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这么做吗？让我决定的话，会很过分的哟。”

已经表示过没有问题，还任由对方为自己锁上戒具，现在再来说什么后悔，根本已经太晚了啊！明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这时却还是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仿佛再勇敢的人也不喜欢看见即将扎进皮肤的针头。“那场所”就在外面，隔着一道玻璃门而已。地暖、空调和脚感极其舒服的长毛地毯是在里面，踩在上面，穿任何袜子和家居拖鞋都全然是浪费，此时竟会觉得自己光着脚没什么，而对方的羊毛袜子和雪地靴才是可笑的过度装备。“那场所”只不过是一条适合散步平静小路而已，雪已经彻底停了，白茫茫、软绵绵的雪，覆盖得那么均匀的雪究竟有多厚，难道……难道只能靠自己的双脚……来确认了么？虽然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但门打开的瞬间，心中明明充满了杂念嘛，吹来的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刀刮一样的冷风……眼前的雪地，比起视觉效果上的松软可人，明显是另一种很不妙的东西。

主人拉上时依的手就这么走了出去，散步就在没有准备和迟疑的情况下开始了。看上去完全是正常的散步，除了时依差点被自己的脚镣绊倒以外，她应该记住铁链只有20厘米长时需要怎样跟上主人的。这样的束缚下，比起走路来脚上的动作应该叫做蹭了吧。大概走到第五步时脚就完全进入了外面的世界，这里完全铺满了雪，没有哪怕一寸的地方是可供休息的呢。脑中的问题立刻就得到了确切的回答，雪淹没到了比脚踝骨还高几厘米的部位，不论怎么走都在雪的内部，抬脚时也没有逃脱和雪的接触，脚上的镣环也会在雪里面拖来拖去的……不，这难道是什么值得安心的事么？因为只是几秒钟而已，难忍的苦难还没有袭来，一般的人会止步于此，好奇软绵绵的雪踩上去的脚感的话，就随便走几步顺带拍成vlog好了，趁还没有失去乐趣就迅速回到屋内吧。但是正在发生的可不是这么肤浅的情节，戒具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给出这样的提示，因为必须用很快的步伐来蹭，脚仍然温暖着的片刻都被缩短了很多。主人的步伐和速度……恐怕不是“装作不知道”这么简单了，根本是从心底把这当做一种常态在处理，从握紧的手上传递过来的，大概是一种信任吧——“你可以跟上的吧！”，“你可以忍得住的吧！”

雪可不是软的。如果独自吃完过一大份绵绵冰就会深有体会，到了后来，冰和舌头的摩擦会变得相当刺激。其实感受到这种摩擦的不是脚尖，而是趾甲后方的部位，只要再多走一段，就会开始不停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伤了，脑海里警铃大作：喂！脚趾上面那里，根本就是有砂纸在打磨吧！即便如此也不会放慢脚步，因为一切只是错觉而已，明明有逼真的受到伤害的感受，脚却保持完好无损，恐怕很少有别的事能做到这点。裸足，雪地，散步，这几个词已经意味着骇人听闻，意味着绝不应该接受了。百分百是虐待的直到崩溃也不会停止的散步，为什么脑子会擅自找出意义啊？当然，如果只有不适的摩擦感而已，将别的痛苦都去掉的话，时依就会以为到了天堂。那种犹如钝器击打的痛可是一直伴随脚底的，论程度的话还是这种感觉需要最多的意志力用于忍耐呢。这里原本是一条沥青路，就是那种专为汽车设计而对裸足的情况绝对没有丝毫考虑的粗糙路面，即使在温温热热的时候，双脚的底部也会感受到很不仁慈的磨砺吧。因为路面和雪都极度渴求热量，现在这种磨砺，以及镣环拖拽、碰撞的感觉都只是奶油蛋糕上撒的七彩糖针，而不能看做是所有感受的本体呢。

