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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蘭陵疑案

[db:作者] 2025-08-14 21:54 5hhhhh 3430 ℃

魏無羨看不了書,藍忘機也不打算把遊記給他看,而是從書本的獸蛻夾層內,小心地取出一片流光溢彩的黑色寶石。雖然是屬於蛇妖的東西,但它跟靈劍隨便的表現大相逕庭,沒有激起主人的熟悉與親密,反而令魏無羨往後一退,臉還對著鱗片的方向,卻遲遲沒有去碰,只覺得眉心間一陣猝不及防的銳痛。魏無羨恍惚地想,他竟不知道自己的額心鱗是何時被拿走的。

藍忘機的聲音有些緊,氣息也跟著靠近:「怎麼?」

魏無羨避過這無禮晚輩唐突的手:「沒什麼。」繼而若無其事地介紹道:「這片鱗是從我頭上取下,見它如見我,等級超出此世所有你能碰到的蛇鱗。若能激起其中怨氣,要敲響你家的辟邪法器確實不難。但若非同族為之,或者手裡也有我的鱗片,不太可能辦到。」

藍忘機道:「半年之前,我攜小徒上金鱗台,祭奠已故宗主金光善。」

其實他本人與金家子弟無甚往來,事件發生時本在清河一帶夜獵,但兄長藍曦臣與繼任宗主金光瑤是結義兄弟,徒弟藍思追與嫡出的金公子凌又是少時同修,收到兄長傳書後,他便帶著藍思追一道趕赴蘭陵。而另一個原因,藍曦臣在信中隱晦的提了提:金光善暴斃可能與聶家宗主赤鋒尊之死有關。

於是藍氏兩兄弟便藉口在金鱗台小住一陣,私下展開調查,又令藍思追多陪那失去祖父寵愛的金凌小公子夜獵。金凌不是什麼多愁善感之輩,有來自不同世家的幾個年輕同輩陪著,便起了好事之心,一邊覺得自己該盡地主之誼,一邊想在這些同輩面前炫耀一番,便帶著他們偷偷溜進金家圍獵場深處,打算弄些難得的妖獸給朋友們長見識。後來被金光瑤發現,派人把他們逮了出來,各自都是有驚無險,回家被長輩修理罷了。藍忘機也不例外,罰藍思追回雲深不知處後抄三遍《雅正集》,只是他們才踏進山門沒兩天,藍思追借的那本遊記就開始作怪,把正在牆邊倒立抄書的少年裹成了一隻密不透風的黑繭。所幸藍忘機及時趕到,把徒弟放出來,又進冥室壓制了書上的怨氣,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但藍忘機知道這本書上還有謎團未解,更何況之後便是魏無羨甦醒,聲稱有人寫下祭文喚他應召。於是藍忘機閉關結束後,在查找自家史料有關蛇妖的記載同時,也喚來藍思追問話。只見小徒心事重重,最後跪在他面前磕頭,道:「含光君,弟子該死,明知道自己有溫家血統……卻一直在做縮頭烏龜,從不敢打聽溫家先人都做過什麼,才會滿門被滅……但其實,都是罪有應得罷了。」接著,少年便把他與金凌在金家圍獵場中無意發現了溫家遺址的事向藍忘機全盤託出,又拿出一個陳舊的乾坤袋:「我們當時遭遇了一小波獸潮,金公子帶的縛仙網盡數被撞毀,一時情急,就帶我們挖開了一個無名劍塚躲進去……在裡面找到這個,終於逃過一劫。」

藍思追一個平平無奇的人族修士,修為不高,卻能激起魏無羨額心鱗裡的強烈的怨念,讓冥室的雪冤鐘響了一個日夜,如果本身沒有可疑之處,那就是他接觸過可疑的東西。藍忘機取出一個馭寵袋遞到魏無羨面前,上頭赫然是個血紅的日輪圖樣,歧山溫氏家徽。

魏無羨對溫家舊物可說是嫌棄至極,鼻翼一抽便退得更遠:「好大的味兒,還混得亂七八糟,不知道裝過多少東西,難怪能把妖獸驅走。」

藍忘機道:「思追從獸潮之中,用此物帶回一條小蛇,據說是牠引起的獸潮。」

魏無羨舔了舔唇,好像在分辨:「嗯,無毒的五花小蛇,血統太雜不易修煉,連妖丹都沒有……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引起同類相殘,然後呢?」

