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宫阙在薄明之前拉出长长的影子，缓缓地融进了正在变浅的夜幕中。

以往人流络绎的宫门，被紧紧地闭上，只有凶神恶煞的士兵把守在宫门的两侧。

鎏金的穹顶映着一缕地平线尽头的微光，秋风卷起正在垂落的黄叶，偌大的皇宫安静又凄凉。

数条河流与运河的交汇处滋养起了古老的城市，古老的城市长成了今日的帝都。

“呜呜呜——”

巨大的轰鸣打碎这样的寂静，河道的尽头出现了黑色的小点。

“轰隆——”

小黑点所在的地方，发出了巨响，亮红色的流光划成弧线，击碎了防船用的锁链。

黑点越来越大，变成了黑色的巨舰，船只的设计很有王国的风格，其上却悬挂着帝国的旗帜。不仅如此，黑色的旗舰后还跟着大大小小的诸多舰船，一部分是王国的风格，更多的却是已经撤离主岛多日的帝国主和派舰队的军舰。

游弋在皇宫附近的军舰没有料到这样突然的袭击，做出反应之前，便已经被涌来的大小敌舰穿插着击碎。

“呜——”

蒸汽再一次冒出，黑色的旗舰登陆在了皇家港口的入口。

“列阵迎敌——”

陆军的守军做好了与敌人面对面的准备。

“住手，皇子在此！”

军队簇拥着金发的少年走下旗舰，身旁还跟了一男一女，气宇轩昂。

“殿、殿下——！”

守军的将领见到来者，双膝发软，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我还以为您——”

二

“爸爸、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我儿——”

如同雄狮一样蓬乱的金发在短短的数周之间已经变得花白而干枯，浑浊的眼睛终于因为意外的狂喜而添了几分光亮。

在不久前接到大臣的求援之后，指挥官决定殊死一搏，联络反战派，加上王国舰队的兵力，直发帝都，用突然袭击的办法，以及凭着皇子的权威，清扫了控制皇宫的叛党，并且接管了皇宫的控制权，将皇帝拯救了出来。

“朕还以为你已经被那些叛党给……”

失而复得的儿子和重新自由的身子让老皇帝也放下了为王的架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皇子之前，双手按住了皇子的肩。

不知不觉间，皇子的个头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接触过儿子的身板的父亲这样感慨着。

皇帝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到了皇子身后的指挥官和信浓身上。

“这两位是？”

“这是王国的舰队总指挥官，这位是王国的姬巫女”

皇子对皇帝介绍自己的朋友和这次拯救皇帝的功臣。

“总指挥官？”

皇帝端详着指挥官的脸，漏出了比想象中要祥和亲切许多的表情。

“你的父亲，难道是……王国前代的将军？”

“正是先考”

“啊……”

皇帝用手背拍拍额头，转过身去，发出某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长长的慨叹，而后，他又转头冲向自己的儿子。

“你怎么和王国的人在一起？”

“请听我细细道来吧，父皇”

皇子将自己着些日子的经历，已经自己和主和派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皇帝。

“原来如此——”

皇子的叙述十分漫长，从上午讲到了下午，众人的位置也挪回了正殿。

皇帝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睁开眼睛看向指挥官。

“所以，贵方的诉求是，希望能够就此停战，对吗”

“没错”

指挥官点点头，

“作为交换，我们可以不向帝国索求战争赔偿”

“如果我说不呢”

皇帝冷笑了一声

“那就恕我国不讲规矩了”

指挥官虽然表现得礼貌，立场上却没有任何让步，言下之意是自己的舰队就在帝都，现在是我为刀俎的时刻。

“父皇”

皇子轻锁眉头，沉默了片刻，下定决心对皇帝说道

“主战派的所作所为，父皇已经见识过了吧，他们才不是为国考虑，只是为了中饱私囊而已。现在，不仅是指挥官的舰队，儿臣的主和派的同志们，也同样会拒绝继续作战的。”

“哼”

皇帝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已经长大了啊，我儿。学会使用自己手中的优势了。尽然这样，就依你吧”

“啊”

没想到皇帝答应停战比预料中的要简单的多，皇子不由得握住了信浓的手。

“成、成功了！”

