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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D END其之弍】Pulsar(前篇-终),1

[db:作者] 2025-08-13 18:25 5hhhhh 6300 ℃

我做了梦。

月亮。起初只有月亮。天空上本来还有其他东西在的吧?至少应该有一块背景色。但那颗发着浑浊黄光的圆球只是凭空悬挂在那儿——四周流动着似乎存在、又似乎根本不存在的颜色。

然后是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雪,即使我知道自己仍在梦中。雪片不是由虚空中落下,而是从那个月亮一样的东西的眼皮下面,流淌而出。

是的,我又一次见到月亮睁开了它的眼睛。当它每眨一次眼,如同灰白飞蛾般的雪片便簌簌落下,歇在地面,再踽踽向前,靠近我。

这没什么好怕的。我对自己说。已经没有比已经发生的一切更可怕的事了——我还记得今天下午刚刚发生的事,即使我知道自己仍在梦中。

安娜肿胀爆裂开来的身体,我手里沾满葡萄酒的餐刀,前辈面无表情蹲下来说话的脸。

她说什么?

——你果然也是可以轻易杀死新人类的,之前根本没有必要那样保护你,我为什么总做些多余的事呢。

安娜之前又说了什么?

——当初我收留了你们,现在该是回馈的时候了。那丫头破抹布一样的身体派不上什么用场,我想要的是你的身体。

非常陌生。一切容颜、话语、腥味刺鼻黏稠的空气、冲破灯罩坠落的光虫。一切都陌生而令人发冷。前辈只是将我温柔地安置在吧台后的椅子上,如同那个夜晚一样,说着在这陌生拼图里唯一一块试图拼凑出熟悉的话:

『玛修,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薇薇安会来找你,你就跟着她走。不要和任何一个人说话,不要去找任何一个人。记住,不要来找我。明白了吗?』

『……那你呢,前辈?』

『这个岛要沉了。我要带温蒂走。』

『前辈……温蒂她,她不是死了吗?』

『对哦。是我杀死的。但我也没办法呀。我得救■■■——我们必须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这样呆下去一件好事都不会发生。玛修、星星的尸体、要淹没这里了。』

■■■是谁?岛……?可这里明明是连接着内陆的城市啊,前辈。这儿不是什么岛。我也没有翅膀。如何能飞走呢?

我看着她离开,沉默地拖着双腿走到二楼的房间,将门闩关好。其实已经没有谁会来酒馆了,今天是祝祭日,12月16日。所有的人都已经提前去山谷里准备仪式了。

精疲力竭的我背对着窗户,靠墙坐下。我不敢去看那即将落下的晨星,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

然后我做了梦。

雪在靠近我,而月亮在远离我。

我追赶着将月亮捡起藏入怀中的女人,她并不回头看我。我只能在她的影子里喊她的名字,但她怎样都不回应。渐渐女人和月亮一同远去,此时从远处飘来一阵古老的笛声,隐约还有沉闷的鼓点节奏。我明白仪式已经开始了。雪原的尽头传来一阵阵合唱般的低语声,那是一种我无法听懂的圣歌,拖着模糊和震颤的尾音。

『她来了!他来了!』

从枯萎的森林中冒出许多眼睛发亮的人,他们开始齐声吟唱——

——耶!万物之母!用您的种子填满我们!

——耶!千面之月!用您的圣血洗净我们!

那些古怪的音节与天空泼洒而下的高亢声波混杂在一起。这调子过于刺耳,我不由自主地捂住头的两侧,与此同时,雪停下了。

身着祭司袍的年轻女人蹲下身子,将怀中的圆球轻柔地放进空地中央的凹坑。隐隐透出土色的雪地上原来还有别的颜色,从四周的树林深处蜿蜒而来,一点一点地、被那个球形的东西吸附在一起,越聚越多。紧接着它开始膨胀、扭曲,以惊人的速度变化成半人来高、两人来高、直到像活了数百年的树木那样的高度才停下来。球形变成了长长的不规则椭圆,外壳上凡是被风吹拂之处、就泛出骇人的涟漪,仿佛那个外壳本身就是有生命的。信徒们开始围着这个巨大的东西跳舞,扭动在银月色的光芒中,长长的影子在他们身后扭曲。伴随着愈发高涨的狂热,他们变得赤身裸体,狂乱地呼喊着破碎的词句——我惊惧不已,将身子压得更低,试图贴近身旁掩护的树影。

