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風拂過臉頰，賽諾輕嗅著道成林中腥濕的草木氣息，循著夜晚城郭之中微弱的光火，翻過盤根錯節的粗籐，狡獪的避過盯梢的耳目———縱然沒有這種必要，但對於甫剛結束長途任務的大風紀官來說，進行匿蹤的遊戲是為一種重拾童心的愉悅感作祟。

懷裡端著秘典之盒，裏面的骰子隨著晃動而滾轉的重量，從手心之中傳達而來，滾動的聲響為心中默哼的無詞小曲打著節拍，骰子在腳步佇足時停下了鼓動，為小曲恰如其分的留下休止符。

似乎是來早了些。房內空無一人的氣息揭示著提納里尚未回來的訊息，掀開門簾，樸素簡潔的室內一目了然，一席整潔的眠床，一組素雅的桌椅，研究用具井然有序的放置著，一如他好友的個性。

踏上柔軟的地毯，賽諾注意到書桌上擺放著整齊的文件，工整的字跡來自於提納里的手筆，或許是出於好奇，抑或是職業病使然，賽諾走進桌前，注意到新墨的濕潤氣息，不禁捎起疊在最上方的紙張，只見斗大的研究標題躍入眼簾———

《論雄性馱獸間的性行為———鞏固群體地位的權柄》

聳動的標題恰到好處的捉住賽諾的好奇心，不由得循著一字一句繼續看下去。

「⋯⋯以茸蕈窟西南部馱獸群落為例，首領公馱獸除發情期與群母馱獸交配以外，在非發情時期亦觀察到對其餘公馱獸行交配行為⋯⋯⋯且被執行此行為的公馱獸，其族群地位僅次於當家首領⋯⋯推測首領公馱獸產生此一行為實為鞏固族群地位之舉⋯⋯」

「⋯⋯抽血檢驗「次級公馱獸」發現，其調控性衝動的激素較一般公馱獸平均值為低(圖二)，達顯著差異，而經追蹤觀察發現，縱使到發情時期此種公馱獸也鮮少出現求偶行為，次數較往年減少⋯⋯」

目光掃視完大綱最後一個段落，汲取吸收的新知識在腦中匯集整理，理出了一個新思緒，拉走賽諾的注意力。

⋯⋯首領馱獸利用性手段壓抑其他帶有威脅性的雄性馱獸的地位。

令他在意的並非上位者用來支配的手段，而是被支配者失去控制欲一事。

失去控制欲，代表安於現狀，若以他與艾爾海森的現狀加以形容———平心而論，賽諾很滿足，事實上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但這也代表著最大的問題點，他自己似乎與其他公馱獸一樣，安逸而不自知。

於是賽諾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為什麼自己總是在下面的那一個？

賽諾並不覺得艾爾海森因爲上下關係而支配自己，因為他倆是獨立而互相尊重的個體，地位平等無分高低，這點毋庸置疑。

所以既然是獨立而平等的個體，那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排除了自己“上”艾爾海森的可能性呢？———不，不對。

賽諾思緒一頓，門齒不自覺地嵌進下唇，些微的痛感為思緒添了一筆轉折的靈感。

———並沒有排除，而是被遺忘了。這正是首領馱獸的把戲。

這個從來沒有思考過的想法，讓賽諾體內掀起一陣波瀾，名為困惑、懷疑的情緒席捲而來，其中挾帶絲縷的興奮，沖積進入思緒的殿堂，隨時間逐漸沈澱過後，留下來的是最為純粹的問題。

“ 我來上艾爾海森———這件事行得通嗎？”

先遑論對方的意願，關於性行為的發生，就要回歸到其本質，也就是衝動。衝動的發生有跡可循，也就是所謂的動機，而這可以從最簡單的問題來尋找———他喜歡艾爾海森的什麼地方？

“⋯⋯”

賽諾發現思緒停頓了，腦海中的聲音消失得無影無蹤。正因為是簡單而純粹的問題，所以很難用完善的回答來一一說盡。

從一切的開始回想，在阿如村口的初見打鬥快轉到解救小吉祥草王，這些都不是不足以稱為戀愛萌芽的起點，真正開始時，是艾爾海森利用藉口趁機招惹自己的過程所產生⋯⋯。

以現今的角度來看，當時艾爾海森一連串宛如“誘姦”的戲碼，令自詡早已渡過熱戀期的賽諾不禁為那時的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那時果然是中計了。

