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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尘寻欢录】(第二章、伊有利剑腹中藏)(两万字更新),2

[db:作者] 2025-08-13 13:56 5hhhhh 3000 ℃

  「有没有可能,是哪个和你亲近的哥们弟兄,看你受罚心中有气,瞒着你跑来报复何霄亭的?」

  宁尘歪着头往灵宝堂人堆中看去,一众弟子都畏畏缩缩不敢看他。刘春胆子小点,抖如筛糠,饶是耿魄也脸色铁青,生怕他捅出什么意想不到的篓子。

  「我们哥几个关系好是好,可也万没到这地步呀。」宁尘说。

  却是没看见程婉……难不成缩在人群后头?

  张问崖捻捻下巴颏上的几根青须,转头又看向何霄亭:「何师弟,宁尘伤势你也见了,你还是笃定他是罪魁吗?」

  何霄亭向前疾走两步:「师兄!这小子手段精巧,您可千万别被他糊弄过去!

  他主动前来惹我,再被罚下一身皮肉之伤,必然是为了洗脱自己嫌疑!」

  宁尘心中暗笑,算他说对了。

  「哪有你这般诬人的!?」宁尘也叫起来,「我若要烧药圃,何必打你一拳惹人生疑?趁夜偷偷来把火放了便是!好你个何霄亭,为了诬赖于我,连自己的药圃都敢烧哇!!」

  「放你娘的屁!」

  张问崖抬手止住两人:「宁尘,你二人因何事生的嫌隙?你一个炼气期跑去跟一个筑基动粗,可真是有趣了。」

  还没等宁尘开口,旁边的王归游早已凑上前来:「师兄,还是我来讲吧,公允些。」

  王归游这也是想着给自己摘干净点,毕竟早些时候他已经插了一脚,若是往后纠缠起来,难免不会连累自己。

  张问崖一点头,王归游便一五一十把丢失贡丹的事儿讲了出来。这也算帮了宁尘一手,宁尘顾及程婉名声,本就要将那一拳和贡丹之事连起来。想来何霄亭也不敢乱提自己淫乱之事,那套说辞倒也严丝合缝。

  张问崖听罢王归游说话,冷笑一声:「王师弟,你所辖外门这阵子蹊跷事儿不少哇,我怎没听得还有贡丹被盗一事?」

  「不是,不是被盗!是差录了!」王归游一头冷汗,连声解释,「丹药堂掌院把这事定了个记册失误,可不是我乱说的。」

  张问崖不置可否地笑笑,又把目光转到了宁尘与何霄亭身上。

  「事情我已摸了个大概。你二人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劝你们提前开了尊口。

  待到我用搜魂术探得,便不好从轻发落了。」

  「快!师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您赶紧搜魂术搜我,可劲儿搜!」

  宁尘一边说一边还往前爬了两步,「您可一定在大家面前给个清白,看看这火到底是不是我放的!看看这贡丹到底是不是他偷的!」

  宁尘舌头这么一抖,悄没声儿地把搜魂术准备拷问的问题拧到了他提前画好的道道上。大家都还没察觉,他三五句话就把「偷药」「放火」俩事穿在了同一个串上。搜魂术也得消耗真元,不是乱用的,他这一顿忙活,正是为了把张问崖的注意力聚在该去的地方。