“不过……”

皇帝睁开眼睛，扫视了一下正在握手的两人，看到父皇的目光，皇子才意识到自己和信浓之间的逾越，他急忙放开了信浓的手。

“有一个条件”

“我国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吃过败仗，也没有和任何一个国家签订过无条件的合约。”

皇帝的眼光越过指挥官和皇子的肩膀，看着信浓的脸。被威严而冷酷的目光仿佛检阅物品一样审视着，信浓感到有些畏缩，悄悄躲在了两个男人的身后。

“现在帝国境内，各地反叛实力蠢蠢欲动，如果就这样给了王国和平，未免会给这些反贼以可乘之机。因此，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义名号，来维持两国间的和平。”

“如果不是过于苛刻，我可以和文官内阁进行商量。”

皇帝简单的答应停战依旧已经让指挥官觉得捡了个大便宜，他已经预料到了帝国也有自己的诉求。

“和亲，如何”

皇帝又看了一眼信浓，然后看向自己的儿子。

“和亲？”

皇子重复了一遍

“没错，你来和亲”

皇帝点点头。

“现在？未免、儿臣认为未免为时尚早”

皇子心有所念，他偷偷瞄了信浓一眼，发现信浓也在看他，于是急忙移开了视线。

信浓是指挥官的女人……明明自己认为已经放弃了对信浓的思念，但是听到成亲的话题，自己的脑子里居然除了这个少女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形象。

现在这样的距离远远地守望信浓，已经是自己能够忍耐的极限了，如果、如果要自己和其他女人成亲……皇子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

“你已经成年了，也该负担起国家的责任了。”

皇帝看了一眼儿子，看出了他的担忧和惊慌。

“是说……和王国的王家和亲吗？”

指挥官看出了皇子的局促，他插嘴问皇帝。

皇子……大概还在挂念着信浓吧，指挥官明白朋友的心思，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己对此深有体会，毕竟见识过信浓这样的女孩，甚至能得到她芳心的顾念，怎么还可能看上其他的女人呢。

听到皇帝对皇子和亲的命令，他又庆幸又同情，庆幸的是，皇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宿，自己又能够独享信浓的目光了，但是作为朋友，他又同情皇子被安插上了一个自己并不乐意的命运。

最后，他只能用自己所知道的事实帮朋友的一把，至少可以帮皇子拖延一段时间。

“我国的王家现在的这一脉，只有男丁，并没有公主”

指挥官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事实，按照血脉来算，自己家也算是王国某个分家的支脉，如果王家绝嗣，自己家还要出人去担任新的国王。

现在的国王为人随和无为，不过他的性格也导致了王家现在只有一位年长的王子，并没有任何可以嫁娶的女儿或者孙女。

“朕知道”

皇帝点点头，想想也是，同样作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他怎么会不了解王国的王室成员情况呢。

“不过，根据朕的了解，在贵国的宗教体系下，姬巫女有着和公主同等的地位吧”

皇帝用手指向了信浓，

“那位姬巫女小姑娘还没有结婚吧”

“诶？”

看到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信浓一时没有搞懂皇帝的意思，于是直接回答道

“小女、小女尚未嫁娶……”

“那，你嫁给我儿如何”

皇帝不假思索地询问

“妾身……”

信浓被皇帝突然抛出的关于婚姻大事的请求，搞得一时语塞

“等、等等，父皇！”

比信浓还要着急的是皇子，他急忙喝停了皇帝。

“为什么不征求信浓的意见呢？”

“朕就是在征求小姑娘的意见吧”

皇帝捋捋胡须，

“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的眼睛今天可是经常放在这孩子身上”

“那、那种事情没有关系——信浓已经有心上人了！”

皇子用力地摇头，好像这样就能让皇帝停止继续说下去一样。

“陛下，若只是和平条约……能否有其他办法。”

一直沉默的指挥官开口了，他没有想到皇帝居然出乎意料地让信浓来做和亲的对象，本来已经为和平做好了准备的他，又开始紧张了起来，毕竟哪怕一国的和平重要，但是要因为和平夺走自己的青梅竹马的话，他宁可选择撕破脸皮的道路。

