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出了那个城镇，我从未知道那个城镇的名字，可直到现在我也未能将那天捅了柯蕾娅一刀的事情放到脑后。

逃出来之后不久，我在偏离大道的森林中一棵树上蜷缩了几天，饿了就摘下那棵不知名的树上不知名的尚未成熟的果实充饥，渴了就去吮树枝上的露水，因为那棵树枝繁叶茂，我也得以逃离天上的太阳，可以好好躲在树的影子里。

从物质上来说，我过得和之前过得没什么不一样。

但从精神上而言，我失去了一切。

我亲手伤害了柯蕾娅，她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会对我展现善意与温柔的人。

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人类的一面驱使我让我在我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之前，将我们之间的一切友好关系结束掉。

诚然轮武力，我绝对不可能战胜她，我只是一个哥布林，而她是闯荡了多年的退役冒险者。要是动真格的，她摆平我不需要两秒钟。但关键是，多年的结识使得她绝对不会防备我，她也不知道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生怕哪天我真的会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去实现我本能的占有欲。

我从未如此痛恨我的出身，当年尚且单纯的我简单地认为，如果我是个人类，我和柯蕾娅之间应该还有一丝丝的可能，我还是可以同她发生些什么的。

但是我是哥布林，区区哥布林。

我恨着作为哥布林那一半的自己——它贪婪，好色，疯狂，恶毒，残忍。

我想做人，但是我做不到。

似乎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做坏事，犯下一切罪恶。

这几天我就这样在那棵树上翻来想去这一切，终究没有想出个结果。

最近几天，我栖身的树所在的树林里有一种奇怪的野兽嚎叫。我并没有惊慌，因为在几天前我就闻到了它们的味道。那个味道我很熟悉，我在修道院的时候，从很多人类马鞍上的皮质垫子上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那时我还不知道它们叫森林狼。

我只是凭借我以往的经验判断：以往我见到的那些垫子都不大，体型应该和我差不多，甚至会比我还娇小一点，所以我丝毫不认为他们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但是我错了。

我并没有错估它们的体型，而是错估了它们的数量。

那是一群森林狼，它们的体味都一样，也一直只有领头的森林狼会嚎叫，这让我错误地以为它们都只是单打独斗。

这群狼大概有七八只，它们应该是循着我的气味在夜间寻到了这棵树下。开始我还打算保持安静，企图在黑暗中利用视野的优势来让狼群误以为我不在这里，但当我看到它们和我同样绿油油的眼睛时，我明白，它们在夜间的视力应该和我同样的好，我长得明显不像树枝或者树叶，它们一眼就能分辨。

无处藏身的我只得面对它们，首先我先从树干的顶端爬到了距离地面更远的一根稍微粗壮一点的树枝上，因为尽管我在树上，和地面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我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城镇里的人类们中的富贵人家会饲养一种叫猫的动物，那些家伙身手灵巧，爬树上房如履平地。要是这些家伙和猫有一样的本事，我还留在树干顶端上的话，那就死定了。

前半夜，狼群只是在树下虎视眈眈，它们用尽办法吓唬着我，希望我脚下一个不稳就从树上滑落下来。但是我两手两脚都牢牢环抱在树枝上，这让它们的第一个计划落空了。

到了午夜时分，在领头的狼一声低吼之下，有一只身型稍微娇小一点的狼向树干走来，它抬头看了看树木的高度，然后向后退了几步，伏身积蓄力量，然后四只脚突然开始奔跑，借着这股子加速，一下子窜到了树干一半左右的位置，四只锋利的爪子牢牢嵌到树皮里，立刻站稳了身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我看到它伸出了一只前爪准备继续向上攀爬。

然后树皮就因为无法承受它们的重量而被撕裂开来，那头小狼就这样掉到了地上，呜噜噜地跑回了狼群之中。

随后又有几只狼也效仿那只小狼试图爬上来，但无一例外，不是因为树皮被它们锋利的爪子撕开开裂导致它们重重摔在地上，就是因为爪子嵌入的不够深而滑了下去，都失败了。

此时我目测了一下我栖身的树木的高度——大约4米左右，而那些狼凭借自己的力量最多也就是攀爬到一半左右的距离，如果它们整晚都用这样的办法，那么就算它们把树皮薅秃，我都会安然无恙。

