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这样吗？亚尔加德？”

“是的，父王，必须这样做。”

父子二人不再出声。亚尔加德目光凛凛，背脊没有丝毫弯曲，姿态昂然一如温泉关前绝不退让的列奥尼达一世。

他站在办公桌前，静静等待父亲的答复。奥尔凡斯面色凝重，双手交叠抵着下颔，旁边则放着秘书官一早送来的文书。他来不及查看，时间几乎都被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占去。

亚尔加德一早来打扰的原因也令人咋舌——他要揭举柏格王子，在贵族学院交流学习的这段时间里，多次骚扰安妮丝菲亚，甚至惹出许多对王女殿下不利的流言。

紧接着，他出示了许多柏格写给安妮丝菲亚的信件，以及学院学生的证言，证据确凿。亚尔加德表示，柏格的做法无疑是对王室傲慢无礼的冒犯，在柏格身上，他没有看见任何对帕雷迪亚的尊重，王国也不需要再对无礼之人付出不值得的尊重。

一开始听见女儿遭人冒犯，奥尔凡斯怒火中烧，差点发作，匆忙咽下两颗胃药，怒火才勉强平息。

冷静之后，在如何处置柏格王子这点上，国王陛下倒有些犯难。

“亚尔加德，你知道的，这关乎到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帕雷迪亚王国和提亚王国之间贸易频繁，我不想让两国之间的关系变得太僵。”

“可做错事的是对方，柏格王子冒犯姐姐，冒犯王族颜面，轻视两国友谊，为什么帕雷迪亚王国要软弱地选择忍让？”亚尔语气铿锵，“王国不是软骨头！更何况柏格冒犯的是我的姐姐！还是说，父王觉得姐姐被柏格王子轻薄侮辱也没有关系？”

什么？轻薄侮辱？亚尔用了非常严重的字眼。奥尔凡斯嘴角抽了抽，额上青筋暴起，他霍然起身，怒气腾腾道：“他敢！那个混蛋！他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我开玩笑的，父王。”亚尔摊手，“没有那么严重。”

“.......”

奥尔凡斯反应过来，以安妮丝的本事，如果真敢轻薄侮辱，恐怕十个柏格都不够她教训。

意识到中了激将法，奥尔凡斯突然很想把满腔不快发泄在唯恐天下不乱的儿子身上。他腾地坐下，扶额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和你母后一起处理，哦对了，下午的议政会议，你也一起参加。”

“遵命。”亚尔知晓参与议政会议是为了处理这件关乎国家关系的麻烦事，自然应允，“父王，您要答应我，一定不能轻易放过柏格。”

“放心，有你母后处理，你还怕柏格得不到教训吗？”

亚尔默然无言。不安顿时散去，尽管经常被母后教训，但其实母后非常疼爱姐姐，帕雷迪亚王国的王后又是性情强硬的主，教训人的手段恐怕只会比他更加激进。

饶是如此，亚尔也没有半丝怜悯柏格王子的想法。得到父王的保证后，他俯身鞠躬，离开办公室。

穿过长廊，走下楼梯，他来到二楼的办公处，正准备前往宰相的办公室，试探一下格兰兹公爵对此次外交事件的态度。谁知刚过拐角，迎面撞见了一抹亮丽的金黄，仿佛郊外盛开的向日葵，带来了初夏暖阳的清新气息。

“嗨喽，亚尔~”

“姐姐。”

亚尔眼眸倏地亮起，湛蓝明亮一如澄澈的天空，可当他看清安妮丝背后的高挑倩影，脸色又倏然沉下。

是尤菲莉亚·玛赞塔。

他眉间阴郁，快步走上前，二话不说握住安妮丝的手腕，想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可在那之前，尤菲迅速抬手，抓住了安妮丝的另一只手腕。

气氛一度降到冰点。不加思考的下意识举动让尤菲诧异了一瞬，她惊悉在王储面前，这是不敬之举，连忙松开王女殿下的手腕。

亚尔顺利将姐姐拉到身旁。挺拔的身姿挡在两人之间，压迫感扑面而来，亚尔面对着尤菲莉亚，不满道：“尤菲莉亚，你来做什么？”