  他只需要张问崖的搜魂术问出一个问题。

  何霄亭登时出了满满一身的白毛汗,他大著舌头:「师兄!你听、你听我……」

  张问崖一直察言观色未曾松懈,此时一眼瞥见何霄亭那副模样,手上立刻掐出法决,搜魂术当头就罩了下去。

  「何霄亭!那贡丹可是你盗去陷害宁尘的!」

  何霄亭早已心智飘摇,让金丹修士神念这么狠狠一冲,咣当一声就跪下了。

  无需多言,那软绵绵的识海在喝问之下啥都兜不住,张问崖的问题已是有了答案。

  张问崖一挥手:「捆咯!」

  锦袍们一拥而上,用铁链给何霄亭捆成了粽子,跟着张问崖准备离去。

  看着这一幕,宁尘乐得哈哈大笑。然而那只是做给人看的,他心里依旧绷紧了一根弦。

  不对劲,他心说。

  在宁尘预判中,何霄亭在知道自己手握贡丹的情况下,断不会这样束手就擒。

  宁尘这里还有另外的后手,若是何霄亭掀出什么新牌,那瓶沾着他鼻血的丹瓶现如今正埋在烧毁的药圃之下,随时准备登场再唱那么一出好戏。

  这也是宁尘非要过去给他一拳的原因。

  可现如今那些谋划压根没派上用场。这何霄亭蠢得像头水牛,没有任何像样的反抗,就这么让人抽了脊梁骨,就仿佛……仿佛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张师兄且慢!」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宁尘猛一扭头,看到一个女人走了出来。正是那何霄亭的姘头,罗莹织。

  「罗师妹?有话要讲?」张问崖拧身回还。听那意思,他倒认得这娘们。

  宁尘心中警声大作,只觉得一柄明晃晃的钢刀从没想到的地方朝自己扎了过来。

  「您光搜了何霄亭的魂,怎的就把宁尘放了呢?您这般偏袒,我们丹药堂可心里不痛快了。」

  张问崖想了片刻:「罗师妹有理,倒是我疏忽了。宁尘,你怕我搜吗?」

  虽然心中忐忑,但宁尘仍面不改色。他勉强从地上站起,两手一伸:「张师兄请。」

  金丹期修士神念毫不客气地卷上来,宁尘面不红气不喘,任由他在自己识海小小一方空间内充盈起来。

  「宁尘,火烧丹药堂药圃之事可与你有关?」

  「与我无关!」

  张问崖细细品去,那识海坦荡浩然,端的没有丝毫摇摆。他微微颔首,刚准备将神念拔去,却见灵宝堂一侧有一人被踉跄推了出来。

  「着、着火那晚,我却看见宁师兄从房里出来,进夜里去了……」

  一个黑瘦女子站在人前一字一顿地说道。她双手拧在一起,全身颤抖。

  宁尘望着她的脸,只觉得神魂激荡。

  张问崖断案好手,刚才没有放过何霄亭念动,此刻也是一样。他神念猛地一催,又喝问道:「她所说属实否?!」

  宁尘识海险些颤了,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让张问崖抓住任何蛛丝马迹。

  然而那已经毫无意义,从程婉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宁尘就输了个彻彻底底。

  张问崖立刻再将神念罩向程婉。炼气期都没到的瘦弱姑娘,张问崖神念一刺便将她识海从里至外掏了个干净,自是没有任何能糊弄的地方。两相一比,谁吐了真言谁作了遮掩,一目了然。

  而最关节之处尚不在此,宁尘一介炼气修为,竟有瞒天过海之能,在诸人看来这背后已是藏着天大的阴谋诡计。

  噌楞楞一声,张问崖腰间佩剑悬在了头顶。他身为剑修,剑指一掐,飞剑如臂使指。

  宁尘任凭飞剑直指眉心,只是直愣愣看着程婉。但见程婉泪流满面,不敢看他一眼。宁尘脑中嗡嗡作响,哪里还能考量脱身之计。

  他整个人僵着,被人锁了也似浑然不觉。那绿树红花都变得灰了,腔子里的心也撕得带血。

  我对不起你吗?

