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木小睡了一會兒，快到站時被出黑推了起來，他揉揉還閉著的一雙眼，感受到身旁人收拾外套及水壺的動作，也糊里糊塗地跟著收拾自己的東西，並將包背好，等列車到站時，隨著稀疏的人潮一起下車。

從車站一出來，便是兩層的老舊磚瓦房錯落於街邊，每一戶的外面皆搭建有遮雨傘，擺置著攤位，販售簡單的零食飲料，提供零星的遊客解饞或解渴。

出發前才吃過午餐的兩人，略過攤位，循著路標指示的方向前往海邊。

在炎熱的太陽底下，路上瀰漫著海水的鹹濕氣味，越靠近海邊，海風帶來的味道愈腥鹹。他們越過整排的防風樹，拐了一個彎，便見海天一線的蔚藍海洋以及細軟的黃色沙灘，浪潮的聲音不絕於耳。

「哇～」仰木不由地驚歎，本來對此景點不抱有太大的期待，畢竟這裡是有限的時間預算之下的唯一解，卻沒想到他們能有如此美景欣賞。

出黑輕輕一笑。「你的心情總算好起來了？」

被出黑這麼一提醒，仰木差點忘了小眠之前他們所聊的心事。

仰木的情緒，來的時候不明不白、難以理解，去的時候又無蹤無影、難以回溯。對此趟旅程既期待又寂寞的複雜感受，光是維持昨天一整晚，已屬罕見，如今此刻，煩惱更像是被大太陽曬得蒸發，腳步也隨著蒸騰的熱氣輕盈了起來。

「應該是吧？」

「哈哈⋯⋯」出黑咧開嘴角笑了起來，「你的心情你會不知道嗎？」

陽光照映之下出黑的皮膚顯得更加地白，微微泛起的血色都像要被燒灼似的，這讓仰木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防曬！你擦了嗎？」

「沒有⋯⋯」

「幸好我有帶來，」仰木解下後背包，從裡頭拿出一罐防曬乳，「都說皮膚白的人很容易曬傷，按你這樣子在海邊站個十來分鐘，回去可能都要脫一層皮了。」

「所以難怪去看你比賽後的隔天，皮膚有點不對勁。」曬得紅的皮膚帶有微辣的刺痛感，但出黑倒是沒怎麼理會，就這麼過了幾天如今皮膚已自癒了。

「你過來，我幫你擦。」仰木拉起出黑的手就往樹邊站，以稀疏的防風林蔭為他們勉強遮擋炙熱的太陽。

仰木擠一坨防曬乳往出黑的臉上抹開，仔細地，不打算漏過任何一吋露出的表皮。

出黑垂眉微笑，任由仰木擺布，過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你知道嗎？跟你在一起以後，我從來沒感覺過寂寞，我還以為你也是這樣子的。」

就連如今仰木注意到他疏於照顧自己，親手為他補上空缺，這股滿滿被呵護的感覺，也是既幸福又陌生。

「但是看來我可能哪裡還是做得不對，才會讓你不開心了，對不起⋯⋯」出黑微蹙眉頭，帶著歉意及些許困惑。他剛剛在車上兀自想了很久，仍然想不出要怎麼做才比較好。「你不用顧慮我怎麼想，就像以前那樣，我有哪裡做得不好的，你就跟我說，雖然我學得很慢，但是我會努力的。」