“难办”

皇帝叹了口气

“很少有正统性比两国联姻还高的条约，不这样做，恐怕国内各大势力不会认可，帝国又要一团糟了吧。就算在这里把朕打倒，各怀鬼胎的势力更容易拥兵自重，对王国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他突然凑近了指挥官的身边，问道

“难不成……小姑娘的心上人，是你？”

“……”

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果然是这样啊……”

皇帝的面容似乎卸掉了所有的威压，只剩下某种怀念故人的愁苦。

“我儿啊……，你和这位信浓小姑娘去找大臣商量一下国内的善后事宜吧。我有事和这位指挥官谈一谈。”

他打发自己的儿子道。

“父皇，请不要为难指挥官！”

皇子反而一脸担忧地看着朋友，刚刚的谈话让他对皇帝的目的放心不下。

“放心吧，我只是和他叙叙旧而已。”

三

“好了……”

看着信浓和皇子的离去，眼前的皇帝好像苍老了几十岁似的，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地靠在王座的椅背上。

他从怀里拿出怀表，递给我。

我打开怀表，上面一位比现在信浓大不了几岁的狐耳少女的画像，少女怀中抱着一个金发的婴儿，手上还牵着一个黑发的稚童。

“这是……”

越看，这名少女的脸就越让人感到亲切，黑发少年的脸也总让人觉得有几分熟悉。

“妈、妈妈？！”

那如同遥远的梦一样的回忆星星点点涌入了脑海，我对遭受海难而身亡的父母的印象到四岁为止。

“没错，是你的母亲”

皇帝点点头。

“可是，这张照片，为、为什么会在陛下的手里。还有，那个金发的婴儿又是谁——”

照片勾起的可不仅是回忆，还有太多的疑问涌入了自己的心中。

我甚至忘记了外交的礼节和身份的尊卑，前倾身子对着这个眼神疲惫的皇帝咄咄逼问。

“冷静下来”

比起皇帝的不怒自威，这句话反而有一种长辈特有的教导感，他对我这样说着，又拿出一张模模糊糊的画像——不，新拿出的东西不是画像，而是照片，今天的照片已经开始向普罗大众发展了，但放在十几年前还是贵族专属的奢侈品，毫无疑问，这个照片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照片上有两个男人和刚刚的狐耳少女，凭借印象，我能认出来母亲，还有……父亲？还有那个金发的男人……，因为年幼和悲痛被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复苏了。

“叔叔？”

我看着照片里的金发男人，又看向皇帝，虽然模糊，不过，照片上的那个年轻阳光的面孔和眼前这个须发苍白的面孔渐渐地重合了……我脱口叫出了小时候某个重要的名字。

“哎”

皇帝的眉眼突然变得慈祥，他用手擦了擦眼角。

“想起来了吗”

“……”

遥远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我的眼前飞过，曾经和父亲谈笑风生的脸，曾经把我举高高的双手……曾经早晨醒来发现和父亲母亲一起赤裸地躺在床上的男人。

年轻的自己并不明白当时的三人在做什么，不过，到了现在，我也无法理解他在做什么。

“你……是朕的孩子啊”

皇帝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有一种久违的温暖。

“陛、陛下……”

我心如乱麻又战战兢兢地对回忆中的场景迷茫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男人。

“不对，如果陛下是我的父亲的话……我记忆中的爸爸还有另外的人”

我向着皇帝询问道

“准确来说……，你的母亲是我的爱人，也是我儿的母亲，你和他是兄弟啊”

皇帝感慨着

“什么叫……陛下的爱人……难道说母亲是、是皇后吗？”

“并非如此”

皇帝摇摇头

“你的亲生父亲大概是将军阁下，不过，对我和他来说，你和皇子没有区别。”

“等等……陛下认识父亲吗？和、和母亲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皇帝的说的越多，我的疑问反而愈发增多了。

“知道吗，你的母亲的身份？”

皇帝没有继续解答，反而问我。

“……不是太政大臣之女吗？”

记得以前家老们说过，父亲和母亲是门当户对的联姻。

“的确如此，不过，你母亲还有另一个身份。”