  宁尘死死瞪着程婉,被一众锦袍拖将而去。

  等他醒过乏儿,人已被按在了掌刑殿大堂。

  大堂森严肃穆,更有八位灵觉期高手坐镇。大殿尽头座上端坐一人,却非掌刑长老,而是枢机阁主穆天香。

  枢机阁主乃是宗门内一人之下的位子,宗内大小事务几乎都要经由枢机阁汇总上达宗主。穆天香元婴期修为,一年总有一两次在宗门内露面,外门众弟子敬之如敬神。倒是宗主常年不问政事一心修行,外门竟无几人见过煌仙子盛颜。

  穆天香执掌宗门繁务逾百年之久,尤甚宗主登位时长。她着一身不辨男女的灰袍,头挽一根碧玉发簪,面沉似寒潭苦水,任谁看都是个铁心肠的宗门大管事。

  张问崖解下令牌送归,跪拜道:「秉阁主,弟子已拿得贼人至此。此子身负隐秘,我金丹期搜魂术却是奈何不得。」

  他细细将判案之事讲了,那阁主却是一语不发。待他说罢,穆天香便挥手屏退了他。

  「那药圃可是你烧的?」穆天香悠声发问。

  「是。」

  宁尘麻木着,随口应道。他也懒得辩解,只当是自己又在这世上白走了一遭。

  「还算识时务。那又是何人指派你行那不轨之事?」

  「自己犯贱,怨不得旁人。」宁尘咬牙道。

  可不是贱吗?犯贱救那小娘皮,惹了一身煞气;犯贱去筹谋那妙计诡策,倒头来被自己人卖了个干净。你说是不是犯贱!

  穆天香高高在上哼了一声,也不细究:「你如何瞒得真传弟子搜魂?若有外人给了你什么秘法奇宝,趁现在交代了,也算干净。」

  「老子天赋异禀!」

  穆天香声音毫无波澜:「将实话讲来,也免得受苦。」

  「实话,哈哈哈,我告诉你,哪句都是实话!就是实话不好听!」

  穆天香哪里搭理一个炼气期的叫嚣,若不是宗主有心过问此事,她都不会出现在掌刑大殿。此时见宁尘神色怨怼气焰嚣张,也不再废话。一枚玉签飞下,命掌刑大殿守卫将宁尘带去了隐蛇窟。

  宗门内门已与外门截然不同。外门尚与凡俗相连,而自内门起则依托大法力自成世界,宗门真脉便在此所谓方圆界内。层层叠叠的楼台亭阁聚起一方仙城,放眼四望,只见群山不见边。

  宁尘还是第一次进得方圆界,却已无心四顾。押送的灵觉期护法将他一路带入山中,密密丛林中有一天坑豁然而现。那天坑足有百丈之宽,从天上看黑黝黝深不见底。宁尘被他们押着向下坠去,只见石壁缝隙中尽是虫蛇。

