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同學，我們明天來約會吧。地點就在內浦附近，要由妳來規劃行程喔。

依然留宿十千萬、借來被窩躺在櫻內身旁的渡邊在睡前被如此告知。

昏暗的房間和鵝黃色小夜燈下渡邊轉向櫻內，音樂治療師柔和放鬆地看向天花板，渡邊摸不清櫻內究竟在想些什麼，挪開棉被往她身旁擠去，她的老師莫可奈何的讓出空間，渡邊挨在櫻內肩頭旁撒嬌地蹭著。

「老師沒有特別想逛的地方嗎？」

「沒有呢，不過我從沒好好逛過內浦……」

清澈的水藍對上琥珀色的瞳眸，映出數不清的絲絲情愫。渡邊曜恍惚一會兒，終是翻過身道了一句晚安。

渡邊選擇性忽略身後咯咯輕笑，壓抑不明的衝動強迫自己入眠。

※

從小生活在內浦，渡邊從未曾想過這塊土地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落寞老舊的漁村轉型觀光景點設下的多座水族館，可是櫻內梨子會喜歡嗎？渡邊插著口袋跟在四處張望、隨意觀看海底生物的櫻內後頭。渡邊和其他星期戀人約會時曾來過不少次水族館，顯然每位對象注意力全都在渡邊身上，她和戀人總會挽手依偎在一塊聊天散步，櫻內卻倒是將她晾在一旁。心頭湧現些許地不甘，渡邊衝上前捉住櫻內的手，櫻內毫無遲疑地回握。

衝動過後，渡邊害臊的不敢直視身旁的櫻內。

「渡邊同學午餐想吃什麼呢？」

「嗯……老師有特別想吃的嗎？」

「內浦的話……嘛、平時受到高海さん的照顧，地方菜色應該吃了不少吧？」

「欸？老師不是自己做飯的嗎？」

渡邊停下腳步狐疑地望向托著下巴思索的櫻內，感受到視線櫻內不留情地直接往渡邊臉頰戳去。

「怎麼？我可是早出晚歸的教師喔？下班後不想做飯是人之常情吧？」

「……」

「……老師我會下廚喔？我當然會下廚啊！」

「……喔……。」

櫻內故作不滿地擰著渡邊柔軟的頰，疼得哇哇大叫的渡邊拉住櫻內的毒手，順勢牽著櫻內快步往水族館出口。

深海棲魚的暗色轉到熱帶海洋的澄，櫻內看著渡邊隨風飛舞而亂翹起的灰色頭髮，她輕笑著扣上正值青春年華永遠體力過剩的高中生渡邊曜的五指，邁開步伐與她並肩而行。

※

當內浦一日遊玩結束後回到十千萬用餐完，櫻內消失在渡邊的視線之中，她不以為意地窩在高海房內一起進行學校作業以及搶食桌上的蜜柑。

當櫻內再次出現在兩人眼前，女子換上簡約風格的櫻色露肩禮服佩上銀色墜子，渡邊費神地將視線從鎖骨以下轉移至女子的耳飾，但又被抹上淡淡粉蜜的薄唇吸引，最後對上憐人的琥珀。此時此刻櫻內梨子讓渡邊曜完全失了魂魄，一旁的高海吹聲口哨，用手肘頂著渡邊的腰際她才再次回神。

十千萬門口停了輛黑色轎車，櫻內挽著渡邊進入車廂後座。渡邊注意到櫻內微微發顫的雙肩，如同那日黃昏，渡邊脫下夾克批在櫻內肩上。

櫻內自然而然地往渡邊身上靠，那股淡淡的清香讓渡邊心跳急遽加速。年上戀人主動的親近外加昏暗的空間使得渡邊壯了膽，靠近對方那側的手欲想搭上櫻內的肩頭，將人摟進懷裡，卻被櫻內突然間彈離端正坐姿而阻撓。

「……老師？」

「……脖子有點酸。」

自高中入學後從未再長高的年下狠狠瞪著年上並反擊似地用頭頂蹭向櫻內。

※

目的地竟是浦之星。

值勤的警衛脫下帽子向櫻內敬禮側身禮讓，兩人步入已經敞開的校門。

櫻內自然領著渡邊前往音樂教室。

僅有兩人的空間異常壓抑，渡邊縮在椅上看著櫻內打開琴蓋。渡邊大概理解今日櫻內一連串的舉動目的為何，而她也無從反抗。

撇除「星期戀人」的身分，渡邊曜本身期待著櫻內梨子會彈奏出什麼曲子。

如果不是醫療行為就好了、如果只是單純的鋼琴演奏會就好了、如果櫻內梨子只是為了渡邊曜彈奏鋼琴就好了……，酸澀的思緒充盈胸腔內，櫻內已經落下第一個音符。輕快的節奏搭配雄昂的氣勢讓渡邊貧乏的樂理常識聯想到某種進行曲，在她閉上眼癱軟在椅背上時隨即轉往緩慢穩健的旋律。

