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的教室裡，老師正在講台授課，底下的學生們認真聽講。

本該是如此的，但坐在中前排的狄仰木，只要稍微一不專心，就會想起那隻任意搓揉他嘴唇的白皙手指，帶著期許及悸動凝視著他的黑眸，以及雖無血色的嘴唇卻帶來早餐香氣與油漬的吻。

明明不是第一次親吻，明明換回身體的那天嘴唇互相接觸過了，甚至還被對方強吻，但若說此前的吻都是逼不得已、粗略粗糙的碰撞，今日充滿情感、溫柔細膩的觸摸，才讓狄仰木明白為什麼人們喜歡接吻。

與溫和好相處的外表不同，狄仰木不僅不擅長透過身體接觸傳遞感情，看到愛情劇裡劇中角色親吻時，他總是覺得突兀，而沒有一般觀眾的激動反應。他感受不到必須以親吻來表現情感的必要，他甚至覺得吻戲是在拖延時間。

如今他不這麼想了，如果是面對顧出黑，他可以一直這麼看著對方，一直吻下去，直到其中一人不能呼吸為止。

僅僅是稍微想像，便令他渾身顫慄，酥麻不已，他使勁地甩甩頭，試圖把頭腦裡的想像和身體裡的記憶通通甩出去。

「狄仰木。」

一聽見老師呼喚，仰木立刻回過神來，正矜危坐。「在。」

「你是不是不舒服？」

「啊？」優等生狄仰木從來沒在上課期間做非關課堂的舉動，甩頭會讓老師誤會，屬實正常。「沒有！我沒事。只是剛才有蟲子在旁邊飛。」在秋高氣爽的日子裡，三樓能有什麼蟲子？仰木胡亂找一個藉口以後，才感覺窘迫。

幸好老師不以為意。「嗯，好，那你上來解這題看看。」

「是。」

仰木上台。黑板上的題目是他昨天事先預習過的，因此剛才的神遊並沒有影響到他解題。寫出正確無誤的式子及答案以後，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老師看著黑板沉吟半晌。「嗯～看來我可以繼續往下教了。」這位是喜歡以仰木的學習表現來評估教學效果的老師。

教室內頓時哀嚎遍野。

只有一個人心存僥倖。

/

第三節下課的休息時間，狄仰木的前座同學旅一憶向隔壁的吳紀人搭話。「紀人，我們去合作社吧！」沒帶便當的他們，平常都會在這個時間點一起去買午餐。

然而今天加入了一位特殊成員。「我也要去。」仰木的附和，不意外地獲得兩雙驚異的目光。

「狄媽媽怎麼了？今天竟然沒做便當給親愛的仰木。」一憶在走去合作社的途中問起。

「不是～是我昨天去朋友家住，所以今天沒有便當能帶。」本來仰木今早的計劃是去學校的路上順道回家一趟拿便當，萬萬沒想到早上的吻，使他不僅沒帶到便當，還差點遲到。他一到學校才趕緊發訊息跟媽媽報備。

紀人咕噥著。「除我們以外的朋友⋯⋯」他正在細數仰木的朋友群。仰木除了與班上的旅一憶、吳紀人要好以外，高一同班的幾位至今也時常往來，此外，還有彼此間充滿革命情感的游泳社社長及社員們。

但腦袋裡已內建陰謀連續劇的一憶，卻模仿某人的說話口吻。「是那個黑眼圈男？」

說話口氣低沉而陰鬱，與出黑驚人地神似，令仰木不禁哈哈大笑。「原來你是這麼稱呼他？的確蠻適合的。」

「還真是他？」一憶不願相信。

「是啊。」

「你昨天不是才說找不到他的優點？怎麼還會想住他家？」一憶提出質疑。

他昨天才與紀人目睹仰木與對方的推拉，雖然沒有聽到對話內容，事後問仰木，也只得到衝突已解決的簡短回應。當然他的陰謀論，也沒獲得仰木的認同。

仰木當時是這麼說的。「雖然我還沒找到他的優點，但他人並不壞。」

「唔⋯⋯」如今為了破除友人的偏見，仰木迫切地想找到顧出黑的優點。「去住了他家以後，才發現他這個人其實蠻勤勞的。」此前並沒有機會發現這點，是因為出黑要不是在睡覺，就是罷佔他的身體胡亂使用。

「而且，我教他比較複雜的料理都能認真學習，不會輕易放棄。就算最後只是學會簡單的菜色，也沒有以往消極的態度。」昨天他確實看到出黑不同以往的一面，當下他並沒多想，如今才發覺，這些不都是很好的優點嘛？

所以或許，他對出黑的感覺，並不單單只是情慾而已。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他，但你都這麼說了⋯⋯」一憶決定試著接納仰木的新朋友。

