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筱筱第四次用指尖触碰到售货架上悬挂着的水果刀时，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做“那件事情”。伸手将支架上被塑料外壳包装着的水果刀取下，转身向结账台走去。超市里的白炽灯在她头顶，白光照得她不舒服也不自在。她拿着水果刀，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平息自己激动的心情，目光扫去，结账台后面的店员是名年轻男子，他正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身后有一名大妈，是来买酱油的，筱筱余光瞟到大妈正在伸手去取售货架最高层的酱油，那个牌子好像也是家里最常用的。一切都是正常的样子，筱筱明白过来刚刚被人注视的感觉是错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不会注意她这个初中生的。自动门滑开，走进一对母子，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一件有些褪色的夹克，胡须蓄得很浓密。谁都没有盯着她，筱筱感到放心了。

大妈是来买酱油的，应该是要回去做饭；那位母亲牵着孩子的手，去果品区提了一袋苹果，也许回去就要吃；中年男子买了包烟，之后又拿了瓶矿泉水，他走出超市后立刻就点燃了一支烟。每个人都来超市买自己想要的商品，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而筱筱买了把水果刀，则是用来，割腕的。

这个念头不知从何而起，但一经想起便已经占满了她的全部心思。也许是在学校借阅的某本有关殉情的小说激发了筱筱对这种行为的向往，也可能是听惯老师家长们口头念叨的“等你以后长大”后产生了对生命的厌烦。总之筱筱决定在一个夜晚悄悄结束自己的生命，在爸爸妈妈老师同学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用水果刀划开自己的手腕。

店员看了一眼筱筱，一名留着齐肩短发，刘海梳得很整齐的女孩，穿着黑色的背带裙，个子小巧，应该是名初中生。他再看了一眼筱筱递过来的商品，一把蓝色刀柄的水果刀。这个女孩买把水果刀是要干什么呢，他又将目光移向筱筱，筱筱正低着头，两手紧握在一起。估计是她家长的要求，店员用扫描枪对着水果刀的包装外壳扫了一遍，筱筱看见收银机上的数字，将手中的一张纸钞递了过去，那张钞票对折叠了一半。

哦，是现金支付，店员将纸钞收下。现在的初中生不都是用手机支付么，难道这孩子没有手机？店员看着筱筱的的背影，她面前的自动门缓缓打开，也许该问一下她买这把水果刀是要干什么，店员正这么想，一位客人叫住他，让他赶紧把自己手中的东西给结了。转头再看一眼，那名女孩已经走了出去，只有一句机器音的“欢迎再次光临”还在播放。

筱筱把水果刀藏进书包中，她走得很快，激动的心情按捺不住，她知道自己今天就要用这把刀划开自己的手腕，让自己的血液全部流出来。让自己的血全部流出来，这个想法是多么诱人啊，更何况是在没有其他人知道的情况下，这就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意外的惊喜，而这在她识字以后是不允许的。父母对她管教严格，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他们的计划来，她练书法，参加奥数班，好好学习，时间表被安排得满满的。老师长辈总是对她宠爱有加，尽管这种爱是有一定的前提。例如，如果家长知道她花钱买了把刀，就肯定会立刻关她禁闭，并且还会在接下来三至六个礼拜的时间内间断性斥责她，未来数年持续提起这件事作为她的人生污点。这种危险的念头是本不允许的。筱筱不喜欢这种惩罚，但她也缺少反抗的理由，如果她乖乖听父母长辈的话，那他们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家长们都曾苦口婆心告诉自己，孩子你要听话，家长们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听起来多么打动人的理由，不坏的理由。筱筱也觉得自己最好是听他们的话，除了这次，因为这此心愿非常强烈，谁也不能阻止她。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昏黄的夕阳也持续不了多久。筱筱路过一家花店，目光被摆在掉了漆的板凳上圆形鱼缸吸引，鱼缸里有一条鲜红的小金鱼在游动，小金鱼很小，只有筱筱手掌一般大，光是那纱裙般的红尾鳍就占了身体的一半。筱筱将脸凑近球形鱼缸，小金鱼似乎也注意到了有人接近它，稍稍摆了摆尾巴，双眼转向筱筱，鱼嘴仍在翕动。夕阳照射到金鱼腹侧的鳞片，反射了金色的光泽。筱筱觉得金鱼很优美，也想要养一只，父母也许会答应这个愿望，不过肯定是有要求的。金鱼用吻触碰着玻璃壁，筱筱觉得它想游出来，但是出不来的，有隐形的墙壁挡着它，除非纵身一跃，但那样就会掉到花盆里，花盆里可没有水，那样金鱼就会死掉。一名长发女子从店内走出来，用眼光打量着筱筱，随即张口问她，小姑娘要买花吗。筱筱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看了有好一会，连忙摆了摆手，踏着快步走了。夜色已朦胧，在回家的路上，筱筱脑子里也在想着那只金鱼的样子，她又回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在亲戚家也看过金鱼，那个时候她还小，想用手把金鱼从鱼缸里拿出来，但很快就被家长喝止了，别乱动，她不该把金鱼从鱼缸里拿出来，这被家长视作捣乱，捣乱是调皮的孩子才会干的。此后，筱筱每次想做些“调皮”的事就会想起那次经历，并默默放弃自己的念头，她再也没有想过让金鱼从鱼缸里出来。

