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阀。

伍德与该词的首次接触是他昔日在原来的世界里统率“黑船队”前往联邦那会儿。遍览群书的施马尔于概述联邦各自治州的状况时，曾用这个出自某位“异世界的勇者”口中的词汇来形容自治州州长们的统治。记忆力并不逊色于银灰发谋士的黑船船长很快消化了这份源于异世的知识，且在来到这片新天地后，将这个词传授给了他的学生们。

平心而论，金发青年其实是不太喜欢这一名词的。尽管他当了许多年的海盗，可是割据四方的诸多州长的作为仍令他深感不齿，没有法理、宗教等外在力量背书的他而今却阴差阳错地和那群人建立了体制相似的势力……这点对他来说委实有些尖锐。是故，纵然斯特拉斯堡方才那番话未有用错词句，伍德的心里亦还是有点不痛快。

“……首屈一指倒算不上。”马耳他的领主用劲地甩了几下自己的右手，“我至少还没强到，或者说胆子大到像色雷斯军区和奥普西金军区那样公然支持伪帝呢。”

他所提及的这两大军区在二十五年前拥立君士坦丁的姐夫同君士坦丁对立，结果这名篡位者仅过半年就被当朝皇帝击败，且间接为这位巴塞琉斯夯实了其权力的基础。其中，君士坦丁事后削去了奥普西金军区的不少田土，并用分出的这些土地建立了新的军区。这既是在震慑那些不安分守己的人，也是对军区将军日渐增长的实力的抑制。

“要是我真有被打压的那么一天，马耳他五座岛屿估计能给我们敬爱的陛下划分出五个军区来。”原佣兵头目在甩过手后，便顺势将双手置于后颈上，而后使十指交叉互扣，这让他的手臂看起来像是挂在脖子上似的。听得导师这番话的淡金短发舰娘则为之莞尔：“老师您依旧是这么风趣。”

然而，面貌如故的青年很快提出了一个斯特拉斯堡必须面对的问题。

“那么，你想好之后该怎么面对卡尔了吗？”

卡尔、卡洛曼……纵使距被放逐的那天已过去了数载时光，可是丕平私生女的脑海中仍然保留着自己这两名继兄弟的名字。她还记得，在母亲尚未殒命的那些年，这对兄弟时常缠着担任侍读的她，提出想同她结伴出去玩的请求。每到这种时候，父亲与负责教书的母亲总会面露温和的笑容，远远地守望着年幼的三人。而同样应承下教导之责的伍德往往会在这时唱白脸，要求三小只必须通过考核才准出门，折腾得他们叫苦不迭。

如今，父亲已然逝世，母亲被王太后谋杀，卡尔和卡洛曼已像男人一样肩负起君主的职责，斯特拉斯堡自己则流落在外。物是人非，莫过如此。

思及此处，少女不由得望向身畔的黑船队船长。这么多年下来，唯有这名战士瞧着似乎未有现出分毫的变化，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仿佛跟他全无关联似的。

“我只知道卡尔哥哥与卡洛曼弟弟现在继承了父亲的遗产。”这般说着的斯特拉斯堡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苦笑，“况且时隔多年，就算我记得他们，他们也不一定还记得我。”伍德稍后的话语却出乎她的意料：“那就好。假如你还把他们当做当年那两个吵着谁要和漂亮的舰娘姐妹结婚的小孩的话，我反倒会感到困扰。”

“……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老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问：“我听说卡尔和卡洛曼最近的关系不太好。”

自古以来，权力和亲情经常会被人类放在天秤上进行衡量，加洛林一族亦不例外。斯特拉斯堡的祖父，那位曾击败伍麦叶王朝大军的“铁锤”查理早年便同其父亲的遗孀争权，并将政争的失败者囚禁；她自己的父亲丕平起先虽和兄弟卡洛曼亲密合作，巩固家族势力，但是两人后来还是决裂了，她的叔父卡洛曼被迫退隐进修道院。

熟知这段历史的少女立马懂得了青年言下之意。避开威尼斯这条路线不代表她能完全回避同“年轻的”卡洛曼的接触，万一这位与卡尔对立的“小”卡洛曼要求她支持自己，先不说被君士坦丁委派的外交任务能否达成，她大概率会被王太后贝尔特拉达重新盯上，继而引发新的纠纷。

斯特拉斯堡本人显然不太喜欢这样。

而伍德偏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卡尔和罗马的皇帝陛下成功联合起来的话，最直观的表现差不多就是，卡洛曼这小子的王国被这两人的领地夹在中间。嘿，面对东西夹击，他难有不败之理。”

“……但我还是想回去，”傍晚的风吹拂着女孩那剪得颇为清爽的发梢，“想回去看看他们。”

“因为以后很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否认。不过……”丕平的私生女立时想起了自己先前同皇帝陛下邂逅时的光景，“访问法兰克王国也是我的使命所在。”

橘红色的夕光投射在少女俊俏又不失英武的粉脸上，她头上的紫色花饰因而显得愈加深沉，流转的眼波却灵动活泼，似是能让人浸入往事的蔚蓝河流之中。

斯特拉斯堡和君士坦丁的初次会面实际上并不如后世许多吟游诗人或小说家所撰写的那般浪漫，她最先是以异教舰娘的身份被弹压圣像崇拜者的士兵带到皇帝陛下面前的。不知是对舰娘这一未知存在的疑忌，还是斯特拉斯堡本人不抵抗的温和态度起了作用，那些士兵与官僚未曾对她动用暴力，同时决定把舰娘出现这件事报告给他们的陛下。

女孩不久便受到了召见，且在觐见的时候看见了一位与当前的夕阳相仿的男人。

她还记得，当自己打算为这名巴塞琉斯演唱军歌之际，在外征战多年的君士坦丁却破天荒地要她唱一曲在幻萌信徒中流传甚广的情歌。

真是个矛盾的皇帝陛下呀，那时的少女如是想道。

可此刻再看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也随你了。”没过多长时间，伍德的话语就再次“不识相”地闯进了法兰克舰娘的惆怅当中，“只是要出港的话，最早估计也得明天。你接下来是要先找家旅馆暂住，还是去米斯特人居住的片区转几圈？”

“老师莫非不欢迎我住‘黑船’的客舱？”闻得这番话，美艳学生的嘴唇顿时笑得像月牙儿一样。她以前从父亲等人那边听说过伍德的传说：自称“黑船队”船长的战士乘着他引以为傲的黑船，纵横于大海之上，东到印度，西至爱尔兰，这片宽广的领域没有这名青年未尝涉足之地。

虽然斯特拉斯堡曾在伍德、赛特的掩护下顺利逃往埃及一带，但她那个时候并无机会搭乘那艘大名鼎鼎的“黑船”，可说是缘悭一面。

“因为船上顶多只有咸肉干和比船锚都要硬的干面包。”

金发青年眨眼间便回过身去，并随意地摆了摆手：“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它既不是葡萄酒，也不是炖牛肉。我还不至于迟钝到要用这种东西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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