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一角，残雪被堆在一处，泥泞的地面逐渐干硬，少女拖着扫帚稍作清扫，把碎裂的泥块撇在一边，算是整理出了一小块平整的石砖地面。

四处张望，确认了眼下无人经过，她转身从院墙下的杂物中摸出一个旧箱子。缓慢地打开，看着里面的东西，首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却是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理好了引线，费了一会功夫把筒里的火药

换新。火柴的一丝微光闪过，火焰不断地舔舐着引线，装载着黑色火药的内筒也在外筒燃烧产生的推力下离开地面。

看着顺利升上天空的烟火，戴着便帽的人松了口气，有些脱力地跌坐在地面上。灰白的粉尘纷纷扬扬地散开在空气中，她稍一犹豫，俯下身擦拭起地面上的火药灼痕。

——且不说目的，私藏违禁品这一行为就足够断送她本就不太平静的生活。

将火柴连并手帕一同扔进壁炉，用过的火药筒埋在院墙一角，用土封好。最后一点证据也终于消失不见。她拍拍肩侧的灰尘，慢慢地转身。

"也许没什么事也说不定……"

下一刻，刀刃抵在喉间。

“心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心华靠着树干，后者随意地倚在山坡一侧。往远处看，任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银灰色花朵，越过窗隙间流出的橙黄色亮光。双手被牢牢地反绑在身后，她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试图缓解小臂被粗粝的麻绳磨破带来的痛感。

"还好警报已经送出去了，至少父母那边应该没事……"

欧石楠的香气和会场内银制餐具碰撞的轻响愈发明显，她觉得自己有些不清醒了，身体不自觉地倾斜。

太安静了。

玩忽职守的卫兵自顾自开始下棋，少女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一位如士官穿着的人从容地走进建筑，心华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其中的惊叹和赞许声，此起彼伏，而最终减弱。只有一个粗重的声音还在继续。

“您果然年轻有为。”

年迈的男子挑了下眉，眼中透出多少有些让人怀疑的赞许。他拽了下遮住微秃头顶的长假发，宽慰地看着顺着杯壁滑落的昂贵酒液。

饮品晶莹的淡粉莫名让人心安，男子放松地将肥胖的身躯依靠在实木椅上，也不顾椅子不堪重负地发出的“吱呀”惨叫。

“先生过奖，”侍立在一旁的金发男子身姿笔挺。

“还是让那两个新党头目逃走了，这是我们的失职……不过，已经下令盯住他们的住处了，名单不会难看。”语气中泛泛的尊敬完美地裹住阿谀的内核，让在场的人不自觉地打起寒颤。

成为焦点的国王微微颌首，视线飘忽地看着遍布折痕的羊皮纸。不等士官再次开口，他手腕一动，于某个人名处落笔画上红圈。

“还望嘱托狱卒多多「关照」。”

名单又随着刻意加重的语气塞回对方手里。

“是的，先生。”士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么，宴会正式开始。"老国王挥手示意后，那个肥胖的男子随很快接上话来。士官犹豫片刻，最后只是匆匆行礼，随即走出大厅。

"此地不宜久留。"他喃喃地说着，很快又被卫兵推搡回去。

"君今有大功，当畅怀入席，快意而饮，方可相酬！满来——"红着脸的国王紧拉着年轻的皇家防长，扯着袖子说着话。

"小的不敢怠慢，但先生的任务尚未完全完成，小的还要去别处搜人……"

"他说了什么？怎么还没拉过来，你们这些吃干饭的！满来——"

"陛下有令，恭请士官先生入席饮酒，请不要推辞。"胖男子拦在士官面前，低颔笑着。

"……臣谨奉旨。"他最终还是被拉到客座首席，殷勤的侍者围上来。倒下一杯一杯的交情，一杯一杯的祝贺，一杯一杯的嬉笑怒骂，笙歌夜曲，洒满人间。

​

冒着黑烟的船泊入码头，摇摇晃晃地走下一个男子，杂乱里看得见有丛丛金发。

攥着名单的手终于松开，羊皮纸皱巴巴的面貌开始舒展，很快却又被另一双手抓住。

"听着，这是我们抓来的暴民，名单在你手上，一个月时间，切勿拖延！"士官发了话。

"是，是。"狱卒一旁忙着翻找酒杯，一边连连点头。

"老头子发了话，这个人给我‘好好’关照，将来大有用处，明白?"

