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并不算好看的季节，大地上的绿色还没完全复苏，而先前的大雪却不再有了，偶尔会有一点雪花混着雨水从天上滴下来，其结果也不过是把正解冻的土地变成一片泥泞，搞得行走都困难了不少。还没等地面干透，西边的风又卷着沙尘袭扰过来，把眼前的一切景色都变成灰蒙蒙的噪点，甚至有几天罗德岛还因为过于强烈的沙暴而停止了行进。

“还是宅着好。”

从圣诞节到现在已过了三个月有余，从特里蒙回来后近半个月除了必要的事情就没怎么出过门，几乎一整个假期都和温蒂黏在一起，等到假期结束后才稍微收敛了些。

经过两个多月的休整，和莱茵生命的合作事项已经基本确定下来，以后应该会经常和特里蒙这边有来往。缪尔赛思总说要好好确认罗德岛上实验室的洁净程度，这几个月经常会偷偷找过来，她总是悄悄地突然从水杯里钻出来吓我和温蒂一跳，以及来找我们聊生态园和莱娜庭院的事情——没准她真的很闲？

不过此刻罗德岛正慢慢往南行驶，已经快离开了哥伦比亚的国境线，最近几天就没怎么看见她了，倒是怪想念的。

现在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丢到我脸上的尽是些作战和罗德岛运营的琐事，说重要嘛...也没那么重要，但如果不让我处理的话，搞不好又得出一些大问题。本来计划好这个月就把温蒂关于海洋和阿戈尔的研究成果带到实地进行测试，但因为阿戈尔地区的环境勘探还没跟上进度，伊比利亚西南边的海岸依旧被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完全没法从那里进入阿戈尔附近的海域，所以只好先暂时延后一段时间，让那些审判官再多讨论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还是宅着好”

最近一直在作为“指挥官”工作着，凯尔希说这样的指挥模式叫sidestory，我本人不用亲自在场，都是从prts的实时转播听他们讲述整个事件的经过。由无人机和定位环记录下来的实时数据也会通过这台终端特有的通讯方式传输过来，可以无视被城际网络限制住的距离，因而我能这样坐在办公室里比较轻松地看sidestory的影像…也不算轻松，有时得坐一整天，得坐夜班，得倒时差…这么想我也已经挺久没睡好觉了，温蒂一直陪着我…她也经常休息不好。

如果信号好或对他们来说很要紧的话，我还需要用手上这台小平板指挥。再之后的收尾工作就是和温蒂一起看他们作战的录像，再试着改进他们的作战风格和部署规律了——不算无趣，但仅从作战指挥而言，我更想搞些有挑战性的东西啊，算下来都已经很久没碰过集成战略了。

然而很可惜，今天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不过派过来的工作比以往要少很多，好像prts也知道我们再不休息理智就得归零了一样。我和温蒂如期坐在办公室，普通地整理着那些作战记录，然后把修改后的策略和文件都标上“三级”两个字。

“二十二号的笔记…我放到哪里去了…”

不一样的作战环境有不一样的解题思路，但总有些策略是共通的。

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不知何时就养成了这种习惯，自我感觉这种方法可以更方便地整理头绪或搞出些新点子。比如说现在，突然想起来些什么，突然联想到之前的一次作业，就立马有了些熟悉又感觉可以创新的想法，在想法的形状构建出来之前，右手就已经伸到身旁的抽屉中摸索。

然后…在翻找时就慢慢忘记要找寻的东西为何物了。思维一下子像绷过头的丝线一样断开，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只好僵在那里，指尖缓缓地摩挲最上面的一沓文件，盯着文档的标题不知所措，只希望大脑能尽快debug完好进行下一步动作——直到手腕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

“二十二号，是哪个月的呢？“

对哦，现在她在身边。

视线离开文件，首先看到的是顺着垂下来的银白发丝，那好像水浪在晴朗的天空下映出来的波光，再抬头看，温蒂正以一种好奇且关心的眼神看向自己。

已经有几个月没像现在这样一起度过平凡且不那么忙碌的一天了来着？思维一时半会还没转回来，如此想来我这自言自语的习惯，应该也有一部分排遣寂寞的元素在。

”去年的记录我已经分类好放到书房里了，今年的话还没收纳起来，还放在档案柜最左边的格子里呢。” 确认到我回过神来有在听她说话，温蒂将头发拢到脑后，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温蒂在工作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心，乔伊斯那数据库一般的记忆能力也能将这些大大小小的零碎都记住，也能随口一问就答出来哪个文件写了些什么具体什么样，但她并不擅长整理和收纳，乔伊斯的身体情况也总会让她在检索脑中的”数据库”时不可避免地嗜睡或干脆直接倒下，因而工作之后整理收纳之类的体力活通常由我来负责。嗯…在保持整洁这方面上，还是温蒂这样整理收纳的节奏更适合我一点。不过反过来照顾了白面鸮几个月，现在温蒂这般周到倒让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感觉，有些怀念？之前你当我助理的日子。”

我把文件夹放回抽屉，视线又向下落在地板的位置，试图把几秒前断开的思绪重新连接上。但不论大脑怎样高速思考，就算从断开的那根线头乃至更之前的记忆开始重新回溯，都没法让跳脱的思维再一次转到想去的那个节点。

保持着侧身的姿势，身体像是僵住了一样，直到手腕又传来一阵被捏紧的感觉才回过神来。就这样保持了多久，或者说发呆了多久？大约半分钟不到吧，但这样遍历的地毯式的思考会感觉一下子就过去了几个小时。

又一次向上看去，还是熟悉的那个她，但这回看到的温蒂挑起了眉头，像是在抱怨一般，像是有什么话要讲。心里突然起了一种下沉的感觉，感觉自己和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一样。

“怀念我当助理…可排班上我可一直是博士的助理哦。出差时让乔伊斯小姐临时担任助理，但常驻的助理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呢。”

似乎是在确认我有在听她讲话，一直等到我起身坐好，温蒂才开口。

“再说了，我们都结婚那么久了，怎么还论助理不助理的...”

