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纽维第一次流露出的赞许之色，伊斯塔利愉快地打开了话匣子：

“正好有个问题想咨询下大师，流体力学的研究好像停滞了很多年，还是受制于‘NS方程’建立的模型吗？”

“这是自然，如何改进模拟用的‘NS方程’并使之拟合度提高，是困扰泰拉科学界的大难题，如果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高速战舰将得到层次上的提升。”

“嗯，等内战结束后，我一定给你创造最好的研究条件，争取让这个提升呈现在乌萨斯的军舰上……当然不止如此，还有对各舰船以及重要移动城市动力单元的升级、ERS（能量回收系统）的全面装设，也是之后的重点项目……”

骏鹰畅谈起自己对乌萨斯未来科技发展的规划，菲林一边聆听，一边在关键之处提出针对性极强的意见和建议，两人就这样交谈了数个小时，直至太阳西斜。

“暂时就这样吧，大师好好休息一下，别的事等内战结束再说。”

谈话结束后，伊斯塔利恭敬地将纽维送出办公室，然后回到桌边整理各式文件，顺便再次对枝叶进行修剪。

纽维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倨傲地行走在办公室外的玻璃回廊上，两名英气勃勃的年轻女性正朝他迎面走来——白色大衣的卡特斯和黑色军服的德拉克。

菲林一言不发，瞄了二人一眼，和她们擦身而过。

“……好像是伊斯塔从莱塔利亚请来的科学家，这家伙。”

塔露拉瞥了刚从办公室走出的菲林一眼，对方显然没有打招呼的意愿，不过他们之间本就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也确实没有招呼的必要。

她们要找的是办公室里的骏鹰，在近两个月的等待后，在圣骏堡养精蓄锐的二人终于接受了征召，比约好的日期提前一天来到了大军驻扎之处，进入了停靠在乌萨斯西南荒原上的巴特雷斯。

办公室的门并未关闭，德拉克和卡特斯踏入其中，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整理桌面文件的黎博利。

“嗨，两位女士，别来无恙。”

有那么一瞬间，那位笼罩在从窗户洒下的余晖中，正微笑着手持一叠文件的骏鹰让塔露拉产生一种错觉——他似乎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文职工作者，将房间各处打扫得纤尘不染，密密麻麻的各类公文卷宗都被他细致地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旁的大书架上，这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配上风度翩翩的办公室主人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当然，场景中还有他身后椅背上悬挂的军服，镶嵌在军服上的金色肩章在余晖照耀下一阵反光，昭示着此人至高的军衔，也打破了那一丝似有却无的错觉。

“别来无恙，伊斯塔。”

白发的卡特斯款款上前，回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微笑：

“比约定的日期早一天到，没有打扰到你吧？”

“这怎么会，我可是天天都在期盼你们的到来，叶莲娜”，伊斯塔利还是挂着那副温和的微笑，“只不过，我得确保你们已经完全做好准备了，身心两方面都是。”

“哼，怪不得时隔如此之久才接到征召，你觉得我和叶莲娜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

德拉克冷哼着发出反问，黎博利对她这样的反应习以为常：

“圣骏堡那两场如此惨烈的激斗，对二位病情的影响真不是闹着玩的，塔露拉，你自己可能觉得问题不大，但我得对你们的健康负责。”

“一个月前，我在写给你的信上描述得很清楚，我的病症早就被控制住了，我们其他的战士也一样，可你还是无视了我们前往前线的请求。”塔露拉的不满之意并未少减，出言相讽：“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离不开你全方位的庇护，大将先生？”

“调动部队需要综合各方面的战况，经军事委员会充分讨论后方能做出决定，你们身体能得到恢复的时间越长越好，各位将领都是这么认为的。”

伊斯塔利无奈地将手一摊：

“塔姐姐，你是我姐行了吧，我可不敢对你用‘庇护’这个词……”

“你……”

“算啦，塔露拉，我们也要理解伊斯塔的难处。”

