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長的端正好看，一舉一動都充滿英氣的瀧奈，穿著筆挺的軍服更加引人注目，光是坐在咖啡廳的吧檯邊十分鐘，她就逮到店裡的、窗外的、各種方向的側目。

醫官沒意識到那是因為他倆坐在一起親暱說話的樣子實在是登對美麗的過份，只覺得非常不願意和別人分享排長，頻頻分心之後忍不住把一頭霧水的排長拖到後面的員工更衣室去把那身軍便服換下。

「…真是的，為什麼還是這套衣服?」打開瀧奈簡便的制式行李袋，發現裡頭竟然只有一套外出便服，就是自己在阿富汗給她買的那件襯衫後，忍不住碎念。

「這套衣服，是千束買給我的哦。」所以才會還隨身帶著。

「不、不是這個問題吧?明明長得這麼好看，結果老是穿著同一件衣服。啊，肯定，裙子也一件都沒有吧?」

「畢竟我穿便服的機會不多。此外裙子也不是實用的穿著。」

「…就說了不是這個問題!太浪費了!我們等下就去買新衣服!」

「明明說了要去看企鵝寶寶。」不知道為什麼要執著於穿搭的排長聽到期待已久的行程被壓縮有點不開心了。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買完會去看企鵝寶寶的。」千束說著戳了戳瀧奈微微皺起的眉頭。「不要給我露出這種怕麻煩的表情。你心裡正覺得我在無理取鬧對吧?」

「…」就算是瀧奈也知道現在不能老實承認。「哈啊、千束做出了麻煩女友的發言呢。」

女友。似乎同時意識到這個字的意義，更衣室突然安靜下來，兩人的臉有默契地染上紅暈。

「咕、突、突然之間說什麼…」千束逞強的手插腰。「怎樣，千束我就是麻煩女友，事到如今反悔了嗎?」

「一點都沒有喔。這樣的千束也很可愛。喜歡你。」排長靦腆的微笑，一臉認真的回答，看見女友一點反應都沒有時有點疑惑的歪頭，抱著衣服進了更衣室。

留下石化在原地，過了兩秒才摀住暴紅的臉的千束。「可惡…這傢伙是不是想殺害我啊?」

似乎在更衣室裡待了太久，兩人回到店裡時，吧檯裡的店長對他們投來審視的眼光，讓瀧奈有點微微的尷尬。

她大致交代了自己新的人事安排、以及被放了一星期榮譽假的事，過程實在簡潔到跟先前在簡訊裡報告的內容所差無幾。

「不過。千束在指揮部裡，有認識的人嗎?」然後排長試著問了其實最在意的事。

「怎麼說?」

「面談的處長…表現的…有點奇怪，好像，如果我說出想被外派就要殺害我的樣子。」排長平常說話並不誇大，會這樣說肯定是真的在對話之間感受到了強烈的威脅。

「真是的!就跟他說過不要這樣了!」果不其然的，千束火大的揚起眉毛，臉頰似乎因為羞恥與慍怒染上紅暈，然後對她合掌露出抱歉的笑。「那個，沒想到他會幹出這種過激的舉動，所以沒先跟你說，抱歉吶，那個大叔，是我爸啦。」

已經暗中震驚過的排長推測被驗證後表現的十分平靜，只是乖巧點頭表示知悉。說起來，兩人張開嘴巴笑的樣子，還有帶點吊兒郎噹的悠哉態度其實出奇的神似。

當事人不介意，反倒是怒火中燒的醫官一個迅捷的起身，下一秒就翻到櫃台裡打電話罵人、留下尷尬的排長坐在那裡，隱約還聽到「爸爸這笨蛋」、「職權騷擾的怪叔叔」、「不想跟你過感恩節了」之類的激烈措辭。

這樣她不是成了打小報告的那種討厭鬼嗎?

「啊，他們常這樣，沒事的。」吧檯裡似乎是店長的中年男人雖然身材高大，安撫的笑容卻很溫柔，一邊在她面前擺了一盤甜點。「店內招待，謝謝你為了國家辛勞。」

「十分感謝您。」排長也連忙站起身鞠躬回禮。「咖啡非常好喝，感謝您的招待。」

「井之上小姐，很上道嘛。」用力掛上電話的千束似乎是罵的滿意了，若無其事地坐回瀧奈身邊，又恢復了平常開開心心的樣子。

「嗯?」

「一來就拍我爸馬屁。」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這個、是我另一個爸爸喔。」醫官開心地指著櫃檯內的店長，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笑。

「啊，他看起來是有點兇啦，但其實只是一隻大棕熊，很溫和又很可愛的喔。」

不，雖然不知道醫官對棕熊有什麼誤解，但無論是棕熊或是眼前的店長都一點也不溫和也不可愛吧。瀧奈默默想著，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安全，突然覺得太陽穴抽痛起來。

為什麼總是如此猝不及防的見家長啊?萬一留下不好的印象怎麼辦?