藍忘機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像在看一抹鮮豔的胭脂,想起了什麼,又不自然地別開眼,低低清了嗓子,接著往下說。

那小蛇看似無害,故藍思追當時本欲至夷陵一帶將之放生,但牠似有靈性,不願意離開,只好將牠帶回雲深不知處。不料照看幾日,小蛇卻憑空消失。藍思追以為是小蛇貪玩,自行溜走,在後山找了許久卻沒有結果。

藍忘機問:「你庇護年輕眷族,可曾以鱗或蛻作為信物?」

大妖領域意識極廣,即使被劍陣壓制,感覺依舊敏銳,若那小蛇還在後山,魏無羨不會一無所知。他若有所思地點頭:「若那小蛇有我的鱗、認得我的氣息,便可能被你徒弟身上帶著的遊記吸引。牠自己雖道行不夠,但透過我幾片鱗蹭來的妖力和怨念,就能同我有所連結、那麼寫下能吵醒我的祭文,自也不在話下。」

藍忘機似是憂心:「你既然以毒牙壓制,如今的怨念……」

魏無羨理所當然:「以前的不算,可被你們家關了這麼多年,累積起來也是相當苦大仇深了。」

藍忘機道:「若祭文是牠借你怨氣為之,所求必與你之所怨相通。」

魏無羨笑得滲人:「哦?好大膽子。」他抬起一隻手,一條色彩紛雜、垂頭喪氣的五花蛇驀然從底下的蛇群飛入他掌中:「原來我新來的小客人,還有些不為人知的精采的故事……別害怕,你祖宗我……嗯?等等,別亂攀親戚。」他掐著小蛇的下巴,對方又痛又怕地纏住了魏無羨的小臂,看得藍忘機微微皺眉,似乎想伸手把小蛇拽下,魏無羨就神色一冷:「……你原身竟是個人。」

不是混血,而是由人化妖,通常發生在修為低下的修士身上。因為貪圖珍稀的妖丹獸血所能帶來的境界躍升,所以胡亂煉化這些東西到自身體內,卻被妖獸血肉反噬,最後自己也「墮落」成妖物。此類修煉法門出於第一次夷陵之戰,群仙盟從抱山派禁地得到了不少的祕法和妖獸,煉成丹藥分給底下賣命的修士。後來群仙盟被溫卯等人取代,類似的功法或直接或間接地落到那些善於豢養妖獸的仙門世家手中,家主會將珍稀的妖丹獸血作為控制自家門生的利器──家主有賞便是賜你境界、家主有罰便是讓你墮落成妖、喪失靈智乃至爆體而亡。與其說是修煉功法,不如說是上位者分配利益、控制下屬的手段。

魏無羨:「群仙盟和歧山溫氏的下場,修真界都知道,怎麼還有人不長記性要靠吞食妖獸修煉?小孩兒,不如跟我介紹一下你這位有病的同族是誰?」

魏無羨等了一會,歪過頭:「小郎君?」

藍忘機微微傾身,面色不善地捏住蛇頭,把魏無羨手裡的蜷縮扭動的小蛇扯下來。魏無羨手心一空,倒也不惱:「別對咱們的小客人這麼粗魯,還不到殺他的時候呢。」

聽見那句「咱們」,藍忘機臉色稍緩,後面卻接了個「小客人」,讓他漂亮的嘴唇都抿緊了,整張臉很是古怪。他將小蛇放進乾坤袋內,才道:「蘭陵金氏,原是在第二次夷陵之戰時依附溫卯的家族。後來溫家一夜之間被滅門,蘭陵金氏趁機吞併了幾個大圍獵場,在其中飼養妖獸。思追……就是在原屬溫氏的百鳳山圍獵場內遭遇獸潮。」

魏無羨點點頭:「我想起來了,確實有這麼一個家族,家主對溫卯唯唯諾諾,底下卻有個城府、心計一樣不缺的聰明庶出,被溫卯當成心腹,戰時總是帶在身邊。可我和他家沒什麼往來,應該沒有我的鱗片,這小蛇……不,小人妖是怎麼知道……哦。」他變戲法一般,修長的手指縫隙間滾出一枚褐色鱗片,把玩一會,鱗片中央似有花瓣型的紅光閃爍,卻十分扭曲妖異,蛇妖恍然:「他的額心鱗上有我的印記,是被煉化進去的。」

