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美士尼用翅膀替自己和夏卡遮擋陽光，他們的庭院又更加擴張，除了阿美士尼常用的藥草，也種了很多夏卡喜歡吃的植物，還挖了一座小池塘養魚。

夏卡動作緩慢，早上四、五點自己走到庭院拔拔雜草和播種，等到阿美士尼中午起床都還沒弄完。阿美士尼也拿起石片，一起割除雜草。阿美士尼停下工作，準備食物，夏卡依然沒有離開庭院的打算。阿美士尼任由夏卡在庭院勞動，庭院被夏卡照顧得綠意盎然，她知道夏卡有多認真努力，雖然動作遲緩，卻十分細心。

她回到自己的竹屋，門口站著一個人影，穿著輕盈的布料，茶色的連身衣，外覆一件灰色短襬斗篷。阿美士尼慶幸自己不居住在人類部落，這種打扮很容易被排外的部落民起疑。

「法理斯，你居然從城堡偷溜出來了？」

阿美士尼凝視面貌秀麗，跟這棟竹屋格格不入的龍族。

「妳很久沒來城堡了，父親要妳過去一趟。」

法理斯的表情認真，不希望阿美士尼拒絕。

「你們派人來告訴我就好了，我也可以提早準備。」阿美士尼有些埋怨，引起了法理斯的疑惑。

「到城堡也就一小時的路程，妳還要特地準備什麼？」

法理斯還在等阿美士尼回答，就看見從庭院走進門的夏卡。

那個孩子有著醜陋無比的面容和畸形的軀體，身軀擁腫，動作遲緩。

「這是夏卡嗎...」法理斯聞味道就知道了，那是曾在他懷裡的一塊肉球，是他父親懷胎10年的妹妹：「真是難看至極。」

「法理斯！」阿美士尼出聲喝斥。

夏卡卻以為自己被稱讚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嗚啊...」

「妳為什麼把她帶在自己身邊？妳這麼做父親要是知道了絕對無法原諒你！」法理斯無法理解阿美士尼，說出自己的顧慮。

「人類跟龍族一樣，不能接受跟自己不同的存在，沒有人類會接納這樣的孩子，你自己也知道你的要求有多麼危險和困難。」

「妳是我們家的摯友，我不希望妳成為預言中的那個人類，父親該有多悲傷。」

「既然如此，你就該在夏卡出生的時候殺掉她，而不是託付給我，我會把夏卡當自己的家人養大，我不允許任何人羞辱她！」

「真懷念啊！以前妳也是這樣對我們一族效忠，但是妳卻...」

「我不曾後悔，我阻止了你父親的屠殺。」

「父親是為了龍族的未來。」法理斯表情頑固認真，兩人的眼神皆對彼此充滿不諒解，但法理斯沒有要跟阿美士尼爭個高下，他出聲打斷彼此憤怒地凝視：「妳不是說要準備一下嗎？快去吧！我等著妳跟我一起回城堡。」

阿美士尼把夏卡交給楞智照顧，自己跟法理斯一起飛上天空，直接往軟禁『瘋王』的城堡前進。

※

法理斯似乎跟門口守衛關係不錯，笑著打聲招呼就能溜出城堡，還能若無其事的回到城堡內。阿美士尼沒有打算糾正怠職的守衛，朝著『瘋王』等他的人工湖飛去。

男人還是跟以前一樣威風凜凜，軀幹筆直站在木棧道上。

「妳很久沒來城裡了。」

阿美士尼凝視『瘋王』在正值壯年的時刻白了頭髮，她只對『瘋王』的話語給予點頭的反應。

「我那個死去的胎兒，讓妳很難處理吧！」

「沒事，我處理好了。」阿美士尼猜想法理斯是如何隱瞞夏卡的去處，她跟夏卡住得離城堡這麼近的確也很危險，等她回去要想個辦法搬家。

「其實我找妳來是想討論法理斯的婚事。」

「我認為現況不太適合。」

「那孩子已經20歲了，早該結婚了。」

「那麼你找到人選了嗎？」

「我想請妳找。」

阿美士尼皺起眉頭：「我沒有資格干涉龍族的婚姻。」

「但妳是現在最受新王信任的人類，妳可以請新王派個人選給妳。」

「你誤會了，我對龍族而言只是個地位卑微的人類，新王不會同意我的。」

「失去那孩子以後，我這些日子來想了很久，我已經沒有生育能力了，但法理斯是龍族現今最年輕的男子，衝著這點，會有貴族答應。」

「如果她要法理斯入贅呢？」

「這個條件我不同意，所以我希望你去交涉，我還希望你能當法理斯的主婚人。」

「我已經沒有資格替你做這件事，休斯。」

「阿美士尼，別與我疏遠了，我從來沒有怪罪妳。」『瘋王』休斯微笑：「被逼退位的時候我的確有點憤怒，但是妳沒有從背叛我謀取好處，放棄榮華富貴，跟著我到這種偏遠落後的地方，我原諒妳了，所以，妳要是還重視我，就不能拒絕我這個好友。」

