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为法语中的blanc（与英语中blank同源，意为白色、白色的）与torche（相当于英语的torch火炬）的结合，意为驱除黑暗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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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是，久违啊。”踏出寝室后，望着面前已是大亮的天色下的光景，我禁不住手揣口袋、叹了口气。暮春，现在是真的到暮春了。当初我第一次动笔记录下我在这里的生活的小小一隅的时候，还能笑着说出“离那种时候还有整整三个月啊~♪”这样不太聪明却很随性的话。但我再怎么保持那种怀念感，日期的五月一，也不可能再往前倒了。

　　我遇见重要的人的时候，或者终于察觉到某人对我有多重要的时候，往往都是这个时节，也许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怀念感的源头……我微微眯着眼感受着晨露化开、被风温柔地抹在脸颊上，如同少女的轻触般让人醉意酩酊。

　　阶梯之外的小道，两旁满溢的，是喜人的叶艳花香，绿色与紫红之间杂缀着深浅不定的白。那白零星难寻，却又耀眼。我无意间也向后看看，寝室楼仍然是那副要吃人的灰色模样，而我回头的理由实在难说，但并不真的只是无意吧。看来，是我又做了那个被跟踪的梦了。……今年二月以来我很少再做噩梦，这应该不超过五次吧。我自言自语着摇头，便向着食堂去了，边走着边把手机拿着看看时间，卯时末二刻，对我而言刚刚好。

　　拐过转角我才发现，熟悉的背影就在前边不远，走路的样子与我相较可称得上不太起眼。事实上，我倒是相信，对于她周围的人来说她一直不很起眼儿……可她跟我说过的那些事情多多少少又让我觉得这事儿不会全如我的印象了。面对比自己要小些的步子，我再走快些，在离食堂还有好一段的地方便赶上了她。

　　“Bonjour,Betty……啊哈哈，我开玩笑的。早安啊，蘑菇菇。”我侧过脸，微笑起来对她打了个招呼。

　　“哼。”她看了我一眼，赌气似地扭过了脸去。当然，我知道这种情况通常不会太久，明明是习惯了嘛。我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就好像在看小孩子闹脾气一样。——当然，这是我故意的。

　　“啊，可恶的小翎……啊！早安。”她终于还是向我道了早安，如往常一样，而食堂的侧门也已经在不远处了，“你又在自言自语啦？”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一种打趣似的笑容，拿我打趣。在高三的时候还能保持这种笑容，我觉得还蛮不容易的。毕竟在这里，心理上的压力要更多一些，对那些目光总在现实之上的人更如此。

　　我和她一起步入了食堂回廊的浅浅阴影之下。慢慢泛出的阳光照在玻璃门上，如同帘幕一般。

　　“看起来你心情不错嘛，那还挺好，不至于像睡懒觉的笨蛋们一样把这一天浪费了。”我左看看右看看，这里的人比平时更少，原因自不必说。休假毕竟难得。

　　“嘛……不过，我不太知道这一天要做什么呢。在忙久了之后忽然有这么一天，那确实会这样的吧。”她踏过微微潮湿的白灰格子瓷砖地面，脚步轻盈明快，在她身后的我眼中，那动作连携着板鞋尖落地的声音，如同一支娴雅的舞曲。

　　直到我与她在角落面对面坐下，她都没看我一眼。我斜着身子靠在墙上，看着远处食堂外，那被教学楼遮住一半的天色越变越亮。

　　我私自猜测，她的意思是“听你的吧”。

　　“那么，为什么不去外边走一走呢。他们很久都没见到你了。当然，还有你的画。只要你还有兴趣，咱们就去吧。”我轻轻切下萨赫蛋糕的一角，想了想，放在了她的盘子一边儿。她此时抬头望着我，大概对我的想法有几分兴趣……和疑惑。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她咳地轻叹了下，道，“好吧。不过我早就不想和那些奇怪家伙掰扯来掰扯去了，你也懂的。还有别的理由吗？”

