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棋鲤】照我,1

[db:作者] 2025-08-14 21:55 5hhhhh 7070 ℃

如果你对大炎演艺圈有一点了解,那你肯定知道食铁兽,还知道年导和她那一系列长标题大作。

要是你了解得更深入些,也许你还会知道老鲤。

尽管那张富有先民特色的脸与演艺事业并不合衬——毕竟无论妆造如何,都掩盖不了他的长吻和硬鳍,还有那条过于明显的尾巴——但他确实是个好演员,这主要体现在他的演技上。

他的演技已经到了不像他在“饰演”某人的地步,反倒会在某些类似于发布会的场合让人以为是他的角色在扮演他。

又或许是他扮演的每个角色都有那么点像他本人的地方,才造成了这种不知是好是坏的结果。

好处么,自然是他的演技十分自然,好像角色就是他自己。而坏处也很明显,某些不明就里的人很容易将角色和他混为一谈,比如狂热粉丝,或者不熟悉他的普通观众。

老鲤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次在街上被人当成某个他出演的角色,他甚至已经习惯了这件事,还会顺势问对方要不要签名,虽然这种举动会被他的小经纪人责怪,说他“太随便了”之类的……

“今天要去见年导的,”他的小经纪人说道,“虽然这个距离是可以用脚走,但照鲤叔你这种移动速度,我们只能踩点到了。”

虽然她这么说着,但老鲤签名的动作还是没停下,只是微微动了动耳鳍:“知道了知道了。”

“没事啦槐琥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而且那个白毛女不会介意迟到的。”老鲤名义上的营养师说。

今天没开车的事务所保安兼司机咳嗽了两声:“阿,对导演要有礼貌些。”

槐琥看了看这群人,叹了口气,看看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好消息是他们的视线范围里已经出现了炎岁影视的那栋大楼,坏消息是越接近那栋大楼,老鲤的移动速度就越慢——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了,即使不用停下来签名,一个个打招呼也很费时间。偏偏老鲤还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要不是槐琥盯着,可能他还会“顺道”接受某些职员的邀请去喝杯下午茶。

万幸的是,即使是在这种状况下,他们也勉强准时到达了年导的办公室。

槐琥最后扫了一眼手表,离约定时间过去还差二十秒,他们确实是踩点到的,准得不能再准,让她很难不怀疑老鲤是算好了才在路上东游西逛。

然而会算的似乎并不止老鲤一个,还没等槐琥敲门,门后就响起了声音:“进。”

槐琥皱了皱眉,这声音听起来并不像年导,但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年导办公室里,还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的,除了年导以外恐怕只有投资人了,然而年导对投资人一向不客气,希望这次别把他们卷进什么麻烦里。

“怎么了,要迟到了哦?”老鲤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门后面坐着的并不是某些难缠的投资人,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年坐在他旁边,表情像是刚刚被喂了一口毫无辣椒香气的工业合成红油。

“这位是?”没等槐琥开口,老鲤就对着年问道。

“我二哥,”年没好气地说,“你的那部分剧本由他负责。”

“我以为这次的剧本是令写的,”老鲤这么说着,坐在了年对面的那张椅子上,“是那位小姐出了什么事?”

“哈——如果喝大了也算出事的话?”

“要是能让那位喝大,也确实算个事儿了。”阿点了点头。

令,年的姐姐之一,业内出了名的千杯不倒,曾创下在炎岁影视年会时喝倒所有人的丰功伟绩。能把这位传说级酒鬼喝倒的,估计也得是个狠角色。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闲话说够了?”

