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道学者的梦境里，街道上的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时不时闪烁一两下，像是迟早要报废的样子，红发的小女孩蹲在灯光下抽着烟，稚嫩的唇熟练地吞吐着烟雾，火舌正缓慢吞噬女士香烟的尾巴，在她呼出最后一口浑浊的气体后火光将烟蒂彻底烧成了飞灰。

阿修罗是真不知道她还会抽烟，他的目光注视着魔道学者起身，追随她抬起的脚跟，黑色的亮面高跟靴反射着冷月的光芒，轻踩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他没在梦中显露出自己的身形，只是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魔道学者钻进了一个漆黑的巷子里，他悄然跟在女孩的身后，看着她停留在砖墙前蹙眉站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没等太久从她身前的黑暗里刺出一把泛着寒意的剑，不带一丝犹豫地便从腹部捅穿直接将身体钉在了墙上，速度虽然很快，但奇怪的是这明明是一道她可以使用替身草人进行回避的攻击，她却并没有回避。

鲜血大量喷溅到墙壁上，留下的印迹凌乱得像小孩对着墙创作涂鸦时泼的红色油漆，因为重力被挂在墙上的她低垂着头，红色的发丝掩盖着瞪大的双眼，俨然一副在惊恐谋杀中死亡的样子。然而阿修罗清楚地知道，尽管巨剑造成的创面很大，攻击者的力道也更是不轻，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绝对是致命伤，但是这道攻击并没有伤及魔道学者的核心，贤者之心当初在移植进她体内的时候就已经施加了空间折叠的魔法，如果没有空间上的感悟是无法伤及它分毫的。

那么就欣赏一下对方假装尸体的样子吧，于是他十分正经地端详起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手指穿过发丝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溅到的血沫，摩挲那张脸时阿修罗不禁在想：这样一个女人，神明在让她降生于世时到底想的是什么呢？

魔道学者一点呼吸声都没有，空气里除了死一样的寂静再无其它。过了好几分钟，攻击者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慌乱与不知所措的表情，右手用力摁着肌肉正在不停狂跳的左手手臂。阿修罗朝对方看了一眼，冷不丁地发现这家伙不就是他白天在魔法协会遇到的那个女性鬼剑士吗？尽管此时此刻她留的是微卷的长发，但是对方灵魂的色彩提醒阿修罗她们无疑是同一个人。

他早年间有听说过德洛斯帝国企图通过人体实验来复现和掌控鬼手带来的力量的传闻，看样子这家伙才刚移植鬼手没多久，不过也少有人在有暴力倾向的情况下遇到魔道学者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吧。

女人颤抖着手握住剑柄往外一拔，魔道学者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滑到地上，内脏顺着大开的伤口落在阿修罗的脚边。他倒是一直没机会观察这身体的内部结构，如今终于有机会观瞻一下泰拉炼金术了，就算是现在能通晓一切智慧的男人也不禁感叹古代魔法的神奇，能量对人体的模仿竟然能达到如此完美的地步。

能闻得到一阵甜腻的气息，在血腥味的熏染下变得恶心又萎靡，女人捂着自己的口鼻强忍着肠胃不停反酸的不适感，缓慢地蹲下身去看被她杀了的人。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闻到那道香气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脑内暴虐的因子，不仅有暴力，她望向倒在血泊中的人影时更产生了一种令她作呕的——

——情欲。

憎恨与厌恶和前所未有的性冲动在神经末梢一并飞舞，在这场充满戏剧化的激情杀人里，驭剑士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恶心。过去她在不得不向帝国当局低头的时候，都没有产生过如此强烈的自我厌恶情绪；然而现在，她不仅在对一个「尸体」发情，甚至当她看到那张还未彻底褪去红润的脸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子宫在随着翻江倒海的胃袋一起痉挛，全身都在剧烈的渴望之中发热，下一秒她就因为这种浑身不适而跪倒在魔道学者面前。

面对着这样一个不知所措的女人，阿修罗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这个人并没有在前世魔道学者的人生里出现过，所以他并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尽管从元素法师和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可以看出大体上元素师把魔道学者失去记忆的事怪在了她的头上，但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肯定只有魔道学者自己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搞不好对于魔道学者而言连玩物都算不上。

此时的魔道学者正在观察杀害自己的凶手。眼前这个大名鼎鼎的帝国剑术天才，身体里却住着一个会搞性虐待的灵魂，这不是……很有磨练的价值吗？

人类大体上都卑微又无趣，在自己的默许和纵容下对这个身体肆意妄为，征服欲、占有欲、破坏欲轮番地在那些人脑海里攻击着他们作为正常人的良知和底线，原本的她享受这个在精神上毁坏一个人的人过程，把他们塑造成她想要的样子，想让别人因为自己改变这点来说每个知性生命都是一样的。

但是最近她感到十分的无趣，因为她并没有做到完全地抛开算计，真真正正地让每个人都认为是外物把她变成这样的，从而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别人。毕竟她生来太坏太恶毒太爱玩弄人心，如果不能彻底抛开这样功利的思维方式，从心理上把自己变成一个绝对处于被动地位的人，那么未来就一定存在她会被人看破的一天。

没再把［如果感到不舒服，就请随便使用这个身体吧］作为自己的开场白，魔道学者只是轻轻合上了眼睛，然后重新开始呼吸，让周遭流失的血液和内脏缓慢地退化成魔力状态进而回归本体。