『当心。不要靠那些东西太近,会被当成未及时上供的祭品抓回去的。』

即使我知道自己仍在梦中,也不免被这近在颈后的耳语吓得毛发耸立,身体险些要作出攻击的招式。对方轻笑着抓住了我的手腕,就势将我往她的方向一拉——而在我刚刚站立的地方,几条黑色分叉的触手唰唰掠过,仅仅留下几滩混合着血腥味的青色黏液。我向那触手消失的方向望去——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树,只是一些曾经『像是树』的东西。那些站立着的黑色怪胎由数条分为两瓣的蹄状足支撑着,粗壮、古老的树皮般的组织上端蠕动着的并不是树木的枝桠,而是大量的触须;在那芜杂的、痉挛的黑色触须表面,还不规则地分布着些不知什么生物的眼和嘴,又或者像是『眼和嘴』的器官。它们遵循着巡视、咀嚼、绞杀、汲取一切所接触到的活物之职责——我看到在那团纠曲的暗影中似乎挂着一头干瘪的动物尸体,还在往下淌着污浊的遗恨;但就连这最后的印迹,也在接触到地表的瞬间就被祭坛中央的『那个东西』强行吸走。四面八方的雪都被染成了殷黑色,最后在那白色的巨大神像表面织成一张密密的血网。

我感到一阵烧灼的冲动从胃部向上翻涌,蹲在地上干呕起来。身旁的人发出了轻轻的叹息,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将一个小瓶递到我的眼前。

『来,喝下这个,会好受些的。』

『……阿…阿尔托莉雅?』

『玛利亚应该和你说过不要来找她吧。你这个样子她又要担心你了哦。』

『但我应该还在酒馆的二楼等着谁……难道我不是在梦——』

话音未落,远处和近处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它们开始时那样突然。卡斯特抱着我躲进一个矮坡后面,我看不出她的脸上有什么表情,她好像对一切早就心知肚明,来这里救我也只是完成某些分内之事。这再度让我产生一些无端的沮丧。

『水位退到足够低的位置了。时候快要到了。』

『卡斯特小姐,请告诉我,他们到底在召唤什么?是所谓的……神吗?』

『哎呀,玛利亚没有告诉过你吗?她还真是坏心眼,呵呵。』

金发少女抬起头,我顺着她的目光也向上看去——先前除了月亮什么都没有的天幕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疯狂闪烁的星辰,其中最亮的那一颗,也是那最不详的一颗,正用它永生的死亡发出致命的辐射,肆意灼烧着地面上的一切生灵。

『玛修·基列莱特。看好了——龙要诞生了哦。』

『龙……?』我撤回拉远的神智,有些不解地看向身边的人。

『对。是龙。毁灭■■■的白龙将再度诞生于世。你既然来了,就请你共同见证到最后一刻吧——纯洁的妖精,无知的罪人——』

这逐渐陌生的口吻令我头脑昏沉。我张嘴想要质疑,却和手指一起扑了个空。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年轻的少女魔法师的身影向前飘摇远去,她那缎子般美丽的金发逐渐褪色,和银白的月光融为一体。

我在雪和泥和血的悬崖上向下滑落。

我做了梦。

我仍然在梦中。

是因为如果不这样想,我大约早已死去了。

分不清意识在虚无的海水间沉浮了多久,我双手合十、不住祷告——纵使我根本没有一个确信的神明可供祈求。我希望自己下一秒就醒过来,我希望一切都回到那个贫瘠但安稳的春日。那些太阳还是太阳,月亮只是月亮,所有人都能在夜里仰望星空,纵使惧怕死亡、却也不玷污生的每一个白天。

——什么!那是什么?!

——灾厄!灾厄复活了!

——骗子!骗子!!这个女人不值得信任!全完了!!

——是魔女!她们一定是魔女!可恶的魔女、竟然用受诅的血污染我们!