  一名护法手持罄钟法具轻轻一敲,满窟毒蛇登时四散游开,露出天坑中心最深处一副铁架。隐蛇窟乃是宗门培育毒物以入药炼器的地穴,作为用刑之处倒也方便。

  护法将宁尘锁在铁架之上,又用破法金针刺入丹田废了气海。他们丢下一句「早点招供,少吃苦头」,便御剑而去。

  一束淡淡日光从天坑穴口洒下,勉强照亮宁尘身周十余丈。没了法罄驱赶,百千条毒蛇又从黑暗中游出,窸窸窣窣地爬上了宁尘的双腿身躯。

  这些毒蛇并非凡物,嗅得修士真气,一时间凶性大起,一口口咬在宁尘身上,贪婪吮吸着灵气充盈的人血。更有那异种灵蛇,小指一般粗细,竟滋溜溜钻入皮肉之中。

  身受千万蚁噬,蛇毒更是疼的焚肤裂骨,饶是宁尘也打熬不住,在铁架上惨叫着强挣起来。可那铁架锁链也非凡铁,哪里挣得分毫?不消半个时辰他便没了气力。

  真若是炼气的奸细,牙咬得再硬也抵不过一日。宁尘也算倒了霉,偏偏神念刚韧,剧痛之下竟不觉绝望恐惧,只生得满腹愤懑,火一样的暴躁,几乎要把体内蛇毒烧个精光。

  毒蛇啃咬之中,神智却愈发清明。一日一夜,宁尘倒是把先前之事想了个通透。

  自己被绑走之时,何霄亭那盗药陷害的罪名并未因此洗脱。按宗门律法,废掉修为赶出山门都是轻的,若不是背后有家族撑腰,指不定还要镇压在牢狱中关上三五十年。

  所以,那罗莹织突然站出来,并非是为他开脱。这事情自始至终都是那臭娘们在暗自捣鬼。

  自己找何霄亭谈判之事,定被他碎言碎语告知了罗莹织,殊不知罗莹织早已心怀不轨。其实是她派人凌辱了程婉,恰到好处挑拨了二人相斗,太他妈毒了!

  猜也猜得出来,何罗二人在丹药堂私下定然也存着不少矛盾,只因何霄亭傲慢自大,浑然没将罗莹织看在眼里,才闹出今日之事。

  宁尘冷哼一声聊作自嘲,自己也与何霄亭半斤八两,自忖身怀几分长处就有点目中无人了。那罗莹织分寸拿捏得颇为得当,从未小看过自己。她隐忍不发,只待二虎相争,也算是多谋善虑。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宁尘想到此处,竟然没一点仇意,反倒生出些佩服。而那全身上下四处乱窜的怒火,只着落在一人身上。

  想起程婉,宁尘脑子顿时乱糟糟一片。

  人心脏,狗不吃,这道理宁尘八辈儿前就明白,他从来也没觉得程婉理当对他如何。可是真等她一刀扎在心窝上,一腔子血喷出来,才发现是那样烫人。

  说是不在乎,哪儿能啊!都是娘生肉长的,宁尘刚把那冰凉凉的心露出来让她摸了摸,她就伸手捏了个粉碎。

  你不站在我这边儿也就罢了,为何落井下石?!

  宁尘昏沉沉地挂在那儿,几十条灵蛇已钻进肉缝深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那剖心挖肝的剧痛足逼的人咬舌自尽。

  可一直活没个活样儿的宁尘,此刻反倒一点儿都不想死了。老子非得活着走出去,按着她的脑袋问个明白!他妈的,就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浑浑噩噩,才落得和这一众霄小勾心斗角的境地。真要还能囫囵个从这儿爬起来,我宁尘不拼上命在这世间弄出点动静,不如把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合欢宗,羲和大殿。

  内外门弟子那逼仄的炼丹房可和这儿没得比。几十丈长宽的大殿,都是聚气柃木搭建,木助火势,中间那两人高的丹炉哪怕不放引火之物,也能窜出熊熊真火。

  大殿墙边站了一圈使女,其中半数都是凝心期。这修为放在外门,做个管事也不为过,此刻却甘愿在此被烤得汗流浃背。

  能在宗主驾前座后转悠,对修行的助力可不是内外门修业堂能够相提并论的。

  光是沾上几分这炉内外溢的天炎真火,就抵得凝心期三两月的水磨功夫。有这等好处,众使女哪个不是尽心全力,内外门女弟子更是打破头都想侍于宗主左右。

  煌仙子从来不喜炼制丹药,今天也是一样。

  白焰从丹炉几个气口跃出如脱笼之鸟,欢腾腾升上半空。整个丹炉已烧成青白色,它炉门大开,却不是为了往其中送药。

  龙雅歌斜披红裳,裸着一抹香肩,赤着半抹酥胸,她右臂直穿炉口,没在熊熊烈焰当中。满殿使女汗滴如雨,她一身肌肤却光滑似雪沼。

  手臂在烈火中结出鳞片状点点黑屑,又随火焰化作飞灰,那条胳膊和白焰几乎融为一体,琉璃般晶莹剔透。

  片刻后,合欢宗主长舒一口气,只见满炉大火像生出什么心念似的,乖乖缩回炉心,化作缕缕青烟。待煌仙子从炉中收回手来,那条胳膊已变得与常人无异。

  不消多言,早已等候多时的使女们立刻围至身前,送上濡巾美酒,又替她重新穿好衣衫。

  龙雅歌饮过半盏葡萄甜酒,斜身望向一直立在几尺外的黑衣女子:「热嘛?