幸好千束剛剛說的是另一個爸爸(the other)而不是其他的(another)對吧。

「好啦，不是說要出去玩嗎?喝完咖啡就趕快出發吧。」看了一眼又被千束逗的當機的瀧奈，店長對女兒露出寵溺的笑，然後又望向瀧奈，鏡片下的眼睛閃過一絲警告的精光。

「可別不小心玩太晚囉。」

果然一點都不溫和好嗎。

千束的爸爸們，似乎都有點可怕。

情不自禁的再度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心臟很大顆的井之上排長感覺到這次的任務比以往都棘手。

明明自己才是住在波士頓十幾年的在地人，瀧奈卻被拖的團團轉，感覺這城市以及雙腳都不屬於自己了。

真不知千束是哪裡來的體力，先是百貨公司、然後是甜點店、再到水族館，讓已經脫離都市生活很久的排長實在有點吃不消。

「抱歉吶，一時太興奮，把你累壞了對吧。」她們在企鵝館裡找了個可以看到水底的地方坐下。

「不，只是有點眼花撩亂而已。」畢竟本來也是體能怪物，這點走動不至於到勞累或什麼，主要還是精神上有點疲乏。

瀧奈搖搖頭，一邊從包包裡拿出水遞給千束。

「啊，但，你想休息還是要隨時告訴我啊。」雖然是脫韁野馬的自己的錯，但瀧奈實在太慣著自己了，就算是被迫參與沒有興趣的換裝遊戲也乖乖聽話，去甜點店也會任由千束點自己想吃的東西然後乖乖吃完，亦步亦趨的跟著千束，沒有因為急著想去水族館表現出一絲不耐煩，也沒有任何抱怨。

果然好像利奇。可愛過頭了吧。

「那樣的話，」

「嗯?」

「可以稍微充電一下嗎?」

「嗯，當然可以啊，你的充電頭是type…」

話還沒說完，原本端正坐在旁邊的排長已經一個傾倒，把頭靠在她的肩窩。

「…等!」身側柔軟的觸感與體溫一併傳遞過來，她瞬間僵住，接著是掠過臉頰的髮絲和帶著濕氣、微涼的鼻息，心臟很不妙的亂了節拍。

「明明整天都跟千束在一起，反而更想你了。」他們安靜了幾秒，然後排長小聲地開口，似乎有點疑惑。「為什麼會這樣呢?」

紅寶石般銳利的雙眼變得柔和，她忍不住輕笑出聲，摸了摸肩膀上那頭滑順的髮絲。「…嘛、可能因為你太喜歡我了嗎?」

原來是因為太喜歡了。才會一直想要她來拉自己的手，對自己露出別人都沒有過的溫柔表情，整天和自己待在一塊，只看著自己。

一旦體會過了，就會忍不住貪求起來，想要更多更多的千束，要是被知道了，會不會被討厭呢?如果是千束的話，大概不會吧，因為她是這麼這麼好的人。

瀧奈瞇起眼安靜聽著從千束肩窩傳來的低緩震動，未曾有過的溫暖感覺從胸腔底部湧上。她覺得這是世界上最令人安心的地方。

除了千束之外，排長似乎也很喜歡企鵝，以狙擊手的耐心觀察著待在遠方陸地區的南跳岩企鵝們，直到寶寶跑出來玩，激動地抓住醫生的手。

「出來了!」

「哪裡哪裡?」

「十一點鐘方向，第二高的岩石上。」排長自然的湊過臉，比著寶寶企鵝的方向，因為聚精會神的關係沒注意到兩人貼得太近。「看到了嗎?」

似乎其實已經出生一陣子，嚴格來說不太能算寶寶了，但還是小小隻的，很活潑好動，繞著其他企鵝玩，頭上開始長出膨膨的冠羽，喙也帶著一點黃色。

「唔，嗯，哪裡啊?」千束裝蒜的有點太不自然，不過沉浸在企鵝世界的瀧奈似乎沒發現，還是耐心地靠在她旁邊比劃描述了一番。

「哦~看到了，好可愛。」

「對吧。」聽到千束的稱讚，瀧奈也跟著開心起來，露出滿足的笑容。

說的是你啊。你才可愛呢。

「瀧奈真的很喜歡企鵝呢。」比起在喀布爾看漢齊爾跟其他獅子老虎之類的動物，瀧奈明顯的更熱中於觀察企鵝的一舉一動，好像看多久都不會膩的樣子。

「是的…這把年紀還喜歡企鵝什麼的，很幼稚嗎?」

「才不會呢，有喜歡的東西才好，不過，為什麼是企鵝?」要千束說的話，企鵝長的實在是有點滑稽，雖然喜歡去看漢齊爾也有點怪就是了，這讓她不禁有點懷疑起瀧奈的品味。

「因為很可愛。」排長歪頭想了想。「在陸地上認真走路的時候很可愛。還有，雖然翅膀不能飛，但是在艱困的環境裡演化成游泳高手，克服缺陷，找到生存方式這點實在很帥很聰明。」