打断年说话的是她的二哥,那位从老鲤他们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来客的先生。

“哦,你说吧,”年瞥了他一眼,“但先说好,就算他脾气不错,脑子还行,也不代表能听得懂你的要求。”

她二哥冷哼一声,转向老鲤。

老鲤不明所以,但对方那双异色的眼睛实在是太有压迫感,他只得清了清嗓子,尽可能以公事公办的语调说:“您有什么要求,可以先说来听听。”

他好赖从业数十年,有奇怪要求的导演编剧见了不少,有要求他大冬天在雪地里打滚的,有要求他开拍前增肥三十斤的,还有让他拍了几十遍跑楼梯的……在这么多前车之鉴下,他不认为面前这位先生的要求还能怪到哪里去。

“我希望你能扮演你自己。”

他说这话的语气自然得像邀请某个老友去家里坐坐,句子的内容却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老鲤的三个事务所员工面面相觑,老鲤本人似乎也不是很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您的意思是?”

“你应该已经看过剧本了。”对方说。

确实,属于老鲤的那部分剧本在早前就已经送到事务所,若是没看过剧本,就算介绍人再有本事,槐琥也不会平白无故同意接年导的单子,可剧本上似乎也没提到过那种要求。

“剧本上只提到‘分饰二角’,”老鲤摸了摸下巴,“没提到什么我自己之类的东西吧。”

“我听说你有把角色演成自己的本事。”

“您谬赞了,虚名而已。”

“不必谦虚,既然你有这般本事,那便不该埋没,”对方看着他,“你确实要分饰二角,但要演的却并非某个角色,而是‘你’和‘你’。”

“您……”“期待你的表现。”

对方没等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老鲤皱着眉毛看那人关上门,转过头去看年,却发现年导正在给槐琥推荐最近新开的火锅店,看起来是完全没把她二哥那些动静当回事。

“你那二哥一直这样?”老鲤看了看年展示给槐琥的推荐清单,清一色红红火火,让人看得直摇头。

“别提了,他以前可不会来我这儿插一脚,最多也就是搞点文艺片,叫好不叫座的那种,”年收回手机操作一通,又递给槐琥,屏幕上是一串儿红糖糍粑冰粉凉糕,嘴上也没耽误对老鲤抱怨她二哥,“他之前做过什么片子来着,就那个,可能你听说过,叫……《万古无同局》?应该是这么个名儿。”

“哦,好片好片。”老鲤敷衍地应道。

就是片名听起来不像个文艺片。

事实也确实如此,回事务所的路上,阿举着手机朗读那部电影的介绍,说它讲的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年轻人被命运操控,在社会上四处磕碰,被旧时的习俗和新政的思潮推搡,最后家族覆灭,年轻人也含恨而终的故事。

“这叫文艺片?”阿问。

“不叫座的都能算文艺片。”老鲤打了个哈欠。

他刚开始演戏时也经常去那些拍摄所谓“文艺片”的低成本小剧组,有些导演是为了完成梦想,有些导演是为了完成作业,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多半都有一个不太有商业价值的剧本。至于缺乏价值的原因,有时是太过稚嫩,有时是太过粗糙,有时是太固执己见。

老鲤不擅长从艺术的角度评价作品,却总能一眼看出这部片是否能收回成本,而那些小剧组,即使他们本就极力控制成本,平账的希望也不大,相较而言老鲤倒更喜欢那些纯粹为了完成作业而进行拍摄的学生,没几个钱,也没什么负担。

而年的那位二哥显然不在此列,他既不是空有梦想,也不是迫于生计。

《万古无同局》是一部很怪的电影,它不是商业片,如果做街头采访,大概十个人里只有半个知道它。但业内——主要是剧本方面的从业者——对它的评价颇高,最夸张的一句可能是“它脏得很干净”。

没有能力的导演会用肮脏来表现肮脏,更有能力的人会用干净来反衬肮脏,《万古无同局》的做法却是另一种路数。它的基调平静过头了,没有任何煽动情绪的部分。主角分明遭遇了巨大的变故,人心难测,局势动荡,时代的车轮从所有人身上碾过,镜头语言却将其诠释得像日常小事,纵是海啸也似涟漪,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它并不渲染肮脏,只是将那些灰尘在观众面前铺开,而后轻轻收起,留下一个过于干净的空洞。

老鲤看完了全片,回头看了眼跟他一起观影的员工们,槐琥似乎若有所思,吽看到一半就离开了,而阿已经呼呼大睡一小时,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以这三个小孩的反应来看,这片儿不叫座也是显而易见,老鲤叹了口气,关掉了家庭投影仪。

“鲤叔,你看出点什么了吗?”

