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前後輩二人組再度上工，張世豐的車堵在公司地下停車場前，入口處因為施工，一整排轎車移動緩慢。

等會兒還要去工作，經紀人張世豐想節省時間，他給出自己的員工證，「亦翰，我在這邊等，你上去幫載耀拿東西下來，我們停車場見。」

「好。」

載耀，烏載耀。張世豐負責的男子團體其中一人，也就是今日有外景拍攝的成員，程亦翰只有看過照片，最明顯特徵是一頭柔軟的白色捲髮。

白色頭髮、白色頭髮……程亦翰在心中重複，依照張世豐說的，藝人會在走廊等候，到時候程亦翰再與他一同去停車場，簡單的接人工作。

程亦翰踏上最後一階樓梯，放眼望去，走廊上沒有白色頭髮的人。

準確地說，十樓走廊放滿一排排桌子，擺放有馬克杯、衣服、多肉植物、桌上型書架……程亦翰想起手機裡，lF娛樂的公司群組訊息——今天是公司內部的二手市集。

同事們充當起買家與賣家，來來往往於熱鬧的小市集。

「不好意思，借我過一下……」

「不好意思……」

「不用了，謝謝。」

「抱歉讓我過一下……」

程亦翰艱難地穿越人群，彷彿在混亂的障礙賽裡奔走，他繞了整層樓，不斷左顧右盼，仍不見白髮男人，倒是那個賣扭蛋的攤販，程亦翰已經遇到第三次了。

實在找不到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拿起手機撥給前輩求助。

一旁扭蛋老闆認真招攬顧客，「載耀，看那麼久不買一個嗎～～」

聽到熟悉的人名，程亦翰張大眼睛順著聲音來源看去，扭蛋攤對面有個深灰色外套、覆蓋黑色漁夫帽，隱約可以看到露出的白色髮尾。

「喂，亦翰怎麼了嗎？」

「沒事了，我找到了！」

程亦翰掛掉電話，趕緊朝白髮男人的方向跑去。

他緊握張世豐的員工證，心跳因緊張開始急促，「請問你是烏載耀嗎？」

程亦翰希望是，希望他給的答案是無條件的肯定。

男人抬起頭，露出漂亮的五官：「對啊，你就是世豐說的新同事嗎？」

此刻，程亦翰耳邊響起巨大的電子音效，全世界都為他的答對高聲喝采。

「要拿的東西是這些嗎？」但他任務還沒完成，程亦翰一手兩袋提起腳邊的袋子。

烏載耀友善地伸手想幫忙分擔，「購物袋是我要拿去還給五樓造型組的，有點重我可以自己拿。」

「沒關係我幫你背。」張世豐和他說過，藝人有些衣服的是借的，盡量不要讓包包和衣服摩擦；顧及整體造型，也不要讓藝人自己拿包包，避免衣服折痕或拍照時不好看。

程亦翰雙手提三袋，外加肩上掛造型組的超大購物袋，整個人像是一座移動式小山。成功找到藝人與行李，接下來就是到停車場和張世豐會合。

程亦翰按了向下的電梯，迅速看過手錶指針。光找到人就花了快十五分鐘，接下來還要去五樓造型組，若之中遇到其他要搭乘的人，時間又會耽擱了。

「電梯門要開了——電梯門要開了——」

抵達十樓的電梯開啟，烏載耀很自然地先走進去。

「你坐電梯下去，我先去五樓，我在停車場等你。」

「欸？」烏載耀來不及發問，金屬門已左右闔閉。

電梯裡只剩他和黑螢幕上慢慢減少的紅色數字。

「叮咚！地下一樓到了——」

電梯再度敞開，程亦翰提著袋子站在門口，吸吐氣明顯變大了，「車停在這邊。」

他是從十樓一路跑下來的嗎？烏載耀沒有開口問，只是跟了上去。

三人乘車回到先前勘景的地點，與昨天不同，攝影機至少四台以上，各種設備、電線、燈光佔據遼闊的草皮，製作人、導播、收音、攝影……眾多工作人員忙進忙出。

這是長達一天錄影的外景節目，固定班底加上通告藝人的組合，以玩遊戲、美食、景點為主，每集都會到不同的地點，邀請時下最熱門的人物來當隱藏來賓，無法預測的秘密嘉賓也成為節目一大看頭。