"明白，明白！"

"还有，好好给我看住了，要是有人死了，一切后果嘛……君自行承担。"

"是，是。"

"那么问题什么还有没有?"

"没有，没有。"

"完事了，回去睡觉。"

"小的恭送——"

狱卒们重重的脚步让栖息在树荫中的渡鸦打消了小憩的念头。瞥见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地慢慢离开监狱大门，狱长大摇大摆地回来，又喊叫着唤出三五个狱卒。

一众人大呼小叫地闯进监禁室，星尘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最后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往日堆积的灰尘被匆忙拭净，栏杆微微发着亮，似乎因久违的洁净感到不适。

看来有人要来了……

她合上喙，伸展着翼旋停在窗台上。

门缓缓地打开，一个女孩跌跌撞撞地被推进监禁室。对方蓝紫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脑后，身上的衣服也沾满星星点点的血迹。她侧着头打量着，发现了女孩明显带着灼痕的右手。

“心华小姐，你可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狱卒冷冷地开口，话里话外却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待在家里，读读小说，参加舞会——”

忆起名单上刺目的红，他只得悻悻离开，门也立刻落了锁。

脚步消失在走廊里，心华立即靠墙坐下。珍重的贝雷帽跌在地上，她无暇顾及，昏沉沉地闭上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载的大脑亦慢慢冷却下来。心华定了定神，重又睁开双眼。

床铺、地板、墙面……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被换成白色，生硬地营造出一种无忧。

该是庆幸自己还得到了神游天外的权利吗?

新晋的囚犯不愿再想，索性眯起眼享受此刻的寂静，感受着时间的缓缓拉长。

再一次环顾四周，任视线从墙面上残留的抓痕移到粗制的石杯，直到每一个细节都索然无味。

她最终还是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有些泛黄的窗台上突兀地印上了漆黑的色块，她眨眨眼，自然而然地向右看去。

"渡鸦吗..…？"

回忆着书上的内容，心华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衣袋。感受到不同往日的空荡，她表情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女孩小心地从贴身衬衫的口袋里取出一枚因侍卫疏忽幸存的铜币。已经开始梳理羽毛的渡鸦见状不明所以地停住动作。它侧过身，眸中清清地映出心华的倒影。

她试探地将硬币向前推了几厘米。渡鸦仍然偏着头注视着她，金色的瞳仁里隐隐透出几分疑惑。

“没记错的话渡鸦是喜欢发亮的物品吧...…啊，忘了说，我的名字是心华。”

很莫名地开了口，心华顿了顿，还是决定继续讲下去。

"我跟着父母出去……做事，参与了……参与了革命，大家都待我很好，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一起……去为了唤醒国家而做出自己的努力，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活动壮大起来，群众游行被他们盯上，工人罢工也被反扑，我们牺牲了千千万万的革命战士，换来了现在来之不易的一些成果……无论如何，我都始终相信，未来会好起来的，我们做的工作都是铺垫，前仆后继的战友们一定会把事业发扬光大——"

听着面前人类由生涩到流畅的叙述，星尘越发头痛，稍稍用力便转化了形态。黑色兜帽松垮地滑落下来，少女带着钻蓝光晕的长发就这样出现在心华的视线里。

那双和方才渡鸦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睛。她揪住衣角，特意看了眼窗外。

对面人一言不发，星尘倒有些不自在了。

“你刚刚不是讲得挺开心……”她放下挡住心华脸颊的手。

心华看着她，没说话。

星尘微微扯起嘴角，抬起手将铜币勾入掌心：“我是星尘，‘星空’的星，‘尘埃’的尘。是一只在人间游荡的渡鸦……嗯，你们应该一直叫渡鸦灵。如你所见，我能变成渡鸦的身形，在这牢狱间穿梭。也许你听过关于我的传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欢迎你哦，心华。”