　　“有的。”我把眼神缓缓掠过她的一双明眸，保持着那种漫不经心的微笑。

　　“嗯……我知道你意思。那几个家伙肯定知道总有天会有这出好戏，真恼人啊不是吗。”她摊了摊手，完事便继续吃早餐了。我暗自思忖着这事情究竟会变成怎样，最后还是决定该怎样怎样了。意思是，既然他们都知道我和她很要好了，那我又有什么好掩饰呢。所以说对他们我并不想再说太多关于她的话了。

　　那也是逃避的表现么……才不呢。

　　“吃快点啦，看我做什么？”

　　“啊啊、抱歉……”我于是才正式开始用早餐，但显然我的心思不在品尝食物的甘味上。

　　“最近你身体怎么样？”她问我，也许是察觉到我的眼神开始涣散了？

　　“身体，倒是还好。但如你所说，一个总是自言自语的人，健康状况肯定好不到哪去的。对了……该说吗，昨天晚上我大概是又做噩梦了，不过那也没什么……这么说，你呢。我看你近来脸色一直不太好啊？”

　　“手术之后的问题啦。我一直拉肚子，什么的。但是，碰见好吃的东西我又总是管不住嘴……”

　　“唔。这蛋糕是植物油。”我叹了口气。

　　记得昨晚我入睡前下过一场小雨，而现在走在路上，灰黑路面上的深色已经淡去，而草间叶隙的潮意则蕴而未散，这便让我想起三月前和她一起的另一次雨中漫步了。我看她时，她居然也微微扭过头来。

　　好不容易，我总算从她脸上又看到了笑容：“你也想到那一次了吧。不过这回我们不是去林子里蹲着看蘑菇啦。”她轻轻笑着这样说。白色的阳光从左侧的东方照来，在我和她左右的绿化带上、蕴蒸出的淡淡香雾之间形成漂亮的光柱。他们说那叫丁达尔效应，可是光的形状本来就存在，绝不会因这定义才被人所知、赋予意义，这就是存在决定意识吧。

　　“你刚说啥？”我又听见她说。

　　“啊？”我愣了愣，“我……我说什么了？”

　　“……可恶的小翎。”她吐了吐舌头、背过脸去了。耍耍小性子，多可爱。

　　路上人不多，毕竟休假难得。那么我会和平日一样在那个时间起床、去到食堂，她也是，谁能说这全是巧合呢。我想，若是我早到一些，肯定还会故意吃得很慢很慢，时不时再往食堂侧门外的方向看一眼……而要是她更早的话，可不一定会等我。而且她也没时间等我。

　　自从小半月前她便也没再来过我们那个只有三个人（事实上也只有我和她在活跃）的小小社团了。哪怕我数着指头、多数几次，也知道现在离高考只剩三十多日，好像一场举世瞩目的审判一样；她和所有人一样都在努力，甚至她比其他人努力得多。但我相信，这努力的动因绝非和其他人一样源自外界，而一定是发自内心，发自一种非达成不可的愿望。要不然，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做到在这关头上一下子进步四十分呢。

　　很少有东西能让我露出喜悦的笑容，哪怕是——哪怕是阿求终于找到了生活的动力，哪怕是幽幽子小姐和莲子终于冰释前嫌，——也不行。我会笑是没错，但谁知道那漫不经心的笑里到底有几分喜悦呢？不过，现在我真的察觉到有。

　　“你笑什么呢……”她嘟囔着。这不是还在悄悄看我嘛，笨蛋。

　　“不是笑你啦。只是想到了些事，很开心啊。”我仰望着白色的天，轻轻地说。

　　“好吧。要去的第一站是？”

