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至今交往了一個學期，期間相處頻繁，比起剛開始沉迷於身體的探索，他們的相處方式越來越健全，身體接觸點到為止，更多的是陪伴彼此。

但仰木最近總會不明所以地感到寂寞。

出黑向仰木學習料理近一學期，基礎功底已打好，如今也有幾道較為拿手的家常菜，而出黑選擇的下一步，是參加狄媽媽所開的料理教室繼續深造。

頓失重心的仰木這才意識到，出黑在課業上遇到問題時，也總是不問他，而是選擇自己鑽研，或是等到去了學校才詢問老師。

對方的獨立與好學，都是以前未曾展露的優點，他為出黑感到高興之餘，卻又感到落寞，彷彿對方注視自己的時間減少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能純粹地為對方的進步感到高興，但當對方真的進步了，他卻反而希望出黑能更多地依賴自己，就算依賴到成為了生活的負擔，也會是甜蜜的負擔。

原來自己是這麼需要別人注視的人嗎？自己本來就是這麼容易寂寞的人嗎？身邊除了顧出黑以外，不是還有許多親近的人們嗎？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心情？

仰木不曉得要怎麼面對這種心情，也無法向出黑說出口，更不能隨便跟親友聊這種話題。此前與媽媽和朋友們透露的支字片語，早已讓敏銳聰慧的他們，對於他喜歡的對象究竟是誰而起疑。如今只要再說任何一件心事，都無異於捅破窗戶紙。

而面對出黑時才有的揪心感受，在暑期集訓兩人短暫分離時，攀升來到了最高點。

一有空閒就守著手機的仰木，一看到趣事就分享給出黑的仰木，獲得的回覆卻簡短而讀不出情感。

為什麼明明是自己比較忙，但出黑卻這麼少傳訊息過來？出黑這幾天都在做什麼，有沒有想自己？諸如此類宛如女孩子一般在計較誰付出比較多的內容，在心裡愈發膨脹。

他難以釐清頭緒，如今接吻被對方拉開，也只是撇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出黑看著難得沉默不語的仰木，不由地歎一口氣。「你這完全不是開心的表情嘛⋯⋯」

「我⋯⋯」仰木想解釋些什麼，但話在喉嚨裡轉了一轉，又吞了回去。

出黑主動道歉了。「對不起，我什麼禮物都沒準備，覺得這樣實在太難堪，就偷偷溜走了。明明這是你高中最後一次的比賽⋯⋯」出黑滿懷歉意地說著。

仰木瞪大了眼睛。原來對方有注意到這是最後一次的比賽。原來對方有歉意、也有在意，只是表現在意的方式，跟他自己不一樣而已。

「要什麼禮物？你來我就很開心了，才不需要什麼禮物。」仰木的表情柔和了下來。

「剛剛不還說怪我嗎？」出黑不明所以。

「嗯，如果你事先通知我一聲，然後不要臨陣脫逃的話⋯⋯」話還沒說完，仰木卻噗嗤地笑了出來，而後變成了爽朗的大笑。

出黑一臉窘迫。「不是，你也笑得過頭了吧⋯⋯」

「哈哈⋯⋯我只是覺得，會因為這種理由而逃跑，果然是你啊⋯⋯」

這就是他所認識的顧出黑，一看到自己的不足，就會一直往裡頭鑽進去，要馬躲起來、要馬逃跑。對方不是沒有承受壓力的能力，只是總習慣把事態想得很嚴重，嚴重到自己難以承受。

而仰木也早已明白，面對這種狀態的出黑，只需要輕輕地將對方的目光扳個角度，朝向不足的另一頭，也就是轉機，出黑的態度就會一反原先退縮的模樣，甚至還有可能勇往直前到他想拉都拉不住。

而他感受到的落寞，或許就是因為對方衝得太遠了，讓他追趕得很辛苦而已。

他捧起出黑的臉頰，額頭輕抵額頭，希望對方的視野裡只有自己。

「你怎麼沒想過你其實已經給我禮物了？」

「蛤？」距離太近了，出黑看不清對方的臉，只是發出疑問。

「我本來是不這樣想的⋯⋯但我現在覺得，沒有跟我說就來看比賽的你，是一份驚喜呢～」

「你太過正面解讀了吧！」出黑眸色驀的一沉。「想怪我就怪我吧，我會盡我所能補償你的。」

「那你打算怎麼補償我？比賽都過去了。」雖然仰木這麼說著，卻喜上眉梢。面對眼前的戀人，他總是常常不滿足，又容易滿足，矛盾得很。

「我知道很難彌補你什麼，所以只要我做得到的，你說，我就做。」

出黑說得挺有骨氣，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以來，仰木自然是相信的。然而他想了一會希望對方做的事，卻放開了對方。

「不成。想著要做什麼也很花心力的，所以就由你來想吧！」他就是希望對方能多想想自己，哪怕只是想著要怎麼彌補自己他也開心。

「那我回去好好想想。」出黑撥了撥被壓扁在額際的瀏海。「倒是你，趕快回去吧，你的家人都在等你。」

仰木拉起了出黑空著的手。「我們一起回去，反正你鐵定是搭乘大眾運輸工具來的吧，爸爸會順道載你回家的。」

「不、不是⋯⋯這不太好吧？」

順道載一位住附近的男高中生，對狄爸爸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這位可是剛剛讓他兒子放下與家人歡慶的時光所追回來的同學。