“另一个身份？”

我重新看了一下照片中的少女，那与信浓如出一辙的尾巴和耳朵，让人心中多少有了些眉目。

“她也是几代之前的姬巫女——”

“这……”

长辈们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大概出于某种政治上的考量吧。

“而朕，还在做皇子的时候，去王国留学了——你知道吧，王国在以前和帝国是古老的同盟——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你的亲生父亲和母亲”

皇帝继续对我讲述道。

“所以……我记忆中那个很疼爱我的叔叔，就是陛下您了？”

我盯着眼前的皇帝，他和记忆中的脸孔逐渐重合了。

“比起叫叔叔……我更希望让你叫父皇呢”

皇帝苦笑一声，

“朕去留学的时候，你刚刚出生，王国也处在一个繁荣发展的时期，你的父亲和母亲，是朕在王国认识的最初的朋友。”

“我们在年轻的时候，也一起做过不少大事啊……”

蓝色眼睛的鱼尾纹缩紧又松开，似乎在回忆过去的放浪形骸。

“可是……为什么，妈妈……妈妈会生下陛下的孩子”

“你的母亲那么有魅力，当时还是皇子的朕，一见钟情了”

“可、可是当时的爸爸已经和妈妈结婚了吧”

我又看了一眼照片，照片上的三人无论怎么看都那么融洽。

“你怎么看信浓的？”

皇帝的话题斗转，让我差点咬住舌头。

“什么怎么看……”

“你以后想和她结婚吗？”

“当、当然”

刚刚的联姻提案让我产生了危机的意识，我决心不回避这个话题，正面回答道。

“你怎么看你弟弟的？”

“弟弟……你是说皇子？”

“嗯”

皇帝点点头

“是个优秀的人啊”

“朕是说，你知道你弟弟对信浓的感情吧——如果你已经是他的朋友的话。”

星光下两人接吻的场景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嫉妒和苦闷也一时涌了上来，但是，现在回头用一个第三方的视角来看，我对两人做出这种事情，出奇地并不感到怨恨，只是担心着那约定好和我成婚的青梅竹马，再也回不到我的身边。

“你果然知道呢……”

皇帝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们比你、你弟弟、还有信浓小姑娘走的远多了”

“总之，那段感情真的很难忘，在朕留学的最后一年，也就是你三岁的时候，你的母亲怀上了朕的孩子，你的弟弟。”

“当时还年轻的我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关系，先皇正好驾崩，朕也先行一步回到帝国登基为帝”

“那个时候，你弟弟出生了”

“你知道吧，帝国和王国都是一夫一妻制度”

皇帝苦笑道，这个世界的法律可不是掌权者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关习俗、传统和信仰等一系列因素，我明白皇帝想要说什么，他无法将已经嫁给父亲的母亲娶为皇后。

“你弟弟生下来后，你的父亲和母亲当时准备带着他到帝国来看我……”

皇帝的语调越来越低沉

“就是那一次，他们遇到海难了吧……”

我也点点头，终于明白了那次父母出使帝国的原因了。

“两个人都遇难了……，你弟弟却被你的母亲用最后的灵力保护了起来”

“朕一度以为连你也……”

皇帝向前拽住我的胳膊肘，这个因为辛劳看上去比同龄的人更为年迈的躯体在轻轻颤抖着。

“……今天能看到你，我的孩子，真的是太好了”

“……”

虽然两亲在我的童年中所占的比例并不大，不过听到他们有这样一段荒唐的过去，我无法做出任何评价。

“可是……和今天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嗓子有些干涸，于是询问皇帝。

“知道朕为什么要将王国纳入版图吗”

“为什么？”

“帝国国教的著名预言家曾经预言过……朕的后代也会像朕一样，陷入对姬巫女的感情中，所以，朕希望，能够将姬巫女的领地搬迁到皇宫，这样无论海难还是什么灾害，都无法伤害朕的后人了。”

“而且，一部分原因还有，朕对王国的不满吧……当时将军阁下和你妈妈来这里的时候，王国只派了最普通的小船，才造成没有办法抵抗那场百年不遇的风暴的。”

“……居然是为了这样的理由……”