　　“当然是那个该死的东方社团了！——”我放声大笑出来，声音在柏林墙边回荡，荡向大学部那边的宽敞大路。

　　“可恶的小翎——”她扑过来，捶打着我的肩头。

　　在休假日名正言顺地来到柏林墙外的高中部学生会有不少，不过像我们俩一样刚到辰时便大驾光临的，我还没见到有其他人。你应该能想的到，一个半时辰之后，知道亥子之交为止，大学部与外围校区都将是生气勃勃的天堂。墙内的学生们此时跑来分一点儿快乐享用，亦无人阻拦了；而实际上，这里究竟是不是如看起来那么自由和充满着欢乐，就得问这里的红校徽们自己了。

　　“这种时候，上面肯定是一个人都没有啊。”高大的综合楼在前，她仰着脑袋望向了那画布上阴影最浅的地方，最高的六楼。那就是社团的教室在的地方了。

　　“来坐一会儿吧。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个日子，他们肯定都会来的。”我慢慢地踱到路旁的长椅边，它上面的水迹也已经淡得差不多，不会潮湿，而只是给这松木附上了清凉的意味。我坐下来、伸着左袖检查了一下里边儿。

　　她便也坐到了我身边。我随意地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侧眼看着她的情态。阳光照耀下，她的表情却显得有些黯淡。我的目光，也就在她的侧脸与高大的综合楼之间来回往复了。

　　“小翎……”她微微蜷着身子，“我……我也等来这一天了啊。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没说话，只是听着。

　　“我不想长大，真的不想长大……但那总是没法避免啊。”

　　“嗯……”

　　“可是，你也知道的——”

　　“——理想需要能力。能力包括阅历。你说，年龄增长，或是身份变为更高一级，这种事情一定意味着阅历的增加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如果没有时间作为原料，那些经验到底也不会凭空产生。”

　　“……你在说什么嘛，真是的……”

　　“我也不知道。我这脑袋里总有那些抽象的词句，它们就是组成我每天自言自语的主要内容。如果有个人听，那会很奇怪的。”我摇了摇头，“我记得不久前他们又办了成人礼，为你们这一届的。”

　　“嗯、没错。我记得之后几天……”

　　“……你都没怎么理我。找你也是，手机也是。现在呢？现在看开一点了吗？”

　　“就算还没有，也总会的。”她也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可恶的小翎，为什么你可以不用体验那种跨越了什么的感觉呢……你比你那一届人要大，该到成人礼的时候，你早就可以在心里默念，‘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啦’……是不是？”

　　“噗，也许吧。不过，去年那一整年，我没在学习的时候，我可是好好地品尝了一下你所说的跨越的感觉了。背负起了许多责任的感觉。”

　　“为什么呢？难道在外面你也有什么必须做的事情吗？”

　　“当然有了，一直都有的。而且，每当一个人对你投以信任，也就意味着你要多背一份责任了，是吧。我还真是承担了好多好多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小翎。”

　　“嗯？”

　　“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和那么多人往来了。这会拖垮你的，那些责任。”她侧身注视着我，双手交叠着放在校服裙上。

　　“……你说的对。”她大概只听得见我的叹息，“你应该能猜到，我最想说的那人究竟是谁吧。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自从年初那次之后便相当地讨厌你了。”

　　“阿求。”她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她怎么样我可不管。小毛孩子……哼。”

　　“但，我没法不管她。她肯定会很生气，你知道的。这个问题我不能回避。”

　　“等她来吧。”她摊了摊手，“我总会让那混蛋明白的。”

　　“我实在不太确定，她到底把我和她的关系看作怎样——”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她那消极的样子太难改变了，你也好，其他和她接触的人也好，这个故事不会有好结局的。”

　　“……”我沉默了。大家……大家又为什么不能都好好地相处呢。那是我最想看到的场面，可，总有人自以为是、自命不凡，也总有人虚伪不堪；要么就是毫无底线。我显得太无力了。