打开门，妈妈正在厨房里用微波炉热饭菜，筱筱脱下鞋，穿上拖鞋飞快向自己的房间里跑去。关上门，将水果刀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来，迅速藏到枕头底下。打开台灯，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作业。不过，说是作业，其实也只是预习明天的功课，筱筱总是习惯在学校里把作业完成。

没过多久，就听到妈妈的声音，筱儿，吃饭。筱筱该从房间里出去了，如果一直待在房间里，就会让妈妈生气。筱筱坐到餐桌前，妈妈看着她，问她作业有没有写完，筱筱回答说写完了，这是让妈妈感到满意的答复。妈妈吃完饭之后，只是吩咐了一下筱筱把餐桌收拾好，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室。母女间没有太多别的话可说，一般情况下就是如此。筱筱吃完饭后把餐桌收拾好，穿过客厅回到了自己的寝室。那是一片属于她的小天地，只不过她不能锁门，那会让家长认为她在做什么坏事，会被骂。爸爸还没有回来，筱筱躺在床上，床单上有着青青的竹子图案。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书是关于如何教育小孩的。她的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是父母选的，她在家里不能看闲书。

房间里的时钟指向八点十五分，筱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两分钟后，房门被爸爸打开，她正在看书，爸爸什么也没有说。时钟指向八点三十七分，筱筱听到水声，有人在洗澡，十三分钟后，水声停了，爸爸妈妈应该都回寝室休息了，筱筱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跳动，她知道自己就要去做那件事了，真的就要去做那件事了。她从枕头底下摸出刀，用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把塑料外壳划开，握住刀柄，将那锋利的刀取了出来。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很响，她觉得自己的心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剧烈跳动了，台灯的白光照到水果刀上，刀刃反射着白光，刀刃很光滑，她在刀刃上看到了自己还有整个房间的缩影，一切都在刀刃上。筱筱将刀尖对准自己，感受到一种锋利的喜悦划开了自己的心灵。她感到自己的脸开始发烫，用手摸了一下，果然很烫。她把刀放下，把书放回铁质书架，作业放回书包，将一封信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摆放在书桌的正中央，那是最显眼的位置，好让她的爸爸妈妈一走进她的房间就能看见那封信。之后，她换上青色带有竹叶图案睡衣，把裙子和衬衣叠好放在床头柜上，做完这一切，她几乎开始颤抖起来，她再次拿起刀，那喜悦的刀锋将刀锋的喜悦传递给她。那一刻，她清除了自己所有的未来，不会再有任何管教，不会再有任何拘束。房间也许会在很久以后还保持着现今的模样，那带着竹子图案的床单，那灰色的书架，那蓝色的小台灯，还有自她上小学起就摆放在那里的书桌，她把灯关上，走进了白色的浴室。