“嗯……别想得太多,”老鲤摸了摸槐琥毛茸茸的脑袋,“想太多就会变成那样了,我猜。”

尽管刚刚那部片容易让新时代的青少年倒头就睡,但在老鲤看来,不失为一种奇妙的体验,他难得可以这样清晰地从电影里看见导演的影子,那些纤细过头的个人情绪被夹杂在客观得不近人情的剧情背景之中,像是身陷漩涡之中的一尾小鱼。

可那条小鱼却又分明是这巨大漩涡的始作俑者,灾难由他而起,从他身上碾过,最后无论是灾难还是他自己都归于虚无。

老鲤咂摸片刻,觉得那人似乎比他想象得更复杂一些。

他突然对年的二哥——具体来说,应该是这位先生能做到的事——产生了一些小小的兴趣。

“试试好了,”老鲤笑了笑,“演自己总不会比演别人更难,对吧?”

但话又说回来,《万古无同局》的另一个问题是演员更替得太频繁了,短短两个小时的电影,光是主角的演员就换了七个,剧情却没有对此做任何说明,不难想象这些演员都是怎么被导演搞崩溃的。

但愿这二哥别太为难人才好。

临到第一次去片场时,阿在车上打着哈欠问:“那人不是编剧吗?既然导演还是年导,那应该跟以前一样吧。”

他大概是以为老鲤有点紧张,毕竟这位懒散惯了的老板难得多看了几眼剧本。

“按他在剧本里表现出来的那种性格,要是愿意把自己的剧本交给别的导演,那才真是奇怪。”老鲤摇了摇头。

他越看手里的剧本,就越觉得那人有点儿控制狂的倾向,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克制,整体走向却又癫狂得很。

尽管事务所没有收到完整的剧本,但老鲤也猜得出,这部电影估计是双线叙事,一条线是由年的二哥撰写,另一条线多半就是由令撰写。而老鲤扮演的两个角色,一是受人之托的私家侦探,二是运筹帷幄的旧神残骸,一人穿至台前,一人隐于幕后,不算很离奇的设定。

唯一算得上问题的大概也只有对手戏的部分,不过现代科技发展迅速,只要预算允许,他们甚至可以同时让三百多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屏幕上。

老鲤耷拉着眼皮,漫无边际地想着,走进片场,果不其然,看见年的二哥坐在那张本该属于导演的凳子上。

“……早?”

“你很准时。”对方点了点头。

槐琥看看表,搞不清这人到底是在冷嘲热讽还是真心赞许——他们是踩着其他演职人员开工前的最后三十秒进来的。

老鲤不会来得太早,也不会来得太晚,他永远都像是刚刚好出现在那里,一切都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但在槐琥这种好学生看来,这种“恰巧”算不上什么好事。

只要一点点误差,巧合就会变成错误,也只有老鲤才每次都要做这种像走钢丝一样的事,甚至乐此不疲。

而年的二哥,倘若他真像老鲤判断的那般心思深重,大概只会嘲笑老鲤的小聪明吧。

可在之后的几天里,他们又在老鲤的各种磨蹭下踩了好几次点,那人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向老鲤点头,槐琥这才确认,此人是真的觉得老鲤“很准时”。

更甚者,连老鲤担忧的那种“导演折腾演员”的状况也没有出现,他越是放松,那人反而越是肯定他,甚至连年想发表点什么意见都被那人摁下了,要不是片场人少还都是些熟悉面孔,大概会有搞不清状况的新人以为老鲤是带资进组。

“就我二哥那德行,哪敢让新来的过来帮忙。”年叹了口气。

“但其他演员总要过来,到时候这点工作人员就不够用了吧。”槐琥扫视周围一圈,没看见几个演员,倒不如说这个小小的片场里除了零星几个龙套以外就只有老鲤算是在演戏——如果他那真的算是在“演”。

“哈,等拍完这段他就走,然后就是我的工作时间了,”年拍拍手里的剧本,“这电影写的可是我的名字,哪能全让他胡作非为!”