烏載耀受邀成為某一環節的關主，份量不多。簡單彩排完後，在臨時搭建的棚子休息。

烏載耀換上廠商贊助的衣服，前方長桌擺滿化妝品，妝髮師拿著大刷子來回掃在兩頰。

「你要先吃飯嗎？」程亦翰拿了便當進來。

「拍完再吃。」烏載耀只有回應，視線依然落在節目腳本。

頭髮整理至蓬鬆乾爽，妝髮師噴上定型噴霧，那些捲曲的線條好像會從指間滑走。

程亦翰看著那一頭白髮反省，下次不能用髮色來記人了，只要戴了帽子什麼都看不見。

「讓我們歡迎特別來賓，ALLUMER的烏載耀！」

節目揭曉今日的特別嘉賓，在主持人歡呼簇擁，烏載耀翻開偽裝的假草皮，從草地上站起來揮手。

藝人群們紛紛難以置信驚呼，浮誇地再三確認是否是為真人。

烏載耀開朗地看著鏡頭，唸著腳本的台詞，

一分不差地和其他藝人互動，製造已經規劃好的笑點，所有的拋接梗已經練習過，最真實的反應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是經過訓練的職業笑容。

烏載耀出道六年了，這些他都游刃有餘。

「我們再次謝謝載耀來到我們的節目。咦，載耀似乎有小禮物要送給我們？」

主持人突然湊近烏載耀，假裝交頭接耳，接著大聲喊道：「是簽名拍立得！」

烏載耀沒收到要送拍立得的消息。

攝影凸透鏡拉近焦距，所有人都在等他回答。

「沒錯，會從中挑出五位觀眾送出！」烏載耀對鏡頭漾起笑顏。

「哇～～不愧是烏載耀真是大方～～買專輯都不一定有這樣的回饋，只有限定在我們的節目抽中的禮物！我們會從會員中抽出，成為會員的方式可以詳見我們的官網……」主持人雙手憑空比畫。

「那我們下次同一時間再見～～」

「大家掰掰～～」

「再見～～」

所有藝人對著拉遠的鏡頭大力揮手。

「好！可以了！」導演大聲喊道。

「載耀你還好嗎？」一關機，張世豐就趕緊跑到烏載耀旁邊，他也是剛剛才知道要贈送拍立得。

「沒關係，先回去吧。」

休息棚桌上放著已經冷掉的便當，烏載耀餓了，但還不能吃。

「他們根本是故意的，事前根本就沒有說。還限定只抽給節目會員，成為會員就要給他們節目贊助，單筆最少一萬元。根本是想利用你賺錢！」張世豐惱怒大罵，揮舞的手機螢幕停在節目官網的贊助頁面。

自已得藝人被欺負，張世豐持續碎唸不滿，「就說了這個通告要推掉，都是製作人和公司不知道說了什麼……我一定要和老闆告狀，那個製作人叫什麼名字……」

程亦翰帶著工作人員的訊息走入休息棚，「烏載耀，請你外面去拍照……」話說一半就停下，他察覺到氣氛有些凝重。

烏載耀拍拍張世豐的肩膀，「沒關係的，我去拍照了。」給出一抹微笑請經紀人別擔心。

「載耀你齁——」世豐小聲嚷著，只要烏載耀說一聲，自己絕對可以幫藝人拒絕。

烏載耀掩蓋方才的氣氛，提起活力看向程亦翰，「要到哪裡呢？」

程亦翰慣性轉開頭，「到草地那邊。」

工作人員在前方拿著相機對著烏載耀，「來，1、2、3。再換個動作，OK！麻煩你在這邊簽名。」隨後遞上五張拍立得和簽字筆，烏載耀在照片上簽下名字和標誌性的星星。

在一邊等待已久的男藝人抓住烏載耀完成拍立得的瞬間跑上前詢問：「載耀，我能和你拍一張嗎？」

「可以啊。」烏載耀爽快地答應。

「麻煩了！」男藝人迅速把手機遞給距離最近的程亦翰。

「好，看這邊。」程亦翰說。

剛剛在節目上活躍的男藝人在鏡頭裡僵硬許多，和烏載耀保持安全距離。

「好了，你確認一下。」拍了幾張，程亦翰把手機還回去。

「哇～～」男藝人看著合照發出感嘆，「我從你們出道的第一張專輯就有買了！真的很喜歡你們！想不到你會來上節目，今天能見到你真的太開心了……」他顫抖地握住手機，對烏載耀的喜愛就要溢出。

「謝謝你的支持，我們很快就會出新歌了，到時候希望你會喜歡。」

在男藝人眼裡，烏載耀散發如陽光般的朝氣，可愛的樣子把工作的疲倦都消除了，「絕對會的，謝謝你！」

「要抱一個嗎？」烏載耀主動對他張開手。

身為粉絲，能與偶像說話已經至高無上，沒想到幸福一波接著一波，「天啊，可以嗎？！」

烏載耀點點頭，禮貌地和對方相擁，給了個粉絲擁抱。

男藝人像搖頭娃娃再三道謝，烏載耀揮揮手和程亦翰走回休息棚。

結束粉絲互動，烏載耀圓圓的眼睛回到程亦翰。「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你是之前在五樓打掃的那位嗎？」