——这不是我们的神、这不是我们的错

——请原谅我们、请原谅

——神不会出错、神就在那里

——杀死魔女就能得救

——杀死那些魔女、杀死那头龙

——将永生赐予我们!!!

推挤、倾轧、声音在互相吞食。赤裸的肉扭打在一处,彼此践踏、撕扯、向前滚动。我看见披头散发的女祭司,被这股洪流拽进黑色的雪中,她很快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撕碎了——不,她很快站了起来,一边狠狠用脚踹开那些面目模糊的肉团,一边冲着它们吐口水。然后,她拖着受伤的腿跛行到巨大、龟裂的白色神像边,高举双手,向着那神像前的——什么东西,刺了下去。

『给,拿好这个。抱歉,没办法一次给你太多……薇薇安老师说要多留一些给祝祭日。』

『玛利亚,你就没有什么讨厌的东西吗?为什么问这个?因为觉得你总是在笑。其实我有个秘密——我也和你一样,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啦。』

『我讨厌的东西吗……其实还蛮多的。但这些都是我的软弱所导致的,我很清楚。希望总有一天,自己也能拥有一颗接受所有谎言的心就好了。』

『玛利亚,如果以后能和玛修还有薇薇安老师一起去旅行,你想去哪里?哎?哪里都好?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就很幸福了?哎哎!别拿你和酒馆里客人聊天那一套来敷衍我啦、真是的!』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我觉得那些人……很可怜。不、没什么啦。』

『玛利亚。这是最后一次了,收好哦。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和你们见面了,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可以先去找薇薇安老师。别看她总是板着一张脸,只要是我朋友的事情她还是愿意帮忙的。』

『是啊,我们是朋友呀。你那是什么表情,好滑稽哈哈哈。我们要永远都当最好最好的朋友哦,玛利亚。那么,下次见。』

谁。是谁在说话。

我失去了视觉,不对,是我什么都看不清。周遭的景象全被卷入了漫天蔽日的尘沙。在这混沌的虚空中,只余一点微弱的烛光在前方摇曳;年轻少女的话语如同澄澈的泉水淙淙流淌,决绝地、平静地洗去了背景里那些嘈杂而充满亵渎的话语。最终,连那点微弱的烛光自己也被浇灭了。

『不觉得很奇怪吗?大家为何都会无条件地喜欢、信任着阿尔托莉雅(我),在明知道她(我)只是个外来者的情况下?你,那个女孩,还有别的什么人都好,不过是一种对救世主下意识亲近的本能在作祟罢了。和她(我)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生命,没有一点关系吧。』

『好在你们比起那些低等生物要来得有教养,至少你们不打算直接野蛮地生吃掉她(我)来获取永生的机会。这也算一桩幸事吧。她(我)这样的存在也能交到朋友,该说是来自神的垂怜还是什么呢?』

『但即使如此。她(我)也还是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只要她(我)还活着,■■■就没有未来。这片大地上最古老的预言早已揭示,这就是无数个阿尔托莉雅都必须走上的末路。』

『但为何你们总是这样固执?昔日被人类主宰的世界,早就已经等同于灭亡了——在他们自己割裂开彼此的时候,终结之日便已注定。作为星球意志代行体的你们,应该更明白这件事吧——当初祂们的所作所为没有被施加干涉,这就代表星球本身——已经不需要人类了。拯救人类是毫无意义、徒劳无功的事。只会白白浪费自己宝贵的血。真是可惜。』

『不过,我可以等待。因为时间是永恒的,母亲是永恒的。而你是如此可爱,我的孩子——阿尔托莉雅·卡斯特……我会静静为你的下一次重生做好准备,总有一天,你会与我共同建造出真正的乐园之乡阿瓦隆。』

我拼命挤压着肺部和声带,想要发出声音。末了,只是呛了一嘴冰凉的雨水。我猛烈地咳嗽起来,那雨水泛着微弱的甜味,甚至有一丝淡淡的苦涩掠过舌根。这感觉、似曾相识——

『你……你不是卡斯特,你是谁?』

『你们总是这样,沉迷于名字这种咒术,这陋习还带着传染性极强的毒。好吧,那么你便垂首聆听吧——这幅躯体的主人,其名为摩根·勒·菲。从今时今日开始,被人造的虚伪乐园放逐的妖精——玛修·基列莱特,我允许你用这冷酷的魔女之名来称呼我。我允许你跟随我们去往下一个地方,这也是我所承诺过的。』