难怪，我根本想不到王国和帝国有什么根本上的利益冲突，为何帝国对吞并王国如此执着。大概，这也是皇帝执意要留下信浓在帝国的理由吧。

“朕明白了你们两个对信浓的感情……原来那个预言家说的是对的，朕的后人……朕当时还奇怪，从来没见过姬巫女的皇子，怎么可能有产生感情的机会，但是，如果你也算朕的孩子的话，那这条预言早就开始应验了不是吗？”

“用她们姬巫女的话来说，这都是命运注定的……不是吗？”

皇帝干笑一声，

“这样看来，你们只能一个人和信浓结婚，另一个人当地下情人了”

“喂喂喂……”

我有些急躁地打断了皇帝的话

“我可不想把信浓让给任何人——也决定和信浓结婚了！”

“你啊……朕当时也说过类似的豪言壮语，才不会插手你母亲的感情什么的”

皇帝仿佛看着过去的自己一样

“最后，将军阁下和朕，都被你母亲迷的神魂颠倒的。”

“才不会……”

我抗辩道，但是想到这种可能性，不知道为什么心砰砰直跳。

“只要确定结婚，信浓就能安定下来，无论是在帝国还是在王国，我不希望信浓小姑娘像我们、像你母亲那样，同样因为海上的风险而出意外。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早做决定，要不要和信浓结婚。”

四

“兄长……”

看到我精神恍惚地从皇宫里出来，信浓急忙扶住了我。

“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

皇帝用这句话对我作别，让信浓和我住进了偏殿的房子。

信浓并没有询问皇帝和我说了些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我的身边。今天成功地控制了帝都，战争也几乎画上了句点，但是，在距离和平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希望的重担却压在了信浓的肩头。

无论是我还是信浓，心中都在翻江倒海。

“信浓对联姻这件事怎么看呢？”

打破沉默，我率先开口道。

“……”

银色的狐耳颤抖了两下，信浓转头用委屈的声音对我说道。

“纵使为两国和平之大业，妾身、妾身亦不欲离兄长而去。”

信浓第一个考虑到的还是我，心中不由得感到欣慰。

“不是为了和平考虑呢？”

我摇了摇头，想到皇帝的那番话，知道了自己的上一代人所以经过的曲折，让我的心渐渐动摇了……如果信浓真的像预言的那样会和我……或者皇子发生某种事情的话，倒不如问清楚为妙

“如果，我是说如果，单纯要信浓和皇子殿下结婚呢？”

“……”

我期望着信浓像刚才那样，用抛下国家的责任的态度立刻回复，不过，又像我已经预料好的那样，信浓沉默了。

粉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但是想吐出的话语却始终憋在嘴里，又过了一会，信浓才默默地说：

“妾身此生已与兄长有约在先”

“有约在先吗……？”

我品味着这句话，果然，感情这东西只要泛滥，就不是外力可以挡住的——哪怕是为了尊重我的感情，信浓再也没有和皇子发生过类似那个晚上的事情，但无论怎么看皇子——或者说现在是我同母的弟弟，也已经在她的心理有了一席之地了吧。

“也就是说，信浓除了我之外，并不排斥和他结婚吗”

我追问道。

这次的沉默没有被任何声音打断，信浓的沉默代表着她的坦白，她不愿意对我说谎，但又不能在我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对我曾经那么专一的心意的动摇。

“你想知道吗，信浓，皇帝刚刚对我讲的一切”

“？”

蓝色得瞳孔带着好奇向我这里投来。

“让我告诉信浓吧，关于我的母亲，皇子和我的身份——”

我让信浓依偎在身侧，把刚刚皇帝对我讲述的过去的故事，用自己的语言复述给了信浓。

“竟……竟然如此”

信浓听完捂住小嘴，像我刚听完时的表情一样，充满了不可思议。

“那么，就像皇帝说的预言，信浓会同样对他的后代……我姑且不知道是不是，但是，信浓对皇子现在，到底是怎么看的呢，如果信浓信任我的话，那就诚实地说出来吧。”

“！”

狐耳笔直地竖起，信浓闭上眼睛，不久之后再次睁开，好像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一样，对我说道。