铜币轻巧地在空中翻过，后又被修长的指尖夹住再掀起——星尘面上的笑意更甚明显。

对方的神色倒与她完全相反。心华深吸一口气，眉头不经意地蹙起：“王宫里的所有渡鸦皆是如此？”

“当然不是啦，只有我这一只有天赋的渡鸦可以，其余的渡鸦都是很无趣的鸟。嗯……和你一样。”星尘忽视了心华的视线，一边揉眼睛一边将铜币向心华手边抛去，“别再说话了，头疼。”

心华伸手接过，铜币上残留着些许温度，这是这些天以来从未得的。

虽然星尘说是“室友”，但其并没有要在这里过夜的打算，简短的对话后心华便再也看不见那抹黑色，想必是飞去更安静的地方了。心华有些后悔——赶走了今夜唯一能说上话的。

第二天，心华醒得很早。她有早起看书的习惯，这是从幼时便一直保持的，但此时在狱中很难看见新鲜的文字。

心华的视线移至窗口，些许光芒撒进阴暗的狱内，冷白色的光洗晒了发黄的窗台，直直地扫过地上的青苔。

“好安静。”心华坐在僵硬的床板上发呆。她想着被捕那天的细节，思考着父母的去向和此时的处境。复杂的思绪构成一道大网，将心华缠得透不过气。

直到一袭墨黑遮住窗外的白。渡鸦立在窗台上，旁若无人地梳着毛。

粉眸中闪过一分惊喜，心华的语调也更轻快些：“星尘？”

渡鸦没有理会，瞪了心华一眼后又继续着方才的动作。一阵嘈杂后，渡鸦再次瞥向心华，其金色如月的瞳孔被蓝紫色填满。

星尘变换了形态，让这淡墨的世界染上一层钴蓝。她自然地放下兜帽，坐在了心华的旁边。

“今天是星期几？”心华有些突兀地开口。

“星期二。”

“那个……”心华向星尘摊开手掌。

面前人的手中放着昨日那枚铜币。

“买通我？这可……”

“可不可以帮我一下？”

“嗯？”

星尘止住了面上的笑意，盯向心华的眼睛。

心华没如她所想的直接别过脸，而是淡定地继续说道：“我需要看今日的报纸。”

星尘的正经只维持了七秒：“噗……把我当送货员了吗？”

“拜托。”心华眨了眨眼，眉尾略略下垂，如樱花般鲜艳的粉瞳在此时显得格外动人。

星尘移开了视线，略显不耐烦地拿过对方手中的铜币。纤细的手指将其反复抛接几遍，随后便微微点点头，将铜币收入怀中。

计划达成！

星尘慢慢地走到窗边，回头一笑，随即变作渡鸦飞了出去。

心华勾起嘴角，看向窗外逐渐飞远的一团黑。心里碎碎念着：“叫什么‘星尘’，明明应该叫‘乌云’。”

渡鸦的飞行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若能忽略掉其把报纸扔在顾客头上的脾气，心华还是很想给这位送货员一个好评的。

“谢谢你啦，星尘。”心华甜甜地笑了，轻轻地拍拍渡鸦以示感谢。星尘变成人形，不满地皱着眉，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但心华此刻可没空理她，她的视线聚焦在报纸的文字上。

“火药事件叛乱分子已擒获，拟将一个月后处死——啊？！”

白纸黑字，突如其来的命运判决映入眼帘。

“终于，还是到来了吗……”

不知怎的，除了一瞬的血管变凉外，心华竟觉得自己并不害怕——或者说她早已习以为常；眼前出现的，是一朵从枝头坠落的木槿花，在风力的作用下四分五裂，花瓣零落，无人问津，碾作尘堆，映照着天边的残阳……