  喝点吧!」

  女影卫轻轻摇头,只是抬手向大殿外指了指。穆天香听得宗主先前传唤,早已急忙忙赶来,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有余。

  「知道啦。」龙雅歌甩甩刚刚祭炼过的手臂,在使女簇拥下踱出殿去。

  「见过宗主。不知宗主唤我何事?」穆天香早已等得焦躁,此时话也说得快了些。

  「刚才炼体之时,忽地想起前几日你上报的事情了。」龙雅歌也不看她,只是向寝殿一路而行。

  「宗主是说药圃被烧一案?巡查堂已拿获真凶,经我亲自审过了。」穆天香紧随在侧。

  「何人所为?」

  「一个灵宝堂外门弟子。问而不答,已锁在隐蛇窟四日,却仍是撬不开嘴。」

  「外门?筑基期?」

  「炼气。」

  「搜魂术一探便好了,怎的这样麻烦?」

  「真传弟子将搜魂术掐在他身上,却像泥牛入海一般。定是他背后宗门施了什么手段,以防他泄露底细。宗主莫要放在心上,再关他两日,待毒摧心脉神络损毁,属下亲自与他搜魂,不怕事情不清明。」

  「由你。」

  龙雅歌抛下两个字,又走几步,却猛然顿在原地。穆天香见她模样奇怪,小心翼翼凑上一步:「宗主?」

  龙雅歌望着穆天香,眼神摇曳:「你且将缘由经过细细讲来。」

  穆天香便从何霄亭盗药栽赃宁尘讲起,一五一十把来龙去脉道了个清楚。

  听完穆天香奏报,龙雅歌扭头唤道:「阿翎!」

  黑衣影卫唿地转到龙雅歌侧前,目光炯炯。

  「你去外门探个分明,再将那宁尘带来。」

  话音刚落,女子便化作一道漆黑闪电,消失在睽睽众目之下。

  「穆阁主,此事不须你操心了。」龙雅歌又对穆天香道。

  穆天香愣了片刻,本想多问几句,龙雅歌已带人飘然而去。

  煌仙子来至合欢大殿挥散众仆,走上一级级玉阶,将自己扔在宗主宝座中,手指在扶手上不停敲打。分神期修为,天下齐肩者不过二十,她神念一动,便知大殿百丈之内已无一人,可仍然挥袖施术升起了大殿外层层禁制。

  一切做罢,她才发觉自己心脏砰砰跳得停不下来。

  两盏茶功夫,远远传来风响。龙雅歌从座位上正起身子,先前胸中那几许激越,被她用浑厚道心稳稳压下。

  合欢大殿的禁制能挡千军万马,唯独拦不住宗主影卫。阿翎将那宁尘拎在手里,一路来至宗主座前,将他丢在地上。

  分神期修士双目如焗,千丈外的虫蚁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可是龙雅歌仍忍不住跳下座来,走到宁尘三尺之外,低头向他看去。

  貌不惊人的一张脸,倒也清俊坚毅,只是那些蛇虫可不管是头是脸,见肉就咬,留下满面疮痍。身上就更不用提了,几天下来,好好的外门袍子浸透鲜血,已变得黑了。那褂子被撕咬得凌乱稀碎,破烂烂像是个小叫花子。

  人还醒着,只是说不出话。他双目盈着一层灰雾,想是体内淤毒愈盛,蒙了大半心智。那身子遍体鳞伤,脏腑内也是毒气肆溢,可他眉宇间却依旧积着一股冲天怨气,愣是没在刑罚中屈从下来。

  龙雅歌知他视物不清,自己在他眼前不过一团红影,便假作问道:「招供吗?」

  「我招你妈了个逼!」宁尘满口血沫,呸的一声吐过去。他本也没什么好招,若在此时服软编些瞎话,非让人当蝼蚁随脚踩碎了不可。倒不如挺直脊梁,说不定能求得个正眼相看的机会。

