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和恋爱都是尘世上最美的东西。一定是因为过于美好，所以大人们才会在孩童时期故意欺骗我们说，那些都是“酸葡萄”。

但如今我确信，人类是为爱情与革命而降生于世的。​

茜色的夕红映上彼此脸颊，柔光微微迸绽的斜阳下我连眼睛也有些睁不开来，不过，睁开眼便是这满目疮痍的世界，感到悲伤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她依我的肩头安稳睡了，彼此相互牵起的手掌沐浴着从一旁残垣断壁处射进来的夕阳下。借着这光，我看向了她，原本稚嫩皙白的脸颊上沾着大半的灰尘，从前柔顺的金黄长发也因为长时间没法打理而粗糙，发梢甚至有些分叉。

这样的变化使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就算阳光似是慰藉般浸染我们的双手，但面对现实就像不经意被它刺痛双眼束手无策吧。因为这世界不肯留下任何美好。

日暮途穷就只好归去，不过归去哪里呢？现实是只有被天灾毁灭的废墟。至于曾经的那些人貌似死了，但这和我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只要你还活着就好，铃兰。

轻轻放上手，抚摸着她的脑袋。目光便从无法从她身上拿去。

说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被这个小家伙吸引的呢？

不记得了。就如坠五里雾中，某日却映入茜色夕红。于是，在那斜阳下恍然察觉，自己已离不开眼。

所以在这风静的黄昏间，感到悲伤也是无可奈何的吧，因为只剩下彼此。在这安宁的夕阳间，感到喜悦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因为只剩下了彼此。

是啊，只剩下了二人。我牵着她的小手在这末日废土生存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被这个世界降下惩罚。我害怕死亡降临，害怕降临在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从此，我开始刻意混淆了梦境与现实，梦境接近现实，现实带着梦幻，分不清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只能做到在面前给她一个微笑。让铃兰安心的微笑。

每每想到这，心中好像隆隆地着了火般，烧得尽是焦黄。于是，在夕阳金色余晖下，我又成了伪善者。所以我不敢向她诉说任何心意，任何感情。

不过，这样也不错吧。

即使我们像溺水的鱼一样挣扎，也难免游不过这份孤独。既然无论怎样的明天都是黑暗的，那假如她连真实声音都听不到的话，就一定不会受伤。

“唔……”她发出了撒娇的声响，将脸颊和我的肩头贴的更紧了些。红晕也更加明显。

我抬头向前方望去，斜阳茜色如烧，散发着无法直视的光芒。就像透过封闭心房的窗户，我们映在墙上的那道身影，令人感到悲伤却又耀眼地坠入其中……

不过或许也应该下定决心了吧。

……

任何人都是挤在生活缝隙的渣子，有些渣子是照亮我们寡淡且灰暗的领路人，等那些渣子化为尘埃之后，到那时我们也会成为其他渣子心中的光...循环往复​。

——丽萨《黯淡失光的日子：世界日记》 天灾退治10周年纪念版卷末语

……

少女睁开眼时，四周早已没了之前的光亮。但男人依旧和自己牵着手并温柔的看着自己。

“醒了？”他见少女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嗯……我睡了很久吗？博士。”她有些不知所措，另一只手还是拉着男人的衣角使身体紧紧贴着。

“算是吧，也就浪费了一下午的赶路时间而已。”他苦笑了起来。顺带轻轻捏了下女孩满是灰尘的脸颊。

女孩笑了一下将脸颊蹭到他的身上，同时不经意瞥见月光下的残垣断壁，缓缓开口道：“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了吗？”

“嗯……大概吧。”他松开牵着的手站起身，“如果有其他的人还活着，我希望是个女人啊。”

听见这话，铃兰愣了下接着红晕爬上脸颊，露出有些恼火的神情：“博士这种情况下还不忘生理需求啊，真是好色啊。”

“想什么呢。只是找一个能在特殊情况下照顾你的人。我作为男性很多情况下不能帮你吧。”他无奈的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柴火和点火工具，随后叹气道，“万一我走了，到那个时候还得找个别人来照顾你啊。”

“说什么呢！”她有些生气，“博士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吧。我们一定会找到其它活下来的人，然后一起活下去的吧。”