霜星苦笑着劝说这刚见面就开始拌嘴的二人：

“伊斯塔也是，你已身为这个国家的军队统帅，就少点轻佻的言辞吧。”

“当然，叶莲娜，听你的。”

伊斯塔利向气呼呼的塔露拉甩出一个潇洒的笑容，然后来到一旁的书架，从中取出两份文件：

“说正经的，二位，这两份文件是对征调部队的作战规划，我早就为你们准备好了，从后勤事务到前线事务，样样不落。”

他将文件分别递到霜星和塔露拉手中，在二人翻看时再度做出安排：

“计划的内容非常详细，你们回到居所后还请读的仔细些，有什么疑惑的地方随时来找我……对了，坎切尔斯基应该很快会来找你们，他会为所有征调的战士安排战舰上的饮食起居和训练场地，现在没事的话，你们可以先回居所休息一下，怎么样？”

“可以，但我希望赶紧安顿好兄弟姐妹们，伊斯塔。”

“会很快的，不必担心。”

霜星对伊斯塔利投以信赖之色，道别之后收好文件，拉着塔露拉离开办公室。

不过，就在伊斯塔利正以为二人已然离去之时，他的耳羽微微晃动，伴随着德拉克突兀的质疑：

“什么时候有了种植盆栽的习惯，我怎么没印象了。”

塔露拉双手抱胸，英姿傲然地靠在门框边，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玩味的笑意，她在极短的时间里去而复返。

“我一直有啊……塔露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一直有？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的办公室从未出现过盆栽。”

“以前没机会嘛，你也知道我那个时候忙到什么地步，但最近刚打了大胜仗，三国和约也签的很顺利，我自然就腾得出时间养盆栽了是不是。”

两人一阵对视，塔露拉琥珀色的眼眸上笑意更浓，伊斯塔利的蓝瞳倒还是显得非常自然。

德拉克将目光转移到这株植物上，它并不像通常的花草，更像一颗肆意生长的微型树木，枝繁叶茂，直欲脱盆而出。

“伊斯塔，叶莲娜在的时候我不方便说，但我很清楚……”

塔露拉将犀利目光重新锁定在骏鹰的面颊：

“你这么晚才征调我们，主要还是因为你要做一些不能告诉我们，而且必须背着我们进行的谋划。”

“……你别老是把我想得这么坏啊，塔露拉姐姐。”

“呵呵呵，我有说你坏吗，不打自招？”

德拉克像是抓到了现行，终于忍不住笑，骏鹰瞪了红龙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要于我们的事业无害，你想做什么我都无所谓，但你最好还是对叶莲娜坦诚点，诡计多端的家伙。”

“是是，我知道了。”

伊斯塔利最后的回答终于打发走了塔露拉，待红龙脚步远去，他心念一动，又取出剪刀开始修剪眼前的盆栽。

◇◇◇◇◇◇◇◇◇◇◇◇

p.m 20:21 巴特雷斯1区 战舰前端

距离夺取这艘战舰那一日已经过去了八个月，在这大半年里，整个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宛如惊雷开天裂云，撕扯出这个风云际会的时代。

尽管这一年以来经历颇多，伊斯塔利并不觉得自己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分析当前状况下谋划该做的事，然后将它做好；即便遇到规划外的巨大挫折，也要让事件的结果维持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除此之外再加上不坏的运气，黎博利得以在一条理想的道路上高速前进。

现在，他也踏在前往战舰前端的道路上，一如夺取战舰的那一夜；而和他约定在此见面的，也是那时漫行于此的三人之一。

“叶莲娜，晚上好，呃，抱歉让你等了一段时间。”

身形的窈窕的卡特斯独立于道路的尽头，洁白的月光洒落在她洁白的外衣，她回头望来，一对银眸散发着清冽而澄澈眼波，似乎在和这月色交相辉映。

“我也没等多久，工作辛苦了，伊斯塔。”

