛不欲生……不，光是知道自己將會遺忘對方，他就已經痛苦非常，甚至抗拒、拒絕接受這個訊息，就好像……這個人是即使失去生命也絕對不想忘記的存在。

雖然知己至交可能也會在得知將來會忘記摯友而有這些感受，但藍忘機的情感中卻似乎又多出了什麼。

藍忘機說完，席間沉默了片刻，魏無羨都想出去找個客棧要間房間睡個午覺了，前者忽然問他：「魏嬰，此……此生，溫氏並未打上藍氏，可是你插手了？」

魏無羨隨意的點了一下頭。

藍忘機對他深深一揖：「我代全族向你道謝，多謝你保我藍氏毫髮無傷，救下我父親性命，免我兄長逃亡之苦。還有教化司暮溪山時，多謝你出手相助。」

魏無羨擺擺手，「沒什麼好謝的，不過順便。」至於順便什麼他卻沒說。「我去找客棧，師叔你……」

曉星塵馬上道：「師兄你是不是累了，我陪你一起。」

「我一同。」藍忘機跟著起身，隨手在桌上放了一塊碎銀，喚來客棧夥計收拾桌子。

曉星塵小聲嘀咕：「我們是不是常常吃飯都是含光君結帳啊？」

魏無羨頓了一下，回想一番後發現……好像真的是這樣。

他下山後萬事不管，即使自己身上有抱山散人給的銀兩但他跟曉星塵一起吃飯住宿都是後者掏錢，後來遇到了藍忘機，往往都是藍忘機點菜，幾人要走時對方再把銀子放在桌上。

「……要記得還人家。」魏無羨低聲對曉星塵道。

「喔……」曉星塵低頭掰手指算要還多少，但是他根本不記得之前多少頓飯是藍忘機付錢、又吃了多少，只能求助魏無羨：「師兄……還多少啊？」

魏無羨在心裡算了算，「二兩。」他們兩個人吃，二兩差不多。

曉星塵毫無異議的應下了。

找好客棧，曉星塵表示想出去逛逛，魏無羨點點頭：「我想休息一下，不要太晚回來，入夜後估計會下雨。」

曉星塵往外瞧了瞧，陽光雖然不盛但也不像要下雨的樣子，不過師兄說的就是對的，於是他乖巧點頭：「好。」

得了他的回答，魏無羨跟著客棧夥計上了樓。

藍忘機有些疑惑，「魏嬰如何判斷晚間天象？」現在不過未時初，距離入夜還有兩個多時辰，他怎麼這麼確定晚上會下雨？

曉星塵對他笑了笑，「師兄說會下雨就會下雨。他總在山上曬藥材，要是不能精準判斷何時會下雨，他的藥材可就都被淋壞啦！」

藍忘機沉默了。

又是他全然陌生的、關於魏嬰的事。

曉星塵卻沒有發覺他的失落和微妙的不平衡，從荷包裡拿出兩錠銀子遞過去：「這是這半個月的餐費，抱歉啊含光君，我太粗心了都沒有發現你替我們付了帳，多謝啦。」

藍忘機並不想接，但也說不出他樂意給魏無羨買任何東西這種話，也不想為難曉星塵，所以他還是拿走了一兩白銀。「一兩足矣。曉道長與魏嬰在外還有其他花銷，夜獵所得也不多，剩下的銀兩留著吧。」

曉星塵有些猶豫：「但師兄說還你二兩……」

藍忘機心中苦澀，輕聲道：「我自會同他解釋。曉道長不是想出去遊覽？注意安全。」

不用因為沒有聽師兄的話而心虛，曉星塵馬上將銀子收了回去：「那我出去了～含光君你也好好休息！」

藍忘機看著快樂的跑出客棧的少年，恍然間覺得好像看見了初識時的魏無羨。

※※※※※※※

門被敲響時魏無羨正呆坐在床上，腦袋裡雖然千頭萬緒但回過神來也不記得自己剛剛究竟都想了些什麼，他揉揉太陽穴：「進來。」

門很快就開了，藍忘機走了進來。

藍忘機跟著他們大半個月，還隨曉星塵一起照顧自己，也沒再說前世那些讓他不快的話，魏無羨對他的排斥降低很多，不再像藍忘機剛與他們同行時跟他說兩句話就煩，因此看見對方來找自己、一會兒還會單獨相處談話，魏無羨也沒有反口趕他走。

藍忘機走到魏無羨面前才停下，淺淡的眼瞳緊緊盯著他，「我只讓曉道長還了一兩。」

魏無羨有些不明所以的歪了歪頭，「一兩不會太少嗎？」他其實更疑惑為什麼藍忘機要特別過來跟他說這事，而且對方幹嘛離他這麼近？

藍忘機搖搖頭：「無妨。」

魏無羨無所謂的聳聳肩，「你覺得行就行。你還有什麼事？」

藍忘機朝他伸出手，魏無羨往後躲開，有些惱怒的看著他：「幹什麼，想抓我？」

藍忘機聞言立即收回了手，搖頭否認：「沒有。從來都沒有想抓你。魏嬰，信我。」

魏無羨此時才覺得藍忘機有些奇怪，雖然他眼神清醒，身姿也是一如既往的雅正，可是藍忘機說話好像有點太……直白了？而且……自從兩人再見，魏無羨毫不客氣的說出「不喜歡別人碰我」後，藍忘機就沒有在非必要的情況下與他有過觸碰，但他剛剛居然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耳朵？

