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在这群哥布林中生活已经不知过去多少日子了，我开始完全熟悉哥布林的预言，习性，品性，眼界。

绝大多数的哥布林喜爱阴暗潮湿，因为他们天生的夜眼很难习惯在太阳系活动，刺眼的阳光让他们目眩，所以哥布林们都不会在白天行动；（当然我因为从小就被锻炼居住在人类的街道，因此眼睛早就适应了白天的阳光。）哥布林的品性低劣，完全遵从生存的本能和欲望来行事，完全不存在道德伦理这些东西，他们最多只是迫于压力服从于强者；他们的眼界十分受限，它们从不进行生产作业、毫无顾虑地对任何可以出手的目标出手，然后就裹挟着被掠走的女人和财宝窝在自己的巢穴之内，尽情玩乐，完全没有想过它们这样肆无忌惮地骚扰沿途商路会带给他们什么样的后果，既不低调行事，也不转换据点，只是麻木地等待未来必然出现的冒险者们将它们一网打尽。而最近因为冬天的到来，这些哥布林更加地疯狂地掳掠着一切，甚至会对独行的卫兵出手，这让我更加我预感到这个巢穴应该是快待不下去了。

从我想到这些开始，我就到处寻找适合打磨的小石子，并且有一空闲时间就打磨这些石子——我以后自有用处。

将慕斯从铁盒子里解放出来也已经过去了一些日子，我们之间也变得愈发亲密无间，很多我之前只能闷在心里，无从倾述的话语都可以同它说。

比如柯蕾娅的事情。

在我跟慕斯说了柯蕾娅的事情之后，它好奇地问着我。

“那你说的那位柯蕾娅是你的主人吗？”

“什么？不，她更像是我一个朋友，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无所不言。”

“真奇怪，那你为什么最后捅了她一刀。”

“我，我不想让她再用那么善意的想法来看待我，这让我会对她有过分的想法——”

“哦，我懂了，你想和她交配是吗？”

“交配。。。是，你所说的不错。”

“就像其他哥布林那样？”

慕斯和我一同见过其他哥布林对待人类女性的样子，不顺从就痛打一顿直到乖乖就范为止，因为哥布林们所能检漏的目标都没有自己强大，因此也没有那个女人在受到这样非人的折磨之后还能坚持下去的，最终她们都会乖乖听话。

我承认我在城镇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产生过那种幻象，不择手段地最终将柯蕾娅逼迫就范。

但是第一，柯蕾娅的武力在我之上。

第二，我甚至不想让她反角我内心中这种蠢蠢欲动的暴力倾向。

我将这些想法细致地同慕斯讲了，她依旧没听懂。

“真奇怪，格林，你真奇怪。你为了避免可能会对她造成的伤害，不惜用另一种伤害来将你们之间的关系结束。如果你们真的无所不言，为什么在当时不将这些话也对她说？真奇怪。”

我知道错都在我身上，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面对慕斯咄咄逼人的话语，我有些被说的恼了，嘟囔了一句蜘蛛都懂什么，然后她就生气了，我们两个就好几天都没再说过话。

直到有一天，又到了分食物的时候，哥布林的首领分给我一颗人类女性的头颅。

因为时间有些长了，那女性的头颅有些腐烂，不过通过被徒手扣掉的一只眼睛，和拿满来你的伤痕，我认出了那颗头颅属于谁。

就是那天请我救下她女儿的母亲。

她的女儿已经被我带出了洞窟，现在只有天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而她在得知女儿获救后当场殒命，也是我下的手，干净利落，尽量让她毫无痛苦。

而现在她的身体被哥布林们瓜分为食物。

或许是一种哥布林的褒奖，首领将她的头颅给了我——这个给那名母亲最后一击的哥布林。

哥布林的首领还指着母亲的头颅对我咕哝了几句——那意思应该是：

“这是你应得的。”

看着那腐败的连面容都看不出来的头颅，我恍惚间看到它的两瓣已经死掉了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它说着临终时的那句话：

“谢谢你。”

我一向被所有认识的人类教育——滥杀无辜是错的。

但是也有被杀死的人会对杀人者道谢。

我曾经认为做善事就能让自己更像人类，做恶事就会让自己更像哥布林。

但此刻开始，善恶观在我的心中被混淆。

我自然不能像以往那样，为了果腹，在麻木自己一番后，将被分配到手的任何肉不问出处地囫囵吞下。

我独自坐在洞窟一角凝望着那颗头颅愣愣地出了神，耳边传来其他哥布林们敲骨吸髓的进食声音，还有被新掳掠来的女人们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我前任主人说——当然是借我的口，她经常说，木已成舟。”