思及遊記中一筆帶過的某家家主,藍忘機算是知道魏無羨所謂「飲我血、啖我肉,還想把我抽筋扒皮」的人族是誰了,那蛇妖在避塵幻境裡大開殺戒的對象也不言而喻。果然,魏無羨道:「我殺溫若寒時,以為已經把他強取我血肉煉成的丹藥都毀了,想不到今天碰上了漏網之魚。可是他這麼幼,年紀似乎對不上?」

走火入魔之前,魏無羨算是在妖族中混出了點名堂,隨便找個山頭窩著睡覺也能被認為是「稱霸一方」,同族來投奔的實在不少,除了看上他的武力值,就是想求他賞點有去腐生肌之能的腹蛇寶血。魏無羨看心情偶爾給點,這些得了血的同族往往因此變得百毒不侵、刀槍不入,歲數也更長一些,而牠們的後代即便血緣稀薄,也總是身強體壯,蛇血甚至能有奇效。但根據許多後輩的哭訴,在魏無羨遭鎮壓於避塵之下以後,這些同族也很快地在百年內被人族修士獵殺殆盡。再後來,魏無羨在腦袋裡釘了牙,進入漫長的深眠,四百年下來,蝮蛇寶血在修真界應當絕跡了才對。

但這小花蛇身上的腹蛇印記,若是從魏無羨救過的同族身上得來,就不會出現紅蓮紋,魏無羨心想:「難不成我還有什麼藍家人以外的老對頭還活在這世上,手裡有我的血?可那血放了三百年沒餿嗎?」

肯定餿了,否則這小花……人,怎會怨念這麼大。

得想辦法找出來毀掉。雖然對大部分的人族沒什麼好感,魏無羨卻沒有態強的妖族認同,一心牽掛的依舊是那幾個人族。想到自己的血被煉成了不知名的丹丸後進入某個人的身體,又因為自帶強烈的怨念和蛇妖的凶殘習性而吞噬了那個人族,平白給魏無羨自己添不知多少不倫不類的便宜同胞,他就渾身不舒服。那些人族自作自受就算了,但既然是他的血惹下禍事,天道因果依舊會給魏無羨記上一筆,指不定哪天就一道玄雷下來把他劈得腦袋開花。

藍忘機道:「約莫三十年前,有傳言道百鳳山一度出現蝮蛇蹤跡,大者長逾百丈。由於腹蛇一族消聲匿跡近三百年,各地修士聞風而至,不少人散盡千金,只求入百鳳山一獵。」

魏無羨笑,大概猜到這小花人是怎麼來的了:「好陰損的招數。」

藍忘機點頭:「入百鳳山者,或獵得普通蛇妖、或空手而返,亦有不少殞命山中,屍骨無存。然而蝮蛇一族劇毒兇猛,夜獵中死傷亦不足為奇,金鱗台並未受多少責難。百鳳山腹蛇的傳聞也不了了之。」

