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我独自杀死那名母亲的英勇表现，我获取了哥布林们的信任。

首领也对我高看一眼，将我安排在只有首领和亲信们才可以住的稍小的房间里。

那房间里堆满了他们到处捡漏所积累的战利品，我曾在无聊时翻动过那堆东西，里边有人类战士的宝剑，有精灵猎人的长弓，有亚人药剂师的药水瓶子，这些珍贵的战利品无一例外都落了灰，被压在这堆宝藏的最下层，看起来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

想来也是，人类的宝剑几乎和一直成年哥布林等高，如此沉重的武器根本没人拿得动，也就更不用说那些身高比人类还纤长的精灵们使用的长弓了，这些都是哥布林一辈子都用不上的武器，相比之下动物的腿骨的确更加适合哥布林挥舞。因此这些好东西无一例外地锈迹斑斑。

不过另我好奇的是亚人药剂师们的药瓶子，那里边装着的药液都被心灵手巧的它们精心调配过，有可以立刻恢复魔力的药水，有涂抹后就可以加快伤口愈合的金药，甚至还有一瓶使喝下的人可以短时间内喷出龙炎的龙火水。

想来这些哥布林应该不知道那些药剂的作用，只是因为瓶子精美闪亮就被当做好东西运了回来，从来没有一个哥布林再注意到这些药品，更不必说会有哥布林研究过这些东西有啥用。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完全是柯蕾娅将她平日的冒险分享给我的原因。

柯蕾娅——

我在心底第无数次年起这个名字，每次念及这个名字都可以让我从中获得宽慰。让我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哥布林的不同，让我认识到我并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残忍怪物。

她就像我的母亲，也像我的姐姐，但就是不像我的妻子。

除了以上说的这些，还有一些哥布林们时常使用的东西。

他们拿教堂修女们主持赐福仪式的黄金短杖当做挖掘洞穴的镐头，用仅被人类贵族们用作装饰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作为剪刀，剪开人类市面上价值一百金币一匹的稀有的独角兽毛皮，并拿这毛皮作为洗澡后擦干身体的毛巾，他们甚至浪费到用有着可以换一匹战马的价值的名贵烟丝用来铺床。

种种迹象表明，它们不懂人类，也不屑于懂。

或许这就是这个种族尽管具有着夜视，灵敏嗅觉，成长周期短的优势，依然会被当做为相对弱小的种族的原因。

它们对于自己欲望以外的一切不感兴趣。

它们偷窃抢夺财宝只是为了自己想要而据为己有，至于据为己有后如何使用，它们从没想过。

它们掠夺各族女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性欲，并且作为种族繁衍的工具。我理解这或许是刚需，因为目前为止，我没见过雌性的哥布林，要想生育，哥布林们必须借助其他种群的子宫。

它们群聚在一起，也仅仅只是因为个体的哥布林实在太弱小，随便一点威胁都会让它们立刻惨死，为了生存，哥布林们才会抱团。而这种抱团也是充满了自私自利。

我在这里许多次见到过两个哥布林因为抢夺一个女人身体的交配权而彼此痛下杀手，我还见过刚出生的幼崽因为过于吵闹而被吵醒的成年哥布林当众杀掉，我还见过首领因为一个居住在大厅里的下等哥布林擅自进入他的小房间而将那哥布林的耳朵砍掉。

说道首领，那是哥布林群体中最为自私的一个。

因为活得最长，经验最多而被推举为首领，享受特权的它从来吝啬于同任何同族分享他的知识和经验。一条经验的传授与推广或许可以让每一次行动时哥布林的死亡率都下降。但除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它不会轻易开口说出它下达命令的原因。而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稳固它的地位。