仰木為出黑的臉及脖頸抹過防曬以後，拉起了對方的手臂，繼續為其擦拭。

「你沒有哪裡做得不好，剛好相反，你做得太好了，好到我擔心，你可能不再需要我了。」

「怎麼可能。」

「就是一個沒來由的擔憂。現在想想，你說的沒錯，我只是寂寞了。這跟你做什麼沒有關係，我只是希望⋯⋯」仰木停下了動作，望向出黑的眼眸，「你只看著我而已。」

或許仰木一直以來，都在向所有對他告白的人之間，找尋那位能完全看著自己的人——只有自己，沒有任何其它人事物，唯有被如此深深地愛著，才會令他感覺圓滿。

「我不看你還能看誰？」出黑不明白。

仰木失笑。「所以我最近吃醋的對象大概是課業和料理了。」

「但我會開始認真讀書、學料理，也是因為你啊。」

「因為我？」

「總覺得認真做好⋯⋯就算沒能到多好，也比較能配得上你。」如果自己更努力一點，就算同為男性，就算自身條件實在不怎麼樣，或許也能更有資格地站在對方身邊吧。

「哪有什麼配不上配得上的問題，你就是你啊，不管怎麼樣，我們就是在一起，我也喜歡和你在一起。」

仰木為出黑擦完了防曬，將罐子收回包裡，抬頭一看對方，滿臉通紅的，要不是因為才剛擦防曬，怕是要以為對方曬傷了。

「真是贏不了你，」出黑雖是這麼說，卻滿懷愛意地笑看仰木，「你怎麼能總是若無其事地說出我想聽的話？」

只要做自己，就能被喜歡，是何其幸運的事。

在活了近十八年的歲月以後，上天彷彿終於想起世上還有他這個人的存在，為他打開第一扇窗的同時，還允許他待在原處，溫暖光芒自會看顧著他。

出黑的眼眸如今熠熠生輝，光芒來自於反射太陽，而他眼底裡的太陽，就是面前的戀人。

仰木也在出黑的眼裡，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他最近一直在追尋的被全然注視。

他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要在滿足特定條件時，才能從出黑的臉上看見的珍貴表情。

剛交往的那段時間出黑臉上時常掛著這樣的光采，但這陣子仰木疏忽了，只顧著設法處理自己的不安，沒有將目光真正意義地投注於出黑身上，反而因此感受不到對方的愛意而更感寂寞，卻沒想到，原來出黑的一舉一動，都是在記掛著自己。

仰木心一動，四處張望，確認四周沒人，便牽起出黑的手，親啄對方的唇。

出黑一驚，在被碰到之後，趕緊往後退開。「我們在外面——」

「就算是我也會想曬恩愛啊～」仰木笑著，手仍緊緊地握著對方，不打算放開。「不是誰說要好好補償我嗎？」

出黑歎了口氣。「實在說不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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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光粼粼的海水，在退潮期間退至了遠邊，露出大片大片的黃色細沙灘。仰木脫下涼鞋，擱在防風林旁一顆大石頭上，牽著也脫好鞋了的出黑，蹦蹦跳跳地直往海邊跑。

「好燙！」

曬得滾燙的沙子，炙烤著他們的腳底，一秒也難忍，沒有幾步便能抵達的冰涼海水宛如千里遠。

「我們是不是太早脫鞋了？」出黑跟著一起跳躍前行，疑問的語氣卻異常清冷。

對方這股少見的反差，令仰木又是跳又是笑的。「哈哈⋯⋯離海邊太近的話，鞋子都會是沙的。」

他們先後踩進冰涼的海水，終於停下蹦跳的滑稽姿態，站定。

蕩漾的水波沖刷著腳下的泥沙，站得久了，整個人便要陷進去。

「哎，來這裡只踩水好像有點可惜了。」上半身被太陽炙烤，腳則浸泡於冷水，宛如同時分別進行桑拿與冷水浴似的。

仰木將包解下，遞給出黑。「你先幫我拿著。」待對方接過包，他便一口氣脫下白色圓領上衣，露出經過夏日曝曬以後變得黝黑的胸腹肌。

「你、你在做什麼？」出黑頓時不知該往哪瞧。

「做什麼？來泡水啊！你應該也有穿泳褲來吧？」來之前他們已經調查過，這一帶的海域沒有暗流漩渦，是民眾也能泡水嬉戲的場所。「我脫完以後換你，至於隨身包⋯⋯就擱在沙灘上好了。」一旦待在舒服的水域裡頭，仰木就沒想再折回熱騰騰的沙灘了。