魏無羨摸摸下巴:「那這位金鱗台主人,可得找別的冤大頭入山,繼續給他做飼養妖血的養料囉?」

藍忘機道:「此後,金鱗台大肆操辦圍獵會,以秋季百鳳山圍獵最盛,年年如此。期間,家主金光善修為突飛猛進,又時常於拍賣會高價出售珍稀蛇蛻與蛇骨。」

魏無羨:「這是廣而告之『就算不是腹蛇,我家養的其他蛇妖同有修煉奇效』太可笑了,把人變成蛇,再從這種畸形產物身上取材煉丹,不怕把自己吃死?」

藍忘機:「家主金光善確實於半年前猝死。」

魏無羨:「你跟你哥哥還特地去調查了,怎麼死的?」

藍忘機:「走火入魔、爆體而亡。死時渾身皮膚剝落,鱗片遍佈。」

魏無羨:「我就說嘛。」

藍忘機指指乾坤袋:「但此案尚有可疑之處。」

魏無羨:「講。」

金光善死於聶氏家主聶明玦暴亡不久,兩人死狀不同,時機卻極為湊巧,很難排除他殺的可能。此外,蘭陵金氏在百鳳山四周建造瞭望台多年,日前竣工,共十二座塔,高五層,如雲深不知處的大藏書閣外型極為相似──正好能連成一個天罡伏魔陣,與將魏無羨囚於塔中的十二根蟠龍柱異曲同工。顯然蘭陵金氏自知山中妖獸來歷,早就為妖獸化魔準備好了囚籠。可奇怪的是,在家主慘死、全族傾力建成伏魔陣對付山中妖獸的情況下,金家始終沒有放棄透過吞噬妖族來修煉的邪道,分明知道其中凶險萬分,還樂此不疲。若不是全族腦袋進水,就是他們有恃無恐──有把握能全權壓制這些畸形的假蛇妖。

魏無羨喃喃:「那他們手裡豈不是得有一條真蛇妖?」

藍忘機神色嚴峻地看著他,手裡裝著小蛇的乾坤袋幾乎被攢爛──這小蛇認出強者氣息,心懷怨念投奔魏無羨,若想要有人替他報仇雪恨,將這正牌的純血腹蛇大妖放出藏書閣就是必要條件,與魏無羨被鎮壓於劍下多年的怨念不謀而合。而魏無羨要重獲自由身,就必須追本溯源,找到劍陣的陣主殺掉,或者用其他任何方法解開束縛。然後按照劇本,過去的心魔捲土重來,他神智全失,被祭文操縱著闖進百鳳山大開殺戒,恰巧讓蘭陵金氏備好的陣法甕中捉鱉。因此,魏無羨被祭文喚醒的頭一件事,就是不由分說地找來藍忘機──

「到底是誰?」魏無羨露出極為恐怖的表情,手心朝著藍忘機攤開:「我倒要聽聽,到底是誰授意他這麼做的、怎麼會有人知道……」

連他自己都把記憶封印,醒來時五迷三道,荒腔走板地吹個笛子就能找來藍忘機,其中緣故他不去細想,又為什麼會有別人知道?對方是如何肯定他只要醒來,就能找到陣主突破大藏書閣的伏魔陣,接著乖乖地去百鳳山自投羅網?!

藍忘機重新解開袋子,小蛇再次飛入魏無羨手裡,蛇妖不由分說強行搜了他的魂:「莫玄羽……金光善之子,異母兄弟是現任家主金光瑤,你遭到蛇血反噬後與其他受害同類遊盪於百鳳山間,遇到了……」

蛇妖的神色不可置信。

先不論魏無羨是否去得了百鳳山,藍忘機這邊已經拿到了金鱗台發來的秋季圍獵請帖,思及兄長心心念念的赤鋒尊死因未解,而百鳳山又藏有線索,他便決定去見藍曦臣。不料想,藍曦臣也正巧要找他。

許是在外查案夜獵時,接二連三收到叔父氣急敗壞的傳書,藍曦臣不得不打道回府。多年以來,他清楚藍啟仁一向反對藍忘機去大藏書閣,如今藍忘機卻已在大藏書閣待了近三個月,恐怕扛了相當大的壓力──畢竟弟弟對父兄一向極為敬重,若非必要原因,藍忘機不會如此堅持。

「百鳳山圍獵後便退隱,接掌大藏書閣……?」他端著茶杯,詫異地看著對面默默烹茶的弟弟。

藍忘機低低「嗯」了一聲,音調不急不徐,很是篤定,想必已經做好準備──大藏書閣總司庫常駐於雲深不知處後山,因病或礙於年邁而去職之前,都必須守著按照上古陣法所建的高塔,以修為抗衡塔中威壓,所以非得宗主首肯,不得離開雲深不知處。然而,藍忘機自十四歲下山歷練以來,多是在外夜獵或平亂,如今不到三十歲便要退隱,怎麼想都與他的性格作為背道而馳。

