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麼年代了啊這?」把手上的一疊資料往桌上摔，瞎忙了一整天的吉松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我們這可不是孤兒院或展望會哦。」

距離黑船來航已經一百多年、二戰結束也已經五十年，都還有這種美軍在基地附近一夜風流留下的孩子的無聊事件。說到底人類就是這樣管不住自己衝動的動物，如果少了少數具備才能的人領導，就會到處惹出麻煩、製造混亂。

但那種事怎樣都好，被調到大使館這裡幹些幕僚工作已經夠讓吉松煩躁了，他可不是為了插手別人的家務事才加入軍隊的。

「不好好處理的話，可能會演變成外交危機哦，吉松少校。」坐在桌子前，身材比起自己更像特種部隊的和善男人隔著鏡片對他露出幾乎有點像在包容壞脾氣孩子的微笑。「大家都說這事只有你能解決，要請你多費心了。」

那些傢伙八成說的是「不擇手段的眼鏡蛇吉松」吧。

比起長袖善舞的外交官，藉著軍方的庇護，他們這種流氓似的武官亂七八糟的手段當然也多了些，吉松在這之中則更是佼佼者，只要可以達成目的，什麼骯髒手段都是好手段。

別人說些什麼他倒是不在乎，會在人背後嚼舌根的無非就是一些庸才罷了。

資料第一頁左上角是一個笑容燦爛的可愛金髮女孩的照片。光是那頭金髮就怎麼都賴不掉混血兒的身分，才四歲的女孩，由在基地附近的日籍舞女母親獨自撫養著，在被診斷出罹患罕見心臟疾病的同時，母親也因為意外而過世，徹底成為孤兒。

本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種事隨便哪裡都有一大把。但孩子的舅舅似乎徹底打算把事情鬧大，開始每天在基地前面拉布條陳情，一口咬定是因為美軍士兵始亂終棄才會造成這一切悲劇，如今孩子亟需最先進的治療與生活照顧，美國人卻打算什麼都不管。

偏偏在近期印太局勢不穩的情形下，誰也不想要自己的國家平白無故被捲入戰爭，日本國內上下反對駐軍的聲浪越見高張，演訓的噪音、空氣汙染、飛行安全…突然之間美軍基地好像變成某種毒瘤。

這件事要是鬧大了，肯定會挑動日本社會敏感的神經與難以理解的自尊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雖然對這類無聊的事毫無興趣，但吉松也不是笨蛋，跟自己升遷過不去的事他才不幹。

畢竟，對於一個因為任務失敗、無法擺脫同袍死亡的陰影而被調任到幕僚職務的人來說，或許這就是自己唯一的功能了吧。

「不要這種表情嘛，或許她是你同事的孩子…甚至是你的孩子也說不定哦。」因著一頭黑髮黑皮膚、也不是軍人而置身事外的大使館參事打量著他的一頭金髮，對他笑的露出白牙。

「真幽默呢參事。」老實說要是被別人開這種無聊玩笑可能會惹惱吉松，但或許是只想讓自己開心一些的善意眼神與敦厚表情，他倒是不討厭這傢伙。

…不討厭大概是太保守的說法。眼前的男人的某種特質似乎特別挑動著自己，還沒想清楚前，沒必要的話與已經溜出口中。

「但我可不是那一邊的人。」

黝黑男人微微抬眉，沒說什麼，但吉松可沒錯過鏡片底下那雙眼睛閃過的光芒。

「哎，這事實在有點難辦啊。」他再度用指節敲了敲那疊資料，作勢看了看錶，然後抬眼對著參事勾起自己最迷人的笑。「不如我們找個地方慢慢參詳?」

「啊，確實有點難辦呢。」那雙沉著的難以閱讀的眼盯著他兩秒，然後像月牙般彎起，帶著迷人的魚尾紋。

於是去沖繩探訪小女孩的工作變相成了兩人的偷情之旅。吉松不是愛搞職場緋聞的人，但總之至少是不會弄出個孤兒的一夜情，而且米卡做為炮友在方方面面實在挑不出毛病到了討厭的地步。

小女孩甚至長的比照片上還可愛討喜，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即使生著病關在兒童病房裡也開心蹦跳的快活個性。才剛打完針也不哭，看到高大的陌生外國人也不怕，只是眨著一雙紅色的靈動眼睛打量著他們，神情是有別於一般孩子的早熟。幾乎是第一眼就讓難搞的吉松感到很喜歡。

「你們是黑白無常嗎?」

一黑一白的兩個米國人當然搞不懂女孩在說些什麼，一旁的護理師解釋之後吉松忍不住笑出來，蹲到女孩床邊。

「還不是時候哦，我們是來救你的。」

幾經討論後，目前暫定計畫是將女孩送往回美國治療。家屬那邊可能需要一點恐嚇加上封口費，這吉松有的是辦法，最麻煩的還是幫女孩接洽適合的寄養家庭與安排兒童醫院的治療。

「那就是救世主先生囉!」小女孩微微歪頭，睜大眼，張嘴笑出來，那頭白金色的頭髮看起來更加燦然生輝。「原來媽媽說的是真的呢。」

媽媽說了什麼呢?