我相信无论它的经验有多么丰富，无论它活了多久，等到大限将至的时候，它都会自私滴带着这些对族群发展有益的秘密一同被埋入土中。

任何的哥布林都要从生下来开始就得痛苦地重新摸索着学习那些前辈们已经知晓的法则。

人类则不同。

人类有着各种各样的老师，无论是为了获取薪水还是真心地想教育出好的下一代，这些老师们都会将自己的知识分享给年幼的人类，使各行各业的人才层出不穷。

我以前也有两个老师，其中一个毫无疑问的是柯蕾娅，另一个就是索菲亚修女。

无论索菲亚修女对我有多刻薄，说到底，索菲亚修女还是教会了我一些东西，让我记下了一些基础的知识。或许她是为了拿我当一个好用的下人使唤才教我的，但无论如何，我对于她的教诲心存感激。

我一直认为我并不是哥布林中最为特别的那一人，因为我觉得我这样的超强的学习与适应能力，别的哥布林应该也具有，只不过没人教它们就是了。

如果哥布林也可以像人类一样得到系统的学习的话——

我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驱赶出脑袋，毕竟天真也要有个限度，眼下我生存的环境可一点都不像个教室，这里女人们的哭喊求饶声不绝于耳，哥布林们臭烘烘的体味更是透人心脾地难闻，到处都很昏暗，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一定会误以为这就是《摩恩经》中所描绘的地狱。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这个巢穴已经月余，我也靠着连比划带猜地慢慢学习了一些哥布林的基础用语。

它们的语言很简单，例如对于绝大部分东西，只要它们能吃，哥布林就简单地用‘食物’来概括，无论是蟑螂蚯蚓还是苹果鸭梨，无论是鸡鸭牛羊小白兔还是亚人，人类，精灵的尸体，哥布林都简单地用食物来概括。

我在这里生存的这段时间，也不可避免的吃到了很多以前我从来没吃到的东西。

简单地说，就是人类，亚人，精灵的肉。

就口感而言，人类的肉最为鲜美，就像以往的暮冬节上吃到的雪鸡一样入口即化，亚人的肉同我以往吃到的牛羊肉没啥区别，每一口都吐露出一股子膻味，至于精灵的肉是最难吃的，或许因为他们的主食是水果与蔬菜，所以除了皮以外的的肉都干巴巴的，味如嚼蜡。

或许我会就此被这群哥布林同化，满满的忘记我以前曾经生活在人类之中，忘记我曾经有一颗人类的心。

我自然不肯轻易堕落，我在杀了那名母亲的第二天就着手计划逃走，但是逃跑路上遇到的一个事让我不得不放弃了逃走的念头。

你们一定还记得那群匪徒抢劫马车的时候，弄断的那颗大树吧，我那次已经逃出了那么远了。

我伏在草地上，用四周的环境作为我的保护色，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我看到了许多卫兵正在勘查那天的事件。

而站在卫兵之中有一名不停说着那天有多么凶险的一个年轻男子。

我记得他的脸，他就是那群匪徒的内应，伯劳。

此刻他正满嘴胡咧咧。

“我们的马车遇上了匪徒，尽管马车夫小姐将他们击毙了，但随后又冒出来一群哥布林，哦，真是可悲，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死在了哥布林的屠刀之下，我本来是想反抗的，但是那群哥布林数量太多了，我把子弹打光了都没能救下这些人。”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甚至不禁痛哭了起来，四周不明真相的士兵还上前安抚他。

“没事没事，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哦，那车上绝对有着哥布林的内应，我想就是那个穿着养蜂人衣服的小个子，喏，你看，他把衣服都丢在这里了。”

“好，我们一定加派人手警戒这里，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来人，将这位勇敢的先生扶回马上先休息一下。”

我在附近听得真切，好了，当时脱下的那件衣服让我背上了这一口黑锅，虽然理论上来说，我也是受害者，但是没人会听一个哥布林的话，即便他也会说人类的语言。

那之后我便暂时放弃了逃跑，一直委身在这个巢穴之中。

又过了半个月，外边士兵的搜查依然无休无止，巢穴内依然是乱哄哄一片，没人听的懂人话，我自然也不再主动说起人类的语言。天长日久，我想我应该已经达到了我精神的极限，如果再没有一个会说人类语言的家伙出现，那么我就必须在哥布林和人类这两个身份之间做出选择了。