　　大家的心都向往着那个乌托邦，但在创造它的第一步——和谐一致上，就已经彻底失败了。我又抬首看向六楼之上，我能寄托给这小小教室的，事到如今又剩下些什么呢。

　　再这样下去，我也只好放弃一切，毕竟我真正在意的人，也只有眼前的这家伙一个罢了。其他人再怎么样，能有她一半重要吗？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路口那边。也开始有几个人往来了，大多背着包，包里装着暮春那正好的温和阳光。我翻出手机，便在社团群里发了一条——“今早是哪两位负责社团教室的打扫来着？”

　　哧。不过一会儿我就得到答复了，很可惜，是我最不想看见的两人。或者说至少他们俩中的一个我非常不想看见（实际上，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这两个人都变得让我十分讨厌了）。

　　“小翎，我们上去吧。一直坐在这，蘑菇要长到椅子上去啦。”

　　“噗，你还真坐不住啊。”春风拂面，我下意识问了一句，“那么，你是打算做什么？”

　　“待会儿再告诉你。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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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上重重阶梯……老实说，这个社团比其他普通的动漫社之类都要……更有一种金钱的压迫感。推开六楼上来之后走廊左侧第三间教室的漆木斜纹后门，便是满目的卡带、实体专辑、书籍、手办和周边，甚至一边的柜子里还叠放着两三套cosplay。这些东西堆放、叠放、摊放在柜里、桌上、椅上和地上，再多一些就要影响到走路了。在这种五彩缤纷之间，想一眼找到自己想找的还真不容易。在大学部随便问问：有哪个社团能打比东方社更富裕的仗？除了四楼的第三定律乐团，便没有第二个答案了。玩音乐的，动不动就是几千几千，不是吗。

　　“好久没来了啊。”她的声音细不可闻。毕竟这儿只有阳光照在书封上，催使它们一点点老去的声音……谁舍得打破这寂静呢。我微微点着头；空气里有丝闷闷的味道。

　　无论你打开窗与否，阳光总都会过来，这毫无疑问；可如果没有与它同行的甜美空气，这里如何能叫人感到舒服呢。我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它在教室的靠窗侧，顺位第四桌。桌上正放着一些短篇的手稿。然而，开窗并不能让我心里也有的那闷闷的味道散掉，下意识地，我便看向了教室的后门，我进来的时候，没把它关上。阳光从外面直直地照在走廊的瓷砖地面，然后反射进来，如同坚固的旋律。这时，我也像不到一刻钟之前在长椅上的时候一样，不停地左顾右盼，总是在忐忑熟悉的人什么时候出现一样。我毫不犹豫地把“期待”这个词给否决了，因为我毫无疑问并不想见到那二位，然而你知道当你不想面对的事情一定会到来时——会有这种感觉，而我感到害怕了。

　　虽然这没什么大不了，也不会发生什么很让我难过的事，但我就是有那种该死的感觉，跨越不了。

　　“小翎，来都来了，收拾一下吧。这里乱糟糟的，你不觉得吗？”

　　“也好。”也许，那是出于愧疚？我不想承认，但那就是。我起了身。

　　“黑板上面擦不到啦，这个你来做，别擦太湿——”

　　“这么说，原来你是想画画啊。”

　　“就是啊，我要在上面，狠狠地画！”她在讲台的左右跳来跳去，好像已经把构图什么的都在脑内搞定了似的左右手比划来比划去，略显娇小的身形被讲台挡住一半。她突然兴奋起来了，与刚才的她或者现在的我相比简直像那束食堂外的阳光一样。诚然我们总会被生活上的各种困难弄得晕头转向又垂头丧气，但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

　　是啊是啊，那就是理想。一种让人愿意为之付出极难有报偿的努力的东西。大多数时候，这只能收获一点点愉悦的感觉，更多的话就称之为快乐；如果这时候，那人还有点悲观，那就糟了。——那就连那一点点愉悦也不会有了，然后他就会感到失望，接着放弃。但这就放弃了的东西，又凭什么称作理想呢？