在女鬼剑士意识到自己还没完全死亡于是手忙脚乱地抱起这具躯壳时，魔道学者那张被散落的发丝遮盖的脸孔终于是露出了得逞的快意，又转瞬即逝。

有些人在遇到特定的人或事之前，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异类，阿修罗是这样，驭剑士也是这样，他们在没遇到魔道学者之前都过着常识人的生活，遇到她之后，内心的世界全在崩塌。

当一个人的感情称得上「不得不爱」四个字的时候，他的人生就完了，阿修罗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了如此评价，所以在刚开始看到有着和自己相似处境的驭剑士时他真的有种怜悯的情绪。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可怜的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有多么正确，驭剑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魔道学者只是给了她一个纵容放肆的理由，她就完全回忆起了本性。

她知道魔道学者不能被轻易地杀死之后，她无数次地用残忍的手段虐待这个女人，其实爱和恨与性暴力，对于这类人来说本来就是一回事。可是如今的魔道学者，不再会说［多谢招待］之类的话，她只是无所谓地看着自己正在一次又一次地被虐杀，眼睛空洞又无神，表现成一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自己怎样也无所谓的样子，也是了，这么令人呕吐恶心的身体，除了用来做这种事，还能用来干嘛呢？但阿修罗明白，那个恶劣的灵魂在假装空洞的眼睛下大肆嘲笑着白发的女人。

阿修罗静静地看着残肢乱飞，他知道这是魔道学者的梦和回忆，也仅仅只是梦和回忆而已。驭剑士创造的切面永远很整齐，从那具完美肉体切割下来的部分也精美得像艺术品，宛如沾上红油漆的大理石雕像部件。

［……我到底要怎么样做，你才能看我一眼呢？］

脸上全是血污的女人在被削去四肢的女孩面前止不住的哭泣，却看见那张始终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一点变化，仍然没有爱憎，但从［无所谓，做什么都可以］的阶段跃进了一个层次，到达了［我在包容每一个人，包括你］的层次。

相处了几年，没在她的心里留下任何的印痕，哪怕做了诸多过分的事，与她而言连讨厌都算不上，她的这点神性让驭剑士觉得好恶心，终于在巨大的心理痛苦下她崩溃地昏厥过去。

［当你爱上我，我就该离开你了呢。］

从女孩粉嫩的唇瓣间漏出了这句残忍无比的话。

晕厥的人自然听不到她如此冷酷的发言。她重新修复好身体，她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新生的四肢之后，以手为刀插进自己的脑海里揪出一个白色光团。

［那么……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奈雅丽。］

［给达令的家人帮忙是应该的嘛，］凭空出现了一道紫黑色的异次元裂隙，里面传出来一个比魔道学者说话更加甜腻的女孩的声音，［是要放到意识之海去吗？］

［别告诉任何人。］

［喔……我知道啦，但我觉得有的人会猜到的呢？］

［那样知道的话，反应也会很有趣，不过这个女人……算是已经完成了。］

［啊——从今以后，她真的对你就只有恨了喔，爱意恨意和杀意，奈雅丽最喜欢这样的感情了。］

听到名为「奈雅丽」的女孩所说的话，魔道学者若有所思地盯着昏倒在地上的女人，［可是再恨她大概率不会杀了我呢……每个人都好像不希望我死。］

［小魔道这么厌世吗？］

［我只是觉得都没所谓，将主意识放逐之后，我就彻底算完成了我自己了。］

［真是个别扭的人嘛，以后说不定还是会遇到让你觉得有所谓的人的哟。］

［那就有缘再见啦，达令的可爱妹妹。］

［应该说永远不见才对吧？对了，拿走记忆之后随便把我丢在哪个大街上就好。］

奈雅丽大笑着将白色光团引导进异次元裂缝，缝隙又往外裂开了一些显露出一个穿着紫色紧身衣的恶魔人形，不着寸缕的红发女孩跨步进入了裂隙之中。

画面一转到了公国的大街上，晕倒在路旁的女孩被卫兵救起，睁开眼时瞳孔里彻底只有迷茫，自此魔道学者终于完成了自我的再度进化。

而那个被她抛弃的女人，从那之后仍然在不断地逼迫魔道学者，企图让她恨上自己了结自己的这条残命。

就像魔道学者说的那样，大家宁愿死在她的手里，也不愿意让她去死，因为她是这些人世界的养分，她默许他们肆意妄为去掠夺，使得他们内心的变态之处在不断成长，他们根本没办法想象失去她的世界，如果留不住她，不如先她一步死亡。

况且，对于他们来说，能死在她的手里，应该说是无上的幸福才对，因为那意味着她终于向自己投下了特别的视线，尽管那是恨是杀意，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修罗沉默地顺着连接着现实的丝线找寻梦境之门，他见证了魔道学者一次又一次地被驭剑士谋杀，一次又一次在装出来的无所谓中复活，但哪怕是亲眼目睹了这场由魔道学者倾情主演的闹剧的开端到结局，他还是依然在爱着。

——好恨，但好爱。

对魔道学者的爱于阿修罗而言，大体上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刚见到魔道学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有能力抵制她的诱惑；杀了她的时候，他对现实迷茫又憎恶；在平行世界相遇时，他依旧无法抗拒那双太过艳丽的眼睛；而在知道了真相的现在，自己仍然无法选择不去爱她。

随着阿修罗离开意识之海，暗天波动眼制造出的结界也随之破裂，他叹息着在蜷缩成一团的女孩身边躺下，虽然她的算计是真的，但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是真的，他更加不可能去揭露那个阴暗的秘密，因为只有现在的魔道学者才有被他攻略的可能。

稍微抱一下也没有关系吧，这么想着他的手搭上那瘦削躯体的腰间，也只有在这静谧的深夜里，他可以放下思考单纯只是享受这份两人之间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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