男人没有回答她，只是无奈的笑着接着抚摸着她的脑袋

。看来她是真的没有明白，这个世界如今，无论是幸福团圆的结局，又或是奢华可人的甜品，都是不可能再存在的了。

他点燃火柴，让细小的火苗开始迸发、燃烧，直至将柴火吞噬散出让人安心的温度与光亮。而在这残破的世界中，当火焰真正升起的时候，它是如此令人安心。因为，这个世界的太阳与月光已经无法照耀在人们的身上。

或许是天灾的原因，阳光的紫外线强度与温度已经大大超过从前，只有在晨光与夕阳里才能放心大胆的暴露在外边。夜晚悬挂在天边的月所带来的则是凄凉与寒冷，气温能逼到零下数十摄氏度，根本不是人能毫无准备就能活下去的环境。

正是如此，这燃烧的火焰才犹如绽放于曾经乡土上的一株蓓蕾怀抱着炽烈而温暖的意志，亦曾不忘显露出一缕抚慰。

于是，女孩不自觉向火堆望去，渐渐忘了还没有给出回答的问题，挪动身子靠在了男人身旁，沉默感受一日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他稍稍瞥了眼一旁的铃兰，张开口有很多的话想说，但当话语涌上时还是将强硬着其咽了回去。其实，无论如何表达语言与情感，像现在这样有你在声旁就足矣。

两个人间的相伴，就像东国在夏日售卖的相合伞，尽管在夜晚时稍微有些寒冷，但无论多少风雨都随意阻挡……

渐渐，女孩抬起头，望着男人缓缓张开口：“博士，如果按照以前的日历算，现在……应该是八月份了吧。”

“是啊。”他愣了下，“如果没有这种事情的话，现在应该能看见你故乡那升空的烟火了吧。”

“嗯，说起来我还没和博士一起看过呢。”她开心的笑了起来。

“啊好像是这样，因为之前每次我都很忙……”

“骗人。”没等他说下去，铃兰有些生气的鼓起泛上红晕的脸颊，轻轻锤了博士肩膀一拳，“博士每次都是为了不打扰我和爸爸妈妈的时间吧。”

被识破的男人苦笑着点点头。

“明明和他们说好了，博士也可以来的。”她将脑袋轻轻靠在刚刚被自己拳头“攻击”的地方，小声喃喃自语：“也想给博士看看我的浴衣。”

“我……那个时候还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罪犯啊。”他嘴角稍稍勾起，默默闭上了眼。

“博士啊，好想和你看一次烟花啊。”身旁的女孩说出自己的愿望，尽管在这个已然不可能实现的世界。尽管彼此都无法说出这份感情。

【但其实，我们是一起看过烟花的啊。在那个雨停后的舰桥，升空的花火，还有那时你发着呆的脸。】他在她远处的风中见到了绽开烟火以及留有夏天的味道的浴衣。

“博……”

当最后一束花火升空时，那个绚烂着夏日的终幕与洋溢着幸福笑容的铃兰。或许就是那时起开始对这个女孩奇迹般的坠入爱恋的感情。很奇怪呢，竟然是那样模糊不清的已经没法想起的理由。

“博士……”

所以，哪怕现在这世界有再多缺失也好，无论以后经历怎样的变故也好，也不会忘记那个影子被烟花拉长的时刻。

“博士！”

猛的推搡让他迷迷糊糊的从回忆中拉回思绪，想努力睁开被疲倦拉下的双眼，最后也只能从渗出泪水朦胧中看见那道微微绽放的红色光亮。他有些好奇，直至将双眼擦亮后眸子里开始颤动，因为他看见了这世界被闪耀的瞬间。

“博士快看，那个是罗德岛的信号弹吧。”铃兰指着那道升空红色夹杂着荧光的光亮。

“是啊，铃兰！跟上我！”他没等女孩反应过来，从火堆旁拿起几个烤的冒着热气的石头，便牵上了她纤细的手向信号弹打出的方位奔去。

是啊，那个时候最后一束升空的烟花里，我看到的是未来的指向标，她的笑容可以点亮无尽长夜。所以才会同花火般绽放光芒于碧空之中，那是描绘未来的指向标，已经注定了漂泊许久的自己不再迷茫。