她，还有其他无数革命者的生命，本就如这花朵，朝生暮落，盛开的每一秒，鲜活的每一天，都是馈赠……

作为革命党人的父母在自己幼时耳濡目染的教育，外出中亲眼见证的百姓疾苦、高层那些腐朽的统治者对父母和其他新党人士的迫害，一家人生活的东躲西藏……都在心华心中埋下了想要改变现状的种子，还有坚定无比的信念，为了给自己、还有更多像自己一样的人带去光明的未来……

记事开始，她就无数次经历了大大小小，甚至随时可能送命的风险，不论是秘密潜入敌方营地窃取资料，还是逃亡躲避敌人党羽的围追堵截；不论是以间谍身份混进旧党内部，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送父母脱离险境——有时候，小小的她也偶尔会觉得，自己完成得不错，也算是个挺厉害的人了。

虽然不管过去是什么样，现在也都将走向结束的时刻了。

​

“心华，看，这是木槿哦。”父亲拉着小小的她，来到院子里大朵大朵开满粉色蓓蕾的树下；柔粉中心嵌着洋红的色彩，有如水晶一般澄澈透明，却带着生机的涌动。

“好漂亮啊！”心华兴奋地一跃而起，想要去摘下一朵——

“不要摘哦。“父亲温和地制止了她，“傍晚这些花就要谢啦。”

“为什么？”落回地面，紫色双眸中充满了不解。

“木槿花原本就是这样长的啊，它们朝生暮死；但正因为这样，每天对它们来说都是珍贵的绽放，生命的存在每一天，都是奇迹。我们也是这样——“

“心华，你要明白：革命者，像是我们和战友们，其实也每天都处在危机中，随时可能牺牲，要做好面对那一刻的准备；也正是因此，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活着的每一天，也都是奇迹，就像木槿花一样……“

是的，从走上这条道路的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能活过一次次凶险，推进一次次成功的斗争，对她来说已是无数次起源叠加成的奇迹，况且至少还有30天留给自己驻停，只不过——

“真的，只能走到这里，看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了吗……”

心华长叹一声，定了定神，开始浏览剩余信息。还好，报道的俘虏详细名单中没有她父母的名字，她很庆幸他们能够安全撤离。

但是，他们估计再也无法和自己的女儿相见了。

“爸爸，妈妈……拜托你们……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完成革命，帮我看到我们一起奋斗的明天……“心华将报纸一角攥在手心，无声地呢喃着，脸颊上不知不觉有泪珠滑落，让她尝到了一阵苦涩，和未尽的革命理想一样……

而身边渡鸦模样的星尘，正以狡黠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一情景。

作为一只不仅活得够久还游历四方的渡鸦，她已见证过不少面临死讯者的反应——有失声痛哭的，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有试图立刻以更体面的方式自行结束一生的……无一例外地都可以用恐惧、不甘等来概括。

面前这个新相识的女孩被星尘想当然的归入了这类人中——求生欲嘛，生物的本能之一——毕竟她还没有见过反例。

“嗯哼，是一开始被吓傻了，现在悲哀自己的处境了吧。正好今天心情不错，就和她说两句吧，就当补上那个铜板的剩余价值了——”

她轻飘飘地化成人形走近心华。

“害怕了？还想继续活下去是不是？不过嘛，任何生物都难逃一死，那是我们都要去往的终点……”心华转过头，重新幻化成少女的渡鸦正用金色眼眸注视着自己，其中带着天空之灵特有的不羁、与之并存的则是看透一切的淡然与一无所知的纯真。

“不，我不怕死。”心华一把抹去眼中的泪水，以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星尘，其中燃烧的意志，渡鸦即使无法理解，也感受到了些许惊讶，她看得出对方既没有说谎，更没有逞强。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心华望着窗外被苍白积云覆盖的天空，”没有这个觉悟，我就没办法拼上全力去为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全力而战，去推翻那黑暗政权的威慑，去扫除那为虎作伥的爪牙。更没办法在每一次的任务中，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换来任务的成功，革命的发展，换来一个又一个星星般的火苗，它们总将会燃起熊熊烈火……“