那姿态尊贵而倨傲的女子面上似乎覆着一层黑纱,使人无法看清她的五官,而那寒冰般的声线则直接刺进了我的颅腔,在里面嗡嗡作响,带来刺骨的痛楚。我挣扎着想要将头抬得更高一些:只见那层黑纱和其背后晃动的风景一同在蠕动着,散发出变幻莫测的威压感,仿佛它们本身即是活物,在用这违反常识的存在本身干扰着我所剩无几的理智。

『玛利亚呢、玛利亚她在哪???请您告诉我——』

『她不行。她没有与吾辈为伍的权利。她的血已经被魔龙污染了。』

我朝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龙?龙在哪里?这儿明明连龙的一块鳞片、一声吐息都没有。雪地在雨水的冲刷下回归了本来的面貌,衰朽的土壤里泛出点点金光;那些丑陋的人类(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的生物)同样在雨水中开始变得透明。但我在意的不是这些。

『你要去见证那个狂信徒的末路吗?我给过你忠告了。』

身体被冰蓝色的光焰包围,然后整个身体都被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森林正中的空地上。

那座垮塌到一半的白色神像还在那儿——它就在这里,就在此刻。也许它一直都在这里?也许它来自外面,来自那颗星星?我的大脑好像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从视野边缘一直挤进来许多色彩艳丽的图案,它们在流淌着、流淌着、仿佛水面上无法沉下的油,折射出一幅幅相互撕咬追逐的景象。

被愚弄的崇拜者们已经打开了神之蛋,孵化出了其中的憎恶,并用火、剑与鲜血献上了所有他们能想到的祭品。可这无济于事。一切为时已晚。净化被终止,黑夜被反刍,死去的太阳重新高挂在空无一物的幕布上。

在破碎的卵的前方,有一个跪坐的黑影。是玛利亚。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来回地瞧,喃喃自语着。几乎在我意识到『她在说话』的刹那间、那对话就被强行塞入了我的耳孔之中——

『……还是不行吗……为什么。我这次明明选了另一边,应该就不会错了、可是、为什么……?』

【■■■。你——不应将自己当作神。亦不应去染指神。】

『不要那样叫我!谁、谁在叫我?』

【妄想把神的呕吐物改造成自己的神,这个野心你当真消化得了吗?可笑、可悲!无谋、无耻!】

『闭嘴!滚出去!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你这魔女!!!』

【魔女?看看刚才向你投掷火把的那些虫子们吧,谁才是魔女呢?杀死了救世主的人、不正是你吗、■■■!】

『骗人……那不是真的……我只是……想要……』

【你想要的东西是无法存之于世的。好吧,愚蠢的女人。那就让你亲眼看看你创造的怪物吧。】

从那里、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那是开在世界上的一个洞。那国度之中万古无明。

四周尚在哀嚎的透明残渣们,开始向着洞的底部聚集。继而这些绝望的灵魂垒砌、绞叠成一座蜡质的高台,有一股异常的高热从顶端流淌下来,渐渐从内部显露出一根由白色血肉构成的圆柱。它被一些瘦骨嶙峋、长有许多关节和纤毛的腿支撑着,而这些腿的末端则生长着粗糙而坚硬的、某些古老爬虫身上才会有的厚重鳞片——那或许是龙的鳞片,我无端这样想道——纵使这与任何一本故事书上描绘的恶龙形象都相去甚远。

这根血肉构成的、多足的圆柱并没有移动,它只是不断抽搐着,用向外翻卷的表皮向下消化着,和根部输送着养料的那些果冻般的物质合为一体。

玛利亚她仍然只是呆坐在那个骇人的圆柱脚下,像是完全放弃了一般。我想上前去拉她一把,可是那根白色肉柱的背部(很难形容那到底是正面还是背面,因为这个东西根本没有脸)倏忽裂开数条缝隙,从中喷吐出大量滚烫的蓝焰,和一些看起来像是只剩骨架的翅膀样的构造。骨翼的弯折处甚至还生长着些六角形的眼睛——它们是水润的灰色,骨碌碌直转,阴鸷又毒辣地俯视众生。