　　好在，我并不是那个总说水只剩下半杯了的家伙。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执起了放在讲台一角的布块，我当然得洗一下它了。在走廊上，我透过窗回头看看教室之内，黑板上是几个即将被擦掉的企划预告（大家几个星期之前就看过了），讲台上，她收拾着书籍与粉笔，挑拣着要用的；我的桌上堆着手稿、侧边挂着她的一幅画。邻桌的邻桌贴着极其显眼的大帕琪的恶趣味相片（他叫它《尼古丁的救赎》，真是不可理喻）、那一列的最前的桌子上摆着个没插电的两个鞋盒那么大的冰箱……那个是小⑨的位置吧。

　　……于是，我心中的阴霾暂时地消歇了。这到底还是一幅令人舒心的别样景致，在阳光下。

　　过不多时。墙角的红魔馆风格立式古典钟，指向了VII与VIII之间差不多一半的位置；我扫完了教室后排的地面，看着她踩在讲台的大红木椅子上，四种颜色的粉笔不停地在双手之间来回跃动，还不停地在黑板上发着哒哒哒的声音，作为她正哼着的歌的伴奏。从教室门照来的光打在她背上，烟影之间，我的视线竟也有些模糊不清。说起来，打扫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做吗。难道，她也清楚我的不自在究竟源自何处……她知道吧。

　　有脚步声。我一个激灵回过神、一下子站了起来，椅子被往后一撞，杠在时薇的桌子上发出咣一声，被挤到阳光更明亮的窗边去了。

　　“诶、怎么……”那若有若无的音乐骤然停止，好像某人的mp3被摔落在地一样；画作只剩最后一角。我的答案不言自明，因为我还紧紧盯着后门的门轴。我下意识地把手指噤在唇上，把在脑内还没刹住的她的歌儿停下来。

　　听那声音，只有一个人。我暗自松了口气，但随之又紧张起来，因为这脚步的节律，我还蛮熟悉的；永远都像只受过伤的小兔子，不敢把步子放重一点点，还能有谁。

　　她在进来的瞬间便怔住了，直直地僵在门边。与我初遇的寒冬时节的她相比，现在她只着春装，薄外套上缀着几丝纹饰。有些失态了吧，那捂着心口的样子。

　　“小翎，还有，是……你……”

　　“阿求……”我咽了咽口水。这事儿我本来可以交给这两位自己解决，但是冲突的中心怎么能反过来置身事外呢？但是的但是，我发现她们中的任何一位都没给我插手的权力，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我看见蘑菇菇神色骤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她从椅子上往左侧跳下，靠近了点。此时教室里便未有半点声音，而我紧张的把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横跳，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们俩都黑着脸。

　　我注意着她到底打算做什么：她从前边走下讲台，从第一排自己的桌上抄起本厚厚的专业绘画理论书籍、又揽过几张画稿，大步走到和我同桌的位置，毫不客气地坐下了——还仿佛能尽地主之谊般趴了一会儿。

　　“那、那……那是……是我的位子！你、你……”远处，阿求的声音就像被噎住了，还带上了点呜咽。

　　“小翎把希望给你，不是供你浪费的。”她的声音沉沉的，又带着冰冷，听起来那么近、又远得像相隔着一道星辰，“直到你变成个好人，直到你明白了正确对待身边人的方式，否则我绝不让你靠近小翎。去坐我的位子吧，够远了。”

　　风摇晃着树影，把阳光缀入渺渺闪烁的斑驳。我无言地看着身侧她的肘下，那幅画被压在桌上，画的是小翎在煮汤饺。但这真能让我无奈而无力的心放松一点儿吗，它能吗？要是可以，我真谢天谢地。

　　没有回应。我似乎隐约能听见阿求委屈的啜泣；她从远离我们的那侧绕向教室的前端了。我还是没抬头，蘑菇菇却转过来看我了。我的那句“抱歉，阿求”被这目光生生怼下了喉咙，但我仍然想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什么，思考了好一会儿，我才开口：

　　“她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我这也没有要替她辩解的意思啦。总之，我不知道怎么办……这事儿先这样吧。”