藍曦臣沉默地喝完了整杯茶,才道:「叔父是真心為了你,知道你並非醉心修煉的性情。否則,以各位叔伯們的意見,他們大多不反對由你接任。」

藍忘機道:「我知。」比起他時常在外行走,頭上頂著一個他本人並不在意的虛名,同族長輩其實更希望他能安份待在族中,替藍曦臣及藍啟仁多分擔一些事務。畢竟那份「逢亂必出」的美名只給了藍忘機一人,但在許多人眼中,藍忘機有那個閒暇時常在外夜獵,都是父兄的偏心他少時身體孱弱、不耐勞神罷了。總之,藍家長輩對這個十多歲才接回本家教養的孩子總帶著一分疏離,覺得他不常在族中是因為心不在此,倘若他能「收心」並認知到自己也是藍家子孫,就該多花一點心思在族中事務上。也因此,他十六歲那年為了拿到大藏書閣的最高借閱權限而把族中長老都打過一遍後,藍家長輩們對他可說是又愛又恨──一方面感嘆大藏書閣後繼有人、一方面頭痛這少年天才軟硬不吃的脾氣實在難搞。

藍忘機接著道:「百鳳山圍獵後,我自去祠堂領罰。」

藍曦臣錯愕:「何至於此?」

藍忘機道:「辜負叔父一番苦心為其一,其二……是為我一己之私。」

藍曦臣與八面玲瓏的金鱗台主人多年交好,自己哪怕一身清淨從不沾人間煙火,也不免近朱者赤地養出了對八卦的精準嗅覺,如果世上有什麼東西能讓自家四大皆空的弟弟想要私一私的,恐怕也只有紅顏知己了。於是壓下了一驚一乍的內心,自以為很懂地笑道:「所以說何至於此。少年多情,你想常駐族中,若為的是與意中人朝夕相伴,對方想必也是我族中人。如此門當戶對,叔父會理解的。」

藍忘機:「……」世人皆言藍氏雙壁之間有他心通,多以為是對他二人兄友弟恭的溢美之詞,其實不然,藍曦臣對弟弟永遠是聞一之十,「讀弟機」之稱實非浪得虛名。藍忘機端起空杯喝了一口茶,道:「他並非我族、或門下子弟。」

藍曦臣提過茶壺替他注滿:「那便是客卿?」

藍氏家規森嚴連自家子弟都受不了,何況是外人?全族從上到下也找不出十位客卿,這麼一否認肯定露餡。可魏無羨的身分與蘭陵金氏的伏魔陣有關,若不欲風聲傳到金鱗台,就暫且不便與藍曦臣說得太明白,藍忘機只好抬手往虛空中一握,像握劍那樣,一道充滿符紋的藍光便出現在他手中,再隨著他的手腕往一邊帶,神兵出鞘,赫然是一柄通體銀白的寶劍。

藍忘機道:「是我的劍。」

這回藍曦臣是真的吃驚,認真端詳了一會,道:「藏於大藏書閣中?」

藍忘機點頭:「大藏書閣乃依上古伏魔陣所建,此劍即為伏魔陣眼……封著我的一魄。」

藍曦臣知道大藏書閣的來歷,聞言瞠目:「你先天命格缺失,竟是因為其中一魄烙於劍中,成為陣眼?這麼說,那曾經撫養你的寺中高僧所指,你的前世因果,便應在大藏書閣之中。想必你是我族先人轉世,還是三十六位組成伏魔陣的高階修士之一!那麼祖譜之中必有記載,我這就去查,只要了卻因果,你的心疾也能有解了!」

藍忘機卻搖頭:「我此世因果,非毀陣不能得解。既然不能毀塔,便只能鎮守終生。」

藍曦臣仔細一想,心中駭然。既然伏魔陣下的東西凶惡至極,自然不能解陣。但藍忘機前世已經將一魄封於陣眼中,此生都會命格不全,而且他一旦入了輪迴,就會被自己的魂魄吸引而來,等於生生世世,都要當這孤獨終生的守塔人。他忍不住道:「是我錯了,你不是為了紅顏知己,而是職責所在。既如此,你不必急著圍獵後便要接掌大藏書閣,族中喜歡清修的長輩也不少,也許有人願意接替總司庫,你就可以再過幾年……或者,你也不必出席百鳳山圍獵了,儘管下山去遊歷,叔父那邊我去替你說。」