而就在这时，我意识到了。

“如果它们仅凭自己的力量的话。”

很快那些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着头狼的又一声低吼，狼群开始不再尝试攀爬，而是架起了狼梯，准备让它们最强壮的一头森林狼踩着它们同伴的身体爬上来。

树木只有四米，而森林狼群有八只，不算尾巴，每匹狼都大概有不到2米长，搭狼梯是够的。

我意识到大事不妙，就努力从头顶拽下来一根刚刚长出来不久还很柔嫩的树枝充当我的武器。

我眼看着狼群聚集起来。

一匹，两皮，三匹。。。

最高的那只狼已经和我屁股的距离不足一米。

然后这群狼中，最为强壮的一匹狼踩着它同胞的身体，一步一步向我爬来。

我别无选择，只能用手中的树枝同它远距离搏斗起来。

我知道用树枝抽打所能造成的伤害很有限，因为在城镇中时，其他的孩子没少用差不多的东西打过我。对我来说，抽打最多只能造成皮外伤，对于有着厚厚毛皮的森林狼来说，抽打顶多也就是疼一下，连皮外伤都造成不了。

于是我开始尝试用树枝的顶端去戳那只森林狼的眼睛，鼻子这些没有毛皮保护的部分，这一招给那头森林狼造成了不少的麻烦，它不得不小心躲开我每一次的戳刺，在狼梯上不断闪转腾挪。

但也就是这样了，这并不能完全阻止它向我靠近。

这么折腾了好一会，我的体力反而被大量消耗了，抱着树枝的另一只手和双腿都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这是即将脱力的征兆，我不得不暂时收回树枝，好休息一下，恢复一些体力观察起狼群搭建起的狼梯来：

最下边的三只森林狼构成了底座，再上边就是两只森林狼构成了中间部分，构成梯子最上边的则是那只最开始试图攀爬树干的较小的森林狼，此刻攻击我的那头健壮些的森林狼正用前爪搭在它的后背上，向我靠近着。

所有的森林狼都用他们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那头攀爬着的森林狼见我累了，便继续稳步向我爬上来。

我不得不继续用树枝向下戳刺过去，这一招第二次用就不灵了，那头爬上来的森林狼明显预判了我的行为，轻巧地躲开了。不过这一次我也不是戳向它的，而是戳向承载着它身躯的，作为狼梯的一部分的那头森林狼的眼睛。

计划成功了，那头被戳了眼睛的森林狼吃痛，翻滚着掉了下去，而狼梯也因此被破坏了，原本距离我只有一个狼头距离的那头趴上来的森林狼也因此滚落到了地上。

危机暂时解除，与此同时我也发现自己的手很沉重，浑身衣物都被汗水浸透了，我的精力因为刚才的搏斗几乎被损耗殆尽，如果陷入到整晚那么长的持久的消耗的话，不用狼群上来抓我，我自己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从树枝上摔下来。

这一次，柯蕾娅是不会来救我了，她应该还在养伤，并且她也不会知道我已经跑到哪去了。

现在我只能靠我自己。

此刻的我很后悔，并不是后悔没有和柯蕾娅一同回去，而是后悔着自己为什么不小心一点，为什么没有考虑到有其他的生物也会通过气味追踪到我，要是早就想到的话——

等等，气味？

我抬头看向我所处的林地，这林地很大，即便在树冠上我也一眼望不到边。

接着我又努力回想着那群森林狼现身的方向，没错了，就是从我走过的路来的，它们的确是一路寻着我的气味来的。

我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我取下帽子——那之前它一直充当我在树上的枕头，然后用我的尿将它彻底浇湿，接着用我最大的力气，将那滴答着我尿液的帽子向这群狼来的反方向丢去。