「你怎麼知道？」程亦翰壓下眉頭，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但被莫名記住還是讓他升起防備心。

對方銳利的語氣讓烏載耀急忙解釋：「只是覺得你很眼熟而已，沒有要對你做什麼！」

張世豐先前和烏載耀說過老闆找來新的經紀人，有段時間會跟在旁邊學習，僅此而已。

程亦翰鬆下肩膀，清潔工和藝人在同一棟大樓，本來多少都會看過，沒什麼好奇怪的。張張世豐不在休息棚裡，程亦翰替他拉掉便當橡皮筋，置在他面前，「你還沒吃飯，趕快吃吧。」

密封的紙盒積滿水氣，失去溫度的雞排滲出油耗味，米飯和青菜軟爛在一塊，顯然這頓飯已經不能勾起食慾。

「還是你要吃別的，我去買？」程亦翰依著張世豐的叮嚀，隨時要注意藝人會不會餓、有沒有不舒服，心情與身體是最重要的。

「沒關係，我吃這個就好，我不挑食的。」烏載耀擺正便當，從私人包包裡抽出隨身餐具袋。

在拍攝期間程亦翰早就吃過了，「我去幫你拿卸妝的東西。」

烏載耀拉住程亦翰的手臂，「化妝師姐姐等一下會來幫我用，世豐去忙了，你待在這裡。」

說實話也無事可做，程亦翰摸摸鼻子，拉開烏載耀背後的椅子坐下。

「不坐旁邊嗎？」烏載耀咬著雞排回頭。

「不了，你好好吃。」

「可以再問你的事嗎？」

「你先吃完。」

「吃完了。」

程亦翰猛然轉頭，烏載耀捧著空空的便當盒，連一顆蒜末都不剩。

「嘿嘿，厲害吧。有時候行程很滿，要抓著空餘時間填飽肚子。」烏載耀用衛生紙把鐵筷擦乾淨放回袋子裡。

喝完半罐寶特瓶的水，烏載耀抬著椅子坐到程亦翰旁邊，「你叫什麼名字？」

「程亦翰。」程亦翰盯著手機，他正想發訊息給不見人影的前輩。

「你看起來比我大，可以叫你哥嗎？」

「不要，世豐也是直接叫名字，不要這樣喊我。」

程亦翰想像在比自己大兩輪的張世豐面前被叫「哥」，怎麼樣都不太禮貌。

烏載耀雙手托著臉，整個身子好奇地都轉向程亦翰，「那是世豐不喜歡被叫哥，他向來不喜歡建立嚴厲的前後輩關係。哥來公司多久了啊？」

「就說不要那樣叫我。算上清潔工的時間，三個月半。」

「哥是被老闆抽籤抽到的人嗎？」

「這類的事很常見？」程亦翰一直以為只是老闆一時興起，而自己恰巧運氣衰。

「嗯……我也是啊。」

程亦翰彷彿找到同類，了無生意的眼睛都睜大了，「你以前是？」

烏載耀想逗逗眼前正經八百的人，他愉快地彎著眼睛，「一年的練習生。」

練習生出道成藝人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跟自己根本就不一樣，程亦翰懷疑烏載耀從頭到尾都會錯意。

一下子，程亦翰手機傳來前輩的訊息：「我等一下才能回去！亦翰可以試試和載耀相處，經紀人和藝人和睦相處是很重要的，載耀人很好，不用害怕！」

「世豐嗎？」烏載耀問。

「世豐讓我和你好好相處。」

烏載單手撐著下顎骨，有點輕佻地斜著頭：「好啊，那哥知道我是誰嗎？」

「烏載耀。」

「嗯……除了名字以外，關於我的其他……」烏載耀誘使對方說出答案。

「藝人。」

「什麼樣的藝人……？」

「……我不知道。」

「什麼啊！哥這樣還能說自己是經紀人嗎？手機，我的手機給我。」烏載耀誇張地大喊，朝對方伸出手。因為拍攝節目，手機暫且在經紀人那裡。

「哥你手機有網路吧？查一下ALLUMER，A-L-L-U-M-E-R。」

程亦翰在手機輸入一串英文，剛按下放大鏡的標示，手機助理立刻語音朗讀：「ALLUMER，為IF娛樂旗下的五人男子音樂團體，目前出道六年八個月又十七天，由成員俞敬榆、烏載耀、Ray……」

搜尋欄底下照片、新聞、歌曲目錄……一應俱全，相關搜尋還有「ALLUMER什麼時候出新歌」、「ALLUMER 休息」、「ALLUMER 八卦」。資料眾多，好像只有程亦翰不知道ALLUMER似的。