  那搀血的唾沫还未触及面前人儿分毫,便被周身无形火流蒸发不见。龙雅歌俯下身子,与宁尘神念相接,将他识海仔仔细细摩挲了一通。

  果然如穆天香所说,炼气期小小气海之外,竟配得一片浩瀚广阔识海神念。

  龙雅歌心脏又猛跳几分,转眼看向阿翎。

  黑衣影卫会意,上前将自己探得之事在她耳边讲了。

  龙雅歌听罢,又呆视他半晌,轻叹一口气:「阿翎,给他解毒。」

  阿翎上前,捏着宁尘脑袋将他提将起来,真气从顶门向下猛地一贯。宁尘全身噗嚓一下喷出十几道黑色血流,连带丹田那枚破法金针都激射出来,被阿翎两指一夹收在掌中。

  隐蛇窟浅处的蛇虫毒性不彰,只侵入肌腠肺腑不伤识海。宗主影卫也有元婴期修为,气随神动,驱使真气尽数将宁尘体内毒素清了。还有那钻入体内的小蛇,也统统碾作粉末,反作了滋补之用。

  只是那身袍子被真气搅得几乎衣不蔽体,头发也被激得四散炸起。龙雅歌瞥着他形貌好笑,便对阿翎道:「去后殿给他寻件衣服。」

  阿翎面罩下的眼睛眯起来,双手一摊,那意思仿佛在说「难道给他穿你的女装?」

  龙雅歌瞪她一眼:「你先找件你的给他换上嘛!」

  她身材高挑,又素来穿着短衫劲装,却是合著了宁尘身量。阿翎摇摇头,转身去了。

  煌仙子纤纤手指一点,从储物戒中抖出一枚滋补气血的丹药射入宁尘口中。

  一宗之主出手的丸药自是不凡,几息之后宁尘长出一口浊气,晃悠悠支着身子从地上坐了起来,伤口处也飞快愈合如初。

  宁尘先前还在脑瓜子里昏沉沉与那股子愤恨斗法,耳边时常响的几声聒噪也被他以吼骂应去。这时候满心的毒气散了,疼痛立止,突然间像是洗了个痛快快的凉水澡,全身上下都觉得那么舒爽。

  然后他抬头一瞧,发现跟前正站着一位。一身娇艳红裙下招展着柳腰玉腿,脖颈下面酥胸半抹,两座大山似的往瞳孔压来。那眼角眉梢,那樱唇嘴角,万种风情倾国倾城,顿时把他看愣了神。