同样的我也用尿液浇透了我的两双鞋子，将它们又向不同的方向，远远的丢了出去。

拜托，一定要成功！

狼群又开始行动了，他们重新开始搭建狼梯，这一次就连上次爬狼梯的那只狼也加入到了搭建狼梯的队伍中。

我清楚的明白，这一次决不能等到狼梯成型再动手了。

于是我主动出击，用树枝戳刺向准备搭建狼梯的那些狼。

但是此前无论攀爬还是搭狼梯都稳如泰山，在远处观察战况的头狼出手了，它立刻看出了我的意图，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了狼梯，然后死死咬住了我用来戳刺的小树枝的一端。

我努力想抽出树枝，但是它咬的很死，我拽了两下根本没能拽动树枝，反而差点把我自己拽下去。

然后那只头狼咬着树枝从狼梯上一跃而下，要不是我及时撒手，那头狼的分量足以将我栖息的这根树枝拽断，到时候连狼梯都省了。

此刻我已经两手空空，再去找合适的树枝已经来不及了，狼梯眼见就要成型，头狼重新爬了上来，它那张血盆大口也几乎快触及我的屁股。

也许马上，世界上就会少一只哥布林了。

要是我没能在这个时候活下来的话，世界上的人类们和其他知道我今后会做出什么事情的亚人种族，指不定会有多高兴，他们一定会为这只头狼立一个纪念碑，传唱它的丰功伟绩吧。

可我每一次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活下来。

无论是因为走运还是我因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都活下来了。

对人类和其他亚人种族来说，这将是个灾难。

在头狼即将得逞之时，我丢出鞋子的方向，亮起了另一片绿油油的眼睛。

随后那些绿油油的眼睛现身了。

是另一群森林狼。

我之前丢出的帽子和鞋都是为此。

哥布林们在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时，首先会躲藏，如果躲藏不管用，它们会将水搅浑。

浑水好摸鱼。

当然我的计划的基础在于不同的狼群之间也不是彼此友善的，如果它们准备合作，那我就完蛋了，我这一顿折腾只是让我自己死得更快了而已。

万幸的是，它们彼此不合。

两边的头狼见到了彼此都发出了威胁的低吼，原本组成狼梯的那些森林狼，也都解散了，从树上下来追随它们的老大一同面对着另一群森林狼。

两边互不让步。

夜已经很深了，除了夏日的蝉鸣之外，就只有两边头狼的低吼声。

然后包围着我的狼群先动手了，包括头狼在内的八只狼一拥而上，同新来者发起了攻击。

新来的森林狼有五只，在数量上处于劣势，因此很快就落到了下风。

我心中焦急起来，要是两边不打成个两败俱伤，那么胜者一定会继续蹲伏我，我这辈子也别想从树上下来了。

很快我的焦虑就被打消了，因为更多的森林狼从四周现身了，新来的森林狼们又分作两群，远远地看着之前出现的两群森林狼鹬蚌相争。眼见来了更多的竞争者，刚才打做一团的两群狼也停了手，彼此分开了。

四群狼互相戒备着，它们盯着彼此的眼睛看，嘴中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又过了一会儿，四个狼群的头狼纷纷下达了撤退的指令，随机它们便散开了，彼此戒备着，一点一点向各自的来路退去，最终消失在森林之中。

森林狼，它们比我想的还要聪明，为了避免让别人捡了便宜，谁也不打算在今晚再对我下手了。

在它们离去后的半小时里，我依然一动不敢动，生怕哪一群狼会埋伏在灌木丛里给我来个回马枪。

这一晚我深刻的感受到野外的生物如同人类一样的狡诈，这让我不得不更加小心行事。

过了一会我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于是我开始着手处理我的气味的问题。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挖开地上的泥土，用草根处的土搓洗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但是天还没有亮，目前从树上下去还是太危险了。

我选择了另一个办法，我将这棵树的树叶摘下，放在嘴里不断咀嚼，直到我的嘴又苦又麻为止，然后我将这树叶吐出来放在一边，接着继续嚼着树叶，直到嚼过的的树叶足以捏成一个人类洗澡会使用的名叫香皂大小的一个团。我先用我的嗅觉尝试了一下那团树叶香皂，确定只能闻得到树叶的味道之后，我用这树叶香皂搓洗起了身体和柯蕾娅送我的衣服。