此刻，要带着她带着这个还未抵达未来……

男人带着女孩踏出火焰温度辐射的范围的一瞬，刺骨的寒冷不一会便由双脚爬满全身，每根神经似乎都在打颤发出气温过低的警告。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或许坚持不了多久，更可况铃兰呢？

“博…博士，我的脚有点麻木了。”身旁的铃兰也不合时宜的发出颤抖的声音，他猛的回头看见女孩脸上已经冻出显现的血管与神经，心里开始绞痛满是自责。

【但，已经下定决心了吧。】

“没事的。”他露出温柔的笑容，将身上厚实印着罗德岛标识的加棉大外套脱下，并立刻套在铃兰身上让四周的寒风无法侵袭，“会没事的，我会带你活下去。”

“博士，你……会被冻伤的。”她刚想把身上的衣服还回去，却立刻被男人托起大腿根部与幼小的身躯，紧紧的将其抱在怀中，同时将刚才拿起的暖石垫在铃兰的衣服里和最容易冻伤的小脚下。

【果然冻的要死啊！】他只穿着单薄的衣物，忍受着这不正常的凌冽的夜晚卷起的寒风，卖命的甩动着双腿，护着怀中女孩。

“博士！”铃兰有些着急，她明白，现在的博士为了保护自己开始和时间进行一场豪赌。将生命压上赌桌……

他迈着步子走了许久，有些听不见怀中的女孩在诉说着什么，只是依稀记得要前往已支离破碎的世界里那刚刚升起的光亮。

其实，他很明白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那属于彼此的故事就已经完结。非常不甘，想要她能幸福，想要她能抵达未来，哪怕……那里并没有自己。不过，在下定决心之前，心被紧紧束缚着啊。

【没人不怕死啊。】

他呼吸的在战栗，吸入肺的寒风开始自体内发散，随之而来的，便是自己害怕已久的来自死亡的恐惧。那种感觉，似是寒冷似是无助，只是有一种孤独环绕在身边。

那，疼痛存在吗？不知道，他不知道，只是觉得意识在下沉，即将被这片没有雪的雪地所淹没。双腿也没用传来向前移动所应有的回应，那，自己停下了吗？不知道，他不知道。只是，双手传来不同于自己的温度，暖和。和这冷冰格格不入。

“博士，算铃兰求求你了，和我说一句话吧。”恍惚间，这句话将那孤独驱散，将意识从不存在的雪中拉回。

他望向手中传来的温暖，以及那双泛着泪光望着自己的眸子。温暖来自她的体温和散着热量的暖石。

“我在，别怕。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他用鼻尖轻轻点了下那稚嫩满是红晕的脸颊，随后抬起双眼瞥见了又一发升空的信号弹。

“看来我们运气很好，说不定是阿米娅她们啊。”他强撑着笑了笑，向前跨出步子，也注意到不远处渐渐亮起的天际线。

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大声说道：“我不要什么其他人，我只要博士，要博士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这样就够了啊。”

“不，或许我们都只需要彼此。但，你会成为这个残破世界里的一道光。这是我所确信的。”男人拖动双腿，一步步挪动着，慢慢挪动着。他顾不上怀中女孩的反抗，只是愈发能看见就在不远处的信号弹。

“我…我不要，我还没和博士一起去做想做的事，还没一起去看东国夏日祭的烟花。”她的脸颊被露出一点的晨光照亮，眼角红彤彤的还有十分明显的泪痕。

男人张开口，但还是停止了，因为两人看见升起的太阳便同时愣了下。清晨已经来了，如果不赶紧找到阴影，那接下来就是被这天灾变形的太阳点燃成为灰烬。

在二人不知所措时，男人目光已经能远处有一群人正在巨大的石壁阴影里向他们招手，他叹了口气：“铃兰，原谅我。我还要，再赌一次。”

他拿出女孩衣服和脚底的暖石丢在一旁，顺手从地上捡起几片被冻的发白的瓦砾，搁在他与铃兰之间。

“博士，不要，我不要你这样。”她想扭动身子，抗拒他的决定，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在大衣下被紧紧锁死无法动弹，无助与绝望使她只能贴的男人更紧了些，发出呜咽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啊，博士刚刚都亲口说了我们……都只要彼此就够了。”