话虽如此,她二哥做的事也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编剧的工作范围,更别说他只是写了一部分剧本,想来要不是他是年的二哥,年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他们在这边闲唠嗑,那边又响了一次尾板,结束了一个镜头,老鲤和年的二哥站在监视器屏幕前,从年和事务所员工们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两个背影。

年半睁着眼看了看那边,又很快撇开视线,打了个哈欠:“不要跟某些喜欢钻牛角尖的家伙东拉西扯,不然晚上会睡不好。”

“我可看不出他哪里钻牛角尖。”阿的视线从平板上的游戏界面里抬了起来。

在他看来,《万古无同局》是一部没什么意思的电影,年的二哥也是个没什么意思的人,看不出有何梦想,也看不出有何激情。

不过他又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对着那两个背影眯起了眼睛:“要是老鲤是女的,也许我倒还能明白这人想干什么。”

“说什么呢。”吽叹了口气,把阿的脑袋摁了下去,与其让这位小先生胡言乱语,还不如让他继续沉迷电子游戏。

可就连事务所的三个小孩都觉得,老鲤似乎并不像是在演戏,或者说,他肯定不是“工作状态”,而一个“钻牛角尖”的导演肯定不会喜欢演员不把工作当回事。

“但那不是他的要求吗?”吽歪了歪头。

“说得也对……我本来以为那是个喜欢说反话的人,”槐琥把双臂挽在胸前,倒比吽更像个保镖,“但从这几天的状态看来,搞不好他从最开始就是认真的?”

说是让老鲤演自己,难道就是让他放飞自我?

看看他们的老板,那种随便过头的态度,脸上的表情甚至比私下里还放松,那些平日里被勉强收拢的懒散和随性都铺开了,好似给个枕头就能直接睡着。要是再换了外景,看起来就真不像在拍电影,而是某些“展现生活面”的综艺节目了。

不知道是不是槐琥的错觉,老鲤盯着监视器的表情似乎还比在镜头下时严肃点。

电影本身的剧情倒是乏善可陈,现在他们正在拍那场老鲤一人分饰二角的对手戏,先拍身为旧神残骸的那个幕后黑手的戏份,至于私家侦探的戏份,按年的说法,得等到其他演员就位,她那二哥也收工走人之后才能进行。

“他那表情哪儿像幕后黑手了。”阿远远地看着镜头下的老鲤,左看右看都只觉得这人跟平时没什么区别,硬要说区别,大概也就只是多了点若有似无的温和。

“这儿听不见台词,说不定是剧本问题……”槐琥并非不相信她鲤叔的演技,但在年的二哥这种近似于“纵容”的指导下,老鲤真做出点儿消极怠工的事情似乎也很合理。

阿哼了两声,眯着眼睛,又盯着老鲤看了会儿,总觉得那点温和越看越不对劲。

这人以前也不是没演过笑里藏刀的角色,但现在看起来又不是那么简单,似乎更接近于某种……没把人当人看的东西。

他才发觉那种温和并非是人对人的温和,而是某种更高层级的生物俯视其他渺小存在的温和,乍一眼不觉得有什么,看久了却背后发冷。

而等尾板一打,那双金色的眼睛突然向他扫来,阿只觉得自己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

“那真是在演吗?”阿喃喃道。

“怎么了?”槐琥看向他。

“没什么,”阿甩了甩尾巴,把那种不知从何而生的战栗甩了下去,“只是突然看老板有点不爽。”

他也只有不爽的时候才会管老鲤叫老板。

“我先回去了。”阿站起身来,拿上他的小箱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边走。

本来他也不用来,但他年纪太小,吽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事务所里,才天天带着他来片场。现在他要走,吽反倒有些为难,槐琥见状,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这边她可以处理,事务所保安兼司机这才松了口气,去跟上阿。

“怎么突然就要走?”