「只要努力當個好孩子，救世主就會出現把你的病治好喔。」女孩歪頭對他這麼說，早熟泰然的神情終於略微出現一絲失落。「媽媽也說她馬上就回來，卻沒有回來，我還以為她說的話都只是為了安慰我呢。」

話題一時間轉變的太沉重，而安慰人一向不是吉松的專長。他難得有些無助地瞥向站在後面的米卡，卻發現對方正出神地盯著女孩的床頭。

床邊擺著一張照片，裡頭優雅的日本女人和戴著墨鏡身穿飛行服的金髮男人臉貼在一起露齒而笑，懷裡抱著的小女孩臉上也掛著與兩人匹配的、幸福的燦爛笑容。

吉松倒是認得那個男人。前年聯合演訓時有過一面之緣，主要是長得帥。可惜的是身為精英戰鬥機飛行員，最後也過早的死於戰鬥任務之中，算算時間點確實與女孩舅舅陳述的故事一致。

看來不是始亂終棄呢。儘管女孩的父親是誰也或者到底做了什麼對於大局而言也無所謂了，只是女孩長大之後內心會不會多一道陰影這樣程度的小花邊而已。

「…媽媽沒有騙你哦，她只是有事得去找爸爸而已。他們都變成天使了，所以才找我們過來幫忙的哦。」但最後安慰的話還是從他這狡猾的老流氓口中溜出來。

「那真是太好了，這樣爸爸就不會孤單了呢。」女孩歪頭看他，再看看露出和藹微笑的米卡，然後抓住他們的手，開心的笑了，似乎比起自己的病痛來，更在乎爸爸媽媽的幸福快樂，眼裡也因此流露出純粹的信任。「謝謝你們，救世主先生。」

那是他看過最美好的笑。

啊，原來我的才能，也能讓人露出這種笑容嗎。

有多久沒有被這樣稱呼了呢?救世主先生這個稱呼不久後被代換成爸爸，如今孩子都到了可以自己擁有家庭的年紀了。

在那之前，漂泊不定的吉松從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人定下來建立家庭，並且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在那之後，吉松倒是感覺自己再沒想要別的什麼了。

但安逸的日子過久了，總也會有面臨危機的時刻。

「唉，真搞不懂現在年輕人在想什麼。」他把手上一疊厚厚的檔案摔到桌上，沉重的嘆了口氣。

寶貝女兒好不容易健康長大了，成為優秀亮麗的令父親驕傲不已，動不動就想找人炫耀的年輕女性。從大學時代就嶄露出研究的才能，也順利的從知名醫學院拿到文憑，卻在大家都期待著女兒可以在心臟外科領域大放異彩時任性聲稱想要gap year，跑到阿富汗去服役一年，而就在每天擔心受怕的日子終於快要到頭之際，又接到女兒打電話來要求自己幫忙緊急安排醫療專機，電話語氣裡是吉松從沒聽過的焦急…

「我是覺得錦木小姐跟大家比較不一樣。」已經聽了這段故事大約87遍了的人事官姬浦冷冷吐槽。「但說到底也是處長您自己安排錦木小姐到那裏去、連緊急加派的醫療專機都是您申請的。」

「我就沒辦法拒絕她的要求嘛。」吉松苦惱的揉了揉太陽穴。察覺事態不妙的吉松當然在忙完撤軍行動之後開始著手調查到底是哪個小王八蛋試圖拐騙自家的寶貝女兒。

料敵從寬，禦敵從嚴。他可是徹頭徹尾的把那個井之上的背景都調查清楚了…除了身手優秀、個性沉穩認真、長相也還勉強可以之外，這種女生到底有什麼好?