无论目前为止一切是否是梦境,我已经服从于这命运的无理。但我一定要带前辈走。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我默念着这句话,把它当作护身符一般紧紧攥在手心。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能触碰到前辈了。

雨,仍然在下着。

扭曲的白色虫龙咆哮着,那咆哮唤来了更多的雷云。分叉的闪电击中了它的顶端,一声尖啸,虚空中卷起血沫,血切开雨,又被倒灌回去。我拼了命地摇晃着前辈的肩膀,可她只像个断了线的木偶那样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我望向她刚才一直看着的手心,发现她拿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血迹斑斑的蓝色蝴蝶结。

等等、这是卡斯特身上的东西吧?难道说——

『……玛……修?』

『是、是我!前辈!呜……前辈,快走!我们快逃!!』

『不行、不行……啊啊啊啊……!不行!玛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不是叫你逃走了吗!』

『我怎么可能丢下玛利亚前辈一个人逃走!我做不到!!』

『…………呵、呵呵……哈哈哈哈!蠢货!』

『前、前辈?怎么了——』

『够了……够了!你们一定要这样折磨我才满意吗?!你也好,她也好,全都是只会自我牺牲自我感动的傻瓜!我真的受够了、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滋啦 滋啦 叮叮 咚咚

有什么微弱的声音。应该很轻、确是如此之轻——但身体无法动弹,似乎神经接收到了某个警告:安静!

旋转的,摇摆的,波光粼粼的。无数的月白色花朵和贝母。绀色的星火亮了又熄,灭了又起。海风不知何时已变得稀薄,被扯开密密麻麻的孔洞,从里面断续飘来的是哀默的赞歌,像脉冲电波那样,空旷,单调,十分高亢。

那根白色的肉柱顶端开始随着波长痛苦地收缩着。转瞬间它被抻得又长又细,表皮下那些大小不一的瘤状物向着顶端输送而去,逐渐凝聚成一团沉甸甸的、富有弹性的物质,活像个充血的头颅在细细的脖子上昏沉地乱晃。在又一阵不规则的痉挛过后,畸形的胶状脑袋爆炸了——从断面处那个鲜血淋漓的洞里,呕吐出了一大滩泛着银白辉光的泡沫。

泡沫硬化,化为丝线,线与线缓缓织出一个人形的茧。

『愚蠢的人是你啊,■■■。』

茧在说话——不、只是有声音从某处钻进了我们的脑子里。而我依然听不清那些特定的字,就像一直以来那样。可前辈似乎能听懂,她露出了与刚才完全不同的表情。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妆点着恍惚的狂喜,令我有些毛骨悚然。

『……■■■?啊啊、啊——太好了,■■■你还活着,神啊、神啊、感谢您、你果然没有抛——』

『啊、抱歉。那个名字已经不适用了哦,仙后阁下。拜你所赐,现在的我是毁灭的白龙、卑王伏提庚——啧。这名字真有够恶心的,光念出来感觉就要吐了——』

『……?』

『晚上好,两位可爱的女士。还有,能别在刚刚杀过人之后用那副无辜的样子向我献媚可以吗?你这样子也挺令人作呕的哦,■■■。』

我的惊惧大概不会比玛利亚少上几分,虽然这禁忌的名讳我仍未想起出处,但一定曾在某处听闻——只见那茧的外皮如蜡般融化,里面缓缓爬出一个身姿像是新人类的年轻男人,但我不敢妄下断言——虽然其背部的位置有着两对明显是翅膀的组织,可是它却没有任何可以被识别为『人』的面部特征。

用简明易懂的话来说,这个生物没有脸。除此之外,那纤长光滑的四肢,清瘦挺拔的躯干,毫无疑问是一名『年轻的人类男性』。可是,在那洁白的颈部和铅色的发丝之间,只有一个暧昧难辨的黑窟窿。