仰木自然明白在此時機將出黑帶到家人面前的風險。不過對於跟他一樣遲鈍的爸爸，他完全不擔心會露餡；倒是媽媽，只要他不再說有關戀愛的煩惱，應該頂多只會將出黑視為他特別要好的朋友吧。

他回頭覷了出黑一眼。「為了向我父母說明我突然跑走的原因，當事人你當然要在現場了。」

這話堵得出黑回不了嘴。「好吧，我會跟你一起去的，你別拉我了。」

仰木笑臉盈盈地放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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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出黑如坐針氈。

他的正前方是被前座椅背擋住的狄爸爸，初見時溫和有禮，很寵妻兒，卻又給人一種摸不透的感覺。

右前方是不時回頭照看兩位青少年的狄媽媽，同時也是他的烹飪課老師，開朗活潑，但卻異常敏銳。出黑總覺得當他與仰木一出現的那當頭，狄媽媽似乎就嗅出了什麼味兒似的，總把話題繞著他轉，弄得他不知該如何招架。

右邊坐著狄仰木，對方已然換上休閒的白色圓領衫、藍色短褲、白色休閒鞋，即便只是稀鬆平常的打扮，但在仰木這個衣架子身上，也格外好看。

在他與仰木的座椅中間還擺放著一大束捧花，橘黃色的花朵，映襯著仰木的朝氣，十分搭配，但卻也讓出黑極為不自在。他一方面慚愧自己不如一個仰木不認識的女生，一方面卻又慶幸自己沒送禮物，否則這麼明晃晃地表示心意，要讓人不注意到也難。

狄媽媽果然也很在意這束花。「出黑也不認識送花的人嗎？」

「不認識。」

「嗯哼～是嗎？我還想說會不會是仰木喜歡的那孩子送的呢～」狄媽媽像是刻意不戳破孩子們顯而易見的謊言，卻又想調侃他們似地故做輕鬆地道。

出黑腦袋一片空白，手指習慣性地抓緊自己的暗灰色夏季長褲。仰木什麼時候說了自己的事情了嗎？狄媽媽開始懷疑他了嗎？

他什麼都還沒來得及深思，思緒便被仰木打斷了。

「他才不是會送這種東西的人呢。」

拜託你別這麼認真回答好嘛。如果此時旁邊沒有第三人，出黑鐵定會開口吐槽對方。

「呵呵呵⋯⋯」狄媽媽笑得很開心的樣子。「原來如此。那她今天有來嗎？」

糟了，以仰木的個性，該不會打算老實回答吧？正當出黑想開口解圍，卻也還不知道該說什麼時，仰木又先回應了。

「他沒有說要來，我想他應該是不會來了吧⋯⋯」

這兩句說的都是實話，但又巧妙地避開了不想被知道的真相。出黑對於仰木應答的技巧很是驚訝，畢竟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需要特意隱瞞的事實——不，就算有，出黑也很可能會被仰木矇在鼓裡而始終不自知。

出黑偷偷瞟一眼仰木，還以為對方會得逞似的露出慧黠的眼神，卻沒想到對方卻是一臉凝重的深思姿態，活像是心儀的人沒來而深感遺憾又困惑似的。

這是演技嗎？換出黑困惑了。

狄爸爸難得開口。「其實你剛剛衝出去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去找女生了呢。」

「對吧對吧！很有我們當年青春的味兒。」

狄媽媽與狄爸爸開始話說當年。

故事從他們交往後的某個夏天開始說起，女生晚上要回家時，剛好下起了大雨，她傳簡訊給男友。「雨好大呀～」

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卻引來男生的關注。「妳在哪裡？」

「我在我們常待的咖啡廳躲雨。」

「妳等我，我去找妳。」男生拋下社團活動，打著一把傘，衝去接送她回家。

這故事仰木不是第一次聽了，但這回傾聽時，心裡卻有股異樣的感覺，只覺與他最近的寂寞感脫不了干係。

出黑對前座兩位中年男女的戀愛故事不怎麼上心，比起這個，他更在意旁邊人的反應，對方如今失了神，魂魄不知飛到哪兒去，整個人沒精打采的，像是一個被遺忘的可憐孩子。

他拿出包裡的手機，傳訊息給仰木。「你還在生氣？」

仰木感覺到褲子口袋內的手機震動，拿出來一看，回了訊息。「沒有。」

「那你怎麼表情這樣？」

「怎樣？」

「好像『她』真的沒來一樣⋯⋯」

仰木眉頭一蹙，神情凝重。「只是想起你本來打算不來的事。」

出黑愣住了，他是知道仰木有多重視這個比賽的，否則就不會如此猶豫了，但他不知道，總是正面解讀的仰木，竟也有悲觀的一刻。

「我不太喜歡待在很多認識的人的地方，這會讓我感覺像在學校。」出黑試圖解釋他的處境。「沒有你的學校。」然後又補充了一句。

這算什麼解釋？「這裡有我。」

「對，所以我來了。」

仰木凝重的表情得到了紓解，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出黑注意到了，也對補償措施有了想法。

「我們找個時間去遠一點的地方玩吧，沒什麼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這是約會？」

仰木抬起頭看向出黑，出黑習慣性地迴避眼神。

「是約會。」

「好。」

仰木放下手機，雙手覆蓋住顏面，仰頭靠在椅背。

因為唯有如此才能遮蓋他藏不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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