阿美士尼的確吞嚥了卡在喉嚨的真意。

休斯的那個目光讓她想起他們在戰場飛翔，一個一個擺平敵軍，讓綠草灑滿龍血。

現在，她到底是要被解決的敵方，還是互相守護弱點的夥伴？

「我知道了，我會為你向新王提議，但是請你不要過度期待，畢竟我只是個人類，新王不一定會理我。」

「但是，我們會為彼此努力，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以前不曾覺得，但是自從『瘋王』來到這裡，男子說出『彼此』的情誼居然如此沉重。

阿美士尼覺得要是被瘋王憎恨了那倒還更輕鬆，起碼，她能跟這名好友一刀兩斷，不必在背叛之後還得顧及與『瘋王』的情誼，但只要『瘋王』未曾呼喚她離去，她也沒有辦法將這段友誼放下。

※

「你們聊了些甚麼？」法理斯詢問。

年輕人一直等待父親送阿美士尼離開城門，才偷偷跑出來跟到阿美士尼的家詢問。

「你的婚姻。」

「父王不肯讓我入贅吧？」

「沒錯。」

「我這樣的條件只會讓別人家的女兒不幸，不會有人同意。」

「休斯要我去請新王指派人選，現在的龍族已經很久沒有新生兒了，他認為會有貴族答應這個要求。」

「這個孩子可是最近的新生兒呢！」

法理斯注視吃著果實臉上充滿紅色果肉和汁液的夏卡，法理斯沒有想到美麗的龍族們會出生這樣的孩子，他雖然不太接受，但只能說服自己，這是自己的親妹妹，而且可能是龍族最後的子嗣。

夏卡注意到法理斯的視線，嗚阿嗚阿的叫著，丟了幾顆果實到法理斯身上。

法理斯皺著眉頭一臉疑惑。

「她以為你想吃才給你的，夏卡很難得會分食物給別人。」

「妳沒教她餐桌禮儀嗎？妳以前對我可是非常嚴格。」

「這孩子沒有繼承王位的需要，我會慢慢教她。」

「不敢置信。」法理斯說得清淡，但阿美士尼有嗅出其中的埋怨，法理斯沒有興趣關心阿美士尼的情緒波動，又繼續開口：「不過今天總算看到妳對父王不再擺著那張難看的臉。」

「甚麼臉？」

「希望父王一刀砍死妳的臉。」法理斯看著阿美士尼替吃完果實的夏卡擦嘴：「父王一直當妳是好友，他絕對不會對妳那樣做，但要是看到夏卡就很難說了！」

「都什麼時候了，別再迷信那個預言。」阿美士尼將用藥草配制的牙膏抹在夏卡的手指上，讓她好好刷牙：「你不也是希望那個預言無法實現，才把夏卡交給我。」

「妳誤會了，我只是接受了那個預言。」法理斯望著夏卡緩慢又笨拙的動作，他覺得不耐煩，卻努力忍著：「當父親為了拯救龍族被妳逼下王位的時候，我就接受了那個預言。」

「怎麼？說出來是想要我感到愧疚嗎？」

「不...我只是想，生命總逃不出命運。」法理斯不曉得自己是否後悔讓夏卡活著：「我認為跟龍族十分不同的夏卡，也許能在龍族滅亡之後替自己開創未來吧！」

「但是我現在非常懷疑。」

「不管是殺人魔還是聖人剛誕生的時候都是懵懂未知的嬰兒，試著相信她吧！畢竟，你已經做出讓夏卡活下去的決定，只能用你們龍族的長命去驗證。」

夏卡準備睡覺了，她揉著眼睛走到竹床躺下，替自己唱著難聽的安眠曲。

法理斯難以想像夏卡的子嗣繁榮昌盛的樣子，但是他會為此祈禱。

※

法理斯開始頻繁的出沒阿美士尼和夏卡的住處。

阿美士尼今天剛好去了人類的村落，拜託愣智照顧夏卡，楞智第一次見到法理斯，她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人，有著一頭晶亮的淡紫色頭髮，分不出性別的俊美面孔，修長卻結實的身軀。楞智懷裡抱著剛摘採的藥草，出神地看著法理斯。

「妳是甚麼人？」出口提出疑問的反倒是法理斯。

「夏卡！夏卡！這個人是誰啊？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楞智緊張地跑到滿頭大汗依然努力拔草的夏卡身邊。

