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十步以内，你应该尽快的拔出手枪，瞄准敌人的头部，快速射击，不要有任何犹豫，因为你的敌人从不犹豫，反射弧就是生命线。但是当情况来到远距离射击时，事情则完全不一样了，你的弹道不再是一条直线，重力、风偏甚至旋转着的地球，都在干扰着它的轨迹。你要精通观察环境，具备优异的瞬时记忆能力，快速的预估弹道，懂得控制呼吸，我是说控制而不是屏住呼吸...如果你有幸通过以上测试，那么恭喜你，你有资格参加真正的魔鬼训练了。

狙击训练永远是最困难的项目，这让作为课程的设计者凯特琳时常倍感压力，学员们也非常沮丧，而冷枪射击更是所有人的噩梦，它有着独特的弹道。实际任务中，狙击手往往根本没有第二枪的机会，他们必须做到首发命中。在这些学员中，大部分还只是刚成年的大孩子，脸上稚气未脱，他们有些是觉得好玩、很酷来的，有些是听说“吉拉曼恩警官的传奇事迹”才“慕名而来”的，他们未来用到枪的时候最多也就打打山猪野兽。当然，也有少量的保安公司的委托项目，正常情况下，无论他们中的谁，终其一生都不会参与任何“实际任务”。

冷枪射击是完全多余的，整个狙击项目都是多余的，凯特琳这样想着。

当然不管她怎么想，现实的残酷折磨还在继续。队员们早已集合完毕，他们每人一只步枪和一发子弹。凯特琳便向他们下达指令，50秒跑内到500码线，并用站立姿态完成打靶。有些人像离弦的箭一样“嗖”的穿了出去，他们想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射击准备时间，谁不想呢，而等到他们发现自己因为过快的跑动，已导致呼吸完全失控时，才意识到自己搞砸了。时间如此紧迫，有的人忘记给子弹上膛，有的把高程调成了热膛的，有的更是射到了别人的标靶上了。每一次完全脱靶记为0分，三个零蛋，就会出局。高强度的压迫下，学员们患得患失，本来已经准备就绪的，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有时候真的还没准备好却又忘了，挫败感蔓延到整个班级。

“嚯，这是我所见过得全世界最残酷得幼儿园了，我们应该以虐待罪把它残暴的得现任园长抓起来，哈哈。”杰拉德得声音从身后传来。

凯特琳认出声音，并未回头，推了推目镜道：“狙击是我们淘汰率最高得项目了，所有人都很挫败，我正在考虑是否该把它取消掉。”

“如果我是你的商业顾问，我会坚决反对你这么做。看看这些人，他们未来既不会反恐，也不会参加战争...”

“所以我更应该剔除掉不切实际得程序，这些训练除了让他们受苦，拉低毕业率，别无意义。”凯特琳打断道。

“不，不，不，我是说这些人从来都是门外汉，他们什么都不懂，未来也是。他们来报名你的培训中心，只是冲着‘皮尔特沃夫传奇警官’得名头来的，狙击项目是金色系带上的奖章，整个培训课程的灵魂。如果贸然取缔，我恐怕要替你和你的商业伙伴担心了。”

“这点我又何尝不知，所以大家讨论时一直也都迟疑不决。”凯特琳淡淡道，说着取下目镜道，“近来我决心把狙击课程从通用项目中剥离出来，作为单独的项目，关闭边缘射击这类偏难的训练程序，他们只需要弹道课及格，学会使用风速计和弹道计算器，能在靶场条件下不脱靶，就会有一张证书。有一点你说的很对，他们的确不需要反恐，也不用打仗，人生苦短，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这样所有人都会报狙击课，原本捆绑售卖的通用项目就会无人问津了，这恐怕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损失。”杰拉德笑道。