“祖国和家乡光明的未来，就是我的信仰。这么多年我为信仰而战，就是未来让它变成现实——可是现在我再也看不到它成真了，看不到梦想实现的一刻，真的好遗憾，好可惜，好不甘心……"

心华的眼里再度涌上泪水，然而她努力压了下去，直至盯着窗外盯得双目发疼，这才缓缓地垂下头去。

星尘在一旁一言不发。心华的这番话对她来说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的言语。人类原来还会为拯救“国家”而活，甚至那所谓的“信仰”竟是强烈得连死亡都不再畏惧了？

毕竟她是渡鸦，活着的目的也许仅是为了生存、以及有趣的故事——正是因此她才四处旅行观察人类，甚至还学会了化为人形。一直觉得人类捉摸不透的她，如今被激起了新的好奇心……

"终于有了一个让我搞不懂的人类吗？有点意思"，星尘暗想。看来这个种族还有不少亮晶晶的奇怪东西，等着我去发掘啊……

"那就再陪你会儿吧，顺道观察观察你，反正我也不差这点时间~"

星尘望着心华的背影，悄悄打定了主意。

此时的心华并不知道，她刚说给渡鸦、也说给自己的那一番独白，意外留住了一个伙伴；而几天后的那场危机中，她将不得不需要对方……

时光匆匆流逝，在距离看到那张报纸上的消息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了。

她的情绪也从最初看到报纸时的激动，慢慢地转为平静，甚至平静到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周过得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没有像小说中写的那样，会有什么人来审讯她，然后各种用刑，各种威逼利诱。也没有狱卒的冷嘲热讽，各种各样的区别对待，只能吃各种发霉腐烂的食物之类的事情。

实际上，她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人，这一层监狱平时都安静得可怕，根本听不见别的犯人的声音。不知道是没有人，还是更可怕的原因。除了偶尔能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的狱卒窃窃私语声，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呼哧、呼哧——”

突然间，一阵羽毛拍打的声音从某处传来，心华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朝着那个方向望去，然后就看到了那只熟悉的渡鸦，她此时正站在监狱的小窗上，用自己的喙给自己梳理着羽毛。

噢对，还有一个别的声音，就是眼前这只渡鸦。

“你怎么天天来我这里啊，不用出去找食物吗？”

也许是闲得发慌，心华靠在监狱冰冷的石壁上无精打采地开口了。

听到心华的声音，星尘停下了嘴上的动作，然后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心华，紧接着张开翅膀飞进了牢内，下一秒，她就从一只渡鸦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心华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如果是在一周前，她可能还会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是感到害怕，但是这一周她看眼前这只渡鸦变成人类的样子，已经不下5次了，多少也是习惯了些。

“呵，我可是渡鸦灵，又不是普通渡鸦。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我应该算是一种接近于灵魂的存在，找食物什么的也就是兴趣罢了。”

星尘站在心华对面，隔了一段距离，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这种眼神很让人不舒服，但心华此时莫名的不想计较太多，紧接着便打了个哈欠。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在这监狱里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去学习，也不用去目睹那些事，一日三餐虽然都很寒酸，甚至吃不饱，但是她也不太在乎这个，毕竟好歹还能维持生存，反正再过不久也要死了，她也不太在乎这些。

按理来说，她的精神不应该这么差的，可最近这几天却总是犯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啊……”这么想着，心华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身子向旁边一倒，直接就躺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显然是睡着了。

而这时站在对面的星尘见到这一场景，眉头微微地蹙了一下。没想太多，她大步地走了过去，两步并作三步来到心华面前，将头凑近仔细地盯着心华的脸庞，似乎是想确定什么。等过了一会儿，她眼神变得无语起来，还像模像样地撇了撇嘴，然后就站起身来。

“真是的，我还以为死了呢。”