「也是有這種見解呢。」演化這件事被實用主義至上的排長解釋的很浪漫，這樣的反差聽在學生物的醫生耳裡很有趣。而且瀧奈解釋的時候，一雙紫水晶般的雙眼熠熠生光，讓她忍不住想要繼續一直看下去。

一邊說著，視線一直黏在企鵝們身上的瀧奈想到什麼似的，轉過頭來望向千束，露出靦腆的笑容。

「此外，南跳岩企鵝是很忠誠的企鵝喔。不管他們游了多遠去找食物，最後都會回到原本的伴侶身邊。」

千束或許並沒有意識到，但對於最後的親人也早已病逝的瀧奈來說，喜歡的人開口說了要成為自己回來的原因，有多麼重要。

明明平時總是開開開心心的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胡話，卻比誰都在意自己，在自己都已經做好捨棄生命的覺悟時珍視著自己，拯救了自己。

從今以後，不管去了哪裡，不管千百次，我都絕對會回來你的身邊。

看著那張表情總是生動多變的好看側臉，瀧奈暗自下了決定。

「千束、比企鵝還要更帥更聰明呢。」

「說、說什麼啊?為什麼我要跟企鵝比啊?」千束吐槽回去，一雙紅色眼睛異常專心地盯著企鵝，耳根卻悄悄泛紅，反手更用力的握住瀧奈。

一整天的行程出乎意料的好快結束。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吃過晚餐，去了著名的摩天大樓欣賞了夜景，時間也晚了。

之前說了要自己當導遊，結果反過來被千束整天帶著跑來跑去，明明是兩個人都第一次去的地方，千束卻總是能表現的悠哉自在的樣子，意外的令人信賴，而且，跟著她好像不管去哪裡好像都很開心。

千束這種地方閃閃發亮的，令人不自覺的羨慕又迷戀。

不過，就算是童話裡的灰姑娘，時間到了也得面臨魔法解除的時刻。

「還早嘛。」像是出門散了步就不想回家的黃金獵犬，千束兩手拉著排長，在巴士站裡僵持著，引人側目也不管。

「已經十點半了喔。」雖然千束體貼的把今天的行程都規劃在相距不遠的區域內，但波士頓畢竟是個大都市，要從摩天大樓這裡回到千束位在醫院附近的公寓還是得花上半小時，瀧奈的住所則遠在南區市郊，送完千束也得趕快去趕車才行。

「走吧，快點，否則就趕不上門禁時間了。」

「門 禁 時 間?」千束蛤了一聲，露出嫌棄的表情。自己早就過了要人家管的年紀，何況她也從來也不是什麼受管教的孩子。「才沒有那種東西。」

「…我與父親大人約定要在十一點之前送妳回家。」其實也不算約定，但要是讓千束知道自己被威脅了要打斷狗腿的話，准將可能又要接到電話炸彈了。

「父親大人是哪位啊?叫的還真親熱。」看來管不動自己，就從排長那邊下手，還真高招。

千束鼓起臉頰，看著排長一臉認真的樣子，知道這件事沒有妥協的空間，只好嘆了口氣，任由排長抓住她的手，一起上了巴士。

巴士在開始踏進深夜的城市裡順暢的行駛著，停了太少站牌，遇到太多綠燈，一下子就到達目的地。

不像自己情緒還是很高張，千束知道沒有任務時的排長其實很早睡，平常這個點大概已經在床上躺好，今天好像有點太勉強她了。

雖然也知道來日方長，但就是想要一直牽著這雙手，不想分開。

「今天謝謝你。」他們走過一條長長的上坡路，在千束在醫院附近租的公寓樓下停步。昏黃街燈把排長的五官照的柔和可愛，看到千束不甘願的表情，握住她的手搖了搖。「和千束一起做從來沒嘗試過的事，很開心。」

『想和你一起做以前從來沒嘗試過的事 <3』，早上瑞希的話偏偏此刻不合時宜的在腦中響起。

「給、給我出去!」

「?」

「啊、啊!不是這樣!我剛剛，走神了!」

「是這樣。」排長疑惑的看著臉色異常紅潤的醫生，又看了看錶，10：58，對千束揮揮手。「那，趕快上去吧。我會再打給你的。」

這討厭的守時守信觀念是怎樣啊?難道只有她一點都不想要這個夜晚就此結束嗎?

「那，好吧，晚安。」她打起精神恢復開心的模樣，也對瀧奈揮揮手，轉身掏出鑰匙，回眸卻看見站在原地、打算目送自己上樓的瀧奈朝著自己的方向露出了有點寂寞的表情，胸口莫名的緊了一下。

她驟然在台階上停下腳步，轉過身。

「…跟我一起上去。」

「嗯?」

一時腦門發熱的千束，忍住羞恥的情緒，維持鎮定的表情，朝著呆站在那兒的瀧奈伸出手。

「在十一點之前，跟我一起回到家的話，就不算違反約定了對吧?」

吶，告訴我這一切不是只有我單方面的想望，答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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