慕斯从阴暗的角落中爬出来，贴心地攀爬到我的肩膀上，好让我的耳朵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听清它在说什么。

“与其沉浸于悔恨，不如着眼于当下——这是我第二个主人说过的。”

确实和她说的一样，无论我做过什么，到底是好是坏，还是不好不坏，做过的事情我都无法将之抹消。

“慕斯，谢谢你。”

“不客气。”

“还有，慕斯，前几天我不该那么说你。”

“我也没放在心上。”

然后我们两个就和好了，重新回到了前几天形影不离的关系。

我只活了几年的岁月，并且这些年岁中的故事除了柯蕾娅之外都乏善可陈，因此很快我的故事就都讲完了，在那之后，我就靠听慕斯讲她以往的主人的故事来打发时间。

慕斯有着十二位主人，而慕斯也已经活了80年了，这让她知道的故事有很多，其中不乏诡谲奇异的事件，慕斯本蜘蛛也算是那些事件的亲历者，所以它会记得这些事情的每一个细节，几乎是一比一完美地向我还原出故事的原貌。

她跟我讲起第七任主人乘船出海时遇到巨大海怪的故事，那些巨大的海怪只是浮上水面就会掀起滔天巨浪，轻轻一张嘴就能将一整艘大船囫囵吞没。

她跟我讲起第四任主人炼制秘药投入井中，最后将一整个村子的人类都变成狼人的故事，那些狼人会在满月时分陷入癫狂，露出他们的獠牙和利爪，杀死任何不属于他们的异类。

她跟我讲起第九任主人——一个暗杀者的故事，在最后一次行动中，那个暗杀者和作为他说话工具的慕斯都被目标抓获了，但任凭如何折磨那名暗杀者，直到暗杀者死去慕斯也没有收到主人给它交代同伙位置的命令。

我被这些故事迷住了，听得津津有味。

我从慕斯的口中才知道，世界原来有那么大，世界不只是人类的一个又一个城镇，村子，还有雄伟的王都和戒备森严的要塞，还有一些人类和亚人都未曾完全探索过的地方，比如海洋。

我的眼界开阔了起来，我的脑海中充满了对这些地方的憧憬，幻象让我的精神逃离了这肮脏的哥布林洞窟，飘向了世界的尽头，飘向了还得另一边，飘向了那些传说中的地方。从那一刻开始，我坚信眼下的哥布林巢穴并不会是我人生的终点，我的未来在更宏大的地方。

终于，慕斯的故事讲到了她的最后一任主人，也就是四在哥布林巢穴中的那个哑巴女法师——兰琪身上。

“兰琪，是个不幸的家伙，她因为违反了魔法界的一项禁忌而被惩罚，为了防止她再释放那种可怕的禁术，猎法者们用剪刀齐根剪掉了她的舌头。但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停下对于那个禁忌的探索，尽管之后很多的实验都没法做了，所有研究都只能停在理论层面，但她还是将全部的推论都记载到一本笔记上。”

“为了实验这些理论，她买下了我，并且命令我对着一只小鸟念诵那笔记上的言灵咒文，但是这毫无效果，那鸟立刻飞走了，压根没有服从这个咒文。”

“所以是她的那些咒文本就是错误的？”

“并非如此，法师们必须用自己的声音才能调动咒文的力量来施展法术，我的声音本就不是我自己的，因此我自然没有能力去调动咒文。兰琪很聪明，她马上想通了这一点。”

“等一下，你说她因为没有了舌头需要其他人来帮她念诵咒文来实验，那么她为什么不去找其他的人类或者亚人？”

“那可是禁忌的咒文，危险至极——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个有什么效果，她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她敢让我去念诵，也只是因为我和她之间有着魔法纽带，我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而已。”

“那接下来她准备怎么做？”

“她开始寻找完美的治愈魔法，不是那种半吊子的加速伤口自然愈合速度的小把戏，而是强大的堪称奇迹的法术——她想让她的舌头重新长出来，不过就在途中，她就被哥布林们抓走然后宰了。这就是她的故事，因为死的早，所以也比较其他的历任主人短很多。”