直到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一样后，我才罢手，此刻天也蒙蒙亮了起来，因为被树叶的味道完全隔绝的缘故，我无法通过气味判断那群森林狼到底走没走，因此我小心翼翼地从树影子的那一侧树干上爬下来，然后立刻趴到在地面的草丛里，一点一点向大路的方向爬行着，直到身体完全隐藏到灌木丛中之后才起身，弯腰小步走着，等当我前脚踏入大路上，我就飞奔起来，向着这条大路的远方奔去。

直到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为止，我才放缓了步伐。

我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晚。在人类城镇中生活，让我早已经忘记了野外的威胁，昨天晚上没有被森林狼吃掉，真是走了大运，我不奢求同样的幸运再出现一次了，所以我必须马上找到一个可以安稳过夜的地方。

走出了不远，我就看到了一个小村子，我刚想像以前进入城镇一样踏入这个小村子。

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个人类女人的尖叫：

“天呐，一个哥布林，快来人啊！”

我心里一怔，赶紧脚底抹油钻入灌木丛中溜掉了。

看来在村子里过夜，是不要想了，没人会轻易收留一个哥布林。当年能在那个城镇里寄居，完全是因为柯蕾娅好话说尽加上我会说人类的语言，至于其他地方，或许在我说话之前，他们就会把我杀掉。

绿色的皮肤实在是过于显眼了，会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又有什么区别呢？世界上只凭借肤色和外表断定善恶的事情还少吗？

当然，我并不是打算辩解我完全善良，我知道我哥布林的一面有多么的丑恶。

难道我要回到我之前居住的城镇吗？

到时候我该如何面对柯蕾娅？我该如何向索菲亚修女解释这一切？弗伦领主会不会将我关到牢房里去？

我已经没有回去的路了，只能沿着这条大道向下一直走去。

我必须得先让我自己至少有一个说话的机会，表明我没有恶意才行。

我在灌木中潜伏着，围绕着这个村子观察了一番，最终我看到了一个养蜂人的屋子，屋子外边挂着一个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防止被蜜蜂蜇伤的工作服和斗笠，那套衣服正和我意。

我将它偷走，并且穿到了身上。

虽然大小稍微有点不合适，但是至少人类第一眼看到我应该不会尖叫出来了。

此外衣服旁边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袋子，我也顺手拎走了。

这个村子我自然也不能久呆了，我必须在他们发现遭了贼之前赶紧跑路。

于是我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小袋子，套着厚重的养蜂人的工作服，继续沿着大道走了起来。

将我完全包裹住的工作服闷热无比，夏日的太阳也很毒辣，我在这样的大路上光脚走得浑身是汗，口干舌燥，几乎脱水。

此外我也已经几乎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我必须找点什么吃的喝的填饱肚子。

可是附近的大路都被用细沙子铺平了，别说什么小动物，连蚂蚁我都找不到。

当然我也可以进到两边的森林里找点果树摘果子吃，此外森林里的土地里肯定会有我最喜欢吃的蚯蚓。

但是因为昨晚的经历，我不打算在冒险了，眼下我能指望的，就只有顺手偷出来的这个鼓鼓囊囊小包了。

打开一看，那是五小罐被黄油纸和绳子包装好的蜂蜜。

我大喜过望，赶紧坐到路边，摘下斗笠，戳破了其中一罐的封口，用手沾着美美地吃了起来。

可刚吃了几口，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我怕是弗伦领主派出来抓捕我的卫兵，连忙将我自己用养蜂人的斗笠遮好。

待马蹄声离近，我才发现声音的来源不是卫兵，而是一辆马车。

我摆手请他们停下来，然后请他们带我一程，只要带我到最近的城镇就可以。

当我坐到马车上后，我衷心地感慨。

这身偷来的皮真是帮了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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