带着将痛苦完全吃掉的概念，时依在雪地里走了许久，大概短于格尔达寻找加伊的旅程，长于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最后之路。就算真的问她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在这么强大的刺激下，判断、度量、理智这种功能都会被冲刷走的。随着脚上的感觉变得越发可怕，她的嘴里发出了噫和唔的声音，只能尽量不让自己说话，如果说出来，一定会是一句可怜兮兮的哀求吧，那可不会有什么用，因为根本不是哀求后被放过的设定，而是主人藏在雪地靴里的脚冻得受不了时才会结束的呢。可她的双腿在打颤，步伐在失去控制，忽然就到了滑倒的边缘了，这一下子，她感受到极为冰冷的钢铁镣环和脚踝上面巨大的拉扯力，这时，主人及时帮她稳住了身子。

“主人……能不能……”时依脱口而出，她还没有想好怎么求饶，主人就让她不要往下说了，作为温柔的主人，当然会让时依在想要的时候得到休息的呀，只是休息并不会减去太多痛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正在前后不着的道路中间，离任何不用踩在雪里的地方都有相当远的距离呢。叫人惊讶的是，几乎没法忍受了的时依，居然没有用单脚站立之类的办法来躲避可怕的冰雪。主人用鞋底擦去了时依脚上面的厚雪，发现她的脚弯成了很不自然的拱桥状，只有脚跟和脚趾接触着压实的雪，其他部分都在尽量悬空，看颜色的话，已经不会一下子想到这是一双赤裸的脚，而是联想到像胡萝卜这样的蔬菜，或者怀疑是不是穿了一双色调很奇怪的红袜子。因为忽然觉得非常可爱，主人摸了摸时依的额头，不过作为一个仁慈的主人，当然要让时依面对一切困难都是堂堂正正的样子。在主人看来，踩在雪上的痛苦好比咖啡、红酒和黑巧克力里面奇妙而滋味丰富的微苦，当然，似乎还要激烈不少呢。冬天与雪，和夏日清凉的溪流，和午后温热的石板路一样，都是值得细心品尝的自然之力，如果爱自然却不爱它的全部，岂不是很没道理吗？面对大自然提出的款待而不愿接受，是天理不容的浪费，是绝对不允许的逃课行为哦。所以，即使面对严酷的积雪，也要相信它像松软的沙土，像干脆的落叶，只要用最真诚的裸足踩上去，一定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的。听了这些，时依马上认识到了错误，为了惩罚怠惰的自己，她决定接下来就算难受到咬破嘴唇也不会再开口了。

不知道主人是否感叹于时依的坚忍，时依虽然会偶尔停下几次，但都老实地把脚放在雪上，好像踩着一张地毯。主人任由她好好忍受这一切，显得若无其事，她明白雪在冷酷表面下的温柔本质，即使身心接受考验，即使意志都被击穿，离真正的冻伤还差得很远呢。时依还是没有说话，不过看她的样子，可以猜到那一刻就要来了。忽然，时依用力拉住了主人的衣袖，力量之大不像是她能做到的。主人看见时依踮起的脚在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缩回去了，但还是被她用全身的力量按在地上。从她的睫毛上滚下一大滴酝酿已久的泪水，落进雪里。主人充满同情地将她揽进怀中，用手摸着她的额头，整理她汗津津的头发，心想在这颗发烫的小脑袋里，盘旋着怎样巨大的痛楚呀。

“你做得很好，”，主人语气柔和地说：“我们去便利店休息，只剩一半的路就到了哟。”

时依张大嘴巴盯着主人，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她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不过还是没有控制住表情，最后呜的一声哭了出来。主人安慰她说附近没有人，哭得很大声也没关系的哟。不过哭泣却成了小声的呜咽，时依抹着眼泪，继续用自己通红的赤脚破开雪面，向前走去。因为主人放慢了速度，现在反而是时依走在前面了，主人的话让她接近过绝望，可既然还有那么漫长的折磨，就让自己什么也不怕好了，悲痛的心中反倒有了强大的干劲。实际上，如果用痛到没有知觉的脚狠狠地把雪踩扁，真的会有独特的快感从中诞生呢，只要把脑子里判断危险的地方短路掉就行了，即使好像很不妙也只管往下踩就行了，雪花一层层地被压缩，摩擦感直接传入身体，有一种将手伸进米缸的好玩感觉。其实痛苦一点也没有减少，只是身体在极限状态下特许了这种苦中作乐吧！时依把铁链绷得笔直，雪在她脚下嚓嚓作响，如果面前是雪化了又结成的冰壳，或者冰凌一类的东西，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咔嚓一声踩碎的。到了后来，主人不得不让时依冷静下来，因为都已经快到了呢。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在几条结冰的车辙上了，她不喜欢那些冷得好像要把脚粘住的车辙，慌忙避开的时候，可以听见终于脱离了雪的脚镣发出一阵阵铃铛似的响动。