“你专程过来恐怕不是为我提供商业指导的吧。”凯特琳示意旁边的教官接替自己，转身朝接待室走去。

四周通透明亮，日光透过落地玻璃散射在浅灰色的墙壁上，光亮正好并不刺眼，空气中飘着柔和的甘菊清香，杰拉德端着一杯清茶坐在小桌子旁，放松的呼了一口气，闲适、自在。跟鲁珀特的猪窝（王殿）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凯特琳换了一身家常服饰，朝这边走来。

“嗨，凯特——”杰拉德故作暧昧的说到。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凯特琳坐定。

“好吧，气氛都被你给毁了。”杰拉德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你和你的小男友寻常都是这样传情的。”

“谁？”凯特琳有些迷惘地说。

“啊哈，看来这位已然成明日黄花了。好吧，给你提个醒，金色卷发，蓝眼珠子跟你很搭，会画画的那个。”

凯特琳没有再回应，换了个坐姿，将双腿以舒适的姿势交叉叠放，十指扣绞在一起，手心贴在膝盖上，两只拇指上下贴着，相互戳来戳去，像一个进入长考的棋手。

良久，她叹气问：“本尼。他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bingo，正中靶心，正是我们可怜的本尼迪克特.马里诺先生（Bebedict.Marino）。可惜我不能给你颁奖，而且还要很不幸的宣布，他确实遇到了点小麻烦。但看到我们大小姐刚刚的反应，我更不幸的宣布，他可能求援无望了。”杰拉德调笑道。

凯特琳站起身来，目光朝虚空凝视着，半晌，又自嘲似的笑了笑，说：“这里气闷，出去走走吧。”说着，拿起外套，朝外走去。

蓝带河是拉伯河的支流，水流清澈而平缓，从高处看，像少女自然舒展的臂弯，静月公园在臂弯的内侧，『靶场』在外侧，浮桥横跨两边，将他们连接起来。此时正值初秋，还未有大面积落叶，枫叶开始飘红，却不明显，偶尔两三片叶子刮落在河内，通过回流，最终被带到拉伯河内，它们有的会被带到不知名的远方，有的烂在水里，化为淤泥。

沿着河边，可听到水“哗哗”流过，时不时会有鱼儿跃起，公园里的松鼠有时也抱着松果窜进窜出，这里仿佛与世界隔绝，有自己的时间线一样，过去的蠢事渐渐被忘记，伤痛会慢慢抚平，内心的污秽被涤荡，一道道防御枷锁被打开。过去每次从靶场出来，凯特琳都会在这里流连一段时间，那时候的靶场还叫『赫伯特靶场』。

“当时刚刚开春，这一带的冰雪还没融掉，脱了一身警服，无所事事，我就像现在这样胡乱的游荡，老远看到本尼在那边写生，裹着个大衣，抖个不停。”凯特琳手指了一下不远处，“老实说，他画的真不怎么样，他缺乏天赋。我当时想，他去干点什么都好，就是别碰画笔，也少浪费纸张和颜料。”说着不由笑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追忆。

“哈，我不得不承认您优异的眼光，吉拉曼恩小姐，我们的马利诺先生看来真是要山穷水尽了，他竟为了500个黑默丁格就给毒枭运货，开着个卡车就在公路上大摇大摆的走。”杰拉德阴阳怪气，但没提罗塞塔。

“啊~他总是陷入各种麻烦，离任后我去警局的唯一理由似乎只是去保释他，或者就是替他还钱。但像这次这么出格，我恐怕帮不了他。”

“其实，情况也没那么糟。他一直说自己并不知情，卡车是偶遇毒贩后忽悠他开的。那位新任课长怕还有些藏匿的，就想看看老情人出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来。您这位小男友的安危，可全在大小姐身上咯！”杰拉德笑说。

“恐怕是要设个圈儿，故意陷我于徇私舞弊？还有，他从来不是我的什么男友！”

“嗐，如今可真是世道苍凉，人情冷暖，往日好时一起看月亮，替人家保释还债，现如今有了新欢，就形同陌路了，真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啊。”杰拉德做出掩面哭泣的怪样子，胡言乱语道。