聽說那沒神經的傢伙一直到最近都還以為海豹部隊連內褲也有指定款式而一直穿著公發的男用四角褲，腦袋肯定有什麼毛病。

「嘖，什麼不找，找一個每天出生入死，一生也不會大富大貴的海豹…」

「處長您自己也是海豹部隊出身哦。」大概聽到煩了，面無表情的人事官停下手邊的文書作業，眼底閃過冷光。「既然拿錦木小姐沒辦法的話，不如就從另一邊下手。」

「說的是呢。」吉松愣了一秒，瞇起狹長的眼睛，確實，安逸了太久，讓人以為自己的獠牙都給拔了。「就讓這個膽大包天的女孩知道我吉松是什麼樣的狠腳色吧。」

約見井之上的前幾天吉松忍不住又在電話裡嘮叨了幾句，結果只得到冷靜過頭的警告。

「做的太過份的話，千束可是會生氣的哦。」大概這陣子正忙著新咖啡店的事，電話那頭的米卡語調有些沉緩，畢竟體力不比年輕時了。「她很在意那女孩，每次休假都往聖地牙哥跑，連我這都沒空來。」

也不是不明白寶貝女兒的個性，但就是忍不住要抱怨幾句，而比起適應不良的自己，米卡的冷靜接受也讓他感到些許的孤立無援。

來了這麼多趟聖地牙哥，一次都沒想過要看看爸爸也讓吉松有點不爽。他可不是覺得寂寞什麼的，只是覺得自己一時腦筋短路幫忙那個井之上安排最優秀的醫療團隊根本是肉包子打狗。

寶貝女兒一溜煙就到了把戀愛放的比爸爸重要，會嫌爸爸麻煩的年紀了，時間在過還真快。儘管自己在她這年紀的時候更荒唐的事都幹過，但擔心似乎就是做家長的工作。

「再怎麼說，我還是要幫千束看看到底是不是個適合託付的對象。」他喃喃的對自己說。

「嘛，看一下也好，不過還是希望你要相信千束，那是她自己的抉擇。」似乎意識到電話這頭伴侶的低落，米卡發出了總能令他安心的，低沉的輕笑聲，下一秒語調驟變。「再怎麼樣，我也跟著她在波士頓這，那個井之上膽敢在我眼皮子下撒野就試試看。」

啊，他都忘記米卡才是最恐怖的。

咖啡店老闆在門口風鈴響，抬頭看清來客後眉頭就一直皺著。

「你該不會，在搞跟蹤?」

「喂，你這就是對待難得放假，大老遠搭飛機過來的愛人的態度?」從機場過來的路上接到女兒打來罵人的電話，現在又被米卡用這種眼神對待，吉松難得的都覺得委屈了。

什麼「職權騷擾的怪叔叔」，他這可是把那個井之上調到離女兒最近的單位了耶，早知道就不該聽米卡的，直接按原定計畫送去剛果才對。

「千束他們前腳剛走，後腳你就踏進來，很難不懷疑呢。」米卡隔著鏡片審視著那張顴骨尖的像能割傷手的俊俏臉龐，想仔細找出一丁點陰謀的味道，隔了兩秒才承認這狡猾的傢伙此刻很喪氣。

再怎麼棘手的狀況都沒讓這位老練的海軍特戰准將皺過眉頭，似乎每次看到這張悠哉的臉罩上陰霾都是為了千束。

「唉呀，被罵了心情不好?」

「沒能得到她的理解呢。」

「沒這麼嚴重啦。」米卡笑了出來，伸出大掌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背。「她拗起來就跟你一樣不聽人講話，脾氣過了就好了。」

喝著店長特製的黃金曼特寧，吉松心情終於好了些，承認自己有些太過激了，但嘴巴還是忍不住要抱怨一下。

「討厭鬼，每次都是你當白臉。」

「怎麼會，我皮膚可黑了。」

「回美國念高中也是、申請大學那個時候也是…」

「講是這樣講，最後慣著她的還不是你。」又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米卡有些無奈。儘管其實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但父女倆有時候出奇的像，例如說表面上悠哉自在，骨子裡卻有稜有角，一旦認定的事卻誰都勸不動。也例如說，吃軟不吃硬。

「好啦，難得回來，今天提早打烊去喝一杯，就我們倆，嗯?」

幸好雖然偶有發作，但都不是難以安撫的類型，微妙的不知該說脾氣好還是不好。收到邀約，他最愛的那個吊兒郎當的笑容終於又回到好看的臉上，狹長的雙眼再度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芒。