她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意识听见主人在祝贺她：终于到了呀，时依，终于可以完全解脱了哟。左手边就是整条街上唯一还在营业的24h便利店，觉得有点不对劲的时依没有直接奔向那里，看了看自己还在挨冻的裸足，还有银亮的镣环、铁链、黄铜制作的小锁，颤抖着问主人：“难道，难道说，我们就这样进去吗？”

“唔，这倒不是。”主人说。她只让时依高兴了一秒钟而已，因为时依是要独自进去的呢，作为补偿，刷的自然是主人的卡，除了主人需要的东西，时依还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好啦，再不休息会吃不消的。”主人推着时依，还安慰说裸足也好，脚镣也好，都只不过是一种奇装异服，尽量不被发现就好，实在被看见了也没有多大关系的，再说了，其实根本没有带钥匙哦。

可以说从刚面对便利店的玻璃门起，时依的脑中就开始盘旋着各种各样的借口了。在印象中，店门口一定安装了感应器，在客人进门时大声播放“欢迎光临”吧，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听得见，而且绝对没有骗过感应器的办法；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和另外的人一起混进去，可谁会在这种天气出门来这里呀？店里仅有的三五名顾客确实会呢，这一位虽然坐在朝外的椅子上吃便当，却一直沉迷在手机里，倒是不会注意到外面；那两位对货架上的零食和牙刷仿佛相当挑剔，暂时也没有威胁，就算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也大概……大概不会被发现脚上的异样吧。那位穿着蓝色上衣的店员才是大boss，虽说这种便利店只有一个这样的店员，可他正看着店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像个法官一样挺直着身子，难道不能正好需要去理货吗……难道，难道不能稍微懈怠一点吗？这样看来，安全机会是几乎不存在的呢，如果注定要在进门时就被发现，干脆摆出空城计来，显得光明正大好了。如果由她决定，时依肯定是掌握禁忌力量的魔法少女了，至于属性嘛就是纯粹的冰系，她对寒冷有无限抵抗力，鞋子这种装饰品明显只会在战斗中碍事而已。如果是凡人的话最好不要关心她为什么戴脚镣，更应该想想要怎么逃命才对。时依硬着头皮把脚从雪里拔出来，踩上了被灯光照亮的台阶。接下来的动作也是在一种把自己当做机器人的自我强制下进行的，她大方地站到自动门的中间，在欢迎光临响起来时也毫无顾忌地继续走着。店里简直是天堂呀，不过从麻木的脚底似乎传来了相当刺激的感受。她低头一看，遮住脚趾的雪很快就化了一半，不过脚下踩着的是一张灰色地垫，上面有一条条橡胶制作的凸起，之间则是用来吸水的纤维，大概可以帮助正常人蹭掉鞋底上的雪吧。因为店里的地砖看起来光滑得对湿水的裸足极不友好，并没有鞋子的时依还是心有悲苦地使用了。地砖的温度仁慈到让她想大哭一场，铁链的声音听上去也不算很明显，而且……尽管说起来令人吃惊，根本就没有谁捕捉到任何异常呢，大家都在干自己的事，店员的目光扫过了上半身，余光也曾经掠过脚部，但是看见的是根本不在认知范围内的情况，以至于从发呆的思绪里轻飘飘地滑过了吧。“好，就像这样……没问题的”时依燃起了避免被发现的斗志，因为店员在没有注意到她之后，就开始打理熟食柜了。她很快把棉拖鞋和暖宝宝拿到手了，又去找主人需要的那些零食。店里的另外两名顾客都去结账了，根本没有人注意什么。她很顺利地找齐了主人交代的所有东西。

