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翰按照約定，走樓梯到十樓的會議室，在走廊上等不到一分鐘，會議室的門被推開，出現目測四十歲以上的男子，身材稍微豐腴，身高不高，長相溫和，鏡片下的眼睛看到程亦翰，立刻亮了起來。

「你就是程亦翰？進來吧！」

男子把玻璃門敞得更開，邀請對方進門。

男子所在的會議室左右邊都是展示櫃，一張張方形的音樂專輯成列在裡頭，半面牆的窗戶照進和熙的陽光。

男人拉張辦公椅對著他，舉止充滿活力：「我們坐下說吧！我是你的前輩張世豐，直接叫我世豐就好了。我和你一樣都是藝人的經紀人，你之前有過相關經驗嗎？」

「沒有。」程亦翰坐在張世豐旁邊，說話有點僵硬。

「沒關係，像我十年前是送貨的，跟著我慢慢學就可以了，我會負責帶你。

「有什麼問題可以和我說，不用害怕！直接傳訊息給我也可以。例如：如何有效率地叫醒藝人、哪個節目的製作人很會刁難人、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店，大大小小都可以問我。」張世豐拍拍他的肩膀，給他六張釘在一起的資料。

「這是公司各樓層平面圖，樓層很多一開始很容易迷路。第四頁有一些規則，像是要借相機要去設備組登記，大型會議廳要提前一個月申請，一些比較有時間限制的要多注意。

最後一張是我自己覺得當經紀人的小秘訣，算是經驗談啦，沒有對錯，你也可以按照你的想法試試。」

張世豐想起什麼，從椅子上彈起來，「我有做成簡報，像是上課一樣應該比較好懂，啊我沒帶電腦過來，等我一下嘿。我馬上回來。」

對方離開後，程亦翰翻閱紙張，他對一切都很陌生，最多聯想到上上份工作，但又不太一樣。

聽著前輩的解釋，自己還沒辦法立刻搞清楚狀況。

程亦翰希望能夠趕快記起來，不要犯任何錯，不要讓別人覺得自己很無知。

「我回來了，」張世豐笨拙地笑了笑，「哈哈工作那麼久還是忘東忘西，所以你也不用怕做錯啦，再改就好了，重點是發現錯誤、解決問題。

「公司大家人都不錯，互相責怪不是公司的風氣……哈哈，說這種話我像是要騙你的油膩老男人對吧？」

張世豐邊說邊開啟筆記型電腦，手裡抓著的兩包奶油小餅乾和原子筆，「有點餓了，吃點東西比較有精神，我們邊說邊吃吧。」

筆電放遠，讓兩個人都能看見螢幕上的簡報。

程亦翰覺得世豐的簡報好極了，有許多照片可以與文字對照，還有情境題可以模擬，書面說明完就是實地參訪該場所。

詳細的介紹消除程亦翰的不安，他有信心能明白前輩說的內容，沒有想像中艱難。

每天只上課兩小時，下班後，程亦翰還會到清潔員休息室幫忙。

自己的離職太突然，清潔公司沒辦法即時補上空缺，怕阿姨們太辛苦，程亦翰轉成藝人經紀後無酬幫忙了兩週，認識公司的課程也在同一個禮拜結束。

「關於公司和經紀人的基本介紹就到這邊結束，接下來我會著重在『實務』，但其實我的職位有點牽強，我現在是男團的經紀人，偶像團體和演員應該有所差別……」張世豐為難地推了推眼睛，「可是現在公司也沒有人有帶演員的經驗，亦翰你的演員部是新成立的，說實話也只有你一人而已。」