“我也亲口说了吧，你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光，指引着更多人前行，铃兰……不，丽萨的话有这个能力。”他笑了笑，却浑然不知自己的背上已经开始蹦出火星，“如果我把未来锁在自己身边，不会显得太自……”

“那就自私一点吧！我喜欢博士，所以我只想要博士在我身边，我想和博士一起收获幸福，不行吗？”她强忍着泪水，打断了男人。

火焰开始在他的身上燃烧，炙热的疼痛不断使他的表情狰狞，可男人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伸出已经冻伤颤抖的手擦拭了女孩的眼角，强忍着痛缓缓开口道：“自私…不起来啊，因为是铃兰你啊。我喜欢你，所以想要你能收获真正幸福的未来，而不是和我一起担惊受怕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命就迎来终结。”

无言，少女愣住了神，只剩下从眼角流出的泪水，可这泪水怎么也浇不灭火焰。那高大的身躯创造着为数不多的阴影，罩着女孩前行。

“博士！我是阿米娅，快啊！”她焦急的喊着，想要冲出那片阴影但被其他人所阻止。

这段距离，他的双腿已经到达极限，冰火两重天的酷刑已经让他失去了大多数感觉，甚至是自己还在燃烧的躯体。

眼前这片蓝色天空看起来无比清澈，但现在的无能为力使焦躁不断膨胀，也许自己在做梦却无比清醒，内心深处藏着一丝渴望，他能感觉到那光在呼唤自己。

【我所以的生命愿作赌注也愿给你，倘若一切我所期望之事能够实现的话。】

“你的幸福和笑容，才是我所守护的啊。”他没等女孩反应过来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抛出，脱离阴影的一瞬，瓦砾散落一地，大衣便被炽热的阳光点燃。

她在空中和他的视线相融，心碎与疼痛让她说不出话。可男人只是将温柔的笑容挂在了脸上，释然的说道：“烟花还有你的浴衣都很好看，那个夏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以及，我爱你……”

女孩明白了，原来他一直都在，都在自己的身边，已经和自己看过一束升起绽放的烟花，彼此这份感情其实都已经存在于那朵花火之中，“博士……谢谢你”

火焰在大衣上瞬间燃烧，可她却又在一瞬精准的落在了阿米娅身边的阴影里……

两团火熄灭了，一团只留下了灰烬，另一团却留下了生命的火光。

……

“还是和以前一样热啊。”队里的队员不断抱怨着，“队长，你当年是怎么和阿米娅总队长从这里逃出来的。”

“当年可比现在热多了，正常来说白天走在这可是会自燃。”我回答着他。

“不过队长，你的成就都能稳居后勤摸鱼了吧。还来和我们跑这一趟啊。”另一个医疗队员朝着我问道。

“出来动动总是好的，你让我和阿米娅一直窝在办公室里，我们才不会习惯呢。”说起来，在这次行动之前，29岁的生日让阿米娅留在家里陪我一起过还有些过意不去。

但此刻自己正带领着罗德岛考察队重新探索这片荒芜的废墟。至于他说的成就，我想应该是那些帮助世界重建家园的技术和论文吧。

这些年来，世界上幸存的人开始重建被毁灭的家园，越来越多的新生命诞生让泰拉有了过往的些许繁荣，可毕竟天灾是毁灭性的，要是光靠一些人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过去那样啊……

“丽萨队长，你看那个。”一旁的助手打乱我的思绪指向前方。我回过神，望见了前面裸露空地上，插着一个木头的十字架。

我们走近了才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字：“罗德岛博士于辅助干员铃兰之墓“

“这就是罗德岛那个博士埋葬的位置啊。”队员说道。

“但铃兰我记得是……队长。”那个医疗干员有些错愕的抬头望着我。

我选择了无视，而是俯身看着它，接着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笑了：“好久不见了啊，博士，还有……和随火焰在他怀中一起消失的……铃兰。”

……

在我埋葬的众多人中，我最怀念我自己​。

——丽萨《黯淡失光的日子里：世界日记》 出版50周年纪念版卷首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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