“怕我突然想去揍老板,”阿斜了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他难得演这么欠揍的角色。”

他知道角色和演员不是一回事,但方才老鲤表演出的状态实在是……太不把人当回事,在阿眼里可谓是欠揍得紧。

他们的老板确实太会演戏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却又清楚地知道老鲤的为人,才努力控制住了自己。

老鲤看见阿离开片场的背影,冷漠的眼睛眨了两下,变回了平日里那副随性样子。

“怎么样?”他把眼神从自家员工的背影上挪开,对年的二哥问道。

“很好,”对方没看他,只盯着监控器的小屏幕,“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

“执棋的手势。”

那身为旧神残骸的角色似乎还是个棋痴,第一次和私家侦探见面,开口就是让人跟他下棋,为此老鲤还勉强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学围棋的时光。但显然,年的二哥对此不够满意。

还没等老鲤说什么,对方就抓过他的右手,一下下把他的手指掰成正确的姿势。

其实这种事只要做个示范就行,实在没必要做到这地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老鲤看着对方盯着他右手的那双眼睛,只觉得对方的手有些凉,那种凉意几乎要透过他明黄色的手套,渗进他的掌心里。

“记住了吗?”那双眼睛抬起来看他,异色的眼睛像黑白棋子,里面却没有多余的情绪,让老鲤一下清醒过来。

“嗯,嗯……那我们再过一遍?”

“再过一遍。”对方点了点头。

这是这次拍摄中为数不多的没有一遍过的镜头,后续还因为“对棋盘上的布局不满意”之类的原因调整了几次,最后那人干脆自己坐在那儿摆棋子,一直从下午摆到了晚上,吃完晚餐的盒饭后又接着摆。

老鲤左看右看也没看出那棋盘上有什么门道,而年对此更是不屑一顾,嘟囔着臭棋篓子之类的词儿,给槐琥展示她二哥小时候下棋废寝忘食以致住院的照片,险些被她二哥拿棋子当暗器击中咽喉。

“所以下棋其实是你自己的兴趣?”老鲤摸了摸下巴,周围那些任职于炎岁影视的演职人员似乎对这位先生突如其来的强迫症习以为常,现在都在准备下班——显而易见,他们默认这位先生今天琢磨不出一个能让他自己满意的结论。

虽然从《万古无同局》那个片名儿和这人对“下棋”这个要素的执着也不难看出对方喜欢下棋,但以老鲤见过的导演和编剧来看,对这种小小的要素执着到这地步的人确实少见。

“以前是除了下棋以外无事可做罢了,至于现在,只是觉得原来的方案不够好而已,”对方还在摆棋盘,不知道这到底是第几次,他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先回去。”

“你还要摆多久?”

“他一旦开始抠这种小细节就没个完啦,我是建议你先回家哦。”年摆了摆手,她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老鲤又看了看那个棋盘,他已经坐在对方对面看了那棋盘很久,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倒是从对方的表情看出对方确实很在意这点事,即使观众能在电影里看见整个棋局的时间恐怕不会超过五秒钟。

“没事,我再待一会儿……啊,麻烦你把槐琥带回去吧,”老鲤对年说,“应该是顺路的。”

“嗐,你倒是愿意陪他胡闹,”年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揽过槐琥的肩膀,又拉过旁边一个年轻的女道具师,露出了笑容,“那小槐就先跟我们去逛逛,吃个夜宵再回去吧?”

“我可以等——”“先回吧,我看这边可能还要很久。”老鲤说。

于是槐琥就被年拉走了,老鲤目送她们离开片场,又转过头来看那盘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棋局又在那人手下换了副面貌,只是依旧复杂得很,据说围棋棋手能算到十手之后的棋路,老鲤却觉得自己连眼下这步该怎么走都看不出来。

当然,他也看不出对方到底哪里不满意。

对方又不知摆了多久的棋,老鲤打了个哈欠,看看时间,问了句:“喝奶茶吗?”