打开水龙头，浴缸内开始注入温热的水。筱筱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面孔，那就是一个名为筱筱的初中女生的面孔。她的睫毛很长，还是弯弯的，她挺喜欢自己的睫毛，刘海和发梢都修得齐整。小学五年级的女同桌还夸她的眼睛好看，总是清清的。她把上衣解开，看见自己仍在发育的胸部，乳头很小，不过乳房比之前大了一些，筱筱倒是不喜欢自己胸部的发育。看得久了，镜子里的筱筱倒是陌生起来，她好像就是那个听话的筱筱，父母老师心目中理想的筱筱，她正蹙眉看着镜子外的筱筱，似乎是想告诉她不要去做那件事。但筱筱已经下定决心了，她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坚决自己的这个想法，即使是镜子里的自己也不能阻止她了。爸爸妈妈应该都睡着了，同学和老师们都在家里，可能也睡了。只有她偷偷起来，要做一件谁也猜不到的事情。

浴缸里的水快要满了，筱筱把水龙头关上，用手试探水的温度，十分合适，筱筱想到，即使是做那件事，也不该把自己的睡衣都弄湿，她索性把睡衣和内裤都脱掉，叠好，放到盥洗台边缘。整个浴室都被浴灯黄色的光芒照得明亮，她赤裸着躺进浴缸中，头靠在浴缸壁上，水温温暖让她感到十分适宜，她从水中抬起自己左手手腕，用右手拿着水果刀，水果刀没有沾水。她紧盯着自己白皙的手腕，能隐约看见皮肤下蓝色的静脉血管。用刀尖抵住自己的皮肉，她深吸一口气，也许会很痛，但她做好决定了。

刀尖很顺利的滑了进去，只是刀尖进去一点点，筱筱就感到剧烈的痛，自己的手腕好像要被那一点的刀尖给彻底划断，血渗了出来，滴落水中，慢慢扩散。这点还不够，筱筱又用了点劲，没有捅进去，不过手腕处已经多出了一个一指长的伤口，血开始不断冒出，筱筱眼角因为这伤痛流出几滴眼泪。这点伤口还是不够，筱筱又深吸一口气，这次她决定要划出一个更大的伤口，尽管右手有些颤抖，内心有些动摇，但她还是将刀锋对准手腕，从左手的右侧切过去。刀锋顺利割开皮肉，她忍着剧痛看清了自己皮肤下鲜红的血肉，正不断变大，像张嘴一样张开。待刀锋彻底划过手腕，左手手腕上多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暗红色，血流不止，或者说，是在喷涌，那鲜血在她左手手腕上悬成了数道细线，一片红。筱筱的右手不断摇晃着，几乎握不住刀了，但她还是决定继续割。忍着头脑中的晕眩与浑身的虚弱感，她将刀尖对准已经是一片红的左手手腕，再一次划了过去。那锐利的痛感几乎让她叫出来，但她忍住了，刀从手中滑落，掉入水中。筱筱伸出右手去捡刀，自己的头却往下滑了，水温似乎低了很多，满是血的左手也沉入水中，她分明看见，从暗红的伤口里冒出了很多鲜红的小金鱼，小金鱼摇曳裙尾，用那固定的眼球看着它。那裙尾如红纱，在水里轻轻摇晃舒展，是多么优美。筱筱感到一种充盈感，头在这时彻底滑入浴缸水中，仍有鲜红的金鱼从伤口里钻出来，钻出来的时候筱筱的手腕会感到刺痛。一只又一只金鱼聚集在一起，把整片水染红了，那片红色的水不断上升，成为了她头顶的红色云雾。温暖的水钻进她的口，钻进她的鼻，钻进她的耳，她觉得有些呛，但四肢已经沉重到挥不动。一只金鱼过来吻她的眼睛，随后向上游去，离开了浴缸。激动的心已趋于静止，筱筱感到一种平静，她想把这种平静与她所有认识的人分享，爸爸妈妈老师同学，邻家小孩超市店员，孩子，成人，镜子中的筱筱。四肢开始沉重，头脑却轻盈，一些或重要或不重要的记忆片段在脑中闪过，有喜悦也有难过，她知道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她拥抱着真正的平静，世上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拘束她，她的身体将在这温暖的水中不断滑落，那或许压根不存在的灵魂，将和鲜红的金鱼一起飞往浴灯里永远明亮的国度......

小说相关章节：啟星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