星尘的语气有些遗憾，不过也有一些庆幸，毕竟眼前这个人也算是最近她所见过，为数不多有趣的东西了，要是她死了，自己还得去找新的好玩的东西，想想都麻烦。

然而在这时，异变突生，不远处的位置突然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随着金属盔甲碰撞的声音，星尘淡淡的朝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然后身体迅速化为渡鸦的模样，随后轻轻展翅迅速地飞到了小窗的位置，冷漠地注视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几秒后，一个人出现在了心华的牢门前，一身狱卒的打扮，只是样貌却让星尘有些陌生，她在这座监狱里也逛很久了，每个狱卒长什么样子她都有点印象，只是眼前这个，她好像从未见过。

只见那人四处观望了一下，然后从他所带着的一个像餐盒一样的东西里取出了一份饭菜，同时还伴着一碗汤，紧接着他动作迅速地将这些东西放下，然后就扭头匆匆地离开了。

听到那个人的脚步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星尘也重新飞了下来然后化成人形，她好奇地走到了那份饭菜面前，与以往的不同，这份饭菜十分精致，至少星尘只在那些房子又大又闪的人家里才见过，很明显不是囚犯该吃的东西。

这是……断头饭吗？

星尘看得有些好奇，以往她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一些快要执行死刑的犯人在执行之前的最后一餐通常都会吃得不错，不过眼前这一餐明显豪华过度了。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在死刑前夕才会给的断头饭竟然会给得这么早，不过星尘显然不会在乎这个，她看着眼前的这份饭，心里冒出一点好奇：这饭是什么味道的？

没考虑太多，星尘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手就伸向了那份饭。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然而刚嚼了没几下表情就瞬间扭曲，直接“呸”了几声，把嘴里的饭都吐了出去，然后愤怒地一把掀翻餐盘，将里面的饭菜全部打翻，又顺手拿起那碗汤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什么玩意啊？怎么这么难吃？！”

星尘气愤地大喊一声，直接把心华都惊醒了，她猛地坐起身来，像是被吓到一样，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围，然后就见到了被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的星尘。

“怎么了？”

心华见到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小心翼翼地问道，然而星尘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扭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紧接着摇身一变，重新变回渡鸦的姿态，然后飞了出去。

“到底是怎么了……”

刚被吵醒的心华被瞪了一眼后，只觉得莫名其妙，随后他扭头看向了牢门外，散落一地的饭菜，以及一个碎掉的汤碗都在告诉心华发生了什么。

看到这些，心华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看到一只老鼠突然跑了过来，瘦骨嶙峋的样子看上去也是饿了很久，紧接着马上就开始吃起了那些饭菜，又顺便舔了几下地上的汤，然而就在几秒过后，那只老鼠却突然开始痛苦地抽搐了起来，仅仅是一两秒，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而在看到这一幕后，心华的表情慢慢的由愣神变成了复杂，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聪明如她自然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想到刚刚星尘瞪她的那一眼，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你倒是救了我一命啊……”

心华默不作声，但是这次意外她记在心间。对这只渡鸦灵的印象好了起来。

​

心华大概不会知道那顿饭是为了什么而准备的，反正都被渡鸦糟蹋了，她也没落到一点"口福"。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风平浪静，心华常常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发呆，偶尔拿起那份报纸，各个版面都翻一翻——这狱中的无聊远超想象，看书是不可能的，这份报纸便成为唯一的消遣。

渡鸦飞行的声音不时传来，心华有时会很期待星尘的到来，话不投机只是小事，有只神奇的渡鸦可以聊天就已经能让她十分开心了。

这天，星尘来时，有意地在窗口盘旋了一会儿。心华只看到黑色发暗的羽毛漫天飞着，不时把初春的寒风扑腾进来，吹得她有些冷。随风飘进来掉落的几根羽毛。心华捡起几根来，在桌子角上试着写写画画。

"嗯……手感像是首都产的羽毛笔呢，毕竟她可不是只普通的乌鸦，也许——我能跟她借根笔来。"心华一边想着，一边悄悄走近星尘。

"诶！我的羽毛！你赔我！"星尘很快反应过来并变成了人形，眼睛死死地盯住心华手中的几根黑羽毛。

"这是刚捡来的，它掉在地上了。"心华答道，并不害怕地直视着一双奇异的金色眼睛。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拿了我的羽毛！快还给我——"