时依给自己拿的东西比主人的还多，因为主人确实过分到回忆起来都会心悸的地步，对于这样的主人，又有什么好客气的呢？“鸡汤…什…这种店里怎么会有鸡汤？”，看见了似乎不该出现于此的商品，她立刻决定去拿到手，倒不是真的想喝，单纯是因为看见价格很贵而已。她左顾右盼，从一排货架挪到另外一排，这一下没有控制好速度，听着自己脚下啪嗒啪嗒的足音和铁链抖动的声音，心跳简直快要停了，要是店员没有被分散注意力的话，肯定已经被发现了。“结账的两位，请务必磨蹭一点啊”，时依心惊胆战地拿到了这很不常规的商品。鸡汤是塑料碗装的，并且在这种天气也放在冷柜里。“好，这下就可以了。”她拼命地想，也顾不上奇怪，只是觉得胜利真的已经站在她这一边了。确实啊，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在她身上，只要找个刁钻的角度排在后面，脚上的情况就会全程被收银台挡住了，想被发现都不太可能吧。事情也确实如她所愿，很快只剩下她一人了，店员一件一件扫着条形码，时依的脑子里轻飘飘的：就这样结束了呀！她提着东西出门的过程中，大概是会被发现的，可店员又能做什么呢？最多是在背后惊叫一声，然后花好几个小时翻来覆去地拷问自己的记忆吧。她的想象被操作某种电器的声音打断了，原来是微波炉正在启动。店员并没有要把结完账的那袋商品递给她的迹象，反而是做出了悠闲的等待状。她急切地询问了店员，但是店员可以保证那肯定是最贴心的服务，因为他可以理解，谁都想在这种大冬天喝上热气腾腾的鸡汤，而没有人想带着一碗冰坨子回家的吧，对此他是藏有秘诀的，如果把加热时间像这样延长到15分钟而不是推荐的5分钟，那么鸡肉就会软烂脱骨。当然，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十万火急的时依，还是答应了到5分钟就拿出来好了。

不能离开柜台的时依被迫和店员聊着天，她努力保持心情平静，说了一些诸如最近喜欢听什么歌啊、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魔法啊、穿着的衣服并不是cosplay用品而是常服啊之类的话题，给人造成的印象大概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最近的那种懂得很多，又长得很可爱的孩子吧……如果没有裸足来这里还戴着锁起来的脚镣的话。她甚至不敢想象被发现了会引发什么话题，如果是夏天，裸足只是非常奇怪罢了，现在的话，健身的借口已经被判了死刑，即使裸足说得过去，脚镣又算是什么呢？不过她觉得应该不必再想这种事了，时间已经来到最后一分钟，谈话变得非常惬意，在往告别的方向铺垫了。最后，时依小心地拿上热汤，提上购物袋，在走之前她观察着通往自由的外界的路，冲过去应该只需要三秒钟而已吧，她已经准备好了。不过那扇自动门没有等她冲过去，就已经打开了呢，来者如果是懂得这一切的意义的主人就好了，可是对于普通的来客，眼前的景象只能是惨绝人寰的。“哎，你没有穿鞋啊！”店员听见了带有惊讶和恐怖的呐喊，仿佛救火一样赶到了时依的面前。二人的夹击让时依无处可去，她也试着溜走过，却被很严肃地对待了，首先是诸如绑架啊、贩卖啊一类的可怕猜想，被时依慌忙否认，然后则是在怀疑的目光下必须做出解释的煎熬。时依磕磕巴巴地说她患有一种使脚部发热的疾病，踏进冰雪里才是一种解脱，那二人看起来勉强是相信了，不过脚镣又是怎么回事呢？

“脚镣……脚镣是，对……它是……我是……正在cosplay的途中呀！”

终于被放过的时依夺门而逃，她红着脸，义无反顾地奔向刚才还十分可怕的雪地，去找刚才还显得很可恶的主人。主人也适时地安慰了她，并且没有忘记用轻柔的语气宣布接下来的计划，既然在便利店里得到了足够的休息，那我们就回去吧，回……去……吧。时依神情恍惚地意识到，拖鞋，并不是买给自己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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