茫茫细雨仍然无止境地下坠,天上依然低悬着僵直的日轮。

水落在那铅色的发丝上,发出炙烤的滋滋声响。于是,那及肩的灰发边缘像被高温烧制的玻璃一样泛起了红光。没有脸的生物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头上的雨水——虽然他根本没有脸,我却从那团混沌的黑洞里读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雨变小了,太阳时而是太阳,时而是月亮。滚着银波的云霞四散缭绕,镶着一圈又一圈锈色的边,最终漫不经心地簇拥起中央那轮漆黑的漩涡。逐渐干涸的水迹在它头顶凝固成型,继而犹如矿石的晶簇、喀嚓喀嚓地生发开来,最终形成了一顶不规则的、琉璃色的皇冠。

『姐姐大人还真是坏心眼啊。算了,反正都是些麻烦事。我只用去做我能做的事就行了。』

这声音从何而来?这故事将怎样终结?我们无处可逃,或者说我们别无选择。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放开前辈的手。

『……我什么都可以做。请别……吃掉这孩子。』

『放心吧,我并没有那种屠杀非必要祭品的嗜好。而且,■■■,你想啊——无论是谁,都想要变得比现在更加幸福吧?而将一切责任甩给别人,可谓是最便捷的方式吧。』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呢?神明大人说什么我都会听,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真的是这样吗?那你在害怕什么呢,可怜的小家伙?因为是美丽的王子,因为是妖精的国王,因为是神。对吧?』

『神……啊啊……真是神就好了。你们这些、擅自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前辈嘶哑的语气听起来是如此陌生,一扫之前那带着哭腔的颤音。她歪着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身前那人型的东西,过了几秒,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开什么玩笑,别逗了!家人、朋友、我并不需要那些东西——你不明白吗?我不需要那些东西哦?还是说你想要呢?太蠢了……坟场、垃圾堆、你总是在这样的地方打转吧?妄图在这种地方找到宝藏——也太痴心妄想了吧?你不要再试图寻找那样的生命了,你是不可能制造出那种纯洁的生命的……从以前开始你就总是这样,明明不是人,为什么却比我这个人拥有更多不必要的情感呢?这样你什么都做不成啊。你应该要变成神,但你不能。所以我们会一起死去吗?像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哈……』

『对。我只有你了,■■■■。所以——能麻烦你乖一点吗?否则我也会很难办的。』

奇异的静默降临了。像是所有的空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一样。一个发光的阴影滑行而过,笼罩在他们二人身上。那可怖的拉长的影子,与我记忆中公寓墙面上的影子重叠起来;我看到那黑色的漩涡搅起波浪,无数细小的触角从中生出,触角又溶为更细小的虫豸,全部钻进了她无法闭合的眼眶与口唇之中,将她吞没了。

漆黑的雪片向我淹没而来,遮天蔽日。我大声呼喊着玛利亚的名字,但却被那蛾群阻挡在几米开外,无法靠近那纠缠不清的两具躯体。

我死掉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前辈、前辈她——

发光的阴影不知何时移到了我的眼前。我流着泪跪在祂的脚边,向祂乞求着——如果可以,请让我代替她承受这份罪责。可祂只是静默地俯视着我,不发一言。

滴答。滴答。滴答。

什么声音?是死神的倒计时吗?我绝望地抬起头——这生物也抬起了他的左手、抚在了我的前额上——

【hai ymg' ahor mgr'luh ya】(注¹)

于是我便看见了。

黑色的海水在上涨。有什么不可名状之物,自那幽暗之底正要浮出水面:那是堕落的丰饶,孕育着伟大的扭曲;那是复苏与重生,坟茔与碑群,不可知,不可言。光彩夺目的尸块拼凑出祷词,闪闪发亮的五官捏造出敬畏。好似从锈蚀的银盘上凭空种出的花朵般的那张脸,此刻就这么纤毫毕现地绽放在我的瞳孔深处。

而那因盛放不下溢出的黑浆仍在一滴一滴落下,它们再度化为细小的虫豸,很快爬满了赤裸的躯干,一些变成雪白的羽衣与麾袍,一些变为蓝紫的鳞片与骨刺,还有一些更闪耀的、化为了流动的珠宝,碎星般披挂在这不详的神子身上。