"那你就来拿……"话音未落，星尘已经抢先一步拿走了羽毛，轻盈地蹦跳着走到窗边。

"喏，拿到了，奇怪的家伙。"星尘似乎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心华，随后只一跃便飞了出去。

"鸟真的是会爱惜羽毛的啊……"心华感慨着。

又到了早上，渡鸦灵照旧飞到窗子边盘旋，却好像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心华犹豫了一会儿，随后便开口呼唤着这只渡鸦。

"星尘?能过来一下吗？"

见渡鸦没有什么反应，心华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心华——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就在心华以为这可能是只听不懂人话的普通渡鸦时，窗前站定了一只渡鸦，正在用喙梳理着黝黑的羽毛。

"嗯?怎么又有一只?"心华有点疑惑。

"笨蛋，我是星尘，你刚才嚷嚷什么，那只无聊的普通渡鸦是听不明白的——"渡鸦在心华面前变换了形态，还是用金色的眼睛打量着心华。

"那个……我想请你帮忙，渡鸦小姐。"

"我可比你大不少岁，还有，叫我星尘，哼——帮忙?帮什么忙？"星尘有些不满地说着，无所顾忌地靠在白色的光秃秃的墙上。

"墙上不干净，你还是过来坐在这里好了"，心华指着一条破旧的小椅子。

"切，要你管——赶紧说话，要我帮什么忙？"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你倒是说啊，哎这人类真磨叽死了，真不如一只鸟。"星尘越来越不耐烦，开始在牢房里走来走去。

"请安静一下。是这样，我想借你几根羽毛。"

"不可能。"

"那要是我求你呢？拜托了——美丽善良的星尘小姐——借几根羽毛嘛……"似乎是太难为情，实在说不下去了，心华最后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星尘的眼睛。

"可恶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星尘说着，挥手变成渡鸦的形态，慢慢地踱步到心华面前。

"喏，羽毛，奇怪的家伙——"星尘抖动着身子，扭头用喙叼下翅膀根处的羽毛，丢在心华的脚边。

"……疼吗？"

"没，我定期换一遍羽毛，早叼下来几根也无所谓。"星尘不知何时又变回人形，这次直接坐在心华床上，摆弄着已经发黄发硬但却保持着干净的床单

"谢谢你~善良的渡鸦小姐。"心华笑着说。她把拿到的新羽毛拈在手中，用牙齿咬上几口，磨出一个简单的笔尖。

"没有墨水啊……"心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看着这根略显简陋的新做好的羽毛笔，只好先暂时把它收起来。

心华把羽毛和羽毛笔都塞进贝雷帽里，把贝雷帽扣在床的一角，不会吸引太多注意。

​

时间来到心华生命中最后的几天，终结之日一天天逼近，而她似乎没有感觉。

这些天星尘来的时间逐渐固定，心华每天都有机会跟她说话。

尽管作为渡鸦灵的星尘依然不喜欢听她讲话。

倒数第十天的早晨，阳光明媚，树影斑驳。

前一天，心华请星尘代劳，拿外套做抵押换到了一些钱，于是用这些钱买到了墨水瓶和一沓廉价的信纸。星尘却把剩下的钱都拿去买了一顶贝雷帽和一个精巧的小水晶灯笼——它有奇特的色泽，在暗处会看见微光。

心华绝对没想到父母的友人送给自己的衣服，会是自己家谁不会去买的名品。当然，她也没想到星尘会把换来的钱花得一点不剩。

当她皱着眉看向星尘时，星尘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给你帮了忙，要点小小的报酬而已。还有，把这顶新的给你，旧帽子拿来给我。"

"为什么……"心华刚要发表疑问，忽然听见狱门外有一群人的说话声，嘈杂片刻后，有一个她曾在王宫里见过的人，穿着金线大衣，别着海军勋章，大踏步地推开门走进来。

星尘赶紧跳窗出去，在半空中变成渡鸦，有些仓促地飞到远处观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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