我想起了那个死状凄惨，无力反抗哥布林侵袭的弱女子的模样，如果不是慕斯所说，我怎么也想不到她有着那样的过去和这么大的野心。

“你说她有本记载着这些咒文笔记对吧？那本笔记现在在哪？”

“她一般不将它带出门，自从接受了惩罚之后，她就一直住在自己的老宅子里养伤，估计那本笔记应该还在那老宅子里。”

“还有一件事，慕斯，你说当时兰琪让你念过一段咒文用来试验对吧？那你还记得那段咒文怎么念诵吗？”

“那段话发音很奇怪，容我想想。”

慕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仔细回想。

“Artordi‘Faria’”

从慕斯颤动着的带有口器的小嘴之中，一段奇怪的声音发了出来。

我看向财宝堆，按照那个发音模仿着淞念了几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当时本以为是慕斯记错了，或者那个咒文根本就是不正确的，但我没有想到在之后的事情中，正是这段咒文救了我一命。

这个哥布林巢穴遭到毁灭的一天如我所料地到来了。

那是一天清晨，哥布林们刚刚从外边掳掠归来——它们发现了一个被一起的营地，于是翻箱倒柜地将那个地方偷了个精光。不过即便如此，这次掠夺也收获寥寥，尽是一些看起来花里胡哨但是无用的东西，更没有新的女人们被掳掠回来。

所有的哥布林都因此闷闷不乐地进入了梦乡，除了我。

在我看来，那个营地被精心地布置在林地中的空旷之处，营火没有被点燃，物件都是崭新的，帐篷内也没有人类居住的气味，附近的积雪上也没有除了哥布林之外任何的脚印。以我对人类的了解，这是他们的一种陷阱，就像那些人类的小孩子用一把小米和一个绑了绳索的小筐来捕捉麻雀一样——他们在引诱哥布林们，借此通过足迹来寻找哥布林的据点，尽管哥布林们的脚印很轻，几乎留不下什么痕迹，但是人类之中眼力极佳，经验丰厚的猎人不在少数——就像我在马车上捡到的那个醉醺醺的大爷一样，他们一定会顺着痕迹找上门来。

尽管我发觉了这一切，但是我并没有向首领挑明，因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离开这个洞窟的好机会。

在走之前，我并没有忘记那个财宝堆，我从里边搜了一些轻便的，好用的东西装到一个财宝堆中翻出来的蛇皮包里，带在了身上。

首先是一个精美的小罗盘，我记得柯蕾娅随身带着一个类似的，她告诉我那个东西可以帮助人们辨识方向。罗盘旁还有一个小盒子，那里边装着一份羊皮纸地图，有着地图和罗盘，我想我不至于误打误撞到什么危险的地方断送了性命。

再接着是一瓶装着红色液体的小瓶子，瓶口被木塞封死，木塞上还盖着一个铜制的小盖子，上边写着人类的文字：康斯诺德特效合剂买十送一，看上去应该是愈合伤口用的特效药，想着兴许会用上它，我就将它装到了小袋子里。

最后是马车夫小姐的那把火枪，我在这段时间里仔细地研究过那把火枪，它分为有着多个膛位的弹夹和分成好多个小格子的火药匣两部分，只要在弹夹内装入结实的弹丸，在小格子里分别装填好充足的火药，然后扣动扳机点燃一小格子的火药就可以利用火药的爆炸冲力发射出子弹，弹夹的膛位和火药的格位都会在发射后自动更换，第一次搞明白这个原理的时候，我不得不赞叹人类智慧的美妙。

当然，那枪之前被首领拿来把玩过，弹夹是空的，火药匣内的火药也已经受潮变质，因此无法正常使用。但是这根本难不倒已经搞清了原理的我。我洗干净了火药匣，并用我磨出来的大小可以装填到弹夹内的小石子作为替代装入了弹夹。尽管我暂时还没有火药，但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将它带着，我见识过它的威力，这让我不至于再像以前面对狼群时那样的威胁时束手无策。

最后，等到夜晚到来，我呼唤着慕斯，询问它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

“这里阴暗潮湿，有数不清的虫子和尸体可以吃，但是我想人类应该不会对一个会说人话的蜘蛛有什么好感。”

接下来，我和慕斯就开始着手如何从冒险者的包围之下逃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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