  那丹药也是厉害,给宁尘补的有点过头。吱一下,宁尘两腿间那物事直挺挺跳了起来。赶上衣服也是稀碎,竟然就这么大模大样地晒了个太阳。

  龙雅歌倒也不是没在合欢典藏中见过男人那话儿,只是事发突然,眼么前儿兀突突窜出这么一东西,顿时红云翻上面颊,笑得花枝乱颤。

  阿翎夹着一套衣服从后殿回还,正见着宁尘一副呆呆模样,胯下还在那横刀立马。她眉毛一竖疾走两步,一脚踢在宁尘尾巴骨上。

  滋溜溜一道寒气趁着屁股根儿刺进来,宁尘嗷嚎一声从地上蹦得老高,腿间那话儿登时软了。

  「把衣服换上,本宫有话要问。」龙雅歌转回宝座,悠声吩咐道。

  宁尘揉着屁股,接过阿翎抛来的衣服,臊眉耷眼毛手毛脚地换了。

  眼见宁尘衣冠整洁,精气神似乎也回来了,龙雅歌抬手轻轻在扶手上一拍:「宁尘,你可知本宫是何人。」

  自打清醒之后,宁尘那小脑瓜子立刻开始嗡嗡猛转。座上那小娘一张嘴什么本宫,宁尘哪儿还不知道自己被拎到什么地方来了。要紧的是,咋个让自己卸了一身的麻烦才真的。

  「我管你什么人,要杀要打悉听尊便。」宁尘坐在地上梗着脖子。

  他可没忘,自己先前还啐了人家一口。结果人家不光没生气,还给自己解了毒。这时候若是把脊梁骨扔了邦邦磕响头,人家肯定不吃这一套。

  那小娘果然没动怒,只是笑得有些妖异:「脾气这么大啊?外门弟子见了宗主,也不行礼?谁教的规矩?」

  「反正火是我放的,没冤枉我,我就是腆着脸把好话说尽了也逃不了,何必再跟你低三下四。」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求神拜佛,巴望这小娘就吃这一套铁骨铮铮的戏码。

  这头豪言壮语说着,身后那位穿黑衣服的可不乐意了。宁尘只觉得后背凉飕飕就像站了个大冰坨子,两道目光小刀子似的在自己身上刮来刮去。

  「放火那事,蛇窟之刑作为惩戒,不必再提了。你老实与我说来,可与别的宗门有什么勾结?」

  「没有的事儿。我打小在宗门里长大,和自个儿家没什么分别,哪里要作什么劳什子奸细。」这话倒也不全是作伪。一闭眼一睁眼,已身在合欢宗十五年,没点感情那才是假话。

  「那你解释一下,你那浩荡识海是从何而来?」

  话好说,可说完了对面也得信才行。天花乱坠的真话,闹不好只会给自己再惹一身骚。宁尘叹口气,把早已备好的说辞托了出来。

  「我从小入梦极长,梦中世界似真似幻,我在其中耗去许多时日,不知不觉间修得识海广阔。我见自己与别人不同,便从不敢提起此节。」

  说完,宁尘带着一肚子忐忑沉默下去,也不知能不能过关。

  只听得头顶座上合欢宗主长嘘一口气:「你果真是」梦人「。」

  他妈的,胡编的事儿也能对上号?!宁尘一惊,连忙抬起头来:「难道宗主有所听闻?」

  龙雅歌从座上起身,一步步踱下玉阶:「你可知,合欢宗开宗祖师,亦是本宫之师祖,便是和你一样的梦人。」

  宁尘顿时傻了,原来祖师爷是咱的同行!娘了个腿儿,连编瞎话都编的是一套!不过也难怪,这前世后世可不正如南柯一梦么。

  龙雅歌见他面色大异,也不多言,只是自顾说道:「师祖开宗立派,一统凌允二州,又破虚飞升,乃是千年以降的天才。他飞升前给吾辈留下一套奇功,又有遗诏,只有梦人能够修习此法。」

  宁尘听得全身都哆嗦了,老子受了恁多的苦,原来好事儿都在这儿等着!

  可他还是强作镇定,又问:「你怎的知道我合适?有这种好东西,你没先练练?」

  「本宫自有本宫的机缘,不是你该操心的。」龙雅歌拂袖止了他的聒噪,「宁尘,本宫今日便代师祖收你这个真传弟子,你可愿意?」

  宁尘跳将起来:「谁不愿意谁是瘪犊子!」

  龙雅歌也不言笑,只是走进宁尘跟前:「你虽识海广大,却也未必真能修得此功。你坐定调息,让本宫仔细查探一番。」

  没有二话,宁尘咂着嘴盘腿入定,气门大开,由得龙雅歌将掌心按住紫府。

  其实他开不开的都拦不住人家,不到一盏茶功夫,宁尘试到合欢宗主抽身而起,也连忙睁开眼睛。

  殊不料,龙雅歌一脸肃容。

  「怎么?我不能修?」宁尘问。

  「你神念锋锐,识海沉静,正是一副传承宗门功法的好底子,只是……」

  宁尘搓着手,看着龙雅歌垂手低吟,好悬没给他急出满嘴大泡。

  「您能别卖关子吗?」

  龙雅歌拧住眉头,抬头直视他双目:「宁尘,你那根基万中无一,可惜不是童子之身。初阳既失,这功法却是修不得了。」

  宁尘只觉得心口被狠狠捣了一拳,顿时说不出话来。

  「你先不要丧气,」龙雅歌又道,「倒不是没有寰转之法。我观你盈盈有虚,似是刚失初阳不久。只要承你初阳之人修为平平不曾有意炼化,你还能以秘法将初阳纳回。倘若过了时日,阴阳交汇,就没得补救了。你且和我如实讲来,你是何时失的童身?」