程亦翰以為至少是一個完整的部門，他只是來做經紀人的職缺。

程亦翰腦海裡又浮出那個紫髮男人。

他那天之所以把經紀人的工作接下，是為了同事阿姨們。

阿姨們有穩固的生活模式，彼此間環環相扣，只要有些差池，就會嚴重影響運作，牽扯到生計、家庭、小孩，煩惱一下子就會複數增生。

相較之下，自己沒有需要負責的關係、沒有需要承擔的責任。

「好了，時間到。是誰要來？」

紫髮男人畫下思考的死線，位居上位看著眾人，對清潔工們艱難的抉擇，在他眼裡輕如鵝毛。

「沒有人」這個答案，難保那位自稱老闆的男人一氣之下把大家都開除。綜觀來看，自己轉換工作所需要承擔的風險是最低的。

張世豐繼續說，「總之你就先跟著我吧，照顧藝人這方面應該不會相差太多。

我的藝人目前不是宣傳期，大部分沒有整天的行程要跑，那個真的會累到站著都能睡。

現在大多都是成員個人的活動，不是團體所以沒那麼正式，或是籌劃新專輯相關的。都是很零碎的安排，不會太累，剛好很適合你試試。」

為了新人，張世豐早已安排好行程，「今天你就和我去勘場，是明天成員要出外景地方。之後還有新專輯的會議。」

「好。」程亦翰點點頭。

張世豐開車載著程亦翰跑來跑去，教他怎麼看場地、外出工作需要帶什麼。

張世豐也不是清閒，工作時需要和很多人溝通、透過電話確認，程亦翰在一旁看著，在手掌大的筆記本寫下重點。

他們到兩個電視台打招呼，和一個網路節目開會，接著參與專輯會議，結束一天漫長的工作，張世豐提議送程亦翰回家。

按著方向盤，張世豐回想一整天程亦翰的狀態，「對了亦翰，說話時要記得看對方眼睛喔。你很認真，但一直低著頭會讓別人誤會你，會吃虧的！」雖然是提出改善之處，張世豐還是對他豎起大拇指。

「好。」程亦翰先前待業了一段時間，從那時就很少和人接觸了，現在連「好好看著人」都生澀。

隔天，前後輩二人組再度上工，張世豐的車堵在公司地下停車場前，入口處因為施工，一整排轎車移動緩慢。

等會兒還要去工作，經紀人張世豐想節省時間，他給出自己的員工證，「亦翰，我在這邊等，你上去幫載耀拿東西下來，我們停車場見。」

「好。」

載耀，烏載耀。張世豐負責的男子團體其中一人，也就是今日有外景拍攝的成員，程亦翰只有看過照片，最明顯特徵是一頭柔軟的白色捲髮。

白色頭髮、白色頭髮……程亦翰在心中重複，依照張世豐說的，藝人會在走廊等候，到時候程亦翰再與他一同去停車場，簡單的接人工作。

程亦翰踏上最後一階樓梯，放眼望去，走廊上沒有白色頭髮的人。

準確地說，十樓走廊放滿一排排桌子，擺放有馬克杯、衣服、多肉植物、桌上型書架……程亦翰想起手機裡，lf娛樂的公司群組訊息－－今天是公司內部的二手市集。

同事們充當起買家與賣家，來來往往於熱鬧的小市集。

「不好意思，借我過一下……」

「不好意思……」

「不用了，謝謝。」

「抱歉讓我過一下……」

程亦翰艱難地穿越人群，彷彿在混亂的障礙賽裡奔走，他繞了整層樓，不斷左顧右盼，仍不見白髮男人，倒是那個賣扭蛋的攤販，程亦翰已經遇到第三次了。

實在找不到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拿起手機撥給前輩求助。

一旁扭蛋老闆認真招攬顧客，「載耀，看那麼久不買一個嗎～～」

聽到熟悉的人名，程亦翰張大眼睛順著聲音來源看去，扭蛋攤對面有個深灰色外套、覆蓋黑色漁夫帽，隱約可以看到露出的白色髮尾。

「喂，亦翰怎麼了嗎？」

「沒事了，我找到了！」

程亦翰掛掉電話，趕緊朝白髮男人的方向跑去。

他緊握張世豐的員工證，心跳因緊張開始急促，「請問你是烏載耀嗎？」

程亦翰希望是，希望他給的答案是無條件的肯定。

男人抬起頭，露出漂亮的五官：「對啊，你就是世豐說的新同事嗎？」

此刻，程亦翰耳邊響起巨大的電子音效，全世界都為他的答對高聲喝采。

「要拿的東西是這些嗎？」但他任務還沒完成，程亦翰一手兩袋提起腳邊的袋子。

烏載耀友善地伸手想幫忙分擔，「購物袋是我要拿去還給五樓造型組的，有點重我可以自己拿。」

「沒關係我幫你背。」張世豐和他說過，藝人有些衣服的是借的，盡量不要讓包包和衣服摩擦；顧及整體造型，也不要讓藝人自己拿包包，避免衣服折痕或拍照時不好看。

程亦翰雙手提三袋，外加肩上掛造型組的超大購物袋，整個人像是一座移動式小山。成功找到藝人與行李，接下來就是到停車場和張世豐會合。

程亦翰按了向下的電梯，迅速看過手錶指針。光找到人就花了快十五分鐘，接下來還要去五樓造型組，若之中遇到其他要搭乘的人，時間又會耽擱了。

「電梯門要開了——電梯門要開了——」

抵達十樓的電梯開啟，烏載耀很自然地先走進去。

「你坐電梯下去，我先去五樓，我在停車場等你。」

「欸？」烏載耀來不及發問，金屬門已左右闔閉。

電梯裡只剩他和黑螢幕上慢慢減少的紅色數字。

「叮咚！地下一樓到了——」

電梯再度敞開，程亦翰提著袋子站在門口，吸吐氣明顯變大了，「車停在這邊。」

他是從十樓一路跑下來的嗎？烏載耀沒有開口問，只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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