藍忘機道:「請兄長准我出席圍獵。」

藍曦臣疑惑:「你不是不喜歡這種場合嗎?我聽阿瑤說,今年參加的女修尤其多,你應付不過來的。」

藍忘機:「……」

魏無羨聽說他要親自去一趟百鳳山深入調查,便自作主張道:「那我跟你走一趟。」

蛇妖在藍忘機面前總是張牙舞爪沒好氣,無奈兩人被一紙祭文和一個充滿陰謀的劍陣綁到一條船上,再怎麼相看兩厭也得攜手合作。為了讓魏無羨常保靈台清明,少自討苦吃地跟藍忘機動手,他頗費心思地研習了《洗華》以外的幾張冷僻琴譜,日復一日地用琴音緩和蛇妖的內心狂躁,半月下來,兩人便頗能心平氣和地說話。

藍忘機不贊同:「莫要自投羅網。」

魏無羨道:「那幕後推手苦心孤詣了多年設局,就是有十分把握逼我露面……百鳳山裡,我確實有個故人要見。」

藍忘機神情冷淡極了:「……故人?」

魏無羨道:「他會混跡於百鳳山獸潮之中,是我的緣故,若坐視不理,他恐怕會成為我的替罪羊,被金家大陣封禁。以他的修為,一朝落入人族手裡,利用起來,重新破開群妖谷的禁制也只是時間問題──你族雖然也是人,但應該不想見到第三次夷陵之戰發生才是?」

藍忘機不語,便是默認了。

魏無羨接著道:「更何況,我是因為你要去,才跟著去的。我身上的劍陣連著你,劍陣一日不破,金鱗台的網就落不到我頭上。作為伏魔陣眼,你比我寶貴多了,更是萬萬不該涉險。可是你想查案,又有正當不惹人懷疑的身分能在金鱗台行走,當仁不讓也正常。怕你有個好歹,我也只好跟著了。」語畢,對面的人無聲無息,蛇妖以為藍忘機哪怕無話可說,心裡也依舊不服,畢竟藍家人都頑固得很。他習以為常,只是幽幽地嘆氣:「都不理我……你這小郎君怎麼事兒這麼多呢?」

藍忘機終於道:「你怎麼去?」

魏無羨猛地挑起一邊眉毛,若沒有抹額遮擋,想必是個「眼睛一亮」的表情,蛇妖興沖沖地從袖子裡掏出了那條奄奄一息的小花蛇,令牠趴伏於手背,道:「祭文說白了是一場交易,這位莫公子要我替他實現願望,我就能徵用他的身體作傀儡。」接著,他兩指按住蛇頭,整條手臂乃至半身瞬間虛化成整團黑霧,密不透風地攏住蛇身。下一刻,一個黑衣青年笑意盈盈地踏了出來,那人眉如遠山、五官疏朗,竟與背後的魏無羨有六分像,臉上表情更是如出一輒。

青年歪頭,魏無羨就歪頭;青年抬手,魏無羨也抬手,然後兩人同時開口:「傀儡身上只有我一縷神識,氣息仍屬於莫玄羽,一般修士難以探查我的存在。不如就這樣跟著你混進百鳳山,如何?」

藍忘機:「……」他看著眼前人,一頭亂髮,滿臉白粉,笑的時候恍若長出了一血盆大口,臉上兩坨不規則也深淺不一的腮紅正是整片龜裂,撲漱漱地往下掉粉。就這扮像還能看得出魏無羨舉手投足間的瀟灑氣質,傀儡術也是相當巧妙了,只是需要把臉擦擦。

他正要說話,魏無羨便咂了咂嘴,一條怵目驚心的鮮紅蛇信猛地竄出,沿著唇緣舔了一大圈,整個妝容更是被糊得慘不忍睹,但蛇妖一無所覺,自顧自地露出不悅的神情,道:「這小朋友混得這麼慘,居然還有錢去鑽溫柔鄉,吃得這一嘴胭脂,嗯?」

藍忘機:「……」看來這傀儡術也不是那麼靠譜,莫玄羽控制不了自己的妖身,恐怕端著人身也扛不住妖族的習性,要時不時趴地來個匍匐行走。如此別說掩藏行蹤,這根本是招搖過市,讓人不注意也難。唯一可能的好處是,這樣一通折騰下來,八成不會有人發現這個怪胎修士是魏無羨。藍忘機皺眉考慮許久,神情異常嚴肅:「你,確定要這樣?」