“少来，”凯特琳啐道，“如今你们七课可真是无人，找我一个外人干这种事。”

“嘿，它可是你的七课。”

“不再是了。”凯特琳坐靠在长椅上，抻直了腿，懒懒的伸了个腰。杰拉德看着她小懒猫般的姿态，不禁笑意爬上脸颊，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顿时也觉得自己懒洋洋的，便跟着坐在旁边。

杰拉德对鲁珀特的命令本没一点兴趣，会议室里也只是随口应承的场面话，既想到有个能工作外出的由头，就过来了。在七课的时候，凯特琳显然是和杰拉德不同调的，凯特琳像个一直拉满弦的弓，而杰拉德就像舒缓的爵士和弦，换句话说，是个老油条。凯特琳离任后，Vi压力陡增，变成了一根比凯特琳崩的更紧地弦，而鲁珀特除了操蛋无比外一无是处，七课如同嘈杂的废车场，杰拉德不愿多呆，而回家也只会躺沙发喝大酒，也许他该结婚了，要个孩子，一起过家家，扮演父子亲情那套游戏。

偶然的相遇，让他觉得静月公园的凯特琳就像新发现地宝藏，他开始喜欢她，不是男女的那种喜欢，他一直对男女情爱不太上心，有也只是纯肉欲的，他喜欢和她贫嘴，有一搭没一搭的乱弹，或者以“学员课外辅导”的名义免费蹭靶场，凯特竟然也没表现出厌烦，这让他感到宁静，至少比一个人喝大酒有益。

“现在想来，我也不讨厌这个结局。”凯特琳续道，“我既不是正义的化身，世界也不见得需要我去拯救。”

“你这是丧气话，你只是有些累了。”杰拉德出奇的激励别人要上进。

“这座公园、蓝带河、本尼还有这家靶场，他们带给我的一切。我没什么可后悔的。”凯特琳接着道，用手指了指岸边某处，“嗨，当时本尼就在那画画，我站在身后跟他说，‘瞧瞧您这画，连画笔都在哭泣呢’！我知道第一次和陌生人来这套有些失礼，尤其画家们那敏感脆弱的心，可是本尼，本尼一看起来就像那种可以随意冒犯的人，哈哈。”

凯特接着说：“他非但没生气，反倒夸赞我如何美丽，很多肉麻的词，什么‘来自遥远爱琴国的古典之美’，听说过么？”

“啊，小女生们总难逃过这一劫，尤其对方还是所谓的艺术家。不过这词我听着倒很新鲜，应该找个笔记本记下来。”

“我当时确实被糊弄的晕头转向的，他让我站在浮桥旁的冰面，说要画什么冰霜美人，我傻乎乎的真就去了。然后冰面‘嘭’一下炸裂开了，我浑身冰水，攀着浮桥边缘才慢慢上了岸。本尼就在岸边拍手大笑说‘冰霜美人落幕，蓝带河水怪登场’。”

“他能活到现在可真不容易，你揍他的时候留了几分手？”

“我竟然一点都没生气。”

“这可奇了。”

“我那时刚卸任，离了七课去见Vi，几次三番却没见到。所有人都觉得我背了黑锅，受了委屈，是个可怜虫，受冤的活鬼，除了被人可怜，毫无价值。”

“Vi一直愧见于你，她比你难受，相信我，她一直都很关注你。”

“本尼不同。他是生在底层的不折不扣的混蛋，没有天赋，饱受嘲弄，无论他外表看上去多么柔弱，嘴巴多么讨巧，骨子里都只有野兽一般本能的冷漠。他既未受过别人的同情，也从未施予过，这一点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时我再一次觉得受到了常人般的对等看待，再没有那些假惺惺的怜悯，令人作呕。我们会时不时的在一起鬼混，我请他喝酒，他去惹麻烦，我就尽力替他摆平，直到我开始运营「靶场」。”

"能搞到这么块风水宝地，真有你的。我还在突击队的时候，就梦想着如果退役了就去开一家培训中心，没想到兜兜转转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倒是让你这小妞提前登月了，你一定花了不少力气吧。"