“不喝。”

“我想喝,”老鲤掏出手机,在外卖界面划拉了两下,“两杯起送呢,您意下如何。”

“我不喝甜的。”

“没事,这家可以做纯茶,三分糖。”

“……随便你。”对方似乎懒得跟他说这个了。

于是老鲤点了个外卖,两杯没奶的奶茶,一袋没馅儿的泡芙,干瘪得足以让某些大炎南方居民咋舌。

等到外卖送到时,棋局也没什么进展,对方甚至不再摆了,只是死盯着棋盘看,老鲤把一杯茶递给他:“冰的,不介意吧?”

对方没回他话,伸手接过杯子,却没有喝,直接搁在了一边。

老鲤没管他,自顾自喝了两口,三分糖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儿甜,好在茶是冰的,喝不出太多甜味。

“你这棋,除了你自己以外,有多少人看得懂?”

“我没想着让谁看懂,”对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也没有人看得懂。”

会下棋的人会在这里找赢面,不会下棋的人自然也看不懂,没有人想得到他为着棋局安排的意思,也没人会知道他在这里为电影里一闪而过的棋局耗费这么多时间。

“可是按道理来说,旧神先不论,私家侦探可不一定这么会下棋,”老鲤又喝了口茶,“至少我觉得我不会。”

对方终于抬头看他:“你能下到什么地步?”

“我想想……不然先试试,”老鲤把茶杯放到了一边,“事先说明,我比较喜欢五子棋。”

“儿戏。”

话虽如此,对方却已经开始收拾棋子,看来是真打算采纳老鲤的意见来一局了。

“人类在神明面前当然是小孩儿,您该明白这个道理,”老鲤看着对方收拾棋局的动作,“再说了,你那剧本里不是说那旧神‘早该赢了’么,至少也得摆出那架势才行。”

对方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该让着你?”

“剧本是您写的,自然由您诠释,”老鲤摸摸自己鼻梁上的鳞片,“我只是提出我的理解而已。”

“无妨,那是‘你’的人生,以你的理解为准即可。”

“我可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暗流涌动的人生。”

“也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会有这么一段故事也说不定。”对方难得笑了笑,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

“……您还学量子理论?”老鲤皱起了眉毛,寻思这人也不像维多利亚电影的拥趸,怎么话里还带点平行世界那个味儿。

“说笑罢了,我没想过你还需要我来扮演另一个角色,”对方终于拿起了那杯没被动过的茶,“倒是颇为愉快。”

他这话说得像是什么东国影视作品里常会出现的反派角色,可惜下一刻就被那杯三分糖甜得皱起了脸,那点阴暗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差点让老鲤笑出声来。

“咳咳,您执黑,您先走。”他憋着笑说。

对方皱着脸把第一枚黑子搁了下去,而后是老鲤落子,如此来回二十余次之后,老鲤看着棋局,问道:“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棋局啊,”老鲤虚指着棋盘,“我觉得你该赢了。”

“要输的人可不会是你这副表情,”对方又落一子,“难不成是我让得太多了?”

老鲤只得跟着又落一子:“我输了又不影响什么,您写的是生死存亡,国家兴衰,我却只想着等下去哪儿吃宵夜,走哪条路回家,这能一样么。”

“你想的明明是我妹妹现在有没有把你的小经纪人送回事务所,”对方哼了一声,“大可放心,她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你们兄弟姐妹说话都这么不客气么,”老鲤看着对方提子,棋盘上又少了一点白色,“但你居然这么自信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既然你要我扮演与你对弈的人,那么‘我就是你’,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跟那是一回事?”

“我就是你”是电影剧情里的设定,在老鲤看来,就是旧神残骸企图将私家侦探的身体据为己有的一种说辞,至于能猜到想法,大概也只是夺舍进行到半途时的表现。怎么到了对方嘴里,这变成了一个客观事实?

“呵,你又不难猜……换句话说,你真的不好奇我为什么提‘演你自己’这种要求?”