莫玄羽身的魏無羨道:「有何不可?」

藍忘機道:「你若不能全權控制他的身體……」

魏無羨道:「誰說我不能?我是會感受到他蛇身的慾望和本能,但他要做什麼,都得由我控制。餓了得由我來吃、睏了得我來閉眼,哪怕腿斷了,只要我不想,他都得繼續跑下去,放心好了。所以……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藍忘機斬釘截鐵:「先跟我回靜……我的居所,準備。」

魏無羨不解:「為什麼?」

藍忘機不解釋,抱琴撥弦,解開了琴陣就想走,但又突然轉過身,道:「你……變成蛇身。」

魏無羨:「這人身有什麼不好嗎?」

雖然可以透過莫玄羽身使用喪失以久的視力,但他目光有些呆滯,顯然不習慣用眼,再者魏無羨原身依舊看不見莫玄羽的臉,便沒人能對他解釋這具傀儡身的問題。藍忘機朝他伸手,態度堅決,魏無羨聳肩,化為一條大約劍穗粗細的花色小蛇,哧溜一下竄進藍忘機的廣袖之下。細密的鱗片帶著細緻冰涼的麻癢觸感纏上手腕,藍忘機手指一蜷,又若無其事地穿過琴網,離開大藏書閣下山。

蛇妖大言不慚的報應就來了。

魏無羨的眼睛瞎了幾百年,臨時徵用了一雙別人的,卻也不好使,相當畏光,還得乖乖待在藍忘機的袖子下面慢慢適應。這一待,四周淒清的檀香將他團團包圍,突起的腕骨頂在小蛇的腹鱗上,人族的體溫則隔著繡了防禦符紋的布料滲進了蛇族冰涼的鱗片之下,他莫名地想:這具身體怎麼回事,好像特別喜歡人類的樣子?隨便往他身上蹭一下還酥酥麻麻,真是見了鬼了。

他心中有鬼,一時忘了控制,就順應本能地纏在藍忘機手腕滑來滑去,還時不時抬起尾巴尖在那人掌心掃過。藍忘機手指抽動,到底也沒對他怎樣,直到停下腳步,魏無羨好奇地用蛇頭頂開藍忘機的袖口,眼前倏然是一大片翠綠草地,以及草地上數十團渾圓雪白的肥碩兔子。

不說莫玄羽一向過得饑寒交迫,魏無羨更是幾百年沒見過吃的了,一瞬間兩眼發直,口水橫流,不由分說地彈起,張開大嘴衝向一隻特別直眉楞眼的兔子。說時遲那時快,他猛感尾部一緊,藍忘機臨門一腳拽著了他,另一手閃電般掐住了魏無羨的頭,雙手一拉,瞬間把魏無羨蛇身捋得直直,動彈不得。

魏無羨:「……」豈有此理?

藍忘機居高臨下地瞪了他一眼,說好的控制呢?

魏無羨只好求饒:「嘶嘶嘶。」

藍忘機鬆開了他,然後魏無羨就又暴衝向另一隻兔子──這兒滿地都是兔子不拿來吃難道拿來擼嗎──嗄。

藍忘機又一次抓住了他。

魏無羨:「嘶嘶嘶嘶。」豈有此理!

藍忘機逕直向屋內走去,並不理他,魏無羨就渾身亂扭,內心充斥對兔子的渴望去蹭藍忘機。終於,藍忘機狠狠揪住了那頑劣的尾尖,若有似無地收緊了力道,再猛地一捏。魏無羨下腹一陣異樣,一股酸麻電流般沿著脊椎竄上後腦。他瞬間老臉一紅,一時間什麼欲望都抑制不住,就感覺腹部的鱗片縫隙在藍忘機的壓力下猛然張開。

藍忘機感覺掌心有什麼濕潤帶刺的東西悄悄冒了出來,卻又陡然縮了回去,遂鬆了掌心,一掀袖子,只見小蛇懨懨地纏在他手腕上,尾巴卻蜷成一團,死也不願意讓人碰一下的樣子。

藍忘機凝目半晌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魏無羨「……嘶。」這、這這,真是豈有此理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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