「哥，你看這是我，這是我們之前去巡迴演唱會。」烏載耀指著螢幕上照片，照片裡烏載耀拿著麥克風，橙色上衣隨著舞蹈揚起，在全黑的背景裡更加閃耀。

「你是男團的成員？」為了今日的工作，程亦翰只專注在記憶對方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對啊，你看這個MV。」烏載耀把自己的手機打橫，放到程亦翰面前。

急促的短音一下子就帶起節奏，五位成員舞步整齊劃一，跨出的大步帶來絕對力道同時又柔軟流暢，穩定飽滿的人聲呼應畫面上的汽車爆炸失火。

程亦翰看著多彩的螢幕，冷不防問一句：「你是隊長？」

「隊長是敬榆。哥你不要想其他事，快看快看我的部分要來了！」

「喔。」程亦翰盯著螢幕左上角。

「哥你根本沒專心看！你在看螢幕保護貼的裂痕吧！」之前烏載耀的外套口袋太淺，手機不慎滑出，保護貼左上被摔了一小角。

「我有在看敬榆，他跳得很好。」

「你要看我啦！」

「你是怎麼看鏡頭的？」

「什麼？」

「你可以直接和別人對視，對陌生人也不會卻步。」程亦翰提出他對烏載耀的觀察，無論是靠近的攝影機或是與面對面和真人互動，烏載耀總能從容不迫。

畫面激烈地切換，ALLUMER在大火前跳完最後一段副歌，激烈副歌與編舞緊緊抓住觀眾，眨眼的時間都嫌浪費。結束鏡頭定在中心位的烏載耀，空氣中飛舞的小火光劃過流暢的臉頰。

程亦翰看著播放結束、轉黑的螢幕開口說：「我現在不太擅長看著別人，我要把這個問題改掉。」

「哥。」烏載耀喚著。

「蛤？」

程亦翰順著叫喚聲去，一雙眼正注視著他，兩人瞬間目光相交，程亦翰的身體好像被穿透似的，嚇得他立刻別開眼。

「不要躲開。」烏載耀起身一手搭上對方椅背，一手扶著桌緣，有意識地壓迫程亦翰所屬的空間。

「我們要練習啊，哥不是問我要怎麼看著別人嗎，就是這樣啊。你一直看別的地方要怎麼練習？」

烏載耀輕聲勸說，程亦翰依舊不轉頭，撇開的角度讓烏載耀清楚看見分明的側臉頰、細碎黑髮蓋住的耳廓。

程亦翰想往後移，無奈休息棚是沒有滾輪的塑膠椅，椅腳包裹用來增加摩擦力的膠條，難以輕易滑動。

「告訴你一個秘訣，我其實也不會直接看別人眼睛，哥嘗試看對方眉心，看鼻子也可以，看鼻頭的地方，效果就會像在看眼睛了。不用怕，試試看？」

聽聞建議，程亦翰緩緩抬起頭，看到阻擋自己的手臂、棉質上衣的領口、兩側收緊的下巴、再來嘴唇上方就是鼻子。

程亦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鼻子。鼻子，看著鼻子。

「怎麼樣？」烏載耀又一次靠近，程亦翰專注的鼻子突然放大失焦。

幾乎是反射動作，程亦翰出手把整張臉推開，迫使烏載耀的頭轉向另一邊。

「嘶！」烏載耀皺起眉，口腔內一陣刺痛。

「怎麼了？」程亦翰立刻放掉出於防衛的手。

「剛剛咬到嘴巴了。」烏載耀摸摸臉頰，舌頭能感受黏膜小小的破洞。

程亦翰急忙站起身，他不知道嘴巴受傷是否會對藝人唱歌造成影響，弄傷藝人該如何和張世豐交代。

「我看，你嘴巴張開。」

眼看程亦翰想直接動手扒開他的嘴，烏載耀大聲拒絕：「不要，小傷口而已！過幾天就好了！」

他剛剛吃飯完沒有刷牙，牙齒可能會卡菜渣，對烏載耀而言這不是偶像包袱，他想任何人都不會想被誰看到卡有菜渣的牙齒。

「誰會自己說很嚴重，我看一下就好，傷口是在哪一邊？」程亦翰的手如惡爪般讓他冒出冷汗。

烏載耀對剛踏進棚子的化妝師大喊：「姐姐！幫我卸妝！」

幸好化妝師作為救命恩人即時出現，烏載耀才順利逃離程亦翰的魔掌。

雖然現在眼睛敷著卸妝棉，烏載耀仍可以感受到程亦翰竊而不捨的視線，但比起剛剛，已經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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