“妾身……喜欢皇子殿下……”

虽然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了，不过听到这句话从自己所爱的人嘴里亲口说出，我的心脏还是骤然一紧，然后崩腾地鼓噪起来。

“那……信浓去联姻，如何”

我大概被心中的慌乱冲昏了脑子，试探性地问道，就像皇帝所说的，我担心着信浓重蹈母亲的命运，而且，这样也能够维持两国的和平。

“万万不可！”

信浓拉住我的手，纤巧的手指攥得我的双手生疼。

“妾身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兄长。”

“但是，信浓不是说了，自己也喜欢皇子吗？”

我拍了拍信浓的头。

“妾身心中，兄长方为首位！”

小脸上的羞红，手上那难以挣脱的力道，将信浓的心意切切实实地传达到了我的心中。

就算自己的心已经被皇子占据了一部分，但我还是信浓心中的第一。

看着这样的信浓，我已经无法忍心把她继续向外推了。

“先睡觉吧”

我再次摸了摸信浓的脸，

“信浓无论如何都想和我结婚的话，那我当然很高兴了。至于其他的善后，交给我来就好。”

将信浓哄睡着之后，我松开了她的手，百无聊赖地翻开了随身携带的行李。

虽然安慰信浓说自有善后的办法，实际上我还真的没有什么眉目，取代联姻的方案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翻开手中带着插图的文化考究——说起来这还是信浓和皇子从博物馆赢得的奖品——两人也为此冒了不小的风险，因此我也珍惜地带在身边，在战争的空闲之余当作消遣。

“商人回到王国，王国的守卫又向他课了五成的税——孩子们见到坏心眼的走私商人遭到了应有的惩罚，心满意足地回到了父母那里。”

一个带有童话性质的经典文学，被作者配着插图顺带记载在书上，本来这条小时候已经读过很多次的故事对我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吸引力的。

等等——王国的课税？

这样想着，一个大胆的猜测涌现在了我的心中。

第二天时间一到，我就带着信浓来到了皇帝的面前。

“早上好，陛下，还有……咳，殿下”

“早、早上好”

皇子看向我，今天的他的目光尤为不同，我当然对这样的目光很熟悉，想必昨天晚上皇帝也已经给他讲了同样的过去，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母的兄弟，心中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

“怎样……决定了吗？”

皇帝问道，我们都知道他所说的便是联姻的事宜。

“陛下，恕我冒昧，斗胆请教一下，王国的法律是否在帝国法律的管辖范围内”

“不在”

听到我的询问，皇帝摇头，

“当然，如果王国归附我国，法律自然也会按照我国的宪法所定。”

“如果一个人在王国中做了某件事，并没有触犯帝国的法律，如果一个人在帝国中做了某件事，并没有触犯王国的法律，应该如何判决呢？”

“呵呵，朕当年去贵国留学，专门学的国际法相关地领域”

皇帝似乎被勾起了兴趣，见猎心喜地对我说道。

“可惜今天还有正经事情，不然，朕能和你好好地唠上一番。”

“我的问题，就是关于今天的正经事情——”

我对皇帝点点头

“哦——，虽然各国法律多有纠纷，不过现在国内事务上，多遵循属地原则，若是法律所容许，则其他国家的犯罪，不在本国为罪。”

皇帝耐心地给我大体解释了一下。

“那么……对于实行一夫一妻制度的帝国和王国，国民在其他国家结婚，算不上重婚吧？”

“你是说？”

国王突然明白了什么

“兄、兄长”

“指挥官？”

信浓和皇子也逐渐理解了我话中的意思。

“没错”

我看看信浓，又看看皇子

“我不会放弃和信浓结婚的——但是，联姻的计划，也不会因此被打断”

这句话说出口，就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这样地刺激感驱使着自己将大脑里荒唐又疯狂的计划越来越清晰地吐露给眼前的当事人们。

“信浓当然要在王国和我结婚——，不过，她也可以同时在帝国和皇子殿下联姻”

没错，信浓心中也喜欢上了皇子，并不排斥和皇子的婚姻，如果选择一边让信浓痛苦的话，那就制造条件，让信浓可以两边都选。

“诶——这、这般——”