“亚尔，这样太没礼貌了！”安妮丝小声斥责。

“姐姐......”亚尔面露难色，仍是无法对尤菲莉亚表现出善意。

他的姐姐太天真了，不知道这个被贵族教条主义洗脑的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亚尔敢保证，尤菲莉亚之所以加入魔学工房，背后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许是为了监视他的姐姐，又或许是想从他姐姐身上得到什么。

总之，这个女人没安好心。他的姐姐自小体弱，又是冒失的性子，让人无法放心，亚尔绝不会放任尤菲莉亚接近姐姐。

面对王子殿下莫名其妙的明显恶意，尤菲没有恼火，她保持着贵族千金应有的体面，向王储躬身，解释道：“我有事来找父亲，正巧碰上老师，才会在这里闲聊了一会。”

“这样啊，我明白了。”亚尔加德冷冷道，“现在闲聊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亚尔！”安妮丝生气了，抬脚想踹上去，但瞧见亚尔纤尘不染的白色西装裤，又不忍心，悻悻然放下腿。

亚尔见状，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他的姐姐居然想为了尤菲莉亚踹他？简直不可理喻！

他酸溜溜道：“姐姐，我知道尤菲莉亚是你唯一的学生，但是师生有师生之间的距离，你这样做未免太溺爱她了！”

安妮丝心咯噔一跳，心虚的眼神四处游荡。

“还有你，尤菲莉亚。”亚尔语气突转冰冷，皱眉看向和格兰兹气质颇为相似的千金小姐，“懂得保持距离，明白吗？”

已经太迟了。安妮丝捂着脸，萌生了想把弟弟按在地上打的冲动。

“我明白了。”尤菲浅笑，“谨遵教诲，我会和老师保持距离的。”

那笑容在他人看来，温和谦逊，是再标准不过的千金笑脸。在安妮丝看来，却充满恶趣味的戏谑，她甚至能看见尤菲背后晃荡的小恶魔尾巴。

她什么都不明白！她根本一点都没听进去！

此时王城的钟声恰好敲响了十二下，时间已至正午。亚尔暗忖，找格兰兹公爵的事情下午再来也不急，于是他转向安妮丝，温和道：“姐姐，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

“啊？可是我.....”安妮丝神情犹豫，目光不由看向亚尔身后的尤菲。

尤菲冲她摇了摇头。

“那好吧。”安妮丝无奈应道，“一起去吃午饭吧。”

亚尔会心一笑。他没有搭理尚未离去的尤菲莉亚，自顾带着姐姐前往餐厅。

“安妮丝老师。”尤菲忽然唤了一声。

“什么事？”安妮丝回过身，茫然问道。

“今天就要回学院了。”尤菲露出玩味的笑，“下午，我会在魔学工房等您。”

仿佛恶魔的低语，预言了即将到来的悲惨未来，安妮丝不由打了个寒颤。

**

安妮丝有时候会想，她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当老师。

归校那天，在魔学工房发生的戏码堪称惨绝人寰，虽然尤菲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没有跨过最后那条线，但比起成人礼尊严尽失的惨剧，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耻辱啊耻辱，作为老师，她不但没有做好引导的角色，反而被学生压着索取，毫无还手的余地。

当然，安妮丝很喜欢且享受和尤菲的亲密时光，如果可以，她更想从容地疼爱尤菲，就像温柔的姐姐亲切地给予恋人关爱。但不知为何，一旦遇上尤菲，她就慌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面对尤菲的撒娇，她没有办法；面对尤菲的热情，她也没有办法；面对尤菲的强势，她不仅没有办法，还会为此心动不已；仿佛遇上白狼的幼弱羊羔，等待她的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明明是实力强大到足以毁天灭地的恶龙。

安妮丝痛定思痛，告诫自己不要灰心，要冷静沉着，事情并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她和尤菲的关系太特殊了，不能指望在尤菲面前保持老师的尊严。