　　她盯着我：“当然没有了。我知道你的心情很复杂，但你一定能理解我，和我的这个选择，这对你和那笨蛋都好，——对我也好。那么，我先去把画画完？”

　　“啊、好。”我拿过一本小册子轻轻压着她桌上（或者说，阿求桌上）的稿纸，免得它们被远处渐起的喧闹声吹下桌面。她拍了拍我的肩头，便站起身去了。我随之不放心地抬头，她经过我这一列的最前边时，刚刚在那儿束手束脚地入座的那位，便又吓得颤抖了一下。

　　……我总觉得，我很对不起她。同样，我也还是觉得我对不起小珈。但后者于前者有过之无不及。——实际上就算刚刚发生了那种事，我几乎也全在想这个。当我想把这条毒蛇扯开，我便发现我抓到的也只有几缕可怜作家的松动头发，手里还有冷汗，也不知是头上的还是手心的，还是都有。

　　我瘫在椅背上，目光停留在黑板；小插曲之后，但愿欣赏她怀着美好的心情专注地画下的东西，能让我把那让我窒息的想法放下。

　　画的中心是，那位长久以来总在大家身边的“好大哥”——莲子。说起来，我很久没在这里碰见他了；要么是他在我不在，要么反过来。不过，我私下里去找他或者刚好遇见他的次数，倒也不少。画中他还是带着那标志性的坏笑，一手叉腰、一手抓着帽檐。他总是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啊。……看见边上配的那句“莲子领导东方社称霸校园”，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和蘑菇菇在画面的左侧，莲子边上一点儿；她半个身子在我后边，而我在画里穿着大家都不太熟悉的襦裙，长而及地，而我手中提着灯火。大家对我更熟悉一点的，是那件红白格纹的长袖袍，搭配深绿的长裙。能看出来，她的衣装风格也与我相近，不过她的头发不用簪起来就是了。她贴在我肩头，脸上是有些微妙的笑容，边上还配了一句“小翎多久没写文啦”。反观被缠着的那位，侧额还挂着汗珠，是心虚的眼神。

　　再后边，我能看到紫姐姐和幽幽子小姐，这二位挨得很近。而我和幽幽子小姐尚要好的时候，已经是去年深秋，过了太久了。提到她，我总会想到“离别”这个词，而今我和她重归于好，却是经历了“再会”了。如果连我和她曾经吵成那样都能……那，那些走掉的人，又为什么回不来呢？至于紫姐姐，她是最为善良的那类人，比我更极端得多，以至于在很多人看来这都成了她应该注意的缺点了。我只希望她能多注意自己身体……

　　比较可爱的那几位都在右半块黑板抱团。没错，这个社团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其接受每个分部的学生……就算大家都很清楚柏林墙的两边，从规则上不允许互通。原则的第一条是，本社团以东方文化为核心，古今相合、八方不拒，但凡是对其怀着热爱之心的本社成员，其他成员便不得以任何理由排斥他，包括性格、经历、所处分部、身体条件、家庭条件。之所以将其称之为原则而不是规则，是因为我们相信小群体的和谐一致可以以其组成成员的“智”为根基，所以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制定强制性规则。我在那儿看到了小夜雀、小⑨、橙喵和小蕾咪她们，看起来正在嬉戏打闹，而社团的元祖之一 阿绫，似乎像个家长一样地，脸上挂着小小的无奈、在收拾被她们弄乱的东西。这后方是庭渡小姐，一左一右地带着小幽幽子与小白，说笑着、边在远处看着大家。

　　我还未有功夫细看，右后方突然传来了声音。

　　“我正想着到底是谁把我的值日做了，看来是你啊。还真好心，啊呵~”

　　听见这声音让我汗毛直倒竖，目光也不得已收了回来。不愿意看画中的，他们俩也总会到我身边来，然而至少此时我的心理准备比刚走进这教室的门的时候要充足一些；我把别的神情收起，只是装作慵懒而漫不经心，趴在了桌子上。同时我也注意到蘑菇菇画完了那最后一角、下了讲台向这边走过来了。