熠熠生辉。无论是耳垂、脖颈,还是爪尖,都在泌出浓郁的死之佳酿。

那绝对不是人类。也不是什么啜饮朝露,嬉戏林间的童话妖精。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是仅凭这不应存于此世的容貌便能令人感受到如此恶寒的、某种存在。

可是、这又是个多么■■的生命啊——

【玛修。我最近养了■■。祂是我在这世间所见过最美丽的东西哦。】

——透过那污秽,汝可知晓彼等。彼等之手已在汝之咽喉,而汝仍不见彼等;彼等居所在汝之门槛。

——万岁!万岁!■■-■■■■!孕育万千子民的■■■■■!阿施塔特——亚斯他录——Gof'n hupadgh ■■-■■■■….!!!

消失的圣歌和祷告被无形的亡魂复又吟诵,在垂死的晨星下熊熊燃烧。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只能任由自己躺在颤动的大地上。

【母亲大人,稍安勿躁,献祭的仪式马上就要结束了。啊、抱歉,这孩子不是献给您的,还请原谅。今天是最后一次收取这儿的贡品了吧?从现在开始考虑下一个繁殖地是否有些迟了呢……】

看起来心情很好的白龙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地面在发出轰隆隆的异响,贴着地面的耳中传来了海浪撞击陆地的声音。啊……是这样吗。果然这里要沉没了吧。前辈说的是对的。

『你期待过永生吗,妖精小姐?』

『不,我不想要那种东西。如果孤独一人的话,还不如死去的好。』

『不必担心,只要你再选择一次【永生】,就能和她永远在一起了。』

『真的吗?』

『住手。求你住手、■■■……』

我那恍然间向神祇伸出的手被什么东西阻住了。是玛利亚。她浑身污秽地趴在那儿,但幸运的是貌似没有哪里受伤。我迷迷糊糊看到她那双曾经清澈的蓝眼睛覆上了一层灰色的翳,手指像獠牙般紧紧锁住我的手腕。那头白龙侧过脸看着她,目光中搅拌着嫌恶与怜悯。

『自私也要有个限度吧——这里马上就会沉没,如果不将她转化,这孩子就只剩一死了。还是说——你宁可她去死,也不想让她被我吃掉?』

『这孩子……咳咳、没什么营养的……她……没有转化的价值,和我们也不可能变成一路人。你不明白吗、你还不明白吗——有罪的是我们,不是这孩子……』

『哎呀呀。你啊,独占欲真强呢。这是好事,嗯,是好事哦。■■■■。』

毁灭的白龙在死地搭建而成的高台上,如此孤独地、无言地嗤笑着。奇怪、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十分孤独呢?我不知不觉中再度流下了眼泪。

『……等等,反正都要消除记忆吧,你最擅长的那个?那么……让她把我也忘了吧。』

『什么……?不……不要、前辈、我不要——』

『……其实谁都可以吧?』

『……?』

『我只是个心血来潮,将你像小狗一样捡回家的人罢了。你这样讨喜又温顺的孩子,无论在哪里都可以靠别人的善意活下去的。不像我——』

『无法相信任何人的家伙,只有这一条末路可走了。』

她疲惫的声音悄然裹进落日的卵黄滋滋作响,化为一阵乌有的香气。应许的神明唇上镀着血色的晚霞,那笑容筑起了逢魔的灯塔,将一个轮廓赐向了这份悲愿。

贴近了、贴近了——

【听好了,这只是一场梦。】

【梦……?】

【当你在别人的梦境中醒来时,你便会死去——所以,不要醒来就行了。接下来一定是个美丽的梦哦,我保证。】

摇摇晃晃的前辈的身影。啊。不是她在摇晃,而是地面如同波涛般在起起伏伏。

『忘了我吧。玛修。』

沉重的眼帘落下帷幕前,我清楚地听见那句道别声,像水面下的气泡一样透明地碎裂开来。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美丽的泡沫、是那本人鱼的故事书吗——

真奇怪啊,我竟然不感到悲伤。

身体开始变得轻盈——天空变得很低,无数的、无数的星星自空中哗啦啦地坠落,溅起温暖的浪花。

【前辈,这就是你说过的……星星的葬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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