在霜星眼中，黎博利力量强大、足智多谋，性格也是温和开朗，似乎可靠到无可挑剔——只是，他那眼含笑意的幽蓝色双瞳似乎总是掺杂着几分诡秘的色泽，令人看不清猜不透。

“还好还好，我们之间也算是好久没见了，也一直没时间联系你。”

伊斯塔利来到霜星身边，略带遗憾地笑了笑，然后问道：

“在圣骏堡过得还好吧？”

“挺好的，我和战友们一起守卫城市、重建城市，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那就好，我之前还是比较担心，你们没有完全准备好。”

“没有完全准备好？”

霜星眉头微蹙，疑惑地望着身旁的伊斯塔利。

“是啊，在身心上完全准备好……”

骏鹰微微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

“在那样的创伤之后。”

“……伊斯塔，我现在觉得塔露拉说的是对的”，

白兔子顿时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带着愠意回复道：

“你真是在过度地‘庇护’我们，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踏遍西北冻原的战士，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都绝不会如你想的那般脆弱。”

“呃，抱歉……”

“如果我们停滞不前，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一定会既失望、又愤怒，唯有站起来击溃帝国，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霜星神色坚定地补充道：

“我的兄弟姐妹，还有盾卫的叔叔阿姨们，以及塔露拉，我们都是带着这样的决心回归战场——如果需要再回答你一次，我的答案是，我们所有人都完全准备好了。”

“如此甚好，叶莲娜，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伊斯塔利拍了拍手，接着问道：

“说起兄弟姐妹们，今天我怎么没看到大熊他们，我还以为他们会随着你一起来找我。”

霜星睨了他一眼，转身踱步，两人开始在道路上并肩而行：

“阿列克谢他们几个倒是想来，这次是被大熊叫住了，大熊说：‘去找那死鸟干嘛，耽误了他的工作我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他要是有良心就该自己来找我们’，就是这番话，让其他所有人老实地服从了军队的安排……”

卡特斯顿住了话语，黎博利见她略显失落的神色，对安德烈那番话语的含义亦是了然。即便再以兄弟姐妹相称，甚至依旧将他当做雪怪的一员，伊斯塔利的如今的身份还是明明白白地摆在雪怪众人面前，哪怕再迟钝的雪怪也知道，身为雪怪普通一员的那个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大熊……大伙都比之前成熟不少了啊。”

“他们在这几个月里成长了很多，人都是要成长的，不是吗？”

霜星暗暗地叹了口气，决定转移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

“柳德米拉和萨沙也有所成长吧，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被你派遣至何处。”

“萨沙和柳德米拉在莱塔利亚，他们的工作有一定的特殊性，确实不便透露。”伊斯塔利直言道：“但他们的工作非常重要，对我们的事业而言无可或缺。”

“昔日的整合运动成员……就这样被拆散在各处了……”

霜星并未道出这个想法，她明白，从西北冻原中踏出的整合运动业已成为过去式，它在革命洪流的洗礼下蜕变为一个强大的机构，作为这个机构统筹者的伊斯塔利会让其中的成员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挥各种各样的作用，而非像过去那样只是单纯地战斗。

“等我们打赢了这场战争，我希望我能与伊诺、萨沙、柳德米拉还有所有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志们团聚，可以的话，还想再会一会罗德岛的朋友们。”

两人在战舰的高处停下脚步，霜星迎着夜风极目远眺，再望回身旁的骏鹰，神色中掺杂着期许和不安：

“你呢，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没有考虑这么远，我现在只是想着如何打赢这场战争”，伊斯塔利淡淡地回应道：“盘踞在卡克索斯的帝国残军看似日薄西山，可我们还是不能有丝毫的放松，轻敌可是大忌。”

“………”

“之后的事视情况而定，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尽量参与这样的聚会的”，骏鹰对白兔子眨了眨眼，“希望如此吧。”