所以，她要去找其他的学生！

这次学院的课外训练便是个接触其他学生的好机会。出发那天，安妮丝兴致满满，魔刃在前一天就请托马斯修理好了，她穿上特制的斗篷，带上经过改良的魔女扫帚，准备就绪。

可当她来到校门口，见到期待已久的新学生时，登时怔在原地。魔女扫帚应声掉落，安妮丝差点跪倒，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人的脸孔会那么熟悉。

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姐姐！”英俊的金发王子昂首走来，披风在身后飘扬，他满面春风，恭敬地朝安妮丝鞠躬，然后起身打趣道，“现在是不是应该叫您老师会比较好？”

“亚尔加德大人。”温婉的贵族千金随后走来，温颜劝告，“根据礼仪，您要称呼王女殿下为‘姐姐’，请端正您的身份。”

“哈？”亚尔怫然不悦，“尤菲莉亚，身为公爵千金的你都能称呼王女殿下为老师，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得到安妮丝老师的允许，自然可以。”

波澜不惊的语气，亚尔却在其中听到了一点显摆的意味。他回身看向神情呆滞的姐姐，激动地问：“姐姐，我也可以叫你老师吧！”

“我.....”安妮丝回过神，火气一下窜了上来，“等下等下！为什么会是你们两个？我的学生呢？我那两个可爱的学生呢？他们去哪了！”

亚尔和尤菲对视一眼，在这时展现出巧妙的默契，一齐道：“就是我们两个。”

恍若晴天霹雳，轰然降下，安妮丝差点晕倒。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下就不干了，大喊：“我不信！我不听！这是欺诈！这是权力滥用！是腐败！来人啊！有没有人来管一下！”

她不能接受，她想要两个普通的学生，才不要变成她的恋人和弟弟。

“安妮丝老师，这是自愿交换。”尤菲温和道，瞥了金发王子一眼，“不过亚尔加德大人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你说什么？”亚尔皱起眉，又很快舒展。似乎是怕姐姐生气，他来不及找尤菲莉亚算账，急忙解释：“我也是和对方商量过的，是自愿交换。”

“走开走开！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的鬼话吗？”安妮丝气呼呼道。一个是王国王储，一个是公爵千金，谁敢拒绝她们交换的请求？

“真的有这么不情愿吗？”落寞须臾盈满眼眸，尤菲嘴角泛起苦笑，“老师，抱歉，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现在换回来还来得及，我看我还是回去好了。”

说罢她鞠了一躬，转身欲走。

“等等....尤菲！”落寞的眼神刺痛人心，那一瞬间安妮丝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忙拦住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她张着嘴支支吾吾，百口莫辩。临了，只能放弃挣扎，“好啦，我知道了，一起就是了。”

真会装可怜。亚尔忍不住腹诽。他眯起眼，内心百感交集，不禁赞叹尤菲莉亚不愧是那只老狐狸的女儿，在掌控人心上也有一手。

当然，他不愿去考虑这是不是姐姐太好哄的原因，他不相信，碰上尤菲莉亚的时候，安妮丝会选择抛弃原则溺爱到底。

“谢谢您，安妮丝老师。”尤菲脸上转悲为喜，正准备向安妮丝请求出发指令，衣领却猝不及防被安妮丝抓住。

“老师？”

安妮丝用力将她拽到身边，伏在耳畔小声警告：“亚尔在这里，收敛一点，知道吗？”

尤菲挑眉，轻声应道：“好。”

安妮丝冷哼一声，松开被扯得凌乱的衣领。她下意识抬手想替尤菲整理，抬头却瞧见尤菲目光柔和，笑意缱绻，好像只差一点，喜欢便要溢出来了。

亲密的关系不可言说，一如在魔学工房里的时光，那是只有她们两个知道的小秘密。安妮丝脸上一红，只随意整了下衣领，旋即放开手。

“好了，我们走吧。”

话音落下，安妮丝匆匆忙忙往前走。尤菲和亚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显露出不满，仿佛都在抱怨对方打扰了自己的好事。

硝烟味弥漫，在安妮丝看不见的地方，另一场战争正在酝酿中准备爆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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