“博士…又呆住了，今天怎么了？感觉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我没事，就是会发散性地想一些东西。”这话倒也没说错，毕竟今天的工作量允许我用这种方法思考。

“那不就是有心事吗…”但进入这种状态后我的表现好像很容易让温蒂担忧，这不好。

“所以，博士要找的二十二号是哪个月的呢？“

“嗯…去年十二月的，是我在莱茵生命出差时记下来的一些东西。“

“现在就要吗？”

“嗯，最好还是看一下，总感觉最近记性变差了，想起来些什么就很容易忘掉，真奇怪。”

“因为最近有些怠惰了吧，我也有这种感觉，冬天刚结束时就会懒洋洋的。”

书房到我这指挥战斗的办公室隔了两个房间的距离，伸了个懒腰后慢慢起身，拿上prts的平板和温蒂边走边聊，正如温蒂所说，从假期结束到现在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怠惰，原定去深海的日程被打乱后更是有种想要稍微放松一下的念头。

“就是，嗯…你看这个录像的画面，一开始我只是想改进能天使的部署策略，然后就跳跃性地关联到了其他的一些场景，但还没把想法完全构建出来就莫名其妙忘了自己要干啥，很奇怪，今天老出现这样的问题。”

“那就是没休息好？”

“不知道呢，要不今天的工作完了就去找莱娜和絮雨？“

“要是下午还有空的话就去吧”

“也确实好久没去了呢”

“嘶…有种博士变成这样是我的问题的感觉…是不是我在假期要得太放纵了？“

“想多了啦温蒂蒂，现在先把注意力放在这作战的工作上哦。“

“嗯…虽然这玩意儿不算重要也没啥难度，但提到放纵的话，我们五点后再聊捏。”

目光扫过书房里一排排的柜子，很容易就在温蒂按照时间顺序和内容分类整理的档案中搬出来清晰地标着“十二“在旁边的收纳箱。

不出所料的，记忆中的俩个红皮的日志本正安静地躺在箱子的左侧，一同被收在箱中的不仅仅是这两个几掌厚的笔记本，还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小木盒，似乎还隐隐散发着些好闻的气味。

将小木盒拿起来观察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信息，还好，其中一面贴着纸质的标签。

“Αρωματ…香……香薰？”标签上的文字是米诺斯语，我对这种古老的语言只能算略知一二，认识的词汇大多来自莱娜的庭院里各种各样的花卉名，还有帕拉斯她们在宴会上歌唱或朗诵出来的赞美诗——后者大多混着含糊不清的酒气所以约等于没有。

“这个香薰，是莱娜给的吗？还是以前买的？”

“啊…这个！都忘掉了… “温蒂看到我从小木盒里拿出来的玻璃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睁大了眼睛，接着从我手中拿过那易拉罐大小的玻璃瓶，端详了一阵后才把它放到柜台上。

“是莱娜小姐去年年末给的，怎么放到这里了呀…难道我记性也变差了？”

“她又做新品了啊，温蒂蒂用过吗，效果怎么样？”

“这个…没用过，”

“莱娜小姐说了好多，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能舒缓精神，还有……“

“就说是能放松，还有什么要和博士你一起用…所以就收起来了，呃…一直没想起来，我的记忆力也退步了啊…“

“十二月…去年那会儿你不正忙着阿戈尔的项目嘛，不记得这些也是很正常的。”

“那我觉得博士也不用在意，刚才一直在因为这个碎碎念，我总会觉得博士会像之前那样突然头痛晕倒……我不要那样。”

“呃，”

“博士...老公，要是又想起来以前的事情或头痛的话，一定要直接和我说，可以吧？“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用在工作时非得只把我当助理看的…老公。”

似乎很久以前温蒂就说过这样的话，每次都会被温蒂蒂用我的借口反过来关心，弄得自己也有点过意不去，自己总给她添了些不必要的担心和麻烦，“想为她做些什么”之类的想法总会这样伴随着愧疚出现。

“温蒂蒂都这样说了，那我一会儿可能会忍不住找我亲爱的老婆撒娇哦。”

不好，下意识用这种不正经开玩笑般的语气说出来了

“唔...那我也会好好让我的丈夫专心工作的！”

但温蒂似乎不介意我这般不正经的语气，倒是因为看到我有心情开玩笑变得高兴了，呃... 我之前有那么消极吗？

“好好好，那要试试吗？最近的工作不算多，现在放松一下…应该也没问题。”

“可以呀，那我去把香薰机找出来，博士先把这些放桌上去吧。“

“好哦~“

工作…放松…今天稍微让劳逸结合多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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