「嗚嗚...喔喔....」夏卡緩慢看向法理斯，一本正經的搖搖頭。

「夏卡說她不認識你。」楞智提起勇氣，努力讓自己可以直視眼前散發閃耀氣質的男子：「如果你要找阿美士尼得等等。」

法理斯很訝異這個女孩能搞懂夏卡在說甚麼，而且他比自己想得更在乎夏卡，他有點為夏卡不認識他感到惱怒：「我是夏卡的兄長。」法理斯如實以告，但楞智不太理解的歪著頭。

「但是夏卡說不認識你。」

「沒關係，如果妳們會害怕，我願意在門口等阿美士尼回來解釋。」

楞智表情艱困，最後還是跑去找夏卡。

「夏卡，妳可以讓這個人進來等嗎？」

「嗚嗚啊阿...」夏卡這次就沒抬頭了，而是專注於眼前的工作。

「甚麼夏卡？為什麼要潑水趕他走？這個傢伙欺負妳了嗎？」楞智還是搞不明白，可是夏卡既然這麼說了，楞智帶著抱歉走到法理斯面前。

「夏卡不歡迎你，抱歉了，先生。」楞智表示遺憾。

「不要緊的，夏卡，那這些含羞果，我只能帶回去了。」

「嗚啊啊...」夏卡總算有了其他舉動，她驅使擁種的身軀站起，緩慢而不協調的走到法理斯面前，並伸出掌心。

法理斯看著夏卡那扭曲而讓人心生反感的表情，正常人絕對不會認為這是一張笑臉，但是法理斯卻覺得夏卡在開懷大笑，迫不及待地想要他那袋含羞果。

「那麼妳能歡迎我嗎？」法理斯注意到夏卡的表情變化，好像是在嫌棄他，然後夏卡用力地吐出一口氣。

「痾...啊嗚...」夏卡發了幾個音就走回藥草園。

法理斯好不容易讀懂夏卡的表情，但是夏卡在說什麼他始終不能理解。

「夏卡說你想進來就進來，但是不要忘記給她那袋含羞果。」楞智替夏卡翻譯。

法理斯走進庭院，他每次來夏卡都在整理藥草園，仔細一看雖然不比皇宮漂亮，卻有模有樣，葉子是鮮嫩翠綠的，果實是飽滿形狀美麗，花朵是那樣艷麗。除此之外，這個花園還吸引了很多昆蟲鳥類。

「夏卡，妳把庭園照顧得很好呢！」

夏卡轉頭一笑，在醜陋的表情上，顯示的是驕傲自豪。

「夏卡真的很厲害喔！她還有讓生命起死回生的能力，我就因此被夏卡所救。」

楞智才說完話，頭部就與脖子分離，滑落！

※

阿美士尼在部落待了有點晚，村人討論著豐年祭的舉行，請求巫醫為他們主持祭典，阿美士尼深怕有失禮儀，在部落惡補儀式流程規範，明天一大早還要回去部落，但她不想夏卡和楞智餓著肚子，從部落拿了一些醃肉快速展翅飛回小屋。

她一進門，家裡一團混亂，走到庭院，夏卡對著法理斯怒吼，朝著男子攻擊，卻總是被輕鬆閃避，夏卡一直狼狽的摔倒，即使踐踏了細心呵護的藥草園也不停止對法理斯的攻擊。

楞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蹲在一旁哭泣。

阿美士尼走近一看，楞智的衣物沾滿了鮮血，脖子之間有個被撕裂的痕跡正在癒合。

「法理斯！你殺了楞智嗎？」

「夏卡讓她活得好好的，所以不算殺。」

「你們龍族究竟把人類當作甚麼？」阿美士尼以法理斯無法反應的速度，擋住了夏卡想要攻擊的身軀，縱身拎起了比自己高大的龍族男子。

法理斯呼吸困難，阿美士尼憤怒的反應，才讓他思考是不是做了甚麼無禮的事。

「阿美士尼，妳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夏卡擁有死而復生的力量？」

「那又如何？」

「那樣子的話，夏卡就不是毀滅龍族的兇手，她是龍族的希望啊！她是為了避免龍族滅亡而誕生的命運！」

「夠了！法理斯！別再說那些預言神話！那些預言神話讓你父親如此痛苦，你們也不想想用其他方式改變命運嗎？」

「其他方式？真是可笑啊！真正讓父王痛苦的人是妳啊，阿美士尼！是妳的背叛讓父王蒼老脆弱，他甚至直到現在都會在夢中驚醒拜託妳站在他那邊，不要與他為敵！」

「但是妳...妳有把我們龍族看得比人類重要嗎？妳真的有把我們當作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嗎？」

「我沒有錯，如果我不出手，人類就會滅亡。」

「但是妳出手了以後，就是我們龍族滅亡啊...」

阿美士尼對法理斯的力道鬆落，她複雜的看著曾被她細心教育的男子。

「妳選擇了龍族還是人類我們都心知肚明，我接受了妳的選擇，因為我相信妳願意陪我們步入終結，我不畏懼毀滅，但是...阿美士尼...這孩子是擁有死而復生能力的龍族，請讓我把她帶到父親面前，讓我好好說清楚！」

「我不會把夏卡交給休斯，休斯不會接納她的。」

「沒試過妳怎麼知道？妳不是說要我想想別的辦法改變命運嗎？」

「我當然知道，在你之前...休斯也曾誕下一個跟夏卡相似的孩子，那是休斯拜託我親手殺死的！」阿美士尼身軀寒顫，感覺從很久以前，她的好友就已經喪卻了理智：「回去吧...法理斯，請讓這個孩子成為我們之間的祕密，請你接受龍族的滅亡，到那時我也會跟隨你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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