不过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故打消了我的这个念头。

那一天刚刚吃了‘食物’的我正无所事事地呆在那个藏宝堆旁边，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堆价值连城但又毫无用处的财宝发愣。首领突然过来了，它在藏宝堆中四处翻找，摸出了那名马车夫小姐的一把火枪——另一把自然是被伯劳拿走了，这一把完全是当时他跑的慌乱，遗留在这里的。

它拿着那把火枪，装模作样地学着之前看到的样子，对着墙壁扣动了扳机。

那火枪的弹夹已经因为这一阵子的无人保养而彻底锈掉了，受潮的火药加上枪膛中空空如也，不可能打出任何东西。

它又扣动了几次，见枪口没有那一晚一样的火焰喷出，也没有发出砰的一声。

反复尝试了几次之后，它就放弃了，将它又丢回了那一堆宝藏之中，随机离开了这个洞窟。

这让我注意到那晚哥布林捡漏而被带进来的其他东西，他们就被丢在宝藏堆的最高处，有马车夫小姐的火枪，有车上的锁头，有母女二人的奴隶证书，还有一个小铁盒子。

我不记得那个小铁盒子是谁的东西了，我的记忆中没有那个物件，于是我好奇地将它抱了过来，仔细观察着。

那是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只有一排头发丝宽窄的透气孔，铁盒子上除了透气孔外都遍布着奇怪的雕文，此外在它其中一个面的中央还有一个小锁孔。我尝试从锁孔或者透气孔向内观望，但是里边一点光都没有，哪怕是有着夜视能力的我都无法看清里边到底有什么。

我将它放在耳边听了听，里边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虫子进去了，将这个铁盒子作为自己的家。

听不出个所以然的我只得将它放回原处，正当我想这么做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类的女性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好饿——”

“嗯？”

我四下观望，这个洞窟里只有我自己，别说人类，连其他的哥布林都不在这里。

“你说什么？”

我颤抖着问道，突然听到看不见的事物的声音让我想到了小时候索菲亚修女用来吓唬我的鬼故事——为了让我乖乖信服她的摩恩教，她无所不用其极，而那些故事往往是一个人听见了不存在的声音开始的。

“你是什么？”

我颤抖着又问了一遍。

“我好饿——你能听懂我说话？”

“我听得懂，你是人类吗？”

“不，我不是。”

这个回答更是让我汗毛倒立，我以为自己真的遇到了什么鬼怪，难道说那个小铁盒子里藏着一直恶鬼，因为我靠近了盒子就缠上我了？

“那，那，你要干什么？”

“我好饿，我要吃东西。”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是哥布林，我不好吃，要吃去吃人类。”

“哥布林，人类？那些东西太大了，我吃不下去，我只想吃点鲜美多汁的蟑螂。”

“嗯——蟑螂？”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我内心的恐惧感降低了半分，稍微冷静下来的我开始寻找声音的源头。

很抱歉，哥布林虽然有着夜视和超强的嗅觉，但是听力同人类无二，费了半天的事，我才注意到声音就从我的这个小铁盒子里发出来，而且这个声音虽然只听过一两次，但是我有点熟悉。

“你在盒子里？”

“没错，我就在这个舌头盒子里。”

“舌头盒子？”

“嗯，那些法师都这么叫这个东西，他们用魔力将小动物和人类之间建立联系，形成契约，使得动物可以代替一些说话不方便的人类开口说话，这种事确实不常见就是了。”

听了这话，我想起了那天马车上的老头指着灰袍女法师说过的话，以及她一直紧紧抱着的小包裹，顿时想通了一切，那个小包裹里装着的应该就是这个铁盒子了。

“你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只蜘蛛，没有毒的那种，你放心。”

“那，之前为什么没有听到你说过话。”

“在契约范围内，没有马琪的命令，我无法擅自发出声音，十多年了都是这样。直到我们其中一个死了，这契约才能算结束。”