「那你可得穿的帥一點哦。」

事實證明倆人都得服老了。以往的深夜狂歡變成喝不到十點就回家看國家地理頻道，坐在沙發上看沒幾分鐘就開始打呵欠，早早的上床睡覺又太早地醒來。

「不知道那個井之上小鬼昨晚有沒有把千束好好送回家。」愣愣地望著天花板，一旦想到昨晚又開始在意起來，意識也馬上就太過清醒而有些消沉。

「人家也是女孩子。何況她看起來很乖，該擔心的是妳女兒才對。」米卡打了個呵欠，轉過身來看著他，語氣很柔和，表情也還朦朧著，似乎還沒要起床的意思。

「嘖，她一個海豹有什麼好擔心的。你都不知道海豹部隊裡的傢伙多壞。」儘管吉松也不能否認前天面談時井之上給他的印象很不錯，老實之外還很笨。但只要想到有哪個傢伙要把手搭到自己女兒身上他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跟你一樣壞嗎?」

「我壞不壞你不是最知道嗎?」

儘管脾氣不好的吉松一直都很喜歡米卡輕易的就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緒並輕巧微妙地安撫自己這點，但現在實在不是這樣輕鬆玩笑就能打發的狀況。

身手仍舊矯健的准將一骨碌地翻身下床，無聲地催促滿臉無奈的米卡跟上。

以米卡這邊來說的話，雖然不是很願意，但他實際上倒是有合理原因造訪千束的住處。身為工作繁忙的外科醫生，加上大而化之的隨性個性，千束的住處實在不能算是個宜居的地方。也因此有千束住處鑰匙的米卡時不時會去她那裡補齊冰箱食材或一些生活用品，順便稍微打掃一下。

總之知道這點、歪腦筋動得很快的吉松一眨眼就變魔術般換好裝出門快速的弄了兩袋雜貨出來。

也只好說聲對不起了，千束，爸爸實在不想這一整天應付更年期焦躁的吉松。握著千束家的大門門把開了鎖，米卡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實在有夠不像樣的，千束要是在家，撞見他們這般查勤一定會發怒。而要是千束不在家的話，吉松可能會精神崩潰也說不定，不管哪邊米卡都是輸家，真是有夠苦的。

輕手輕腳的打開門走進客廳，映入眼簾的就是正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女兒…

還有正稱職擔任膝枕，聽見門口動靜而全神戒備的瀧奈。

啊，有夠尷尬。儘管兩人好好地待在沙發上，衣服也好好穿著，但這一早的，看就知道這個井之上昨晚留下來過夜了，而且兩人八成還玩的很晚，才會到現在還在補眠，連有人進來都沒感覺…

資訊量大到反應不及的一瞬間。眼看同樣慌亂的瀧奈似乎要動作起來，深怕吵醒千束的米卡下意識的做了個叫狗狗不要動的動作，另一邊的瀧奈似乎也下意識的就瞬間直挺挺的靜止不動，只有一雙紫色清澈的大眼睛疑惑地盯著他跟吉松。

簡直像什麼軍犬一樣。

謹慎的用手蒙住千束的耳朵。瀧奈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吉松，用嘴形輕聲表示自己昨晚有在十一點前把千束送回家。

這已經不是幾點回家的問題了吧?

以為會原地炸裂的吉松竟然只是微笑頷首表示理解，輕巧把兩袋雜貨放到廚房中島上，鎮定自若地拉著米卡走出門。

然後優雅地從西裝口袋裡掏出手機撥號。

「姬浦，我是吉松，現在馬上把我辦公桌左邊抽屜裡的M11送過來。」

「冷靜點!不要啊!」

在五分鐘的好言相勸之後，吉松與米卡再度坐回了客廳的沙發上。雖然米卡提議他們把東西放好就在千束發現他們之前悄悄的回家，但吉松顯然根本聽不進，只是坐在那兒用冷靜過頭、銳利令人充滿壓力的笑容靜靜盯著一動也不動的瀧奈。

在這充滿張力的對峙之中，千束仍然呼呼大睡著，甚至翻了個身面向他們，口水從嘴角緩緩垂落到瀧奈的腿上，T shirt衣襬也在動作中被拉開，露出了一截肚子。

下意識的想幫女友把衣服拉好，才剛伸出手指，另一邊就傳來清喉嚨的聲音，僵在半空中的手又乖乖地放回身側。

不知道這齣荒謬默劇要持續到什麼時候，米卡嘆了口氣，逕自走到廚房裡煮水泡起咖啡，在發現櫥櫃裡竟然放著千束根本不喝的曼特寧咖啡豆時微揚起眉毛。

雖然一直怕吉松過度反應而沒多說，但其實千束幾個月前有天在衛星電話裡用從沒有過的開心語氣說自己在阿富汗交到一個很棒的朋友之後，米卡就知道了。

那之後千束談的都是那個瀧奈，他知道那是個有些笨拙，但老實又善良的女生，實際上見到面後，也的確是個有禮貌又正直的好孩子。

聽著女兒輕微的呼聲，望著被整理過的客廳，他忍不住微微一笑。看來以後打掃的工作可以交接下去了。

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告訴瀧奈吉松其實對她沒有惡意呢?