“倒不如说，白捡的。那里原本叫『赫伯特靶场』，老板还真叫赫伯特。我那时反正有茫茫多的时间，没事就泡在那儿，我能有什么事呢？于是乎，我就成了他这儿铁杆且唯一的客户。”

“啊？”

“没错，这儿之前可不是现在这样，赫伯特说这是块诅咒之地，人们除了会喝酒看戏嫖女人，根本不懂何为男人的乐趣。他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却一个子儿也没落着。他那时一门心思想要‘退出’、‘离开’、‘远走高飞’、‘去任何其他地方’。他看出我舍不得这一处水月和靶场，就故意老在我跟前放声抱怨，我只假装不睬。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就跟我说，不管能不能出手，他都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如果我愿意盘下来，出个地皮价就行，其他的各项资质、设备之类的权当白送的。说实话，我很心动，只可惜，我真没钱。”凯特琳以手加额，模仿着当时的无奈状。

“吉拉曼恩家的大小姐竟然被钱给难住了。”

“我妈妈一直希望我进入政界，她在那里颇有些手腕。她得知我在七课一直执行外勤任务后，就想着让我去法务省。后来我从警察厅离开，人又那副样子，所以万事再也休提。我能走出来她大约会很开心，但是支持我搞这种在她眼里不入流的玩意儿，恐怕也是万万不能的，所以我拿不到一分钱。”

“所以这块地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差不多，就像我前面说的。就在那，”凯特琳指着河心说，“‘蓝带河水怪’登场的地方向西200码，他们发现了赫伯特的尸体。后来一个带着夹鼻金丝眼镜的高个男人找到我，让我在一堆文件上签字，并告诉我只要还了他在黑鳟鱼宫欠下的酒钱和爱丽丝天堂的账单，就能得到这块地。吓，原来嫖娼还可以赊账的么？”

“我一向信誉良好，从不赊账。”杰拉德耸耸肩。

“请别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很像个杀人凶手么？”凯特琳白了一眼过去，三两步跃到浮桥中央，她行动矫捷，动作像雌豹一般利落，继而将双手趴在浮桥缆绳上，注视着下方的缓缓清流道：“心梗死，他们是这么说的，也许只是喝高了就掉下去了，谁知道呢。对他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他患有严重地关节炎和哮喘，空气稍微湿点，就抱怨骨头疼，喘起来就像肺里放了个哨子，两低一高，非常有节奏。而且他再也不用抱怨这块‘毁掉自己一生’的诅咒之地了。”

“作为遗赠受益人，你的冷漠倒让我惊讶。”杰拉德跟上，站在她身后说。

“也许是我和本尼一起混的太久了，近朱者赤，话说回来，我差不多三个多月没见过他了。自接手这家靶场后，我决心办一个射击训练中心，我把父亲送我的在皇后区的房子卖了，拿来扩建场地、升级设施，但名字还是沿用了之前的，就叫「靶场」，我把‘赫伯特’去掉后，生意确实好多了。也许被诅咒的不是这块土地，而是‘赫伯特’这个倒霉名字。”

“原来这里还有这一段故事，我之前一直以为这是你们家族的产业。看得出来，您现在真是个大忙人儿。作为一名成功的事业型女性的前男友，我们可怜的马里诺先生显然已被足足抛弃了三个多月啦。”杰拉德打趣道，面露讥讽之色。

“告诉本尼，这次我没法再帮他了。”凯特琳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很抱歉，杰德，希望你的新课长是个好应付的主儿。”

“嘿，说什么呢小妞儿，能不用呆在七课，出来跟你聊聊，呼吸一口这儿的新鲜空气，就是我最大的收获了。”说着杰拉德转身离去，刚出了浮桥，临了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喊了句，“嗨，小妞儿——”

凯特琳转过身望去。

“Vi现在在亚当斯医院314病房，如果你想见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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