刻意忽略臉上傳來的灼熱感，賽諾動搖了好一陣才重新冷靜下來思考，當初就這麼順其自然的確認關係，起因是喜歡艾爾海森的撫摸與疼愛嗎？

賽諾覺得不只如此，喜歡的範疇是變動的，甚至是屬於不停擴展的進行式，因為他每一了解艾爾海森一分，高機率就會對於新發現的細節貼上好感的標籤，例如：剛睡醒時亂翹的髮絲，翻頁時不損及書面的細膩方式，能夠及時意會自己笑話的默契，呼喚名字時透露出兩人私底下互稱時的寵溺感⋯⋯這些喜歡的事情，似乎說也說不完。

而以心理層面來說，從在與艾爾海森交往的過程中讓賽諾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歸屬感。

這份歸屬感建立於結束任務後迫切想看見對方的衝動，早晨看見愛人熟睡臉龐的溫暖，想鑽進懷抱裡摩挲雙頰，輕嗅艾爾海森令人安心的氣息⋯⋯。

不。

又感受到跑題的賽諾掐停了自己浮想聯翩思緒———這些都只是以現在的結果而推知的“喜歡”，而並非最一開始的起因。

下巴懸離指間的撫觸，賽諾睜開眼睛，視線恰好對上桌面中心所放置的實驗器具，燒瓶上反射出室內環境的倒影，見狀，令賽諾的腦中迸發出了些許靈感。

總是理性客觀的反映出對他人的看法，是艾爾海森的個人哲理。然而在他們開始交往之後，艾爾海森似乎難以使用同樣的方式對待賽諾，畢竟再怎麼理性的人，一旦身陷戀愛關係之中，在看待戀人時難免會失去客觀的精確度。

然而這些賽諾並沒有意識到，他只是從倒影之中想起那雙反映一切、幽深翠綠的雙眼，不禁思念起艾爾海森投向自己的眼神中透露著炙熱的溫度———而那是賽諾與艾爾海森相遇後初次，從他人的眼神之中，體會到心情悸動不已的瞬間。

因此讓賽諾確信了，衝動的關鍵在於艾爾海森表現出意亂情迷的反差，其中隱含的情緒會感染自己，令他也感到心癢難耐。

———如果是這樣的話，好像可行。

賽諾頓時覺得關於衝動的本質其答案其實出乎意料的簡單，而餘下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如何讓艾爾海森點頭答應。

堅定的鏽紅瞳仁染上了好鬥的勝負之情，剎那間，興奮感令賽諾忽略了從門外傳來的熟悉腳步聲。

「賽諾，原來你已經來了。」

清朗的聲音打斷了賽諾的思緒，把他拉回到現實———被揉皺的論文紙角，手心沁岀的微汗，臂膀上傳來秘典之盒沈穩的重量，感覺一點一滴的回歸到肌膚之上。

「對，提納里，看來我研究你的論文有些出神了，這張紙的右下方被我捏得有些皺，對不起。」

提納里接過紙張，端詳著賽諾認真的表情，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這倒沒事。話說回來，是論文內容有什麼問題嗎？怎麼這副凝重的表情。」

「不。我只是正在思考，什麼是喜歡。」

「⋯⋯這麼突然？」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提納里不由得一頓，他很確定這份論文內容跟戀愛感情扯不上邊，不知道為何賽諾開始糾結這種事情，再次開口時，提納里的聲音顯得謹慎而小心。

「你跟艾爾海森吵架了？」

「沒有，我們很好。我只是在思考戀愛關係中另外一種形式的可能性⋯⋯而要找到這個答案，必須要回歸到喜歡的本質。」

賽諾的表情顯得神采奕奕，眼神裡透露著異常的興奮情緒，這幅神情令提納里聯想到了賽諾在打出關鍵卡牌時候的模樣。

「另外一種形式是相對什麼而言？難道你不滿足於現況嗎？」

「關於這個“新”式，很顯然地，我還存有學者的好奇心。」

賽諾挽起雙臂，嘴角勾起了微笑，似乎對於自己幽默的回應很是滿意，然而並沒有對於提納里的問題給出正面答覆。

若暫且忽略賽諾的笑話，仔細一想⋯⋯自己的論文是有關公馱獸之間的性行為，該不會賽諾⋯⋯提納里阻止自己繼續深思，畢竟說到底，這事情有關他倆的隱私，外人實在不好多說什麼。一掃憂慮的陰霾，提納里重新清了清嗓子說道：