“马琪？你是指那个穿着灰色法袍的女法师？”

“嗯，是的，以前都是她给我喂吃的，而现在既然我能自由说话了，那么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已经死了，这下我就彻底没吃的了，一个月了，我什么都没吃，我快饿死了。”

我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是了，上一次我去取食物的时候，产下了好几窝哥布林的马琪已经彻底死亡，尸体被哥布林们吃得只剩下了上半身。

“你，你很伤心吗？陪伴你这么久的主人死了——”

“完全没有，她是我的第12任主人，而我们这个品种的蜘蛛会活的比人类长上很久，死主人对我们来说太常见了，我现在只感觉饿。”

“那她都是怎么喂你的，这个东西能打开吗？”

“当然，你看到外边的那个小锁孔了吧，马琪有一把钥匙，就挂在她的脖子上。现在既然你也会说人类的语言，如果你愿意放我出来，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好——至少我不会活活饿死在这里。”

“那你等着。”

我飞快地跑入了屠宰洞穴内，女法师马琪已经死透了，万幸哥布林吃人类，精灵，亚人的时候都是从下半身开吃，因此她上半部分遗体保持的很完好，我很轻松就找到了挂在她脖子上的那个小挂坠，打开一看，里边果然有一把小巧的铁钥匙。

接着我又在这个房间里的尸体上四处摸索，毫不费力地就抓到了一把蛆虫和一只蟑螂。

然后我就急忙赶回去去营救这只蜘蛛了，当我打开铁盒子的时候，一个大概有我巴掌大小的长着九条腿和无数只复眼的墨绿色蜘蛛从中跳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扑向了我手掌中的蟑螂和蛆虫。

我默默地看着它愉快地进食，它吃的那叫一个美，这搞得我也食欲大增，也拿起一条蛆虫一口吞下了肚子。

“美味——”

“尽管吃，这种东西有的是，话说，你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没关系吗？”

“我说话也不是靠我的嘴，而是靠我身上寄宿的魔法力量，那种魔法让我浑身的体毛可以发出高频的颤动，从而发出类似人类的声音，所以完全不影响。此外它似乎也赋予了我人类的意识，哪怕我并没有长有大脑。”

“好神奇。”

“魔法嘛，谁知道呢。”

等到我们共进完了美餐，她衷心地感谢着我。

“谢谢你，哥布林，我很惊讶有哥布林会说人类的语言。”

“我也很惊讶有蜘蛛也会说人类的语言，而且我们喜好的食物很像，你愿意的话我们今后可以一起吃东西。”

“乐意至极。”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从来没有名字，我有这么多的主人，但没哪个有闲心给我起名字，不如你帮我起一个吧。”

“我起名字的水平应该很糟糕。”

“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你不能总是叫我蜘蛛，我也不能总叫你哥布林，世界上的蜘蛛和哥布林这么多，我们也不知道对方叫的是哪个，万一也有其他会说话的蜘蛛怎么办，还有——”

我发现了它很话痨，或许是因为多年只能听令说话的缘故，这让它一旦可以自由说话，就开始滔滔不绝。

“好好好，你不要说了，我给你起一个，嗯——就叫你慕斯（Mouth）吧。”

“虽然确实是个烂名字，但是我愿意接受，那你呢，哥布林，你有名字吗？”

“我啊——”

我回想着我的过去，我的父亲并没有给我起名字，索菲亚给我起了一个带有寓意的教名，辛加（sinnga），柯蕾娅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格林（green），我很讨厌前者那个有寓意的名字，但考虑到人类的名字都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名和姓，于是我便打算将她们管我叫的这两个词拼接起来作为我完整的名字。

“我叫辛加·格林。”

“听起来像是个人类。”

“我喜欢你这么说。”

被称像人类让我很高兴，或许还是我人类的那一半思想在作祟。

就这样，我和一只会说人话的蜘蛛结为了朋友，同其他哥布林比起来，作为一只蜘蛛的慕斯更像是我的同伴。

也就是这样，辛加·格林的名号首次诞生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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