廚房隱約傳來咖啡的香氣，微妙的鬆開吉松緊繃的神經。他無奈的望著女兒安詳鬆弛到有點醜的睡臉，雖然只消多想一秒都知道一定是千束把人家留下來過夜，吉松還是覺得有口氣梗在心頭。

這間位於麻省總醫院附近的公寓是在千束確定申請上這裡的訓練計劃時，米卡和他特別在休假日飛過來波士頓幫找遍了附近租售中的單位挑好的。儘管房子老了些也不大，但結構還勇壯，地點與安全性都很不錯，很適合單身的女生獨居。

現在這幢公寓裡多了生活的痕跡，也多了留宿的人，反而初次造訪的自己變成不速之客了。

這麼想著，牆上掛著好幾張被相框裱起來的照片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大概是米卡給的，是那張他們第一次和千束見面時看到的那張，千束小時候與親生父母的合照。在那旁邊的是另外幾張比較大也比較清晰的照片，米卡帶著七歲千束與穿著沙漠迷彩的自己在阿富汗的合照、十歲的千束和他們兩站在駐喀麥隆大使館前的合照、還有兩人到賓州參加畢業典禮，與穿著學士服的千束的合照…

照片裡的女孩慢慢長大，臉孔越見成熟美麗，不變的是臉上掛著的燦爛笑容。他的女孩臉上似乎總照耀著來自加州的陽光。

吶、我們有讓你擁有一個美好的童年、健康快樂的長大成人嗎?

「…咖啡!」被香氣喚醒、像電源被打開一瞬間蹦跳起來的千束打斷了他的浮想，她先是對擔任了她整個早上的枕頭的瀧奈露出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溫柔的笑，然後才回過神來，眨了眨那雙紅寶石般燦爛的眼望向吉松。

「啊，爸你們怎麼過來了?」

「給你送些雜貨啊。」米卡的聲音從中島傳來，伴隨的是他一如既往的和藹笑容，化解了吉松可能的尷尬。

「既然醒了，你要自己來把東西歸好嗎?咖啡快好了哦。」

「哦哦。」有些疑惑的望了各自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的兩人一眼，千束踩著拖鞋竄到中島去，沒規矩的翻撿那兩個大紙袋，然後開心的笑起來。

「有我最愛的那種餅乾耶! 喔喔，都是我喜歡吃的東西!」

「吉松給你買的。」

並肩站在廚房裡各自忙碌的父女倆看起來和諧美好的就像電視廣告。

「謝啦，爸。」然後千束從冰箱探出頭來，對他露出比牆上照片還要燦爛的笑，語氣裡已經全然沒有昨天電話裡的慍怒。

「哦，不客氣。」那笑容讓吉松愣了半拍才微笑回答。

我才要謝謝你選擇了我們成為你的父親。現在，你找到能讓你露出溫柔燦爛的笑容的人，也要有自己的家庭了嗎?

「曼特寧是老爸的，藝伎是我的…啊啊好燙!」

「小心點哦。」

望了小心翼翼端著咖啡過來客廳的千束，再望向規矩端坐著的瀧奈，他清了清喉嚨，用只有兩人聽到的音量開口。

「你好好對待我的女孩。」

那張端正好看的臉露出瞬間的詫異，但馬上嚴肅慎重的對他點了點頭。

「我會的，先生。」

「嗯。」他吞下鯁在喉頭的情緒，也點了點頭。

「咦咦，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吉、吉松先生在跟我交代新計畫的事!」

「啊，爸爸真是的，放假幹嘛還說這個嘛，這是我最近新買的亞齊曼特寧喔!快喝快喝!」

「是是。」

十月初的和煦上午，運河街邊的一幢老公寓三樓客廳裡，是某個家庭溫馨幸福的團聚日。

「她是守護者對吧?(She’s the keeper, huh?)」

「才剛交往而已，我可還沒認同她呢。」回程的路上，吉松專注的盯著路況，假裝沒看到米卡促狹的笑。「感恩節的時候把我那瓶22年雪莉桶麥卡倫拿出來，我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夠格。」

「啊，真是有夠嘴硬的。看來到時該多準備一點食物呢。」

「不管那個了，我們去哪裡兜兜風吧?」

「當然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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