  不提还好,一想起先前那些腌臜之事宁尘一股邪火又窜了上来。自己若不是被程婉取走童男之身,哪里会多这样一颗绊路之石;可也正是程婉将自己卖了,才得了现在这份机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因果之报自有其法。

  「大约有个十日半月了。」宁尘道。

  龙雅歌点点头:「就在这几日,万万耽误不得。」

  「只是我不懂如何重新取纳初阳之力……」

  「学些基本的攻伐纳气之法即可。」龙雅歌手一拍,「阿翎,你来教他。」

  身旁黑衣女子身形一震:「我?」

  就这么一个字,听起来却如玉镯锵地,玲珑剔透。宁尘忍不住看到她一眼,瞧见她目光中踟蹰动摇,似有万般不愿。

  「怎么?难道要本宫亲自教他?」龙雅歌催促道。

  阿翎哼了声,抬手抓住宁尘手腕,拽他往后殿走去。那手指力气奇大,捏得宁尘差点叫出声来。

  龙雅歌却伸手拦住自己影卫去路:「大殿禁制重重,又没得旁人,你还待去到哪里。就在此处教!」

  阿翎颇为无奈,回头看向宁尘。宁尘刚想讨好一笑,嘴还没咧开,就觉得天地突然反转过来。阿翎一脚踢在小腿上,将宁尘绊倒在地。宁尘躺在那刚要叫骂,却看到黑衣女子已跨到了自己腰间。

  一只手按住了自己额头,两只膝盖毫不客气地跪在宁尘两只手掌之上,浑厚真气从外至内给他控制地死死的,宁尘只觉得身上压了千斤陨铁,使出吃奶的劲儿也直不起来。

  「挣什么,又不是要害你!」龙雅歌低首俯观,没好气地说。

  让人这么强行制着难免紧张,宁尘刚刚勉强着自己放松些,却试到胯下猛地一凉,竟是被人把裤子扯了下来。

  「扒、扒我裤子干嘛!?」

  阿翎也懒得和他说话,只是将两只手分别扣在他上下两颗脑袋上,用自己的真气引着他气海一起循环起来。

  「想要纳取元气,先要读气观神。我合欢宗功法博大精深,观神之法与其他诸门各派截然不同。」龙雅歌在一旁为他解惑,「世人皆道,识在紫府、气在丹田,神识引天地灵气纳入气海便可育哺自身道行。我合欢宗真法则不然,吾宗以气海为心,识海为壳,你心怀此念,且试着内视一观。」龙雅歌话至此处,阿翎那边真气也流转地恰到好处。宁尘静下心来,顺着阿翎真气内视,终见得一番崭新景象。

  与外门那些稀松口诀修习的气海不同,阿翎真气为他点拨开来,只见一团熊熊气海纳在识海之内,识海则凝成圆满满一道屏障,如玉蚌护珠。

  可若是细细看去,自己识海屏障却开了小小一只细口,真气难免有点滴泄走。

  不过,这也正显出了宁尘神念浩大的好处,炼气期那点真气还未充盈识海,倒也流不出去多少。

  「我识得了,识得了,停了吧!」阿翎真气在宁尘经脉中行得霸道,他浑身麻痒,稍有所成便连忙告饶。

  「现在教你纳取元气之法,只需将阿翎在你经络中运气的法门熟记。」龙雅歌对阿翎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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