听到我没有和她商量就突然公之于众的计划，她口吃的说不出话

“这样，这样信浓会同意吗？”

皇子也疑问道。

“呵呵呵”

皇帝倒是埋在座位上笑了起来，其中还有着显眼的懊悔。

“倒是不错的法子——朕和他们两人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

“信浓——”

我用手扶住信浓的脸颊，强迫她看向我的眼睛，钴蓝色的又迷糊的双眼里，显得又惊慌又羞涩。

“这样可以吗？”

“妾身……”

信浓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要流泪一样。

“我明白信浓对我的心意，但是我也不想看到信浓的痛苦”

我咬咬牙，说出了自己的决心

“反正、反正预言已经说了，这是信浓的命运，所以，我觉得信浓既然并不排斥的话，除了我以外，再和皇子殿下结婚也没有问题哦”

既然用强制的手段并不能改变信浓已经动摇的心，我只有试着去接受了，这样对谁来说都能达到最好的结局吧。

“没关系，同意吧，信浓，不管信浓怎么样，我都会对信浓一心一意哦”

我继续看着信浓的眼睛说道。

“妾身……愿意”

信浓点点头，说出了她最真实的想法。

“有趣，既然这样，朕就允许信浓小姑娘和我儿，还有你……”

皇帝挥挥手

“朕的另一个孩子啊，与你们分别结婚吧”

皇帝点点头，同意了我的提案。

“等、等等，我还没有同意呢！”

皇子在一旁抗议道。

“和自己喜欢的人联姻，这已经是很多王家做不到的事情了，不要太贪婪。”

皇帝喝止着儿子

“还是说，指挥官已经做出了这么多让步，你还是想独占信浓”

“这……这倒没有……”

在我们三人中年龄最小的皇子，对常识还有些固执，或者说还留有少年特有的愁思。

“只、只是信浓同意了吗？”

“妾身并无怨言”

信浓露出了这些日子少见的轻笑，她对皇子点点头。

“唔……”

少年的内心还在为这突来的惊喜和理性的崩坏做着天人交战。

“已经由不得你了啊，老弟”

我拍了拍皇子的肩膀，带着些舒缓的心情哀叹，第一次让人有和这家伙血脉相连的感觉。

四

“请把这篇修复旧日盟约的书信递交给文官的内阁”

皇帝和皇子穿着华丽，站在港口面前送别指挥官以及站在指挥官身边的信浓。

从那之后又过了几天，皇帝重新回到皇位上，开始稳定国内局势。按他的说法是，自己积蓄力量吞并王国的本来目的已经不在了，帝国也再也不会入侵他国，因此他放弃了以前以战养战的高压政策，对国内的叛乱地区，尽可能采取怀柔的办法，而实在无法统治的占领区，根据风险程度任由他们独立。

当然，还有大大小小的遗留问题，都不是一天能够解决的，还需要数十年几代人的努力。

“一定”

皇帝接过带着皇帝印章的信件，交给了副官。当然，具体内容早已经通过其他途径和国内商量完毕，现在放在手里的文件，多是为了表明两国的态度。

在长年的鏖战之后，帝国反而更需要重新凭借联姻拉拢回王国这个盟友，王国的经济地位以及拱卫东方大门的位置，都是帝国不能放弃的力量。

“无论如何，路上都要保重啊——虽然你和信浓小姑娘，同将军阁下以及你母亲他们那时做得船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还是要多加小心”

皇帝不放心地拍了拍指挥官的肩膀，

“朕可不希望，你的弟弟也像朕一样留下那样的遗憾。”

说完，皇帝看看皇子，皇子害羞地将脸埋了下去，不敢抬头。

“看看你的未婚妻吧，下一次回来，她就要和你结婚了”

听到皇帝提醒，皇子才意识到这点，抬起头看向信浓，又开始惊慌地移开目光。

“呵呵……”

信浓把手放在嘴角边，轻笑了一声。

“请殿下耐心等待……妾身与兄长在王国完婚之后，定然会早日来到殿下身边。”

“或许，该叫陛下了”

指挥官看着信浓鼓励着未婚夫，平静地吐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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