渡邊想起有記憶以來首次目送父親出航的景象，以及高大的背影駝下身軀倒在酒瓶之中的模樣。

琴聲再次奏下一個重音，渡邊吃驚的弓起背蜷曲，低沉的調性盤旋在腦海，她又憶起從玻璃碎成片片，一路滴往大門口的鮮血，男人的咆哮、女人的尖叫，年幼的她衝回二樓的房間，用被子包裹自己試圖與世隔絕。

曲子進行到中盤，沒幾個小節就奏下短促而急曲調。父親和各式各樣的女人過分親密黏膩的片段使得鬱悶的情緒開始膨發，壓抑的橫膈膜難受地讓渡邊不停地狂咳，她淚流滿面，淚水浸濕袖口。

渡邊是知道的，只要自己開口，父親就會立刻和來歷不明的女人分手，她清楚知道的，父親不過是讓她挑選『下一個』母親。

──可是爸爸你不是說過，媽媽是你在海洋中找到的人魚嗎？

──為什麼要放手？

──為什麼我非得換一個媽媽不可？

渡邊緊揪灰色的髮，緊抿的唇烙下齒痕。

在中學畢業前夕至今，無論渡邊有意無意地暗示哀求，父親身旁的女人就再也沒變過，背後的意味可見一斑。

「…媽…媽……」

渡邊迷茫的啜泣，夜晚的音樂教室沒打開室內燈，昏暗空間下映入模糊視線中的那人坐在鋼琴前。

最後一小段的變奏快結束了，這幾天反反覆覆的練習總算是拿出成效。

自從出事之後她再也沒彈奏過原創長曲。櫻內咬緊牙關持續專注力，努力克制自己別彈出即興。不知從幾何時，只要有關渡邊曜這個孩子櫻內梨子總能譜上好幾段旋律，正因如此最終定稿她也耗費多時。

背後哐啷一聲讓櫻內的神經緊繃至極，剎時突入的不協調音使得她太陽穴凸凸跳動，後背撞上一團炙熱從後圈住她的肩膀，櫻內緊促眉頭，手指落下最後一個音符，長吁一嘆，轉身抱住脆弱的渡邊。

「…梨、子…老師……」

「曜。」

櫻內輕柔地捧起渡邊的臉頰抹去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湛藍的海洋此時泛出潮水的鹹，彈奏琴鍵而剪短指甲的指尖撫過紅腫的眼袋，現在渡邊曜相當惹櫻內梨子的憐愛，她淡淡地接續「不用說也沒關係。」

──因為我已經知道妳的事情。

渡邊先是停止哭泣、瞠目對上櫻內的視線，再是扭曲的面容，額頭直叩上櫻內肩窩大喊：

「都是我的錯啊、我知道的……如果不是我…不是我的話…！」

「不，曜ちゃん沒有錯。」

「如果不是我的話……！」

──爸爸他，早就、再婚了。

櫻內按著節奏輕拍著渡邊的後腦勺「曜ちゃん最喜歡原本的媽媽、也最喜歡爸爸了吧？所以不希望渡邊先生再婚。」懷裡的人毫無動靜，櫻內也只能接著繼續「渡邊先生也知道啊，他最喜歡曜ちゃん，正因為愛著曜ちゃん所以一直等待曜ちゃん接受不是嗎？」查覺到緊捉腰際衣角的手鬆開，櫻內按著渡邊肩頭往後，正視她人生唯一、也是最後一位的患者。

「明天，和渡邊先生以及…前渡邊太太好好談談吧？」

渡邊呆愣的神情讓櫻內不禁噗哧一笑，邊戳邊揉捏渡邊軟嫩的頰，她沒注意到年下泛起明顯的紅暈，也沒見到學生堅定的眼神。

「老師、」

「嗯？」

唔。

柔軟的唇瓣貼覆在自己的，櫻內瞬時屏息，渡邊緊閉的雙眼、微顫的睫毛以及發抖的身軀，時間彷彿凍結般的漫長，直至結束渡邊炙熱的噴息灑落在櫻內的側頰，年下再次依著年上的肩

「謝謝妳。」

「……」

答覆渡邊的是，近乎耗盡櫻內全身力氣的擁抱。

※

最終渡邊窩在櫻內懷中睡著，櫻內自然只能請求小原理事長的支援。

今日除了禮服是櫻內自己準備外，所有的一切都是小原大場排的舉動。

渡邊被小原家的司機抱上車內，櫻內知道漫長的一日終於要畫上句點──正當她準備打開車門，隨即被按住肩膀轉身被壓在車體上，燦金的長髮在月色之下讓櫻內產生閃閃發光的錯覺，略高於她的小原鞠莉右手撐在櫻內耳際旁三公分之處，臉不斷逼近，停在櫻內的鼻尖前。

咕嚕。櫻內在寂靜的夜裡只聽見自己吞嚥唾液的聲音。

「我終於見到妳了不是嗎？櫻內梨子。」

小原嘴角彎起令人不安的弧度，強大的壓迫感使得櫻內險些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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