　　“早，小珈、拉菲。”我没回头。

　　“画的真好——果然总还会在这里见到你呢。你是想念大家了？我看不像。”接着是她的同行者的声音，“我记得你的座位可不在这。……也对，总会坐到这儿来的。”

　　“……”蘑菇菇没应他，只是坐了下来、还往我这边倾了倾。那椅子有点吱嘎吱嘎的，我记得是阿求坐了一段时间之后它的螺丝才有点松了。

　　“今天还有别的地方好玩呢。”她也趴在桌上、脸离我蛮近，声音不大，而柔柔的，“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走吧……我想让大家看看我的画，你懂的。”

　　“嗯。我们一会儿，去外区走一趟玩玩吧。”我轻轻点了点头。看来，不论她是有意或是无意（我觉得多半是有意），至少她带我逃离了争端的可能性，也让我稍微舒服了些。谢天谢地。

　　听起来前门那边有人来了；我也借着声音装作无事发生地抬头，只是继续欣赏她的画了。没错，现在已经坐到教室另一端的、刚刚在我身后的那二人，在画中的位置是在中心的莲子后方，在我眼中，像一直在看着些什么，又在窃窃私语着什么。而她最后落笔的那一角，则是阿求。若是没有这我不太愿意看的几位，那我也会惊讶于上面每一位都形象无比而发出和前门刚进来那几位一样的惊叹。

　　“早安，各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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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却是光最亮的时候了——我们离开了综合楼的阴影下的时候，时间已近中午。慢慢地，我带着她向着外边的世界走去，背负着这几乎有些刺眼的阳光。教学楼与许多高大的树影一起，偶然地阻挡着光。行人簇簇，有人只为了休假，有人则在学习或是去工作的路上。那我们这是做什么去呢？

　　“小翎。”

　　“多洗叠？”心情比刚刚好得多，人也自在得多，走路似乎也有了节律。看起来她也差不多，毕竟，那幅画可能两个月都不会被擦掉，面对这饱含意义的珍贵艺术品，要是社团有新活动也不会写在黑板上，莲子肯定会处理好的。

　　“你不是在外区待了快一年嘛。那里的人们都是怎样？”她靠近我问。

　　我“嘶”了一声，思考了半分钟，然后开始长篇大论：“其实大体上，外面的城市会有什么人，那里也就会有什么人，差不多的。但可惜的是，实习部那些二十多岁的，是正经历一个从校规的约束跨到受这世界的法律、道德、人情的约束的过程；一部分人能够安然地渡过，还有一些会觉得，这二者此时都没法很好地管束自己，于是行为越发走向恶端。今日的外区可以说光影相生，莲子那样有影响力的人如果再多一些，那里的秩序会更安定。——去年有段时间我在他手底下做事，那是我认识你之前了。”

　　我回忆着，步子变慢了些，我们也已经快走出大学部了。

　　“那就是外面的世界吗……你还记得吗？那个曾经找上东方社团门来的外区‘帮派头子’……我这么叫他没问题吧？”

　　“怎么叫不重要啦。这事情我了解得不多，因为我当时没参与大家在校里办的企划，也没被找上。不过，除了莲子之外……幽幽子小姐，和阿求，这二位虽然总有人不喜欢，并且她们俩之间也一直总有什么过节似的……但我知道她们那时候为了想办法消除那群人带来的麻烦，做了不少事。毕竟，每个人都对这社团有着一份独特的热爱，我也是、你也一样。”

　　“你说得对。……我其实想问，你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吗？”

　　“你怎么还关心这些？不是说不在意了么。”我笑了笑。

　　“笨蛋，因为那就是我们正在去的地方啊，问一下怎么了嘛！”她跳起来捶了捶我的肩头，惹得路边的人影带着叶影一阵晃动……起风了。吹起了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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