旁邊的紀人突然冒出一句。「主廚版本的狄仰木。」

一憶轉頭對紀人道。「啊！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老闆看待優質員工的感覺吧？」

紀人點點頭。

「哈⋯⋯什麼啊～」仰木無奈一笑。

一憶繼續追問。「所以你去他家是為了教他如何做料理？那他怎麼不去你家跟你媽學？」

「其實也可以⋯⋯」有些人可能會因為換床而睡不著覺，但出黑在交換身體的期間，早就睡過仰木的床了，所以沒有這層顧慮。「 只是他跟爸爸同住，完全不知道怎麼處理他家冰箱的食材，我想說直接去他家拿實物示範會比較清楚。」畢竟那些食材可都是他之前買的。

「不愧是主廚！」

聊著聊著，他們很快便來到了合作社，仰木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瞥見熟悉的人影。

「顧出黑！」他快步來到對方旁邊。

然而對方往他身上一瞥，轉頭就逃進了人群裡。

「怎麼回事？」他困惑不已，轉頭就向同行朋友道。「你們先買吧，我去看看。」說著便循著對方逃逸的路線跑走了。

「這既視感⋯⋯」一憶扯開嗓子。「喂！如果上課會遲到，我們就不等你囉！」

仰木頭也不回地揮揮手。

/

找遍了整個合作社，仰木終於在麵包貨架及文具架之間的角落找著了對方。

他擠進人流之中，來到出黑的身後，劈頭就是一句「對不起」。

在追著出黑跑的過程中，他思考出黑躲著他的可能原因，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他還沒為早上態度不佳的事情道歉。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好道歉的。」對方沒轉頭，依然背對著他。

「我早上說的話太過了，所以想要跟你道歉。」

『哪一句話？是說我們交往吧，還是接吻不賴這句？』出黑很想質問對方，但礙於旁邊閒雜人等眾多，他問不出口。

他沉默不語，不曉得要怎麼面對對方。明明對他來說，春夢變成現實，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但當他知道仰木只是因為喜歡接吻而想要交往，他只覺得莫名其妙。有這麼多女生任狄仰木挑選，怎麼會選他？

他突然想起對方之前說過對於和女生交往沒興趣，莫非仰木也喜歡同性，然後因為眼前正好有一個喜歡自己也可以接吻的同性，所以乾脆在一起？

所以呢？他就要跟對方交往嗎？然後等到某一天，狄仰木終於清醒過來，明白噁心的他再怎麼樣也比不過其它人，他只不過是方便利用的替代品，最終便將他棄若敝屣。

既然結局早已注定，他何苦等到喜歡對方得不得了時才被拋棄？不如現在就逃走吧。

他隨意拿起面前的巧克力麵包，轉身就要走，下一秒麵包便從手裡消失。

站在他身後的仰木從上方抽走了麵包。「既然你想要長高的話，合作社的食物還是選其它的比較好。」說完，仰木便遞給他一個集結各種餡料的綜合麵包，看起來份量十足。

出黑捧著超大份量的麵包，很懷疑自己需要幾餐才吃得完。「你真的很愛管別人吶⋯⋯」

「你討厭嗎？」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帶有些許的不確定感，以及似乎想討人喜歡的感覺，他不由地苦笑，只不過是因為對方說交往吧，他現在居然就出現了錯覺。「我只是覺得你囉唆。」

「中午一起吃吧！」

「是來監視我有沒有吃完的嗎？」

「這只是一部份的原因，主要是⋯⋯」因為仰木想要確認出黑的心意、想跟對方確立關係、他還念念不忘早上的吻。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現在就想抱住始終背對自己的人，讓對方轉向自己，從對方的眼裡看見自己。然而所有貪婪的慾望最後只是歸結成一句話。「因為我想增加跟你相處的時間。」

對方轉過身來了，卻伸手摀住他口無遮攔的嘴。「別在這裡說這種話！你是想要我被女同學們圍攻嗎？」

他側頭看向左右兩邊，附近的學生們都沒注意到他們的舉動及話語，紛紛在短暫的下課時間買好食物趕著回去上課。

他輕輕拉下對方的手，低聲道。「所以在其它地方說就可以了？」

「你！」出黑這下明白了，明白自己再怎麼躲，也躲不過窮追不捨的對方。

反正，對方只是想要接吻，那麼就來吧，橫豎是心意被踐踏、最後被拋棄而已，他的心意、他的意願，什麼時候有過價值了？

「別為了早上的事在我身上費功夫了，如果你只是想再做一次的話，不說這種話，我也會答應你的。」是說，不管是誰都會答應的。

終於獲得正面回應的仰木喜上眉梢，絲毫不知對方心裡的糾結，他俯下身在出黑耳邊低語。「那中午去體育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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