「那麼，待你找到答案時，我會很期待你與我分享。」

「嗯，希望一切順利。」

「所以，還打七聖召喚嗎？」

簡潔的轉換話題中心，提納里收起論文，順帶將書櫃中的秘典之盒取了出來，畢竟，接下來對方的回答幾乎不存在有否定的意向。

「當然了，求之不得。」

不出所料，賽諾那分貝提高、斬釘截鐵的迅速應答，在提納里的耳膜上停留好一陣波動的餘響。

兩人的對戰就此如火如荼地展開，通明的燈戶在深夜的化城郭之中成為今晚最遲一個熄滅的光火。

//

艾爾海森覺得不太對勁。

他在翻頁時，發現了不同以往的地方。起初這本書是他在智慧宮一處隱蔽的角落發現的，書皮已斑駁龜裂，書脊上的燙印早已落漆，黯淡無光，只能從細微的角度辨認出以往的風貌，很顯然地，長期被放置於陰暗角落，而鮮少被人所拿取，更遑論翻閱，而且似乎長期受到濕氣的侵擾，紙張間沾黏嚴重，雖不妨礙敘述內文的印刷呈現，但翻動時需要輕柔的摸挲分開，才能好好地進行閱讀。

艾爾海森發現自從他上次閱讀告一段落之後，此次進行翻頁時似乎意外的容易。

果然，後續的頁數被仔細的分離過，乾爽的紙質在指尖留下了令人滿意的觸感。按理來說，不會有第二個人來到過他的書房，而距離他上次閱讀時，只經過一個午餐的時間。

是卡維嗎？不，他並沒有這麼做的理由———被立刻否決的猜想在艾爾海森腦中化為虛無的泡影。在他離開位子走出房門到客廳用餐的時間，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他家書房的人，其身分昭然若揭。

是賽諾。但，為什麼？

隱藏的訊息———是艾爾海森首先聯想到的單詞，肯定有什麼線索被留在現場。以他對賽諾的瞭解，對方必要時會利用只有自己能注意到的方式來傳遞私人信息。

在快速翻動後頁的瞬間，艾爾海森注意到某頁之中有一筆污漬。準確的說，是一筆人為的畫記，雖然墨跡清淡，細難分別，但艾爾海森從那特殊的畫記方式，辨別出了戀人熟悉的收筆習慣。

筆鋒方正剛毅，凌厲果決的收筆，不偏不倚的標示出書中的詞語。

再翻開往後數頁，又能夠發現同樣的標示。艾爾海森將餘下的篇章翻遍之後，在紙上標註出賽諾所挑選出的字詞，盯著破碎而不成語意的辭條陷入了沈吟。

然而，視線在紙上逡巡約莫數秒過後，艾爾海森立刻了解到這只是個簡單的遊戲。其中的理由歸因於最近發生的事情，因為戀人最近熱衷於新出版的《召喚王》特典番外，從而將此書盡數複習完畢的艾爾海森，很容易從書本劇情所出現的類似內容得到靈感方向。

———把字母分解，並重新排列。

重新提筆畫記，嘗試過幾次倒裝組合，艾爾海森總計花費四分鐘就理解了賽諾想傳達給他的訊息。

“沙普爾旅舍，102房，日落時刻”

嘆息之中混合了無奈的笑意。艾爾海森很確定今天不是什麼特別的節日，但賽諾昨日恰巧從上一個任務交接給下屬，開始了為期三天的休假。

用如此特別的方式得知戀人的約會邀請，艾爾海森的視線不禁從書桌轉移到地板，循著陽光穿透彩繪玻璃所灑落的繽紛彩光，轉移到窗台之上。

賽諾對於他會特地在窗戶留道縫隙以迎接突如其來的到訪這件事，瞭若指掌。

但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戀人利用入侵自家書房並留下謎題的閒暇時間，移步到外廳將渾然不覺的自己從餐椅上拉走，熱情地招待他享用一道濃烈的午時問候。

而艾爾海森打算利用剩餘的時間，以做足與賽諾見面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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