他將卡其色工作短褲褪下，露出早穿在裡頭的寬鬆深藍泳褲，伸手要向對方拿包時，才發現出黑撇著頭不知在看何處，明顯是害羞了。

「哈哈⋯⋯你應該早就看習慣了吧。」

「怎麼可能習慣？」

「也是，不習慣才好，」仰木輕扯被出黑抱在懷裡的包，再拉下對方的側背包，「習慣的話，不就表示你看我看膩了。」

畢竟他終於明白，自己是被出黑全身心地愛著的，而這股只投注於一人之上的愛意，很耗能量，或許總有一天能量殆盡之時，便是他們關係終結的時刻。

出黑將衣襬往上拉，脫下黑色的圓領衫，露出白皙少肉的胸腹部。「喜歡的東西我就算吃膩了，也還是喜歡，這你不知道嗎？」

「原來你是因為喜歡嗎？我還以為只是沒空換食譜。」

要考慮對高中生來說營養均衡又料理方便的食譜，並不容易，因此出黑日常所料理的種類，只在十幾樣菜色裡頭輪換。仰木注意到他太常吃某種食物時，會叮嚀他要換點新鮮菜色，他才會再找尋新食譜來料理。

「嗯，只是喜歡吃而已。所以你不必擔心，就算我看膩你了，也還是會喜歡看。」

「這種話等你以後看膩了再說吧。」仰木心跳特別地快，他接過出黑褪下的黑色工作短褲，便轉過身去，掩飾自己平靜不下來的嘴角。「我先去放包，等會過來。」

他再次踩上滾燙的沙灘，蹦蹦跳跳地走了一陣，將兩人的行囊擱在海水短期內不會淹到的不遠處，又蹦蹦跳跳地回到對方身邊。

出黑穿著黑色寬鬆泳褲，維持原本的姿勢，似乎在等仰木。仰木踩進水裡，還沒靠近對方，便彎腰掬起一把水，往對方身上潑。

出黑伸手擋住臉。「你幹麻？」

「很涼吧！」

出黑不甘示弱地回擊。「那我也幫你沖涼一下。」

倆人笑鬧不斷，最後紛紛跌進淺水域裡，笑著笑著，身子不由地靠近彼此。仰木盯著對方的唇，想吻。

「等等，」出黑一瞥旁邊，「先閉氣。」

仰木不明所以地依言閉氣，便被出黑拽進了水裡，手臂連同腰身都被對方環抱住。但出黑不諳水性，進到水裡以後只能緊閉雙眼，仰木見狀，便往等著自己的唇瓣吻了過去。

沁涼的水裡、溫熱的彼此，兩人身體交纏。

直到出黑憋不住氣了，放開對方便往水面浮。

仰木也跟著浮出水面，咧嘴一笑。「要不要我教你怎麼憋更久的氣？」

出黑瞅了一眼笑得開懷的對方，想也知道仰木在打什麼主意，又瞧了一眼在他們之後而來的一組遊客，尚在沙灘彼端。

「你教我是可以，不過我悟性沒你那麼高，沒辦法達成你想要的效果。」

「哪有想要什麼效果⋯⋯」仰木一怔，這才領悟箇中意涵，期待地笑著，「沒事，多來海邊練習幾次就行了，反正暑假還長得呢～」

出黑見對方瞬間變化的幾個微表情，才知自己給自己挖坑了。

「總覺得在你身邊，要學的東西還真多⋯⋯」為了更好地迎接上天打開的這扇窗，他終究還是得做足準備，不錯過一分一毫的恩典。

「我也是啊，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曉得自己有這麼多的情緒和需求。」一直以來只道自己能維持平衡生活足矣的仰木，如今終於開始認識，從不被自己所注意到的心底深處。

簡短的兩句話，便足以令他們明白，彼此在彼此心中的份量。

他們相視一笑，在水面下再次悄悄地牽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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