两人自高处踱步而下，自然朝霜星居所的方向走去。

“好吧，时候不早了，我准备回去休息了，你白天的工作如此繁重，晚上也该好好休息才是，伊斯塔。”

“没事，我送你到门口吧……顺便转告大熊，一旦稍微有空我就会过来拜访兄弟姐妹们，我记着呢。”

◇◇◇◇◇◇◇◇◇◇◇◇

1月30日 a.m 10:00 巴特雷斯舰桥

在阴沉的天幕下，整齐的军列排布于指挥塔正前，浩浩荡荡，恢弘磅礴，势若黑云压城，枕戈待发。

革命军第7、第13两个方面军的部队尽数汇集于此，所有人都在激动而振奋的心绪中，等待那条最后的指令。

不多时，身着深蓝色军服的共和国大将从指挥塔踱出，在阶梯最上方面向全军，伊斯塔利将要在此进行最后的动员，他对这样的情景也是非常熟悉了。

幽蓝色的目光扫过众人，无数熟悉的身影尽收眼底，位于前方的塔露拉、坎切尔斯基，位于中段的霜星、佩特洛娃及一众雪怪，后方的鲍尔沙克和盾卫部队，切里舍夫和感染者战士们，还有边缘的死眼和狙击手部队，隐匿四周的幻灵和“幽魂小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所有人的期待都汇集在他身上。

“各位同志们、同胞们，今天在这艘特别的舰船上和各位相聚，让我不禁想起八个月之前，那时的整合运动刚刚拿下两座城市，被乌萨斯帝国视为应当铲除的对象，那时的我们不具备任何成规模、成建制的部队，黑色的巨怪巴特雷斯，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噩梦……”

“之后的事各位也知道，我们凭借着幻灵同志的幽魂小队、已故爱国者同志的盾卫部队，完成了不可思议的任务——我们征服了这头巨怪，将它打磨成了革命军的旗舰，战胜了不可一世的乌萨斯帝国，战胜了贪得无厌的卡西米尔征战骑士，因为那些英勇无畏、赴汤蹈火的同志，我们才得以在今日挺立于此。”

坎切尔斯基脸色微红，还是大方地迎向了周围投来的目光；幻灵则是满意地笑了笑；而另一边，佩特洛娃注意到了霜星的些许黯然。

“八个月之后，革命的队伍终于壮大到了这般地步，看到如此之多的新面孔，看到满怀澎湃热血的新同志，我的心中无比欣慰……

“若要总结这些变化发生的原因，要知晓是谁在推动着这一切，是谁让革命的烈火燃遍整个乌萨斯——

伊斯塔利顿了顿，将音量提高至最大：

“答案是，‘你’！”

“无论是将军、军官、士兵，还是负责后勤的各位同志，是每个人的付出引导变化的发生，是每个人的牺牲推动着革命的浪潮，每个人都是这伟大事业不可或缺的一环，每个人，都是革命中的伟人……”

“现在，革命事业已经来到最关键的阶段，最后的敌人妄图藏匿在卡克索斯区域作困兽之斗，我相信我们能如八个月前那般征服这头污浊不堪的困兽，让我有足够信心和底气的亦是在场每位同志，因为有你，我们的革命必将胜利！”

齐声的呼喝响彻荒野，革命军的士气在这瞬间达到沸点，伊斯塔利举起左手，作出了最后的宣言：

“我们主宰着自己的命运，我们是风暴与雷霆！”

◇◇◇◇◇◇◇◇◇◇◇◇

在猛烈的声浪中，塔露拉深深地凝望着伊斯塔利，甚至没注意到对方已经朝她迈步——待她反应过来，黎博利已经鬼使神差地站在自己的身边。

他微笑着望了望自己，也没多作言语，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然后径直离去。

“……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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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拉历1098年1月31日，乌萨斯共和国中央政府将位于国家南部的帝国政府定性为匪军，并正式对其宣战；一天后，帝国政府亦做出反应，对共和国政府正式宣战。

乌萨斯的历史，由此翻至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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