“我自认还没到能让年导的兄长特地给我定做个角色的地步,”老鲤垂眼,若有所思,“您也不像我的粉丝,我只能认为你把我当做‘要找的人’,但不是从试镜片段里,而是从一些别的地方。”

“猜得不错,”对方弯起了嘴角,“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要猜到那种地步?我实在不认为您会对我的私人生活感兴趣,也不见得是在某些宣发活动相中鲤某,这样说来……”

“再想想罢,你是从谁那里接到这个角色的?”

这个项目是由中介机构发到事务所的,而老鲤对于介绍这个项目的人并不陌生,甚至可说是非常熟悉,

“……你认识梁洵?”

梁洵,老鲤的故友,自从他们都拥有了自己的事业之后就鲜少联系,最近难得梁洵联系了他一次,就是将这个项目介绍给他。槐琥听到是年导的片子时表情有些僵硬,跟着老鲤看完剧本才算勉强松了口气。

“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会把这个角色给你,”对方的语调十分平静,“他也只能给你。”

“所以,你明知道会是我来,却又委托中介去找适合这个角色的人……这是不是太别扭了点?”老鲤叹了口气,又喝了口茶。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的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自己的粉丝了。

“验证一下计算罢了,”对方说,“如果来的是别人,也未尝不可。”

“即使他并不比你想得更合适?”

“世道如此,总不能诸事顺意。”

可他那表情说的分明是“诸事都不能顺意”,老鲤咂摸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为什么对方能被三分糖的纯茶甜得面色大变了。

对方不是被迫适应了苦,而是天生不中意甜,进而正面情绪的生产力和表达情绪的能力也十分有限。

要是哪天这种人突然愿意展示自己的情绪,恐怕他的世界已经离彻底毁灭不远了。

“那还真得谢谢他把这事儿摊给了我。”老鲤叹了口气。

要是梁洵把那个角色安排给了别人,恐怕那个被委托的人会被折磨得很惨。

“可您还是没说为什么让我‘演我自己’。”

“我给介绍人的要求是,去找一个能在最混乱的地方独善其身的演员来,”对方呼出一口气,“这个圈子很乱,但还有一个人试图在一堆大过头的染缸里过小日子,而对于那个中介而言,这个人,不算太难找。”

老鲤沉默了一会儿,回顾了一下自己从业数十年以来的所作所为。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经纪人是故友拜托他照顾的女儿,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吽是为了跟他学厨艺才来当事务所保安,更没多少人知道阿是被吽捡来的无证医生,而同时知道这三条,还能判断出他那事务所不是个正经公司而更类似于“家”的人……应该很少。

“别误会,我只提出了那个要求,那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事了,但你确实很符合我的构想,结果也与计算相称,”对方点了点棋盘,“落子吧,构图还不够饱满。”

“您这要求真是琐碎……”

老鲤又跟这人下了几个来回,收工时外面的月亮已经落到了西边,沉沉的夜晚盖在路灯顶上,叫人走不动道。

“公交车……肯定没有了吧,”老鲤打了个哈欠,手里还揣着那半袋没馅儿的泡芙,茶倒是早就喝完了,“我得走回去了,你往哪边?”

他不会开车,而且事务所的车已经被吽开走了,他的雇员似乎都默认他自己会想办法回去。

更巧的是,导致他没公车坐的那位先生也不会开车。

“回公司。”对方回答他。

“还有别的工作?”

“没,不想回家看见某些爱管闲事的人。”

“行,那我先走了。”老鲤抖了抖尾巴,夜里还是有些冷,对他这种尾巴上只有鳞片没有毛的个体不太友好。

他走了很久才回到事务所里,屋里静悄悄的,其他人估计都睡着了。而他躺到床上,发觉自己似乎低估了那杯茶带来的影响——他有点儿失眠。

不知到底盯了多久的天花板,他才终于进入梦乡,梦里却都是棋子拍在棋盘上的声音,和那人苦大仇深的表情,搞得老鲤又早早醒来,只觉得这几个小时跟没睡似的。

好消息是当他到达片场时,发现对方也没睡好,两个黑眼圈把那张脸衬得更加苦大仇深。

“我不会再喝奶茶了。”对方臭着脸对他说。

小说相关章节: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