魏無羨狐疑的看著藍忘機，後者依舊是那冷冰冰的表情，站姿挺拔，氣息穩重綿長，靈力沒有異樣，看起來不像中咒的樣子。「你想幹嘛？」

藍忘機眨了眨眼，再次伸手，魏無羨為了搞清楚他什麼情況忍著沒躲，然後……臉頰就被一隻溫暖乾燥的手掌輕輕捧住，嘴角被戳著往上提了提，藍忘機傾身，兩人距離一下變得很近，兩雙眼睛避無可避的對上，魏無羨能從藍忘機目光專注的眼裡模糊的看見自己的身影──就好像藍忘機滿眼都是他一樣。

「魏嬰……你很久沒有笑了。」藍忘機語調很輕，幾乎像是嘆息，語氣難過又心酸。

魏無羨怔住，他怎麼也想不到藍忘機會這樣憐惜的捧起他的臉，拇指徒勞的想在他臉上撐出笑容，還有這句飽含情感的話語；更想不到他竟然在對方身上嗅到了……淡淡的酒味。

藍忘機居然喝酒了？！

魏無羨震驚不已，都反應不過來自己應該把藍忘機的手拍掉然後用諷刺來回應他說的話。

藍忘機一直堅持著用手指戳著魏無羨的嘴角想讓他勾起笑容，發現無用後失落的輕輕摩娑他的臉自言自語道：「沒關係……魏嬰不想笑就不要笑，不要又……消失就好。」

魏無羨聞言心裡一刺，沒有人對他說過這種話，沒有人對他這麼……在乎。

同時他也明白藍忘機的言行舉止這麼失常應該是因為喝醉了。

但是他為什麼喝酒？

魏無羨消失十幾年的好奇心被勾了出來，曲指在藍忘機手腕上一彈彈開了他的手，難得的直視他：「你為什麼喝酒？」

藍忘機道：「喝錯了。」

魏無羨不解，「喝錯？」所以是誤飲？但是他們從來不買酒，除了第一次與藍忘機吃飯那次……

魏無羨尚在疑惑，藍忘機就對他因為困惑而複述的疑問做出回答：「那日點了酒，你沒喝，不能浪費，因此我收起來了。剛剛沒有注意誤飲。」

「……」原來那罈酒被藍忘機收起來了。

魏無羨打量著看不出醉態的藍忘機，心裡久違的生出一股新奇。

他見過太多人醉後發酒瘋的樣子，但是藍忘機這種的還是第一次看到。

而且喝醉了的藍忘機，好像……有問必答？

有道是酒醉吐真言，藍忘機雖然不說謊，但不想回答的、不願意說實話的往往就是沉默以對，此刻竟是問什麼答什麼，不遮不掩不裝沒聽見了。

魏無羨便問出了他很想知道的問題：「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討厭到看見我修鬼道就想抓我回去關起來，討厭到……跟那些人一樣，想要我的命？恨不得我快點去死？」

藍忘機連連搖頭：「沒有！不討厭！不是關起來，你……你靈力有損，我想帶你回去找辦法！我從來沒有想……想要你……你……」藍忘機沒有說完就收了聲，面露痛苦，似乎魏無羨與「死」這個字連接在一起也完全說不出口。

魏無羨有片刻的怔忡。

原來他從來沒有想讓自己去死。

原來他看出了自己的異狀。

原來他只是關心自己。

可是他錯過了，會錯了意，誤會他好久，到現在，即使知道了也沒有意義了。

「……對不起啊。」魏無羨伸長手拍拍藍忘機的肩，「是我誤會了。謝謝。」

藍忘機忽然臉色一變，明明才冷靜下來突然又激動的緊緊抓住他的手：「魏嬰，不要離開。跟我回雲深不知處……不，你不喜歡，那……我跟你一起可好？」

魏無羨被他捏得手都痛了，不明白藍忘機為什麼這般失態，抽了幾下沒把手抽回來，他索性就隨便藍忘機了。

看著藍忘機祈求的表情，魏無羨緩緩啟唇：「你跟著我沒有意義。你會忘記的，關於我的一切。所以回去吧，不要再跟著我們了。」

「不會！」藍忘機低吼，彷若困獸，「不會忘記！不能忘記魏嬰！一定要記得！忘不了──」

藍忘機猛地收住聲音盯著魏無羨看，眼神很亮。

魏無羨不明所以，卻覺得不太妙。

果然，藍忘機一撩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湊到他嘴前：「留下痕跡就不會忘記了。給你咬，用力一點，要留下傷口。」

「──！！」魏無羨又被震驚了。

他究竟有多不願意忘記前世記憶！？不願意到想要自己咬傷他留下傷痕！！

魏無羨覺得腦袋隱隱作痛，忍不住扶額，皺起了眉。

藍忘機見狀馬上將留下痕跡這件事拋到腦後，驚慌的坐到他身邊攬住魏無羨的肩膀意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魏嬰，魏嬰……何處不適？」

魏無羨輕吸一口氣，「頭疼……你，讓我自己一個人休息好不好？」

藍忘機聞言立即起身，把他放倒在床上躺著，還拉起被子蓋到他身上，點頭道：「好。你好好休息。」他摸摸魏無羨的額頭，「沒有發燒……魏嬰休息就會好。不要吵魏嬰。」說完乾脆的轉身出了房間。

魏無羨舒了一口氣，眼神複雜的看著門的方向。

藍忘機的態度……實在太奇怪了。

不知道他酒醒後會不會記得喝醉後的事，最好是不要記得，不然含光君的形象都沒了。

魏無羨疲憊的閉上眼。

＊＊＊一個比較平淡順便發展感情的過度章＊＊＊

篇名的「遺」除了遺忘也有拋棄的意思，指其他人對於前世記憶的遺忘，和羡捨棄了過去，同時自己不願意接受重來的世界，變相的世界也捨棄了他。

這章劇情完全沒在大綱上，是寫著寫著加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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